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酒 色 财 气
                                                                   By sloth

我幼时散落的记忆总是模糊而斑驳,就象一部正在放映的伪满时期残存下来的黑白胶片
,找不到开头并且在时序上充满了颠倒和错乱。许多荒诞不经的记忆让我不得不怀疑是
否有我青春期躁动的幻想和梦境掺杂在里面,这让我在回忆中充满了证伪与证实的痛苦
,萦绕于其中而不能释怀。这种感觉也经常出现在我深度沉醉后的清晨,睁开过度疲劳
后轻微充血的双眼望着装潢各异的天花板试图回忆每一个经过的细节,经过一番徒劳的
努力后最后得到一些未经装饰的鲜活敏感的片断。这些片断经过不断的重复记忆最终写
入了我大脑内的永久存储器,也或许是通过他人的叙述而产生的一种嫁接效果,这让我
有一种处于时空交错中虚幻复杂的感觉,同时也让我的叙事话语充满了跳跃性与发散性
。或许我在所有事件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我潜意识深处完整无缺的保存着,只是等待适
当的契机来将其唤醒。在我第一次试图寻找儿时的老屋和街道的时候,这种感觉如北方
干冷的晨风一样象我袭来,深深的刺痛了我的双眼并在我的眼角留下鱼尾般的痕迹。老
屋早已不在,老屋前的泥土路和对面长满绿苔的石头墙早已被钢筋水泥的建筑和雕花镂
空的门廊所取代了。我只有从发电厂那粗大的冷却塔和破败不堪的大烟囱依稀判断出当
年的方位。而我如梦游般一个人走着。

而幼时的我也这样一个人梦游般的走着,走过堆满杂物的小院,走过洒满树影的泥土小
路,尽头就是发电厂高大的红砖院墙。每到中午或者晚上的时候,所有的孩子都焦渴的
聚集在这堵墙下,因为时常会有好心的工人叔叔拿一些发电厂自制的冰棍给我们。这种
冰棍和我们今天所认识的冰激凌有很大的不同,主要是不包括奶或者奶油在里面,基本
上是糖精和水混合在一起,有的时候加了些绿豆。但这已经极大的刺激了我们那长久缺
乏新鲜感的味蕾。伴随着清脆的咯吱一声一块坚硬清凉的美味在我的嘴里慢慢融化直到
最后把凉丝丝的甜意铺满我的舌尖到舌根,这和在家里偷吃白糖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这种原始的味觉满足一直占满我儿时的记忆,直到某一天我改变了我的梦游般行走的方
式并对我的小伙伴们满足于如此低档的欲望而深深的鄙夷。我继续走过堆满杂物的小院
,走过洒满树影的泥土小路,然后我等在路口,等着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的姑娘走过
去,我继续如梦游般的跟上去,目光胶着在微微扭动的臀部和裙摆之间,我已经不能很
清楚的回忆起当年我是否随着她的节奏摆动我单薄而瘦弱的臀部,只是记得她优雅的撩
起裙摆登上一辆有轨电车,然后我悻悻然的离去。我吸毒般的沉迷于这种游戏中,流连
忘返,乐此不疲。我知道这位姐姐叫做今昭,住在后院,但直到今天我也搞不清楚这位
姐姐就是姓金还是姓什么别的小名叫作今昭,那时我的全部精力都凝聚在今朝的胸部和
双腿之间而没有丝毫兴趣来关心她的家族姓氏。

我迷恋今昭姐姐仅仅开始于一个夏日的午后,我象所有精力过于旺盛的孩子一样不肯午
睡。我走过堆满杂物的小院,走过洒满树影的泥土小路,我偶然推开了一扇院门,看到
了今昭姐姐洗衣服。她穿着一件碎花的淡粉色衬衫,洗的已经有些发白,发育饱满的乳
房蓬勃的在里面高耸着,让人感觉衬衫的扣子随时都会嘣的一声飞出去。洗衣盆里泡沫
堆的老高,在阳光下泛出五颜六色的光环,让我幼小的头脑里产生了一种童话般的幻觉
。她有节奏的在搓衣板上搓洗着衣服,丰腴的乳房也就波浪般的上下涌动,我的目光也
就跳动起来。她不时的停下来甩一甩手上的泡沫,在前襟上擦一下再撩一撩头发,这个
动作让那件发白的衬衫湿润后更加精巧的贴在身上。她的头发油黑浓重的扎着一丛马尾
,马尾也随着身体的动作摆来摆去。当几年后语文老师第一次给我讲到韵律这个词的时
候,我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夏日午后的画面。但遗憾的是这幅图画不能完整的复现
出来,我始终不能回忆出她穿的是一条裤子还是一条裙子,脚下是随便踏着一双拖鞋还
是一双凉鞋。或许是因为当时她是一直坐在那里洗衣服吧。当时最清晰的一点是今昭姐
姐不时的转过头来冲着我这个坐在门槛上的小孩儿笑一下,她笑的时候,嘴唇微微张开
,在阳光下可以清楚的看到她淡粉色的舌尖,这对我的冲击简直是一种天使也要犯罪的
震撼。每次她向我微笑,我就慌乱的把目光转向别处。后来我就在暖融融的微笑和暖融
融的阳光里睡去了。

我醒来时的情景最终构成了这个记忆片断中最鲜活敏感的部分,以至于我总是怀疑这是
否是我青春勃发时期回忆着五彩斑斓的泡沫作的一个春梦。我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发
现自己躺在一张很整洁的床上,今昭姐姐已经洗完了衣服,正侧着身子躺在旁边专注的
看一本书。她的头发已经打开,披散在枕头上,身体很舒适的陷在柔软床里,腰肢纤细
,臀部浑圆,起伏玲珑的曲线一直延绵到床角边。那个绷的紧紧的扣子已经不知道在什
么时候打开,我顺着这个缝隙看进去,里面是一片令人眩目的白色。这片白色随着她轻
松的呼吸均匀的起伏着。我的身体因为过分紧张而变得僵硬,喉头因为一种类似干渴的
感觉而做着吞咽的动作。我就在这种异常艰苦的感觉中保持着不肯闭上眼睛。幸运的是
今昭姐姐及时的发现我醒来并开始给我讲故事,把我从这种濒死的状态中解救出来,因
为她讲故事的时候就把那本书放在了胸口上,切断了令我痛苦万分而又欲罢不能的目光
。她给我讲的是一个叫陆游的文人和一个叫宛儿的女人的爱情故事,我当时没有任何兴
趣感受故事中人物的爱恨离合,只是拼命的在脑海里回忆那片眩目的白色,所以我也很
遗憾的没有在启蒙时期就了解陆游这位诗人的爱情悲剧,只是知道这个叫陆游的人会写
诗,因为在故事里姐姐还背诵了几首诗,其实是词,当时我还不
知道填词这一回事。古典诗词的凝练性已经超出了我当时的理解能力,所以只能记住开
头的两句什么"红酥手,黄藤酒……",红和黄我还是能够分得清的,手这个字我已经会写
了,于是我就去看今昭姐姐的手,她的手正放在书脊上,指头又窄又尖,指甲反射着健
康而明亮的光泽,和如今都市少女用色泽艳丽的指甲油修饰后的感觉完全不同。她的肤
色白皙,手掌因为刚刚在水盆里揉搓过而残存着淡淡的红晕。这让我头脑里灵光闪现,
片刻间明白了"红酥手"三个字所要表达的意境。

这些片刻间的曼妙感觉对我以后的文学思考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一直固执的认为采用
现代白话文在润饰与烘托上很难达到古典诗词的效果。同时也让我比一般的同龄小朋友
更早的接触了古典诗词,当我认识了足够的汉字之后我就迫不及待的在书架中翻找以图
了解当年今昭姐姐给我讲的故事的具体情节。后来在九十年代初我在北京的地铁站里购
买了贾平凹的新作《废都》,看完后我大为光火,因为贾平凹笔下的宛儿和我儿时阅读
时所知道的那个宛儿大相径庭。我不能苛求别人在写作的时候刻意回避主人公的名字,
但对我来说每次面对宛儿这两个字的时候就要浮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实在是很不舒
服。于是对贾平凹也就有了些成见。

我儿时的记忆时而中断时而继续,时而又顽强的出现在我深度沉睡的梦里。我努力的呼
吸,去感受堆满杂物的小院里灰尘的霉味,穿过泥土小路时邻家晚饭的香气,发电厂大
烟囱飘过来的淡淡的煤烟味,还有那张陌生而干净的床上散发的好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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