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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周瑜的火车,小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2月20日21:34:21 星期四), 站内信件
周渔的火车 北村(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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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原创小说] 周渔的火车 北村
一
东西搬空之后,显得空空荡荡。这就是周渔的家,自从陈清死后,周渔就不停地搬家
,一年下来搬了5次。中山起劲地指挥工人搬这搬那。他吆喝的声势俨然男主人。这个出租
汽车司机追求周渔也差不多一年了。女儿穗子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与其说她对搬家漠不
关心,莫如说她对这个新来的即将成为她爸爸的男人充满怀疑。
可以上车了。他说,老王坐大车,你们坐我的车。穗子说,我不喜欢坐小车,我要坐
大车。中山有点尴尬,说,你是不喜欢坐小车还是不喜欢我?穗子看了中山一眼,径直走
向大车。
两辆车沿二环路奔驰。周渔这一次跑得更远,搬到乡下去了。中山都跟在身旁。他相
信城郊花乡种植的鲜花能涤荡周渔浓得化不开的悲伤。车往建新花乡开去。沿途渐渐有织
锦似的花圃展开在田野。中山问周渔,你闻到花香了吧?周渔摇摇头,我什么也没闻到。
除了坟墓的气味。周渔立刻大喊,拍打着车门:停车!让我下去!
中山立即放低了声音恳求,好好好,我错了,我又一次玷污了你心目中神圣的东西。
周渔这才渐渐冷静下来,车子重新开动了。中山长长出一口气:我这是自找的。
陈清是个英俊的家伙,眼下他的遗像正握在周渔手里。中山笨得像一头牛,他不应该
在周渔手握遗像时发出抱怨。陈清其实也不比中山英俊,中山还要孔武有力一些,但陈清
的遗像与众不同,他的遗像是他打网球跃起接球的一刹那。他对周渔说,有一天我死了,
你就拿这张照片作我的遗像。结果,这句话成了咒语。三个月后,这个准网球运动员、市
建筑设计院电工被电死在配电房里。
陈清天分不高资质平平,否则他就不会只考了个电力技工学校。有一天,艺校京剧班
的周渔经过技校操场时,立刻被一个人吸引住了。周渔被陈清吸引并不是因为他在球场上
的英姿,当时陈清在球场上高歌,陈清唱的是《桑塔·露琪亚》。歌声像南美悬崖上突然
飞起的鹰,把周渔的心叼走了。周渔在球场铁网外面停下不走了,手抓着铁网看着陈清。
陈清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越铁网,摇摇欲坠的铁网晃荡着,球友们起哄大喊桑塔·露琪
亚!桑塔·露琪亚。
当晚周渔就躺到了陈清的怀中。
二
周渔相信一见钟情的奇遇,尤其是陈清在球场上唱那首歌时悲怆的声调让她怦然心动
,陈清并不强壮,身材颀长,个儿也不算高,他的学习成绩也平平,只是身边永远带着个
乐器,不是提琴就是一把小号,插在裤兜里,有时左手还提着一瓶啤酒。
周渔找不出陈清还有什么优点,或者作为未来丈夫和家庭幸福的依据,周渔感到他俩
的相遇除了爱情这个简单的原因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陈清说,对了,我还会打网球。
那时打网球的人还不多。不久,周渔果然欣赏到了陈清打网球的英姿。周渔荒废了在京
剧班的学业,天天往技校跑,错过了分配到省京剧团的机会,费了好大周折才留在了省城
。不过是呆在图书馆里,成了一名管理员。但周渔在所不惜。
新居是建新乡农民盖的一幢二层小楼,周渔租了楼上的三间,还有一个大阳台,阳台
上摆满了鲜花。周渔是看中了这满屋子的鲜花。
中山指挥工人三下两下就把家具搬上了楼,打发工人回家后,站在阳台上发愣。远处
的落日正在渐渐消褪它的光芒,好像他正在消失的热情一样。工人一走,剩下他和周渔母
女在一起,中山反倒不自在起来。他始终没有找到做这个家男主人的感觉。他走进屋里,
周渔在铺床,但他看见她把头埋在被子里。中山知道她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果然,她把头埋在陈清的遗像上。
中山走到屋外去抽烟。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死人能让一个活人悲痛不止达一年之久,
这还不止是怀念,完完全全浸泡在悲伤中。中山不明白陈清好在哪里,当然他也没有证据
说他不好,但这无休止的悲痛让中山感到心烦意乱。
三
一年前的一个夏天,中山拉完最后一个旅客准备回家,他遇到了周渔。这个被悲伤完
全击倒的女人租他的车到公墓去。她的脸被悲伤洗劫得干干净净,使她看上去不像个活人
倒像个死去已久让人深深怀念的人,中山被吸引住了。
周渔上山时让他的车在山下等,可是中山左等右等,不见她回来。中山坐不住了,他
来到墓区,看见一个悲恸欲绝的女人在哭泣,她整个人被抛进了哭泣的海洋,公墓的千万
束白玉兰和百合花被风吹得齐刷刷地颤动起来,仿佛和她同声哀哭。
中山被震慑在那里。他就在那一刻爱上她了。他突然明白了,女人什么时候最美丽。
中山从墓园管理室买了一大束鲜花,飞奔到周渔身边时,他看见周渔好像已变成泪水,流
到他身上了。中山用力地抱她,她的身体却慢慢地移出去。
你叫什么名字?中山问。
啊?周渔如大梦初醒,又像恍若隔世。
中山又问了一遍,周渔还是茫然无知。
你哭了好久。
我哭了么?……周渔呆呆地问道。
中山这才知道,悲伤能使一个人变成那样。
当晚,中山把周渔带回了家,他把她弄上床时,她已经睡着了。那一夜,中山没睡,
他不停地一边看着她,一边吸烟。看到最后,中山感到自己在她面前吸烟近乎是一种罪恶
了才知道自己完完全全爱上了她。
他把最后一包烟扔掉,成功地戒了烟。重新吸上已到了这年年底。
中山守着周渔坐到了天亮。他能够朦胧地看见,他已经被卷入那个女人的悲伤之中,
悲伤竟也能使一个人那么美呵,他想,尤其是一个女人。奇妙的是,中山守着熟睡的周渔
过了整整一夜,这种感觉有点像守灵。
中山把这种想法告诉了周渔,周渔先是一愣,后来,她笑了。这个笑容意味着,中山
进入了周渔的生活。
我打算跟你交往不是因为我想结婚。周渔说,是因为我已经差不多死了,需要一个人
守灵。
中山原先以为周渔这句话是随意说的,随着时日渐渐飞去,他才感到周渔没有在开玩
笑。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周渔也不说话。中山想,也许要给她一点时间恢复。可是几个月
过去了,周渔依然如故。幸亏中山也不爱多说话,他浑身是劲,收车回来还能帮周渔干上
一大堆活儿。
他干完活儿,还是不会表达爱情。他的方式是慢慢地走到周渔面前去抱她,但他很笨
拙,姿势非常别扭。你把我弄得很痛。
四
晚上6点,大排档里,中山和一个女的坐在那里呷啤酒。这个女人叫秀,也是出租司机
,追求中山两年了。她给中山倒满了酒。
你很难请埃秀说,我们好久没有在一起吃饭了。她瞟了他一眼,喂,最近进展怎么样
?
中山只顾喝酒,什么怎么样?
秀说,人家不爱你,你就别热脸贴个冷屁股直往上凑。
中山把杯一放:我就讨厌你这样说话。
好好好。秀说,我话不好听,可心肠热,我比那寡妇实在,信不?我疑心她犯了……
什么病?
中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她没箔…可是,秀,你说一个人对另一个太好……不成吧
?
秀说,看来我也不能对你太好。
中山打断她,我说正经的,你帮我看看,我这苦追一年了,她为什么还想着那死人,
我有哪点比不上他?
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中山,你要问我就实话告诉你,想不想听?中山,你还真
不如他,有一点你恐怕真不如他。
中山疑惑地注视秀:什么?你说嘛。
因为他是死人。秀吐出几个字。
中山愣了半天没吱声。
过了一会儿,中山说,我……总不能去死吧?秀笑了,你干嘛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呢?
我看你是进了她的迷魂阵了,一个寡妇有啥好?
中山喃喃地:……你不懂,她哭的时候有多好看……她爱那个人有多深……秀说,可
她那爱的不是你!她吹了一下头发,得,中山,别想了,今晚我也收车,我们一起去迪吧
玩个痛快,怎么样?
别别,改天吧。中山没心思吃下去了,站起来,你别耽误我事儿,我先走一步。
说完扔下50块钱,钻进汽车,秀捡起钱朝他扔去,他的车一溜烟跑了。
中山没有把车立即开往周渔家,有些事他要想一想,追求了一年,中山突然好像有些
清醒了,他要做一件事之前先想一想,见她之前也想一想。中山把车开到江堤上停住,让
风吹向自己,他打了个寒颤。中山躺在放倒的车椅上,吸烟。一个月前,他突然感到了孤
独,于是又吸上了烟。本来一年下来,中山从来没感到孤独,追求周渔使他很充实。可是
一个多月前,他不像过去那么鲁莽那么没头脑了,中山想改变自己了,或许他能使自己稍
微有点像陈清。可是当中山一旦要求自己深思熟虑地对待周渔时,他就全身僵硬了,突然
就孤独了。过去有周渔就够了,现在有周渔不够了,还要有烟。中山买了一年之后的第一
包烟,慢慢点上时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可怜。他没让周渔知道他又抽了烟。
周渔,我爱你!中山在江风中哆嗦着呻吟道。
五
陈清和周渔的爱情开始于那年夏天,痛苦也开始于那年夏天。陈清一死,爱情留下来
,痛苦他带走了。
毕业分配那年,周渔留在了省城,陈清回三明市设计院当了一名电工。周渔抱怨陈清
不想办法留下来和她在一起,不过她也知道陈清没办法。周渔哭干了眼泪,抱住陈清不让
走,他们在火车站紧紧拥抱在一起,旅客纷纷探出头来看他们,因为他们动情的情形只会
在电影里出现,以为在拍戏。陈清说,别人都在看我们呢。周渔说,我不管。陈清说,我
走了,你不要老上街,老上街你就要变了。周渔说,我不上街。陈清又说,不要去跳舞,
去跳舞你就把我忘了。周渔说,我决不让别人碰我一个小指头。陈清说,周渔,我还是没
有信心,要不我们分手吧?周渔就当众哭起来,陈清,你这人这么无情,这种话也说得出
口。陈清说,我是没有办法,我觉得现在跟过去不一样了,没有人在这么热闹的城市为乡
下一个穷电工守身如玉。周渔绝望地说,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这时陈清突然说,死。
死?周渔惊异地止住了哭泣。陈清改口说,我是说……我去死,那就好了。我去铺铁
路。
铺铁路?周渔问。
陈清说,有两个办法,一是我躺到铁轨上铺铁路,这样你就会永远爱我了。要不我用
钱铺铁路,我会拼命地赚钱,赚来的所有的钱都用作路费来看你,一周两趟,怎么样?
周渔一把把他抱住:你就用钱铺铁路吧。
这一铺铺了三年。陈清果然一周两次来回两地跑。一个电工想调到省城是困难的,陈
清只好省吃俭用,把钱都花在了铁路上。周二下午提早下班,刚好赶到车站最后一分钟买
票上车,他能掐得那么准。在省城过一夜周三上午回三明;周五傍晚再来一趟,周日深夜
坐上海的过路车回三明。每当分别的时候,周渔都要哭,有时就哭得死去活来。陈清总是
拖到最后一分钟才赶到车站,为了能和周渔多呆一分钟,他学会了这个本领,毫厘不爽。
三年下来,陈清铺了六万里铁路,长征才二万五千里。陈清花光了钱,结识了一大批
火车上的朋友。三年下来,陈清去过无数趟省城,但他的记忆还是旧的省城,他们没时间
逛大街,利用每一分钟拥抱在那间租来的小屋子里。他最熟悉的是小屋到火车站的路,然
后是三明车站回设计院的路。
六
陈清惟一的办法是给她又长又温暖的吻。周渔陶醉了,她不愿从这样的吻中抽出,她
不愿从这样的温柔乡中走出来,回到冰冷的世界上,那里的离别是真实的,那里的思念使
这个花花世界变得索然寡味。周渔害怕从中醒来。
糟了,我要来不及了!陈清跳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往外跑,他回过头抱着周渔亲一
下,冲出门去。周渔好像看见一张网从她身上活生生地撕开,走出门去。
她哭了,扶着门。她觉得老天太不公平,她已经可以舍弃世上的一切了,只剩下可怜
的爱情了,他还要抢回一把。
她已经受不了了,她决定辞职,回三明和他呆在一起。
下午6点,周渔下班。一出图书馆大门,就看见中山的车停在那里,他靠着车门站着,
歪歪的身体显得异常疲惫。这可不是那个生龙活虎的中山。
你不上工啦?周渔知道6点钟正是赚钱的时间。
没劲。中山摇摇头,周渔,你不理我,我干什么有劲?没劲!
周渔看看左右:中山,别这样说话,她顿了一顿,说,我没有不理你。
那你跟我走,好不好?就听我一次。
中山把车停在天鹅酒店,带周渔上了17楼他开好的一个房间里。周渔说,你干什么?
你疯了?这得花多少钱!
中山说,不多,也就800块钱!
周渔喃喃:这得够陈清跑上十几趟了……中山隐忍地:是呵,可是他来不了了……周
渔就不说话了。中山说,今天我在这里开房间,我们好好吃顿饭,我想我是必须弄明白了
,我们今后怎么办?
周渔低声说,中山……你得给我时间。
中山坐下来:是的,一年并不算长,但这一年我摸不到你,就像水里抓鳗鱼,好像抓
了一大把,到头来一尾也没有。周渔,是不是人一辈子只有一次爱情,如果是这样,我立
马就走。
说完转身就走,周渔喊一声:站住!
中山疑惑地回过头,看见周渔的神情是惶惑的,甚至有一丝惊恐。他慢慢地走回去,
在周渔的膝旁跪下来,感到无比辛酸:……干嘛让我爱上你,我这是没事找事……周渔摸
了摸他的头发,说,爱一个人难道是那么难受的事情吗?你爱我,应该感到幸福,就像我
爱陈清。
当然,死人总是没有错误的。中山说,只要我活着,是永远也比不上他了。
中山,你这种话让我听了很难受,知道吗?
那你让我怎么办?离开你?还是这样无休止地干耗下去?
周渔奇怪地看他,你把爱情说成是干耗?你怎么能把爱情说成干耗?我和陈清分居两
地,那也是干耗?你什么也不懂,所以你别怪我,中山!我永远也不会跟你结婚。
七
周渔记得她和陈清也喝过一次干红。周渔决定辞职后去了一趟三明,当她赶到陈清住
处后,他似乎刚刚睡醒。陈清对周渔的突然到来十分吃惊,问她为什么不先打个电话。周
渔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省钱罢了。陈清愣了一下,低声说,我没说有什么意思。当晚
,他们喝了张裕干红。
陈清不同意她辞职,周渔很伤心。她伤心的不是陈清不同意她辞职,而是陈清好像根
本没在意她的苦心,便急着反对,他不像那种不细腻的男人。陈清缓过神来之后才向周渔
解释: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不想在一起我隔三差五往省城跑干吗?周渔气就消了。陈
清说,我工作好不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只要你好,就一切都好。
周渔感激地看着陈清。
陈清道,再说,我习惯了两地跑,我还喜欢上了这浪漫的爱情之旅呢。说着他笑了。
周渔也笑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忧虑:陈清,你这样跑我很感动,可是我……我真的
有点害怕……我有点害怕了,这样跑下去……陈清问,你害怕什么?
周渔一下子没有说话。陈清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害怕?……什么?怕失去我?还是
我失去你?……周渔连忙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我这样来回跑……还让人不放心?陈清说,我们一定非得在一起吗?
周渔皱着眉问:难道你不喜欢在一起?
陈清答道,难道非得在一起?……他低下头,又说,我这样来回跑,你还说我不想在
一起。
此后陈清没再提调往省城或者周渔辞职的事。周渔觉得有一种感觉在慢慢生长:像一
根草,本来长在地上,有一天突然被风吹离,据说吹到另一地落下后,仍会成为种子生长
起来。但什么时候落地什么时候生长,周渔一点把握也没有,幸福的周渔好像渐渐变成了
一个忧郁的周渔。 陈清在周渔再次来三明后发现了她的忧郁。那天晚上刮台风,暴雨
将至。
大雨过后,周渔看见陈清睡着了。以前做爱后陈清从来没有顾自睡着的,他不是那种
男人。周渔定定地看着他,渐渐也感到疲劳。正当她似乎要沉入梦乡时,窗户玻璃上好像
印着一个女人苍白的脸。
八
周渔惊叫一声,陈清一下子坐起来,周渔说窗户外有人,陈清一看,什么也没有。
陈清穿衣服:我去配电房看一下。雨这么大,我得看看线路。
周渔穿衣服,那我也去!
陈清把她揽在怀里,看她的眼睛:周渔,你真的那么爱我?唉,你真的爱我。陈清看
着又渐渐加大的骤雨说,其实我更喜欢在暴雨中相偎的感觉。
为什么?周渔说,我倒希望平和的生活。
因为暴雨中抱在一起那种感觉更真实,更实在。陈清说,你还是别去了吧。
他们走入了风雨中。他们果然在雨中紧紧拥抱着前行。雷电大作,风把雨吹斜了。到
了配电房门口,陈清说,你在门口等着。周渔喘着气说,陈清,我们回去吧,我胸口痛得
很。
陈清笑了:来都来了,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说着他向配电房走去,周渔的心一阵绞痛。陈清站在配电房门口还回了一下头。白白
的陈清向周渔笑了一笑,挥挥手进了配电房。但他一踏进配电房的积水中就仆倒在地。
陈清被抬出来的时候,半边身子是黑的。电线掉进了配电房的水里,陈清是触电而死
的,他的耳根处也是黑的,像被人抽打过。三天的守灵中,周渔没掉一滴眼泪,倒是穗子
端着爸爸的遗像一直哭。周渔没哭,陈清打网球的相片不像遗像,周渔哭不出来。她一点
也没觉得陈清走了。倒是寿衣穿在他身上让周渔感到怪异,特别是棉球塞在陈清的耳眼里
让她不舒服,还有没鞋底的简易寿鞋穿在一个威猛的男人脚上,那种感觉极其怪异。
三天后,陈清火化掉了。他成为一罐子灰后,周渔才放声痛哭出来。她不理解的是,
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刚刚还会表达爱情的人,会突然变成一把灰。周渔大泪滂沱。
几天来周渔一直是这样,到骨灰盒下葬之后,周渔已经淹没在哭泣的河中,刚刚止住
哭,稍稍一点刺激就又把她抛入河里。她好像哭上了瘾。
周渔叫了一辆出租车上了山,趴在陈清的墓前哭了。不知哭了多久,天渐渐暗了,身
上渐渐冷了。周渔望着偌大而寂寥的墓园,想,要是能来当一个守墓人,多好。
一个男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拿着一大束花。是中山,那个出租车司机。
九
中山在秀家里吃饭。中山是秀硬拖来的。中山觉得周渔放弃了他,她一年下来跟他扯
不清,最终还是抛弃他了。中山的脑子没有能力理清楚周渔那鱼网似的心情,反而,他觉
得他被抛弃了。
秀做了丰盛的菜,有中山爱吃的糖醋鱼,还有酒。中山喝了很多酒,秀劝他不要喝太
多,可中山不依。秀说,中山,你多吃点菜,都是我特意为你做的。你看,我对你多好,
我为你做菜,可是你却宁愿去为别人做菜。
中山道:……那……爱谁就是为谁做菜,那……互相爱……得……互相做菜?
秀夺下他的酒杯:你醉了,中山。
中山说,我明白,爱情就是做菜。……可……可是人家不领这个情。
秀说,对呀,这叫单相思,单相思有什么意思?
中山: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爱情?
秀愣了一下:爱情……就是帮他做菜,关心他呗!
中山摇摇头,不对!惚鹈晌遥遣唤邪椋恰懈星椤?
秀说,感情不就是爱情吗?中山,你都把我搅糊涂了。
我问你。中山拍拍她的肩,说,按你这么说,两个没意思的人在一起生活,一辈子互
相……做做菜,这爱情就出来了?
秀说,这有什么奇怪?多少人都这样嘛。
中山摇头,不对。
秀说,要是两个人有意思,天天盯着对方看,都不想给对方做菜,喝西北风,成吗?
中山又端起酒杯,秀又去夺,中山不让,酒杯掉地上碎了。中山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杯
子,突然狠狠踩了一脚:……操他的,我是想醉,可他妈的……他不醉!也醉不了!
说完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秀上前抱他。中山蜷缩在床上像婴儿一样。秀抱住了中山,他的身体在发抖。
中山对秀说,说实在的,秀,我还是羡慕周渔和陈清,爱情之东西……总得跟生活里
别的东西有点不一样,是吧?生活嘛天天在变,总要有一种东西是……不变的,这样人才
活得踏实。你看陈清他们,人都死了一年,还是没变。
你说的那个爱情神话全他妈是鬼话!我能为你中山做这一桌的菜就算不错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呀?
陈清有情人。秀说。
中山就呆在那里。
我也是上周才知道的,陈清的情人叫李兰,是我嫂的妹妹,现在还住在我嫂家呢。好
了中山,该讲的我都讲了,现在你可以去找周渔领赏了,她要知道了没准投入你怀抱,你
这回满意了吧?滚吧。
中山穿上外衣就走,秀急忙叫道,你还真去呀!妈的我算瞎了眼!
我去找李兰。中山说。
秀笑了:得,去吧,赶紧,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去晚了人家可回三明了,6点的火车
。
中山果然找到了陈清的情人李兰。后来,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千诉给周
渔。顿时,周渔就昏倒在中山的怀里。
十
不久,周渔参加了中山与秀的婚礼。
中山要了秀。他说,周渔、陈清和李兰他们三个人的事把我的头都搅昏了,我真不明
白,还是开我的车吧。
人一辈子总有一回两回要走火入魔的。他说,也算爱过一常他和秀结婚后三天两头吵
架,不过吵完就和好了。一年后秀竟生下个四胞胎,像猪崽一样满地爬,烦了他们又吵,
吵架成了家常便饭。每当这时候中山就会回忆起他追周渔那段日子,说还是周渔和陈清人
家有爱情,好。秀随他去说,只当是个传说故事罢了。
你倒是跟人家陈清比一比呀。她说。
……又过了一年,周渔认认真真嫁了个美国的华裔工程师,出国了。半年后,穗子也
带走了。
李兰倒是出了事情,自杀了。让人不安的是,她手执电线电死的。
中山这样评价:在阳间,陈清周渔是一对。在阴间,李兰陈清是一对。我自己,狗屁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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