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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ZHCSH (STEP), 信区: Movie
标 题: 民族悲情和人道诉求-伊朗电影观感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3月01日17:21:51 星期五), 站内信件
世纪中国
作者
刘擎
简介
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员、《世纪中国》编辑。
作者:刘擎
民族悲情与人道诉求――伊朗电影观感
观看伊朗电影是一次惊奇的发现。
阿巴斯(人们常常这样亲切称呼Abbas
Kiarostami)1996年到明尼苏达大学访问的时候,我对这位伊朗导演还一
无所知,竟错过了他的演讲。第二天在海报上读到戈达尔(Jean-Luc
Godard)和黑泽明对他的赞词(这大概是艺术同行之间可能有的最高评价
)〖1〗,就赶去看他带来的两部影片:《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和马克马巴夫(Mohsen
Makhmalbaf)的作品《魔毯》,为之深深震撼。从此对伊朗电影刮目相看
。
【《魔毯》Gabbeh (1996)】
首先令我着迷的是伊朗的多部儿童电影,其独到之处不止在于对纯真
世界的深情注视所透露的人性光辉,也不仅是孩子坚韧与执着的天性所折射的伊斯兰民
族性格,还因为这些作品蕴涵着一种幽暗的意味,我称之为"被漠视的心灵紧张"。在《
何处是我朋友的家》、《白气球》、《小鞋子》以及《风中飘絮》等影片中,那些细小
的事件(一本作业、一张钱币、一双旧鞋、一块玻璃)在孩子的生命中已经掀起了巨大
的波澜,但这一切却完全不在"社会"的视线之内。
我们从中感受到两种世界的对比反差。一面是孩子的"心灵世界":诚
信、良心、同情和尊严,这些最为朴素的道义诉求形成其中心关怀。而另一面,是一个
正在走向现代化的社会所代表的"理性世界":金钱与利益、计算与规则构成其基本主题
。在孩子与社会的对峙中,理性世界占据绝对支配的地位,孩子无可抗拒地遵从社会的
规则:交不出作业要受罚,上课迟到会被开除,打碎玻璃窗必须赔偿……。在社会的"合
理"要求下,随时可发生的微小"事故"都足以对孩子造成巨大的压力,而他们来自心灵的
"理由"对社会是如此微不足道,以至于难以表白、无可言说。在被默视的焦虑与紧张之
中,这些弱小的生命坚持着自己的良心诉求、守护着自己的心灵世界。这不禁使人心生
悲悯,在感动之外唤起更多的回味与思虑。
"城市有那么好吗?那不是我们可以叫做故乡的地方啊。"这是《何处
是我朋友的家》中孩子的一句台词。这种"城市"对"故乡"的疏离感,透露出现代社会对
于心灵世界的陌生意味。或许会有"过度阐释"的危险,但在我看来,这些作品中孩子的
心灵紧张隐喻着伊朗本土文化所面对的困境,他们的焦虑表征了伊斯兰文明面对现代性
压力的紧张。传统的生活方式几乎无力抗拒现代世界的通行理性规则,只有在不断"适应
"的困扰和挣扎中,艰难地维护自身文化的价值和意义。而对所谓"国际社会"来说,对伊
斯兰国家的主要关注点是其石油产量和输出价格等等这些"可资统计"的指标,而对这个
"异邦民族"的心灵诉求,对其在现代性冲击下的文化挫折从来置之不顾。在这个的意义
上,伊朗"儿童电影"中所呈现的"被漠视的心灵紧张"具有深刻的民族悲情喻意。
【《黑板》:Takhté siah / The Blackboard (2000)】
然而,当代伊朗电影人并不是本土文化的"正统"代言人,实际上常常
与本国的艺术审查制度发生严重的冲突。他们的作品包含着对自身文化的反省、对社会
政治现实的批判性思考。这一传统开始于1960年代后期,一些艺术家对当时逃避现实的
电影创作予以批评,并尝试在艺术风格与主题内容方面进行探索,形成了所谓"伊朗电影
新浪潮"运动。麦赫瑞(Dariush
Mehrjui)1969年导演的《奶牛》是新浪潮的代表作之一,影片讲述了一个
贫穷村庄的寓言(村里仅有的一头奶牛神秘地死亡导致其主人精神崩溃),由于影射了
社会的阴暗面而一度被禁演。阿巴斯1977年的影片《报告》关于一个征税员的故事(他
被指控受贿而妻子企图自杀,陷入事业和家庭双重危机),是这个时期最后一部重要作
品。
【阿巴斯】
在1979年霍梅尼(Ayatollah
Khomeini)领导的伊斯兰革命中,伊朗电影受到严重冲击。一些激进的宗
教信徒认为电影导致"道德腐败",焚烧了180多家电影院,电影生产一度中断。许多电影
人因"腐蚀公众"的罪名遭到起诉,政府下令重新审查所有以前公映的影片,结果有90%的
作品(约2,000部)被禁演。不久以后,新政府从列宁十月革命的经验中获得启示,认为
电影是最为有力的意识形态武器,开始倡导"伊斯兰的、反帝国主义的"电影创作。此后
,伊朗电影在严格的审查制度下逐渐恢复生产,但所有创作都被严格限制在"弘扬伊斯兰
文化"的主题之中。两伊战争期间,伊朗电影人受到俄罗斯导演塔尔科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作品的影响,拍摄了许多战争题材影片,但其他社会政治性主
题仍然属于禁区。
战争结束后,政府出现了派别分化,一些年轻的电影人(如马克马巴
夫等)在作品中大胆尝试对社会现实提出批判,而他们所支援的温和改革派在1999年5月
的大选中获胜,使电影创作的环境开始有所宽松。伊朗现任总统哈塔米(Mohammad
Khatami)也希望借助电影的传播在国际上树立一个温和的伊朗形象,使近
年来伊朗电影获得了更大的创作空间。但是,伊朗的艺术家仍然面对许多限制,尤其是
有关现实政治的主题以及女性形象的塑造还有种种禁忌未被打破。许多优秀的影片(包
括在国际电影节中获奖的作品)屡屡遭到禁演。去年8月,伊朗著名女导演米拉妮(Tah
mineh
Milani)被捕入狱。她的新片《隐秘的一半》描写了一位左翼活动家的悲
剧命运,他对1979年革命作出重要贡献,却在革命后被新政府杀害。由于影片表达了敏
感的政治异议,米拉妮被指控犯有"支援反革命团伙"罪。阿巴斯曾在一次访谈中以"限制
"(restriction)而不是"压迫"(oppression)来描述伊朗电影人所处的环境。这意味
着体制的限制是存在的,但艺术家也并不是完全无所作为。伊朗的电影状况似乎在一个
特殊的意义上应验了歌德的一句名言:伟大的艺术是在限制中表达自由。
【《我成为女人的那天》:Roozi khe zan shodam / The Day Became a
Woman (2000)】
伊朗目前大约有300名专业电影导演,而其中十几位具有国际影响。阿
巴斯无疑是声誉最高的伊朗导演。他自称一生只看过不超过50部外国电影,而他学习电
影语言规则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使用它们"。他的作品在艺术风格上具有极高的原创性
,已经成为电影艺术界反复评论和研究的当代经典。
【马克马巴夫】
马克马巴夫属于新浪潮的第二代导演,与阿巴斯几乎具有同等的影响
。他对西方电影艺术的传统与当代流派极为熟悉,兼容并蓄之中形成了多样化的艺术手
段,但总是在作品中体现为他独特的个人风格。他的影片《魔毯》以简洁的故事与丰富
的视觉意象构成一部奇魅的天书,令人叹为观止。而他创办的"马克马巴夫电影之家"可
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家庭电影学校兼制片坊,他与夫人、儿子和两个女儿一起学习和
实践电影创作。儿子担任摄影师,夫人和20岁的大女儿成为导演,已经有多部作品在国
际电影节获奖。甚至他的小女儿也在九岁时用DV拍摄了一部短片,被邀请在九个国际影
展上参映。马克马巴夫也是一位具有强烈人道关怀的艺术家。他曾为阿富汗难民问题给
总统写信,批评伊朗的移民政策。最近又前往阿富汗考察难民营的生活状况。他在2001
年完成的新作《坎大哈》表现了阿富汗人民在战争创伤中的深重苦难。在从网站上下载
的一个片段中,我们看见几十名在地雷灾难中致残的男人,拄着拐杖奔向空降物资的场
面,具有无以言表的震撼力。
【《坎大哈》:Safar e Ghandehar / Kandahar / The Sun Behind the
Moon
(2001)】
对马克马巴夫的影片我心仪已久,但至今只看过一部《魔毯》。可以
稍许弥补遗憾的是,在马氏电影之家的网站上有一些可供下载观看的电影片段以及大量
精美的电影剧照。在本期彩页中,我们刊登部分作品的剧照,与读者一起分享领略马氏
家族的电影创作。
【《纯真时刻》,Nun va Goldoon / A Moment of Innocence (1996)】
1995年嘎纳国际电影节期间,张艺谋与一位伊朗影评人会晤时,曾坦
言自己对伊朗电影"很不熟悉"。而几年后的今天,对于盘踞在互联网上的众多中国影迷
来说,"很不熟悉伊朗电影"已经成为一种耻辱性的无知。全球化大潮中的电影发展正呈
现出一种复杂的格局:一面是好莱坞娱乐大片的持续扩张,一面也使边缘世界的文化精
神与社会面貌进入了国际视野。近十年来伊朗影片在国际电影展中的卓著成绩,不仅在
艺术上成为抵抗好莱坞霸权的新生力量,而且也在文化上挑战和改写了主流意识形态对
伊斯兰文明的傲慢与偏见。伊朗电影正在渐渐转变我们对异族文化的视角,引领我们进
入一个被漠视的"他者"世界,从中体验伊斯兰民族的心灵关怀及其现代困境,寻求全球
化时代中不同文明传统之间对话与共存的途径。
【致谢】
感谢"马克马巴夫电影之家"(Makhmalbaf Film House)网站(http://www
.makhmalbaf.com)
授权使用电影剧照图片。
【电影中外片名对照表】
《奶牛》:Gaav / The Cow (1969);《报告》:Gozaresh / The Report
(1977);《何处是我朋友家》:Khane-ye doust kodjast? / Where Is t
he Friend's
Home? (1987);《白汽球》:Badkonake sefid / The White Balloon
(1995);《魔毯》:Gabbeh (1996);《小鞋子》:Bacheha-Ye aseman /
The Children of
Heaven (1997);《隐秘的一半》:Nimeh-ye penhan / The Hidden Half
(2001);《坎大哈》:Safar e Ghandehar / Kandahar / The Sun Behin
d the Moon
(2001)
【参考文献】
Hamid Dabashi, Close Up: Iranian Cinema, Past, Present, and Futu
re
(London: Verso Books, 2001).
Noushabeh Amiri, "The Social Function of the Iranian Cinema", in
Bulletin of The 10th Festival of Films from Iran, 24 October 199
9.
【注释】
〖1〗看过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的作品之后,戈达尔的观感是:"电影始
于格里菲斯,止于基亚罗斯塔米"。而黑泽明说:"语言无法描述我对其作品的感受……
,当沙特亚捷.雷(Satyajit
Ray)去世的时候,我曾非常沮丧。但看过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之后时,我
感谢上帝给了我们一个最为合适的人来接替他的位置"。
(原载《二十一世纪》双月刊,2002年2月号,(香港:中文大学中国
文化研究所),页95-102。)
《世纪中国》(http://www.cc.org.cn/) 上网日期 2002年03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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