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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j (随风), 信区: Movie
标  题: 影评——《孔雀》:俗尘中格格不入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Mon Mar  7 18:02:26 2005), 转信

人具备联想之能力,所谓触景生情。含而不露的古诗词不易翻译成白话,可意会不
可言传,就是利用了人的这种特殊的感知能力:敏感与想象足以弥补字面上的局限
性,读者的心灵可以体会出某种深远的意境。“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
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寥寥平凡之语,深沉广阔、慷慨悲凉之气呼之欲出!然
而到底是什么打动你?——人是无奈的!人永远无法超越自身,更无法超越时空。
 

故而一切艺术的境界贵在含蓄。不可过于直白,不要低估人的领悟力。电影艺术尤
其这样。电影乃时间和空间的艺术,空间和时间构成视听形象——场面和情节。而
场面和情节无非是相当于字面上的东西。关键在于在场面之中和情节之外,能否调
动我们的经验,能否唤起我们的联想。说到底,能借助各种艺术手段引领我们抵达
诗的层面,这才是大师区别于匠人的要害之处。 

顾长卫作品《孔雀》之意义,至今还没有人指出。在柏林的时候,这位外表木讷的
摄影师,谦逊地向德国人表示自己碰到了好剧本。其实他超出了曾与之合作过的任
何“大师”。他自己正走向大师。而在他之前,中国大陆根本没有出现过大师。我
的个人观点:华语电影的大师一直在台湾。有首歌谣也许听过,被传诵在《孔雀》
描写的那个年代:报告司令官,我老婆在台湾,没有裤子穿,捡了一块布,缝了个
三角裤。就是这样一个台湾,八十年代初开始了电影新浪潮运动,出现了杨德昌和
候孝贤两位影像文化大师。当时台湾流行着功夫片、琼瑶爱情片和军教宣传片。他
们的出现,使一种电影成为台湾几十年间历史及社会变迁的一个注解、一份见证。
“个人成长的故事里隐喻着集体成长记忆的主题。” 

顾长卫的《孔雀》似乎开始了这样的隐喻。如果看过杨德昌的《一一》的人,甚至
会觉得《孔雀》背景音乐的风格和出入方式,以及某些场面的剪辑,与《一一》颇
为相似。这不是贬低《孔雀》,把它与戛纳电影节的获奖影片相提并论,并不丢份
。陆川这个电影圈的后生小子去拿金马奖的时候,想的是去台湾与杨德昌谋一面,
可见这位台湾导演对电影科班生的影响力。 

原本我们大陆的观影者也该从影像里经历一些变化。二十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变
迁给无数个体带来频繁震荡,震荡之下形成纷乱的人生细流。“第五代”的电影工
作者理应与台湾同行一样,呈现人生细流表现人性江河——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河—
—但一切被忽略和遮蔽了。从1988年著名的《红高梁》起,便开始走向了虚幻的浪
漫主义。那时我们还以为发生了中国电影的文艺复兴运动,其实仅仅是场面和情节
上的低层次鼓噪。这种风格如今仍存活、残喘、延续在“电影奇才”张艺谋的影片
里。依旧是夸张的情感、杂耍的情节、媒俗的场面,今天的《十面埋伏》只不过是
技术上稍加精良的十多年前的《红高梁》。 

戏剧性的事情是:当年《红高粱》的摄影师——可能将被后人称作“后第五代”的
顾长卫——许多年以后才拍摄了中国大陆首部大师级电影作品——印有电影事业管
理局公映许可证的《孔雀》——中国电影的文艺复兴,一下子晚了十七年。 

看电影时第一遍的感受最重要,也最直接,犹如与美好恋人的头一次见面。把《孔
雀》介绍给周围的人看,自己一旁再看,不知不觉看了四遍,这是在解读电影了,
与初恋的情人已混得相当熟,起初愉悦的感觉快要消失殆尽了。然后去天涯的独立
电影、去西祠的后窗、去网易的电影版区,拜读高手与俗手的读解,无疑这是在糟
蹋这部电影了,与恋人上了床,已经是满眼不堪三月暮。 

在河南安阳街头的菜摊子跟前,在一堆红艳艳的西红柿的陪衬之下,她的情感在压
抑中释放,在宣泄中哀伤。我也情不自禁悲从中来。看到 卫红“姐”与“初恋情人
”街头偶然相遇——对面相逢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这个段落,以及紧接下
来的孔雀开屏,才觉得顾长卫终于找到了想要述说的事情,影片的高潮到来了也就
结束了。 

回首青春只有万般无奈,往昔的热情连点余温都没有留下。青春与世俗总归是格格
不入。青春过后,上面的灰尘一定会很厚。 

同学毕业前语重心长之语犹在耳畔:电影终归是电影,不要太迷恋呵。是啊,正如
青春终归是青春,不要执著太久。 

“手风琴”和“降落伞”都是“梦想”的象征物和代名词,沸腾的“开水壶”才是
世俗生活。年轻的“姐姐”看一眼“开水壶”而不加理睬,是个错误,不实际必将
失败。她想当伞兵是少女的罗曼蒂克在起作用。两个女配角中单纯的“胖姑娘”当
上伞兵,是“胖姑娘”那个诡计多端的姐姐在起作用,是利益的主动出击,是河南
人的市侩主义。卫红“姐”善意的心计再多,也敌不过世俗的力量。她只能导致干
爸“摸电门”,虽然干爸在她的感召之下,曾经翩翩起舞。尽管那是一段相当不错
的热情的朝鲜舞,尽管那是一段久违了的青春之舞,然而青春就是狐狸精。热情就
是害人精。干爸的自我觉醒、神采飞扬,也只在一瞬间迸发,通常我们把这叫:找
到感觉了。他的家人不会理解,在他们眼里,这是“勾引”惹得祸,理应代表世俗
的力量去痛殴高卫红。卫红的妈妈不理解女儿,时常抬起紧绷的下巴,用疑惑和冰
冷的眼神打量“姐”:你以为你是谁?啥都看不上眼?这样的眼神,我们每个人年
轻的时候都遭遇过,大人们搞不懂小孩到底在想什么。我们都曾经与俗尘格格不入
。 

顾长卫这部忧郁潮闷的影片,还是给了青春一些亮色。夏日的午后,阳光照射在楼
顶之上,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伞兵好象和云朵一起从天而降,飞机的轰鸣声渐
渐远离。手风琴和钢琴配合画面情绪来回地交替,一会儿拉长一会儿跳跃,时而梦
幻般舒缓时而爱情般明朗。高卫红自制降落伞,并系在自行车上飞翔的那个片段,
近乎疯狂,可以看做是青春的礼赞。有人说换斯皮尔伯格来导演,一定会让她的自
行车飞起来,就象《E.T外星人》那个著名镜头。其实顾长卫已经很出格了,已经够
浪漫了。早有聪明的看客质问了:在物质匮乏的年头哪能缝制这么漂亮奢侈的降落
伞?那得多少布票啊?由此知道,中国的电影观众从来不容许挥霍意念,这就想拽
顾长卫一把,让他跌个重重的跟头,就象导演让卫红妈妈奋不顾身地把卫红拽下来
一样。 

那个全家打蜂窝的细节,是个高度凝练的诗意化场景,也只有电影才能够做到。换
用文学手法无法表达,只能是一个句子:高家一家人在打蜂窝煤的时候,一场急雨
把一切都淋湿了。电影中的场面却让我们产生无限联想。《孔雀》运用了大量的长
镜头,而且每场戏几乎都是一镜到底。这个场面我计算了一下,共2分38秒。聪明的
看客说自己的老爸打蜂窝前都知道预料天气的,有失手的时候,但也不会象片中那
样狼狈。面对此情此景,要从生活真实性上挑毛病,只能误解电影艺术。从艺术手
段看到思想的表达,从场面之中和情节之外领悟诗的层次,唯有大师才留给观众这
样的思考空间,因为大师信任观众。毛主席的毕生精力是让我们吃饱,江主席是让
我们吃好,胡主席将要让我们思考。可是有些匠人“艺术家”毕生精力是镜头拍得
好让观众跟着情节跑,走马官花打打杀杀严禁随便思考。这恐怕违背“三个代表”
。 

其实影片中的这个场景是司空见惯的,成年人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最大的戏剧性也不
过如此。我们都观察过蚂蚁窝,这个场景就好象一双眼睛在观察蚂蚁窝。倒不是表
现手忙脚乱,而是生活如此地真实和如此地平庸,确实叫人感到手足无措。“姐姐
”想要走出这个画面,却四脚朝天滑到了,美丽的女孩象征着理想和青春,却这样
地弱不禁风。 

一相情愿的追求不光发生在充满灵气的姐姐身上,连“脑子有点笨”的哥哥高卫国
也有追求。他的理想是“交朋友”。 

“我的工作换了五、六个了,连个朋友都交不住” 

他竟然还想交女朋友。那个场景着实迷人:哥哥站在木房子一旁,面带憨笑目光迷
离,街上散发着夕阳的余辉,一群下班的女工渐渐占满镜头,身后的情侣骑着自行
车鱼贯而过。受到了感染,他情窦初开,眼光不错,一下子相中了纺织厂的一枝花
——陶美玲。这必将是充满人性关怀的美丽一幕,爱情面前人人平等。看客们当年
是否追求过班花?追求过校花?就没有犯过傻?恐怕还不不及“哥哥”的色胆大呢
。你是孔雀,也开屏给大家看看? 

哥哥的戏份与姐姐旗鼓相当。很多人持“三段论”的观点,认为结构简单明了,通
过姐、哥、弟的各自故事来组织全片。我认为全片是统一在一个主题意念之下的完
整故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姐姐毫无例外是根主线,哥哥和弟弟由她来贯穿。姐
姐与招兵的“初恋情人”街头相遇作为故事结尾,正好前后呼应。 

尤其欣赏哥哥“送伞”一段。傻哥哥冒着小雨,迈进校园的月亮门,踱着小碎步,
与朗读《荷塘月色》的画外音——“零星点缀着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有羞涩
地打着盹”——构成绝佳的声画关系。从教室出来,又被优雅的歌喉所吸引,驻足
女厕所门旁仔细倾听。我没听错的话,厕所的姑娘哼唱的是电影《小街》的插曲。
《小街》是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后轰动一时的影片。郭凯敏饰演文革时的右派子弟
,他到剧团给女友(张喻饰)偷假发被一群人追赶,打成了瞎子,这个悲剧片段的
背景音乐是《妈妈留给我一首歌》。傻哥哥听傻了,听入迷了,不知道一次纯正的
暴力殴打将要莅临到自己头上。八十年代的伤痕电影中的插曲,预示下面发生的事
情,倒是有点幽默的成分。不过弟弟将伞尖扎向自己的哥哥的时候,气氛才变得格
外沉重。 

弟弟的性格在哥哥的故事里就得以表现了。如果说姐姐是孤傲的,哥哥是平和的,
那么弟弟则是古怪的。如果说姐姐回归于世俗中的平淡,哥哥回归于世俗中幸福,
那么弟弟可用“堕落”于世俗来形容。原本都与俗尘格格不入。但理想是伞,世俗
是大地,终有一天人们会降落。和陶美玲一样:昔日人人环绕,如今黄花堆积,借
酒浇愁;和征兵帅哥一样:昔日光环四射英姿飒爽,如今落魄街边,嚼着韭菜包子
,即使还是一口纯正的北京话。 

河南安阳的街头,姐姐卫红笑着看着自己的梦中情人。然后转过身,似乎一切都已
经释然。她对弟弟说那是“一个爱着我的人”。镜头跟随弟弟的视线,我们发现帅
哥身后一个女人提着一捆卫生纸从商店走出来。仔细一看:她竟然是“胖妹妹”的
姐姐!“胖妹妹”的姐姐竟然成了招兵帅哥的妻子!俗尘中人生竟然是这样!美好
的愿望往往成空!人生是被选择的! 

公园孔雀开屏这个场面长达4分20秒。孔雀在前景,后景中三家人分别走过。这个场
面一镜到底是有难度的。他们说完话离开,然后孔雀开屏,倘若在一个时间段、用
一个镜头拍下来,就绝对经典了。这不好安排,只能靠巧合,所以有个很明显的叠
化。倒不如把结尾“弟弟”的画外音叙述提到孔雀开屏前面来,镜头再回到公园,
最后看到孔雀开屏这个景象。这样既掩饰了那个很拙的叠化,又能延长情绪的长度
。放在结尾的话,我猜想顾长卫可能担心这个时候电影院的观众已经探头探脑地纷
纷离开座位了——呵呵,这是中国观众的通病——不能体会他的深远意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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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r Is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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