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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rijif (神仙),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另一种永恒,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Wed Oct 23 09:43:25 2002) , 转信

医大的习惯是大三开始解剖实习,在此之前校方必须让我们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有能承 
受这一残酷现实的能力,换句话说我们已经被认为接受了足够的理论,实际训练:包括忍 
受每年的书费在千元以上;花大量的时间在挂图上,把人体每个关节每个角落都背的滚 
瓜烂熟;在人体腹腔模型里把脏器拆散一千次再组合一千零一次;在打翻了一瓶福尔马 
林液体的实验室里比赛谁能最后一个晕倒;或是故作镇定的反复观察瓶子里浮肿的器 
官标本畸形婴儿.理论上我们可以应付解剖台上的一切了.我花了二百字左右的篇幅强 
调这些废话的目的是引出下面师兄师姐对我们的警告.事情就是这样,当你踌躇满志地 
准备迎接未知的际遇时,有一些人当头泼些凉水让你冷静下来是很必要的.原以为福尔 
马林这种令人作呕的液体已经是正常人能忍耐的极限,但高年级的会告诉你,仅仅是闻 
过福尔马林的味道远不能说明已经领教了解剖实习的厉害,当解剖室里浓烈的福尔马 
林挥发物将你的整个身体包围起来,让你感到窒息,而你面前的解剖台上正摆放着一只 
人的大腿或是一堆支离破碎的什么人体部件时,你若支持的住的话,才算是经受住它最 
初的考验.然后你必须用手去触摸那些说不上是软是硬的死人残留的部件,并用解剖刀 
来割开,细致地观察它们的形状,颜色,质地以及弹性程度,同时用心分析它们在理论上 
和实际上的价值......你将如此在十分艰难的忍耐中度过这最初的阶段,然后才会渐渐 
进入一种处变不惊的职业化状态.这时你手握解剖刀就像你平时握着一支钢笔,而台子 
上不知在福尔马林里浸泡了多久的人的尸体则无异于笔下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练习本. 
这样的状态将持续一年,直到解剖课结束,然后才可以说你在死人面前成熟起来了.这在 
某种意义上的成熟为你日后成为一名医生做好了不可或缺的准备. 
    面对这种前人带点威胁的警告同学自然的分为两种,或是跃跃欲试或是毛骨悚然.我 
胆子并不小,还是个男生,但是我属于后者,我承认.我对医科大学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兴 
趣,在这里的原因是完成母亲的一个心愿,这很窝囊,但我心甘情愿.对医学的抵触情绪 
并不妨碍我学的还不错,我也满足于此.另一类的代表是我们的班长,叫刘晓晖,是个女 
生,性格和名字珠联璧合,她成绩不俗,能力更显眼,大一就入了党,眼睛常由于深度近视 
而显得迷茫,但看人极准,她对我的评价是:虽有些小聪明但缺乏魄力,没有什么大出息, 
我口服心服.而冯厦在她口中则是:聪明勤奋,胸怀大志,将来一定有一番作为,我同样毫 
无疑义,.冯厦在我们系稳居第一,无论是成绩还是能力,而且他的视力是两眼5.2,这让 
很多近视的同学很气愤且大惑不解.每天早晨五点,无论寒暑他一定会起床跑步,一天的 
作息几年如一日的精准,这包括从用餐到就寝,从预习到复习,从活动组织到体育锻炼, 
还有每天雷打不动的三遍眼保健操,真替他感到生命的紧张.正常人都会羡慕他,但谁也 
学不上来.他并不属于刚才的两类人,他对解剖实习不动声色,当然早已把握十足.还有 
要提起的就是李慧,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学习好,有才气,人漂亮而优雅,但她这种优秀 
和别人比起来似乎就带点天分极高的意思,她出生于一个高干家庭,显然从小就受过良 
好的培养.这让她的美丽带上了炫目的光环,让人不敢正视,她太优秀,可能这也是没有 
男生敢追她的主要原因.系里的名次往往是:冯厦,李慧,刘晓晖,我.偶尔三四名互换一 
下,头两名从无变动.  
    久不进阳光的走廊阴冷且黑暗,一连串单调的脚步声延向深处。解剖试验室在一 
楼的尽头,一只灵活而沉稳的手把钥匙插入锁孔,转几圈,推开门,空气中刺激的 
味道立刻浓烈了起来。很奇怪,一楼只有这间屋子门是向里开的,有人猜是方便把 
尸体抬进去,我突然有个可怕的想法,这样安排是否说明来到这里的人往往已经没 
有胆量把门拉开,只能依靠前进的惯性推门?但有一点我清楚,刚才用钥匙开门的 
那只手是不会颤抖的,当然,那是冯厦。他的冷静证明他的确是保管这把通向未知 
与恐惧的钥匙的最佳人选。同学走进去时都沉默且底气不足,我只注意到屋里被窗 
帘遮成一线的阳光射向地面,光影中细小的灰尘飞舞的很张扬--或许,是很仓 
惶。 
    补充一点,在这之前我们曾有过一堂严肃的理论课,细述了而后解剖实习的一切 
事宜,最后是排出搭档,两人为一组,冯厦和刘晓晖一组,我和李慧一组--这实 
在是很有意思的分组。我预感到无论愿与不愿稍后肯定会有一番心照不宣的竞争, 
但和李慧分在一起还是极大的缓解了我对解剖尸体的厌恶,请原谅我的自我掩饰, 
不仅仅是厌恶,还有一些紧张,但绝对不是害怕。 
    我并不是和李慧一起进入实验室的,但还是很快从一群统一穿着白大褂,戴口罩 
的男男女女中认出了她,饱满的额头,还有笑起来会变弯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睛里 
没有笑意,或许和我一样有些紧张。两人点了点头就各自站在解剖台旁。不难发现 
这次的小组都是一男一女,男的动刀,女的做助手并负责记录,干嘛人们以为通常 
雄性的胆子会大一点呢?老师还没有进屋,短暂的沉默,大家都有些敬畏的看着眼 
前解剖台上白布覆盖下的轮廓,我暗自揣度着里面的样子,理论上来讲会是一具年 
龄不小的尸体,身高,不,是长度由于萎缩不会超过一米五,皮肤表面氧化会略呈 
黑色,表情。。。我的天,表情! 
    掀开这层隔障,我们就会进入医学学习的一个新阶段,用高年级的话讲是由动口 
到动手。列奥纳多。达。芬奇当年背着宗教审判所解剖尸体的时候觉得在揭开自然 
界的终极奥秘,我此刻却只有些悲哀: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得意之作,凌驾于一切的 
人类死后的遗体也和兔子,白鼠的尸体没什么两样,不过更复杂,更难以获得罢 
了。看向另一组,冯厦显然已经估算好了入刀的最佳位置,刘晓晖镜片后的眼睛变 
窄了,眯成一道缝,隐约有狼外婆样的目光。尸体可能已经存放了很久,也就是说 
这令人窒息的味道决不仅仅属于福尔马林。 
  "同学们。。。"老师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又是些防患于未然的提醒,然后当然是 
冯厦第一个掀开了白布,没有再看死者的脸部第二眼,他们动手了,刘晓晖捧着个 
笔记本迅速地记录。陆续有小组步他们的后尘,老师则去别的解剖室说些注意事 
项,不能再拖了,我和李慧对视一眼,她把解剖刀递给我。深吸一口气,我一下掀 
开白布。 
  当~~~,解剖刀落地的声音在周围的安静中分外清脆,相伴的是呀的一声惊呼。 

是她,江兰!江兰,江兰。。。。。。头脑空白了接近十秒钟才从错愕中醒来,我 
把惊慌的目光投向身旁的李慧,触及的是更加惊慌的眼神,她的双手紧紧抓住我左 
边的胳膊。看来,她也认出了江兰?到这里你该想到了,刚才是我掉了手术刀,而 
惊呼的是李慧。当你见到面前解剖台上的任人宰割的即将支离破碎的是相识的人, 
你会是什么感觉,对了,是没有感觉,是瞬间失去了感觉的能力。她才十九岁,她 
才只有十九岁啊!别组的人也有的叫出声来,不过只是由于没想到有女子的尸体而 
吃惊,并没有不知所措的慌张。很多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们,在他们看来我是 
大惊小怪了,毕竟人一到了解剖台上就不分什么男女了,只是你要完成的一项任 
务。众多的射来的目光中,我注意到了两束:一束冯厦的,带点蔑视;一束刘晓晖 
的,无动于衷。被竞争对手小看是很令人不快的,我该解释?可现在我什么也说不 
出来,四周的议论声大了起来,我下意识地用白布又遮住了江兰的身体。老师,原 
谅我没有用医学术语,应该是尸体。剩下的时间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别的小组依 
然继续,我和李慧成了两尊塑像,脑子里的思绪纷乱而过,却始终没办法定格,只 
觉得李慧还抓着我的左臂,无力地靠在我身上。 
下课时间到了,冯厦和刘晓晖已经像对熟练的屠夫一样把解剖台上的尸体大卸八 
块,他们无疑是完成的最快和最好的,别人都默契地让他们最先走出教室,在经过 
我们时,我又见到了胜利者的姿态,冯厦轻蔑地看我们一眼,刘晓晖则看也不看我 
们一眼。 
检查的老师走过来,看到台子上的状况和我们失魂落魄的表情,有点吃惊,他对我 
们招招手,我木然地拉着李慧走进办公室。 
"你们。。。""那是江兰。。。"老师话没说完我就低声说。"哦,你们认识她?对不 
起,事先没想到这一点。"老师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明天你们再来,调换一具尸 
体。""不!别换。"我几乎脱口而出,"老师,我们明天再来。"李慧吃惊地看了我一 
眼,我谢过老师,拉着她的手走出门去。像刚刚做过一场梦一样,阳光和新鲜空气 
又回到了身边。李慧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不同意。。。调换?"略微迟疑了一下,我 
坚决地说:"因为我不放心把她留给别人去解剖,不管是哪个人。"李慧停下来,把目 
光直射到我的眼睛里。良久,低声说:"我也是。"我第一次有些看懂了她的目光。 
晚一些的时候,我找到冯厦,向他要解剖试验室的钥匙,他递给我,说:"刚才我去 
送作业,老师都对我说了,那是江兰?""是。""理智些吧,我们都替她难过,但现在 
她的遗体已经捐给了学校,理论上讲和别的被解剖的尸体没什么两样。"我很感激冯 
厦对我的劝慰,但我现在已经知道了要怎样做。 
江兰是医大儿科的学生,小我们一届,一年前死于脑瘤。在她病重抢救时我们还为 
她捐过款,后来听说她还是去了,现在看来她死后的遗体捐给了学校。 
你一定奇怪于我介绍的简略,因为我只知道这些,严格上讲我和江兰并不能算是认 
识,只不过是一面之缘。那是我大二的时候,一天路过球场,突然一个羽毛球斜里 
飞来,穿过低矮的围栏落在脚边,我捡起球,直起身向场内张望,几乎是立刻一个 
女孩停在我面前,她穿一件淡绿的连衣裙,白皙的脸很漂亮,有一双很善意的眼 
睛,她笑着向我伸出手,好像在说:"拿来。"我把球放在她手心上,她嘴角掀了掀似 
乎要说些什么,但这时场内的同伴已经在催促她,她又对我笑了笑,转身跑回去, 
留下我对着她的背影发了三十秒的呆。事后那一幕总是出现在我脑子里:一个女孩 
笑着伸出手,好像在说:"拿来."把球递过去,她该说:"谢谢。"然后我说:"不用 
谢。"我会有点慌。那是春天,春天也是个想入非非的季节。哪里知道下一次见到她 
是在自己面前的解剖台上!其实江兰病重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就没来由地想到一 
袭淡绿色的连衣裙,但立刻又极力否定并埋怨自己的胡思乱想,这么可爱这么有活 
力的女孩,才只有十九岁,怎么会得那种病呢?但从那以后我的确没有在校园里见 
到她,直到刚才,她居然已经成了。。。不再会笑,也无法向我伸出 
手。。。。。。 
嚼蜡般地吃过晚饭,脑子里乱七八糟,我突然想再见江兰一面,向她做最后地告 
别,明天,我就要。。。。。。 
实验楼里总是很安静,何况早已入夜,深深暗暗的长廊里,钥匙在锁孔里轻轻转动 
的声音都分外清晰,清晰的令人心悸。我注意到解剖试验室里的窗帘是两层的,不 
做实验时内层深绿色的窗帘会被收到两侧,紧贴窗户的是一层薄薄的纱障,既能挡 
住外面好奇的目光,又不影响光线的进入。所以此刻的整个屋子就浸泡在清清朦朦 
的,隔着薄帘不甚明亮的月光里,映在墙上的不是银色,而是蓝色。走到我和李慧 
的解剖台前,为了不惊动外面路过的人我只打开了台子上的手术灯,接着,我沉默 
了一会儿,让自己的情绪安定一点儿,再安定一点儿,然后用颤抖着的手拉开了白 
单,露出江兰的脸。 
江兰,江兰。我直到此时才敢于正视她,白天是一眼也没有敢多看。她不再有我初 
次见到时的活力,而是很沉静。在橘红的灯光下,江兰暗紫色的皮肤呈现一种红润 
的错觉,仿佛生前的样子,脸色也好像生动起来,似乎只要再穿上一袭淡绿色的连 
衣长裙就可以坐起来。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盖在眼睑上,神态比熟睡还要安详自 
然。 
我屏住了呼吸像是怕惊动什么,心砰砰地跳动,不是害怕,也不是悲哀,只是对一 
个美丽的曾经的生命的叹惋,我感到一种活着的严肃和紧张,真的,平时你我很少 
会觉得活着本身是件严肃而紧张的事,但当你面对一个曾经同样沐浴在阳光下的早 
夭的生命时,你会感到这些,我想起了曾经快乐和不快乐的时光,冯厦,刘晓晖, 
李慧,江兰,江兰。。。在这一刻,我仿佛忘记了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仿佛感到 
生是一种境界,死也是一种境界,没有一点面对一具尸体的感觉,我只是觉得在面 
对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我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拉出白布单下她垂于体侧的手,扶起来,又握住,她的没 
有完全失去弹性的手臂让我感觉到一个生灵的美丽。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戴上手套,不是害怕感染细菌病毒,更不是什么医生的职业习 
惯,是因为我清楚我们已经被一种人类无法抗拒的东西隔开了,我这样应该是区别 
我作为人间的一员,她作为已经离开人间的一员,各自属于不同的存在形式。是一 
种对阴阳相隔的无奈,同时不直接触碰也是对死者的尊重。 
就这样握了很久,是在和江兰告别:明天我就要把你作为用于解剖的尸体看待了, 
你不会怪我吧?因为这也是你的愿望啊。同时还有我的承诺,我心里清楚。 
该走了,我小心地用白单盖好她的脸和手臂,关掉灯,就像黑暗中突然失掉了同 
伴,我突然害怕起来,不是对死,而是对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锁好门,没入长 
廊中,把解剖试验室留在身后,不再回头。四周地黑暗也笼在我心上,人生前和死 
后都是漫长的黑暗,而两次黑暗之间有限的阳光江兰才享受了十九年,只有十九 
年,灾难为什么连本来就短短的终老一生都不肯给她?究竟为什么? 
走出实验楼,夜气清新地扑面而来,我悲凉的心情里忽然间强烈感受到生存的可 
贵,拥有生命,是多么的美好和难得啊! 
时间已经很晚,可我忍不住想见李慧。 
说不出是一种什么心情,似乎与爱恋无关,但又有点冲动,或许只是在经历这一些 
事后的一种特殊的心理要求,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想见一见,只是想和她说几句 
话,又或者讲不讲话都没关系,只是想让自己站在她身边,或是让她站在我身边。 
说的简单点吧,就是深夜里一个大男孩突然想见一个他很看重的同龄的女孩,这么 
说大多数男同胞就能理解了吧? 
医科大学习惯上是"混寝",也就是男生女生住在一栋楼里,只用不同的楼层来分开。 
我走上象征男寝女寝交界的三层通向四层的楼梯,慢慢踱到李慧的寝室前,好在房 
间还没关灯,里面隐约有说笑的声音,我这才鼓起勇气敲门。 
有个女声立刻有些警惕的问:"谁?"我之所以察觉到她的警惕是因为习惯上,人们在 
没什么戒备时听到敲门会问:"谁啊?"或直接说:"请进。"而一问:"谁?"显然就不是很 
友好了。我说:"是我,我找李慧。" 
李慧听出了我的声音,在里面慌慌张张地答:"是你,你等一下,我来开门。" 
片刻,门开了一半,李慧探出身,一股寝室内暖暖的气息笼过来,她套件橘红色的 
绒衣,腿上还是睡裤,光脚穿一双花拖鞋,绒衣和灯光把她的脸衬托的柔和而生 
动。 
我身上侵浸着实验室里福尔马林的气味,在这温暖的环境里很快浓烈的挥散开来, 
李慧说:"我知道你从哪里来。" 
这时一个女生嚷起来:"哪来的福尔马林味儿?我一闻就想吐!"另一个也说:"我也 
恶心起来了!"这弄的我很尴尬,下意识地退开两步,后背碰到了门对面的墙。李慧 
似乎比我还尴尬,她急急地说:"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们出去走走。"转身进了门。 
她真是个礼貌而周到地女生,可能怕我难堪,并没有把门完全带上,我轻轻把门拉 
严。 
李慧穿好外衣和鞋袜,披一件风衣出来,说:"走吧,我好像有预感你会来找我。"我 
们在楼道里昏黄的灯光下走出宿舍楼,夜色很快清爽地把我们笼罩起来。医大校园 
里除了夏天八点过后就很少有人,只是风吹得树木枝叶摇摆,树影也就在灯光下摇 
曳游移。偶尔会有一只大老鼠飞快地横穿过路面,快的让你只看清一团黑影。 
"你去看她了?"李慧问我。"嗯。" 
"你跟她很熟吗?""其实我只和她见过一面,"我告诉李慧那次球场上的经历,"所以我 
一直都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问李慧:"你呢?""我也和你一样,有一次我路过练功 
房,看见两个女生在练舞,有一个看样子已经学会了,她先做了遍示范,跳的很轻 
盈,也很动人,我被吸引了,停下来看,她给那另外的女生纠正动作,一次又一 
次,她那么耐心,有那么善意,我便记住了那一幕。实在没有想到再见她竟然实在 
解剖台上。。。所以,我其实也一直不知道她就是江兰。" 
我想告诉李慧当江兰的噩耗传来时我曾经毫无征召地想到那个女孩,但我没有讲, 
只是叹了口气:"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也是个很善良的女孩。"李慧说:"她的确是个 
很好的女孩,虽然我只见过她一面,根本谈不上了解,但我还是固执地这么认为。 
记得解剖课上发现她就是江兰时,我的心就象被摘掉似的发空,身子一下就软下 
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我们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我却那么悲哀,那么伤心。" 
的确,我们与她根本连认识也算不上,但是我们的心为她悲哀,为她痛楚,这是对 
生命的关注,对生命的惋惜,对生命的追忆,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深刻的感受。 
冰冷锋锐的解剖刀缓缓移向江兰的腹部,我尽最大的努力控制自己,让自己的手不 
要抖,看一眼李慧,李慧的眼睛与昨天比已经沉静许多,她向我点一下头,对我起 
了很好的镇定作用。 
我咬一咬牙,握定解剖刀划下去,仿佛一只犁犁进一片土地,江兰平坦的腹部从中 
一分为二。 
一条长长的刀口张开着,显露出里面细腻的肌理。我的心一阵发紧,又一阵发空, 
我拼命坚持着,不让自己在心理垮下去,虽然我早为这一天做了充分的准备,但一 
想到刀下的是江兰,就觉得好像是在破坏她的生命一样,我的心抖的厉害,几乎再 
也进行不下去。 
李慧伸出手轻拍一下我的肩,趴在我耳边轻轻说:"镇静些,我们只能这么做,这也 
是她的愿望啊!"她继续说:"我们无法让她的身体继续保持完整,但我们可以让她以 
另一种形式长久地存在,你不是说要制作标本吗?为她。" 
我点点头,感激地望向李慧的眼睛,同时体会到她那几乎可以说是心心相通的理 
解。我重新握紧解剖刀,将刀缓缓下压,再一次向深处切入,横割,便打开了江兰 
的腹腔。 
对于人体腹腔内的组织结构我早已了然于胸。此刻面对江兰的腹腔,我既有理论上 
的熟悉,又有某种情感上的陌生,我控制着呼吸十分小心地做着每一个解剖动作, 
仿佛不是在对一具尸体作解剖,而是在给一个活人,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做手术。李 
慧在我旁边,捧着笔记本做着记录,她不时看一看我的脸,看一看我的眼睛,我能 
体会到她的关切。 
最先取下的是江兰的肝脏,我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像圣徒托着圣物,李慧赶紧举起 
标本瓶,我将它轻轻送到里面。舒了口气,这才觉得已出了微微的一层汗,这是我 
为江兰制作的第一件标本――当天晚上,当我与江兰告别走出解剖试验室的那一 
刻,与李慧并肩走在校园里的那一刻,当我今天最初握起解剖刀的那一刻,我就已 
下定决心,我要把江兰身上的器官完好无损地取下,做成标本,这是我和李慧的约 
定,也是我对江兰的承诺。 
我几乎时带着热望想象着,把江兰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完好无损地陈列在标本室里, 
那将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的永恒。 
为了保证标本器官的完整无缺,我必须让自己在解剖中不出现任何一处微小的错 
误,这对第一次进行实解操作的我有很大的难度,在整个过程中,我小心翼翼,如 
履薄冰。李慧随时为我做着课本知识的提醒,每当我解剖到一个器官,她都先为我 
复述出它的结构特点以及与相邻组织的关联情况。 
渐渐地,我全身心沉入到一种忘我的状态,此时我说不清头脑是清醒还是混沌,满 
脑子都是要完成江兰的愿望,而对外界仿佛隔绝了一般。我只能听到李慧的声音, 
以及感觉到她用手绢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汗水。我以让人难以置信的娴熟和敏捷,不 
如说是以一种信念为江兰一一摘取了腹腔内所有的有标本价值的器官,将它们完整 
地放在标本瓶里。 
最后一件是江兰的子宫,这小小的梨形的为人类孕育生命的器官静静附在她腹腔的 
最底部。我的眼前忽地迷蒙一片,李慧又抓住我的左臂,轻轻说:"这是子宫。"我想 
了想,把手中的解剖刀递给李慧:"你来吧。"李慧看看我,接过解剖刀,我们默默地 
交换了位置。 
在我做解剖地过程中,李慧一直在鼓励我宽慰我,使我得以镇静下来,而现在,当 
她自己握起解剖刀时,她却再也无法镇静,她的睫毛颤动着,眼睛求助般地望着 
我,但我还是想:这是我和李慧共同的愿望,而这个女性独有的象征生命的器官应 
该由她来完成摘取和制作,我鼓励她:"镇静些,我们只能如此,这也是她的愿望 
啊。" 
我说的是和李慧讲给我的一样的话。 
她也对我点了点头。。。。。。 
当李慧终于完整地取下江兰的子宫送向标本瓶时,她那么小心地捧着它,像呵护一 
个初生的婴儿,她的眼底有泪光一闪。 
我忽然发现李慧的一只手指上有鲜红色渗出来,我大惊失色,急抓起她的手来看, 
果然是划破了,我急的语调都变了,失态地颤声道:"你,你怎么把自己弄伤了!要 
是感染了怎么办?!" 
李慧放下解剖刀,刚想喘口气,被我这样一叫,她也发现了,面色刷地苍白如纸, 
慌得六神无主般弱声说:"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做尸体解剖时被划伤出血是很容易感染的,而感染的结果可能很可怕很危险,我想 
到教学楼外白求恩大夫的塑像,他就是死于感染。我们本应该特别注意的,可是李 
慧太投入了,她一心专注在江兰身上,生怕解剖中破坏了江兰的器官完整,过于紧 
张,反而弄伤了自己,当时竟没有察觉。 
我急急陪李慧去医疗室处理伤口,我焦急万分,心乱如麻而又后悔莫及,我不该让 
李慧来做,如果因此而感染,我怎么对得起她,怎么负得起责任,我。。。万 
一。。。我不敢往下想了。 
李慧倚在我肩上,浑身无力地随着我走,苍白地脸色却渐渐恢复过来,见我吓成这 
样,她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的,我马上去消毒,不会有事的。"我含混地应了一声, 
她顿了顿又认真地说:"万一,万一有什么事,我也不会怪你,如果我像,像江兰那 
样,我也把身体捐给咱们学校。" 
"李慧!"我大声阻止她,简直想去捂她的嘴,"你不要这样!" 
无语的走了一段,李慧接着说:"也由你来解剖我。" 
"李慧。。。。。。" 
我猛地眼睛涌出了泪水。 
让我们庆幸的是李慧没有因此而感染。 
此后,我们又用了几天的时间,把江兰身体上的其他部分凡是能制作标本的器官全 
部制成了标本。最后制做的是江兰的骨骼标本。 
那是一个浩大复杂而又让人伤感的工作,因为从此江兰美丽的容颜将只出现在我们 
的心里,在表面上,她将不得不变得和别的骨骼标本一样千篇一律。很多人都自愿 
帮助我们,或者说是帮助江兰完成愿望,我注意到旁边有一双沉稳的手是冯厦的, 
一双灵巧的是刘晓晖的,还有一双更为娴熟的是实习老师的。江兰,看到吗?你的 
愿望,大家就要帮你实现了,我们要永远的留住你。忙碌中,我心头又是一股热 
流,不仅为感动,更为理解。我们十分细致地制作江兰的骨骼标本,当她最终站到 
标本架上时,完整的没有一点损坏。 
不久以后,一个周末的晚上,我与李慧去标本陈列室。 
标本室里静悄悄的只有我们两个人,雪亮的荧光灯照射着整齐排列的标本,也照射 
着默立于前的我和李慧。我们是怀着一种说不出的心情,仿佛视作为人间的成员来 
造访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我凭感觉能够一眼认出标本架上的众多标本中,哪一个是属于江兰。 
我能够确定地认出,哪一只是江兰的眼球,哪一颗是江兰的心脏。 
当我们站在江兰的子宫标本之前时,我的眼前再一次迷蒙。李慧紧随我身侧,悄悄 
地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我能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影。我们默默无语,只是握紧 
彼此的手,此时在我们心灵深处深刻地感受着生命的意义。 
我们最后来到江兰的骨骼标本前。 
江兰的骨骼栩栩如生地立在标本架上,她就连骨骼都要显得比寻常更加洁白光润, 
她的头颅微微向左垂着,洞深的眼窝仿佛不敢面对人世的脉脉深情,我无端地感觉 
到,她头顶似乎正有秀发飘散下来。 
她的骨骼旁的标签上写着:"女性,十九岁,健康,未婚,2001年4月制作。"是李慧 
的笔迹。想起解剖时的意外,我有些怕失去似的抓紧李慧受伤的手。 
去年,江兰去世时刚刚十九岁;今年,当她躺在解剖台上时,她仍然是十九岁;当我 
们将她身体的每一部分制作标本时,她仍然是十九岁。她将永远是十九岁。 
她留给我们这个世界的永远是是十九岁的生命形式,十九岁的眼睛,十九岁的心 
脏,十九岁的少女的骨骼。 
不管岁月怎样流逝,她将永远不会苍老,永远的十九岁的美丽,永远十九岁的回 
忆。 
永远的十九岁。 
江兰,永远的十九岁。 
我们离开标本室,走出实验楼。夜色无边,静谧地覆盖着我们眼前的世界,安然, 
宁静。 
我和李慧并肩走在一起,远处舞厅里正有难得轻缓的旋律悠扬地飘来,我竟觉得那 
曲子像是教堂里唱起的安魂曲,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我挥不掉这种感觉,仿佛那 
真是江兰的安魂曲,或者是天堂的声音。 
扑棱棱,一只夜鸟从我们头顶飞过,为黯淡的夜空划出一弧生动。 
李慧忽地轻轻叫了声:"江兰!" 
这一声轻轻的呼叫让我后背倏地一阵发凉,心里却猛地涌起温热,这只夜鸟也许就 
是江兰的精灵,在愿望完成后划过夜空,飞向遥远的天堂――至少,我们心里在这 
样热望着。 
夜气清爽沁凉地裹过来,我和李慧彼此牵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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