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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乙己

               sloth 信区:HITComment

  工大电信营业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
是收费的电脑,随时可以缴款.工大的学生,傍午傍晚下了课,每每花上五十元钱,买
一张IC卡-----这是一年多前的事,现在已经换成智能卡了-----靠门口的电话亭站
着,试一下IC卡是否好使.倘若是一次交一两百的,便是给传呼机交费的.如果一次交
的是三五百元钱,那就是给手机交费的.但这些学生,多是穿牛仔服的,大抵没有这样
阔绰。只有穿西装的,才在交了几张大钞之后,要收据发票,慢慢地试一下手机。


  我从毕业以后,便在工大电信的营业厅里当伙计,所长说,样子太傻,怕侍侯
不了西装顾客,就卖卖IC卡罢。买IC卡的学生仔学生妹,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
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买了IC卡之后,就跑到墙边的一排IC卡电话机上
打电话,即使不要马上打电话,也要在电话机上看一下IC卡的面额,然后放心:在这
严重监督之下,卖废卡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所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
头的情面大,下岗不得,便改为专管收发传真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
些单调,有些无聊。所长是一副凶脸孔,顾客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
孔乙己来买IC卡,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孔乙己是穿着西装而用IC卡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黑框眼镜
上时常夹些裂纹;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虽然是西装,可是又脏又破,似
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姓孔,别人就从语文课本上鲁迅的《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文章里,替他取
下一个绰号,叫做孔乙己。孔乙己一到营业厅,所有交款的人都看着他笑,有的叫
到,"孔乙己,你眼镜又添新裂纹了!"他不回答,对窗口说,"一张IC卡一张IP卡
,都要50的。"便排出一百大元。他们又故意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在实验室偷着上
BBS了!"孔乙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
前天亲眼见你偷着在BBS上灌水被老板捉住,臭骂一顿。"孔乙己便涨红了脸,额上
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上网不能算偷---上网!-----网络人的事,能算偷吗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仿真超调反馈"之类,引得众人都
哄笑起来:营业厅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乙己原来正在读博士,但还没有答辩,又不会钻营;老
板也不是很喜欢.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没地方住了。幸而写文章发表的快,便
经常在各种期刊学报上发表文章,把老板的名字放在第一位,换一碗饭吃。可惜后
来要求博士毕业必须要发表文章并要求排名,他就把老板的名字放在了第二位,如是
几次,老板发的补贴也没有了,机器也经常被师弟占上了。孔乙己没有法,便免不
了偶然在实验室偷偷用机器上网。后来住宿还要交一大笔钱,就弄的愈发穷苦了.但
他在我们营业厅,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
在电脑里,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电脑里删去了孔乙己的名字。孔乙己拿到了
IC卡,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乙己,你当真是博士么?"孔乙
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还没有预答辩
呢?"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
是全是小卫星航天器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营业厅内
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所长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所长见了孔乙己,也
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
有一回对我说道,"你读过大学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读过大学,……我
便考你一考。从建筑面积到使用面积,怎样算的?"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
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乙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算罢?…
…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算法应该记着。将来买房子的时候,要用到的。"我暗想
我银行里的钱和买房子还很远呢,而且我租房子也不用算什么建筑面积;又好笑,
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乘上一个系数么"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
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建筑面积到使用面
积,有四种算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乙己拿出圆珠笔,想
在一张宣传单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几个本科生和研究生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乙己。他便和他
们讨论住宿问题,一人一句,说的很激烈。大约是本科生什么的也可以住进博士楼
,好像说已经有人拿到了钥匙.孔乙己着了慌,伸开五指,拿起IC卡电话的听筒,不
知给什么部门打电话去了.孔乙己问了半天博士楼还有多少房间,电话的那一边听不
到,只听到孔乙己的重复,"不多了,已经不多了。"挂了电话又看一看卡里的钱,
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本科生研究生都在焦虑里
走散。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有一天,大约是劳
动节前的两三天,所长正在慢慢的结账,托着鼠标,忽然说"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买
IC卡了。还欠一张卡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顾客说道,"他
怎么会来买IC卡呢?……他穷的都没地方住了。"所长说,"哦!""他总仍旧是穷。
这一回,是自己发昏,因为博士楼的事情,竟和校长对话去了。工大的校长,会和你
随便讲条件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写了什么博士生的意见书,后来是
对话,对话了大半天,再就没有消息了。""后来呢?""后来就没了消息。""现在住
在哪里呢?""哪里?……谁晓得?许是和领导女儿结婚了。住到领导家去了"众人
哈哈大笑,所长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五一之后,是一天比一天热,看看将近夏至;我整天的吹着空调,也须换上短
袖衫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
"拿一张IC卡。"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口站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克,提着一个塞得满满的破书包,一
本自适应控制的书脊露在外面,最上面是什么博士论文规范.;见了我,又说道,"
一张IC卡。"所长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乙己么?你还欠一张IC卡钱呢!"孔乙
己很颓唐的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拿张30的。"所长仍然同平
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乙己,你又偷偷上网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
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偷偷上网,怎么会混的住不进博士楼?"孔乙己
低声说道,"房间太小,太小,不习惯……"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所长,不要再提。此
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所长都笑了。我拿了IC卡,交给孔乙己。他从破衣袋里
摸出三十元钱,放在我手里,见他眼圈黑青,好象是长久的没有睡足过的样子。不
一会,他在电话上试完了卡,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蹒跚着走了出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只是顾客们谈笑之余还不经意的提到他,
"孔乙己每天晚上通宵用别人的电脑赶写论文呢"
  
  到了十一,所长备份数据时说,"孔乙己还欠一张IC卡的钱呢!"到了年底,又
说"孔乙己还欠一张IC卡的钱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孔乙己博士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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