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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 什 么 写?
                                                                    By dyhit

    首先声明,先讨论这个问题并不表明它是最根本,最先遇到的。一般的看法把"为什
么"放在"怎么样"之前,可那通常是一种不假思索的选择--一种想当然的思维定势。其实
在我看来,它们往往是同时发生的,并且两者间不存在清晰的界线。
为什么写,是一个可能产生歧义的问题。可以理解为对必要性的提问,也可以理解为对
目的性的提问。
所谓必要性,是问为什么有了说还要写,写的必要性何在。说,似乎来的更直接,也更
具感染力和煽动力(至少在短时间内),并且可以说是创造力的源泉,因为说无疑先于
写。而写,是对不完美的符号系统的运用,在写的过程中,文本逐渐变成似乎是脱离作
者的独立存在,有其自身的能量和倾向,并且在解读的过程中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在不同
读者间的差异。总结起来是两点:
    1.文字是不完全的容器,存在先天的不足;
2.文字作为独立于个体情感思维外的符号系统,本身包含很多不确定因素和可能。
  写的优势在于,它可以成为一个系统,有层次,主从,先后等等,用以描述复杂的系
统可以达到说无法企及的广度和深度。写下来的东西是独立的存在物,排除了被打断的
可能,可以将内容以整体的形态呈现出来(且不提是否真实)。 另一个众所周知的,文
字可以保存一段时间而保持原样。古代有对文本的崇拜,认为文字具有神奇的力量,一
个残缺的名字可以是一个会带来现实祸患的诅咒,这样的心理上的暗示作用至今存在。
 作者,相对于读者来说,占据着强势。尽管读者对文本的反应可以是正面的(支持,赞
同...),也可以是反面的(反对,驳斥...),但基本停留在文本预先设定的大背景内
 。可以说,文本对于读者来说总是一种渗透性的力量,它通过呈现一定的话语布景,在
读者心中引起可预期的反应。 对文本的最终定性(不管是什么样的定性:艺术成就,政
治倾向,流派...)往往是次要的,而它在某个时间在某个特定人群中引起的注意力,以
及它架构起自己的方式,叙述所用的话语中各种显性或隐性的因素对受众反应产生方式
的影响却总占据着一个被忽视的重要地位--被重视和研究的深度是远远不够的。
文本是一个"  茸茸"的存在,像细微得肉眼看不见的纤维渗透融合到我们脑子里那个混
沌的,不断交换错位的意义,符号和情感的混合系统中去。它所带来的直接影响和这些
影响间接衍生出的错综复杂的连锁反应,不可能在我们意识中获得全息图式的,完整清
晰的跟踪和认识。 这样的影响可能很快转变成别的什么外部影响的一部分而最终失去其
原始意义及与源头文本的联系,也可能被其他影响所强化,在个人或群体的意识中延续
,进入更缓慢的,规模更大,分支更广,结构更复杂的进化过程。
这一系列的影响互相交错嵌套,在潜意识和"清醒"的意识中永不停止地结构解构。以上
说的也可以推广到社会和历史的层面上去。 早先,写基本是为了满足叙事和记录的需要
,而现在我们都知道叙事传统是如何被许多先锋流派降为次之又次的因素。逻辑紊乱,
叙事顺序颠倒错乱,对情节安排的随意于在细节的纠缠形成鲜明的对比......等等等等
,都已成为可接受的现实。这决不能简单地说成是"退化"或者"暂时性失焦",它反映的
是我们现实的生存状态,我们时代的心理特征。那么,写的必要性--在这个文本泛滥的
时代--是作为存在的一部分力图认清理解并把握充满混沌多变倾向和情绪的人和社会的
存在状态,并付诸近似的,不完美的文字。 我们在写我们时代的墓志铭,正像前人所做
的那样。 这是艰苦又不可能看到它能带来的全部影响(成果?)的工作。
因为我们注定要成为过去,为了不令我们的存在在后人看来成为虚无,我们自然急于写
好自己的墓志铭--尽管明知借助的是极不确切可靠甚至说已经与常人为敌的媒介,尽管
明知我们理解力记忆力洞察力意志力的有限性决定了我们无力完全把握自身的存在状态
。这其实也就是写的目的。
必要和目的,有时是以非常稠密的方式连接在一起的,尤其在我们这个用winzip大批量
压缩信息(文字,图片,声音,视频......)的时代,一切过程都变得仓促慌忙,像跑
步通过高空中的钢丝,要精确,要稳定,要达到ISO工业标准,却不要多想,以免有机会
坠入虚无的黑洞。那种中世纪的闲散生活方式看似轻松写意,但如果置身其中现代人会
感到恐怖--信息量太小,感觉不到时间的步进。然而,过程,从来就充满着无意识和不
确定的因素,只是由于这个时代的麻木而变得更尖锐突出了。
以我所见,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对此视而不见,浑不自知。他们有一种把自己呈现为"单纯
天真"拒绝"复杂"的固执倾向。就连那些拿笔开写的人往往也先要依附于某种陈旧的"遗
老"事物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比如卫慧,始终摆脱不了殖民地情结。
我们需要的是凡高贝多芬卡夫卡弗罗伊德而不是一大批不关心其精神只是把他们当作拒
绝认识自我拒绝复杂  箭牌的功能性文盲(经常甚至连挡箭牌都没有)。
我们需要以写来建构属于我们自己的相对稳定的意义体系和情绪通路,达到相对真实地
沟通的目的,以便后人有可能从浩如烟海的资讯中发掘整理并把握我们的大致面貌--当
然首先我们自己得努力这么做。
    对于"为什么写"还应该有更多的讨论,具体入微的,更宏观的,从其他角度看来的
,在不同层面上展开的。能看到这样的讨论实在好不过的事,那会降解掉浮躁情绪和不
负责任的胡扯,能使我们向着不尽相同但都令人愉快的方向行进。
这是没有终点的朝圣之路。
  (墓志铭的说法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如果有人觉得那个太灰暗低沉的话,对不住了。



TST之评论:

 我觉得dyhit写得这些东西是很有价值的,事实上每一个与文字打交道的人都应该好好
想一下这个问题,即为什么写。虽然最近一直在关注语言哲学中的一些领域,但读过dy
hit的书后不得不佩服他的读书功底和悟性。
    为什么而写不仅仅是文学存在的理由,更是语言存在的理由,或者说是对人类语言
本质的一种扣问。索绪尔确立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给上世纪一系列的哲学思潮带来了灵感
,而结构主义者在把语言当成一个独立的语义符号系统的同时,强调了"说出的语言"远
比"写出的语言"重要的观点。在他们看来,只有说出的语言才是真正的,客观的,可以
用来进行语言学研究的素材。这种对书面语言的贬低在西方学界显然遗毒日久,后来是
乔姆斯基提出competence和performance这两个不同概念后才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这种偏
见,当然,也有可能是以一个偏见代替了另一个偏见。
dyhit分析问题的角度相当精到,他不是在仅仅问为什么而文学,他是在问为什么而写。
文学是文本,但不是所有的文本都是文学。文本之于口头语言的优势dyhit分析得已经很
到位了,文本是固态的,文本是连续的,文本是历时的,文本是语义的容器。继续在对
文本的本质进行形而上学的分析不是我们的能力所能做到的,这也是一个学术界从来久
没有吵明白的问题。我想dyhit可能无意继续纠缠,他更加关心的还是回到了文学的功能
上来。
    文学为什么而存在?作家为什么而写作呢?显然这里面有两派观点。
    一种就是为了艺术而艺术。这种文艺理念一直被中国的文艺理论家认为是极端个人
主义的堕落的体现。为了艺术而艺术其实是一个很复杂的观点。它还不同于象dida说的
那样是"不弄清楚原因,只是写一些自己感动的文字就好"。为了艺术而艺术首先是把艺
术和时代割裂开来,并赋予它一个超然的,独立的,有机的自我。文本和读者,作者没
有任何所属关系,文本的施指和受指关系变得很暧昧。这种文艺理论于结构主义者的思
想很臭味相投,这也是后来美国新批评发展的原因。在我看来,对于持这种观点的艺术
家来说,写的理由就和生的理由一样是不可以追问的。作家有表达的冲动,本身具备将
文字艺术化的天赋,于是他创造出了具有丰富的多重意义的文本,并让文本获得了独立
的自我。
    另一种观点就是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批评理论。文学作为上层建筑,是社会意识形态
的反映,而经济基础又决定了上层建筑,所以文学是绝对不可以同它所在的社会所分割
开来的。他们甚至进一步断言作家由于具有意识形态里的政治无意识,所以他们的写作
应该反映的是社会的阶级斗争和历史动因。一些比较偏激的左派人士当然就主张文学必
须弘扬主旋律,必须反映无产阶级的心声,必须反映历史的真实。于是他们推崇的人则
是托尔斯泰,高尔基,托马斯。曼,以及一些十九世纪的现实主义作家。我想中国人今
天回过头来就会发现这种观点是在多大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国家文学的整体性失败,那些
诸如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小说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作为传世作品被人们记住。他们深恶痛
绝的则是象卡夫卡,乔依斯这样的现代主义作家。这种对文学功能的强制性规定自然对
于"为什么要写"这个问题准备好的答案。但这个答案一定是对的吗?还有一些比较温和
的马克思主义文 张兰以 主张不应该把?学的社会性限制得太死,文学应该容许个人主
义得存在。文学于社会意识形态之间得互动影响也不是直接的,而是以一种非常微妙的
方式在进行着。
    美国著名的评论家DAVID LODGE有个很精彩的评论,他说这二百年来的欧洲和美国文
学其实就象一个钟摆在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间做往复运动。现实主义者和现代主义者对
于"为什么要写"的回答是不同的。也许是否有一个答案都成了另一个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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