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lacPark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goldensnow (紫气东来◎迎风傲雪), 信区: LilacPark
标  题: 狼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Jun 22 22:45:49 2004), 转信

                        狼说,把爪子还给我
   
   再一次来到转生轮之前,望着巨轮下面的熊熊烈火,我默念,求上天饶恕我今生所

犯的罪孽,让我做回一头狼吧……
 
    地狱的森寒之气使头脑顿现清明,清明到可以忆起前世今生的一幕一幕,几十年

前,一头狼站在这里说,我这一生杀孽无数,不知要受到怎样的惩罚……于是,我投

胎为人……

    新皮囊旧皮囊,包裹的终究是狼的灵魂。狼的心脏摧动狼的血,狼的神经挥舞狼

的爪子——啊不,是婴儿的小手,去寻找延续生命的东西,于是,在我还没睁开眼睛

的时候,第一样抓住的,是妈妈的乳房——稚嫩无力的小胖爪子在这片雪白肥沃的生

命之源上摸索着,那一刻,便注定了它一生的峥嵘与罪孽。

    神祗是慈悲的,世界是美好的。当我睁开眼睛看到自己那双胖嘟嘟的小手,尽管

多了一丝失却力量的缺憾,但也多了一份平凡一生的释然。

    可惜命运是无常的,无常的命运催生着变异,一次次的变异,将我送上一条没有

归程的旅途。


    (一)      爪子的第一次变异——拳头

    爪子的第一次变异,发生在我上幼儿园的时候。

    我姓郎,大家都叫我小郎。我生得矮小瘦弱,所以总是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小郎,把你的冰淇淋给我!”小施叉着腰站在我面前,高大得像一堵墙。

    “冰淇淋是我的,凭什么给你!”我看了看手中的冰淇淋,又看了看握着蛋筒的

小胖手,有些中气不足,但又有些不甘心。

    “我想吃你的冰淇淋,你就得给我!”小施的眼睛开始逸散出凶光。

    旁边的小纪似乎已经觉察出周身空气的加速流动,拉拉我的衣襟,说:“小郎,

你就给他吧,像上次一样,给了他就没事了。”

    像上次一样?给了他就没事了?时间缓缓流淌着,冰淇淋慢慢融化掉,黏稠的奶

油滑落到手背上,像是血液在上面流动。

    “我让你把冰淇淋给我,听不到吗?小郎!”小施伸出手来,似乎要抢了。

    好!我给你……我给你!

    啪!融化了一半的冰淇淋拍在小施的脸上,随后跟上的,是一只稚嫩的但攥得像

铁锤的小拳头——我的拳头。白色的冰淇淋上面,滑下两条殷红的线条,那是小施的

血。

    我已经记不清他哭得有多响,他红白相间的肥脸是怎样的滑稽,我只记得,把手

掌握成拳头那一刹那,我全身上下被一种叫做重生的快感激荡着。


    (二)      爪子的第二次变异——砖头

    可能是转生轮上的火焰不够炽烈,可能是我的灵魂太过坚实,每次闻到血腥味儿

的时候,前世支离破碎的片断都会随梦境滑入我的脑海,比如那个西天的晚霞里透着

血色的黄昏——

    小胡同。空无一人。

    我三年级,前面站着一个高年级同学,不,他不应算是同学,听说他已经退学了



    我很清楚我要面对的是什么,要么击倒他,要么交出身上所有零用钱,然后这一

个月每天早上都饿肚子——我从没有过向父母哭诉的经历。

    前世模糊的记忆,告诉我应该在第一时间冲上去,用拳头最尖锐的部分攻击他最

薄弱的眼睛。然后,我未假思索地这么做了,再然后,我被抓住手腕,摔回原来站立

的地方。

    我脊背上的骨节断裂似的疼,但我不在乎,我只是痴痴傻傻地望着几乎被扭断的

手。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里本应有一双比现在的拳头锐利百倍的武器——比如爪子

,转生的时候,神剥夺了我的爪子,换上了手,就是为了让今生的耻辱洗刷前世的罪

孽吗?

    或许是吧,但神的意愿,却不能牵引我的宿命。

    当他一步一步进逼上来的时候,我的手指触摸到了一块尖锐冰冷的东西,那是一

块砖头,红砖头,它显然不比爪子的灵活与锋锐,但它肯定比拳头更有效。

    我闪开了他抓向我领子的手,我手里的砖头猛地砸了出去,并非惊骇且茫无目的

的,而是瞅准了最好的时机,以最刁钻的角度和最威猛的力量砸向最有效的部位——

他的额头。

    我根本没心情去欣赏他是如何倒下去的,我只是看着手掌心砖头遗下的红色印迹

,心说,夺去了我的爪子,我会用其它方法拿回来。


    (三)      爪子的第三次变异——斧头

    父亲入狱了,为了替他的上司顶罪。母亲改嫁了。我辍学了。那一年,我十七岁



    那头秃顶的猪还是每天坐着他的大奔在我家门前经过。每一次,我都有一种咬他

脖子的冲动。

    我不服!我不服!为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做任何事情都不必负责,自有无辜的人来

为他顶罪,而像父亲一样老实懦弱的人就只能任人鱼肉?这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我记起了很久以前拿拳头揍人,拿砖头拍人的往事,这时候,自有一种野性的血

在胸中沸腾,或许我不敢杀人,但我必须找个发泄胸中愤恨的途径。我的胸腔已经快

要炸开了。

    最终,我选中了那辆黑得能映出人影的大奔。当我提着斧头溜进地下车库,来到

它面前时,我在它锃亮的窗玻璃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眼睛,仿佛闪着绿色的光。

    在火光飞溅中,我又看到了自己前世的最后一幕,我的爪子在钢铁铸成的陷阱里

无助地扑着、打着、抓着、挠着,但血肉毕竟无可奈何于钢铁,就这样,我成了猎人

的猎物。

    而现在,我猛然领悟到,今生这双柔弱的手,只需其它一点点臂助,就可以把钢

铁玩弄于股掌之上。我开始有点明白了神的用意。

 
    (四)      爪子的第四次变异——子弹头

    破坏他的财物,那头猪本来可以把我送进监狱。但他没有,他把我送上了前线—

—这条弯弯曲曲的交火线,已经埋葬了两个集团军。

    野兽之间的攻击往往是没有目的的,如果硬要说有目的,那就是生存。但人不同

,人之间的争斗有许多官冕堂皇的理由,比如面子、比如仇恨、比如利益,国家之间

的争斗理由往往更离谱一些,比如人权、比如主权完整,就是为了这些狗屁一样的理

由,把战士们活生生的生命填进火海。

    不管战争因何而起,在赤裸裸的火线上,真理只有一个,与野兽一样——生存!

    当打光了导弹打光了炮弹,用肉眼都能够看见敌人黑压压的黄色甲壳虫一样的坦

克群时,剩下的就只有枪和勇气。

    敌人开始对阵地进行火力覆盖。巨响和硝烟成为我们世界里的唯一。

    在敌人火力的间隙,我举起了狙击步枪。瞄准敌人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

    一个……两个……三个……

    瞄准镜里,我能清楚地看到他们与我一样还嫌稚嫩的脸庞,如果换个场合,我们

可能会成为朋友,但在这里,我却只能选择要他们的命,为了我自己的命。

    手中的步枪此刻仿佛成了手的延伸,而子弹从枪膛里呼啸而出时,我分明感觉到

用利爪刺进敌人咽喉的快感。

    炮弹在或远或近的地方一次又一次地炸成土黄色的礼花,身边的战友一个又一个

倒下去,鼻腔里是硝烟的味道?还是血腥的味道?我无从分辨,全身的神经似乎都已

经麻木,我只懂得在瞄准镜里搜寻下一个目标,扣动扳机,看着子弹头穿透大脑,绽

出一朵鲜红的花。

    子弹,仿佛是利爪,又仿佛是上帝——敌人的上帝,也是我自己的上帝——我们

的命运,全在它手上。

  
    (五)      爪子的第五次变异——念头

    被历史湮没或被历史铭记只是相隔一线,我军陆航军团的从天而降,使我的命运

之轮彻底驶上了后一条路。

    血战!彻头彻尾的血战!侥幸生存下来的战士不足十分之一,我,活下来了。

    从这以后,我那双时常闪放摄人光泽的眸子变得只像一湾湖水或一层薄雾。直到

现在我才明白,真正的狼,即使咬破敌人喉管的刹那,眼睛也是不放光的。

    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明晰,但我却不再思念自己那对引以为豪的爪子,而是越来越

庆幸得到现在这一双手。

    我一生最大的转折不是走上战场,经历生死的洗礼;而是走下战场,成为英雄,

成为可以掌握自己命运、也掌握别人命运的一线指挥官。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有割下敌人的头颅或耳朵或手指计算自己功绩的做法,但火

器的产生让保留这种先例成为不可能,所以,我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不管理由是什么,我此生的罪孽已经远远超过了前世。

    战争一直在进行,但与敌人接火总有间隙,就是在这种间隙的时候,我时常会默

默注视自己这双被清水洗得洁白的手,嗯,它们比那双毛茸茸的爪子干净多了,也漂

亮多了。

    都说将军们金黄色的肩章,铸进了敌我双方无数官兵的英灵。而随着肩章上的银

星越来越多,直至变成金星,我已经对流血没有任何感觉了。

    已经有好久了,我不大习惯把手握成拳头,前世的记忆已经离我太遥远太遥远,

不过直到现在,我还不太明白上帝给我这双手,是让我用来做什么——但肯定绝不是

用来攥成拳头揍人。

   偶然发现我最近多了一个爱好:洗净双手,摩挲办公桌上那个直径二尺的地球仪。


    (六)      爪子的第六次变异——针头
    
    我离那张摆得最高的椅子还有一步之遥。

    现在那张椅子空着,它的主人躺在病床上。

    秘书敲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用食指飞快地拨动面前的大地球仪。秘书说,那老

家伙的病情有好转。那一刻,我知道我一直如古井不波的眼睛里漾出了一圈涟漪。

    第二天,每天例行的探病时,我为老家伙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一支标注与

内容略有不符的针剂。和同僚们一起退出那间富丽堂皇的病房时,我心里有数,明天

,我就不必再来了。

    第三天,全国下半旗致哀——国家元首病逝,死于心脏衰竭。

   
    (七)      爪子的第七次变异——舌头

    文人墨客习惯把极端的权力形容为:翻手云覆手雨。直到此刻手执至高无尚的权

仗,我不禁暗笑他们——在天空行云布雨哪需要用手,只需要动动舌头。

    已经有许多人在收集整理我的所谓传奇经历,什么少有大志,什么天生帅才,甚

至搞出了什么战神降世。哎,我每天含着石子面对大海练习演讲时,他们又有谁知道



    现在,我最大的享受就是站在高台上,做出一段铿锵激昂的讲演后,看群众高举

的拳头,听排山倒海的呐喊。此时,我坚信,只要我一挥手,挥手的方向,就是历史

洪流前进的方向。

    偶尔,我望着挥出的手臂会隐约想起前世的那双爪子。现在,我确信,上帝给我

这双手,就是让我用来指点江山。

  
    (八)      爪子的第八次变异——核弹头

    从云端跌入深崖可能是这世间最残酷的惩罚,最残酷的地方,就是这坠落的过程

是如此恐怖,却要持续那么久。

    联合部队的反攻坚韧而有力度,面前的地球仪绝大部分已经被我漆成蓝色,剩下

的红色区域显得那么纤弱而孤立。当我在最后一个陆基战略导弹基地涂上蓝色时,我

发觉自己的手前所未有的凉。

    现在,我唯一剩下的,就是三艘深藏太平洋底的核潜艇,以及它们装载的几百枚

核弹头。

    我把龙上校叫进了办公室,吩咐他解开自己左手的手拷,把那只一直与他形影不

离的黑皮箱取下来,交给我。

    我打开了箱子,开箱子时,手有些抖。

    打开箱盖,里面两个幽蓝的大字亮得耀眼——冰河。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把一双手举到面前默默地凝视着。它们有些苍老了,但还是

一如往日的洁白无瑕。透过它们,我已经看不到一丝前世那双爪子的影踪。

    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跳动……深吸一口气……按下“发送”!

 
    我的身体越来越轻,轻到可以被风吹起,我飘啊飘啊,直入云端。没入云海之

前,我看到了一个纯净如婴儿的世界………孩子降生时,大都哭得昏天黑地……

    再次站到转生轮之前,我有一丝懊悔,或说有一丝迷惘。如果今生我还是一头狼

,如果上帝没有给我一双手,而是一双爪子,今天的世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这

个问题,我真想问问他。

    历史不能假设,这可能是最大的悲哀。

 
   上帝的嘴角溢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嗯,很好!我老了,现在换你坐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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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 修改:·goldensnow 于 Jun 22 23:02:31 修改本文·[FROM: 222.44.49.51]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22.44.4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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