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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iftao (兔子), 信区: Movie
标 题: 天下无贼!--剧本全纪录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Mon Dec 20 16:37:40 2004)
傻根要回家了。
傻根已经五年没回家了。
傻根出来做工时才十六岁,现在已是二十一岁的大小伙子。
村上同来的几十个人,每年冬天都要回去过年,大约两个月的假期,把当年挣来的钱
带回去,看看
老婆孩子,看看老人。但傻根从没回去过。傻根是个孤儿,来回几十里路,回去做什么?再
说大伙都走了
,也没人看工地。那些砖瓦、木料、钢筋堆了一个很大的场子。傻根就一个人住在料场,
一天转悠几遍
,然后睡觉。夜里起来解手,摸黑再转悠一遍,左手捏个手电棒子,右手提个木棍。傻根
提个木棍主要
是防狼,不是防贼的。这里是大沙漠,几百里路没人烟,就附近有个油田,新发现的。他
们就是为新油
田盖房子的。
傻根夜间时常碰到狼,三五一群,跑到料场里躲风寒。看到傻根走来,就站住了,几
点绿光闪烁,
傻根握住木棍冲上去,大喊一声:“快跑啊!”
狼就跑走了。
它们主要怕他手里的电棒子。
有几天夜间看不到狼,傻根会感到寂寞。就提上木棍跳到料场外的沙丘上,拿手电棒
子往远处的夜
空照几下,大喊几声:“都来啊!”不大会就汇集一群狼来,有几十匹之多,高高低低站在
对面的沙丘上
,一丛绿光闪烁。它们和傻根已经很熟了。傻根先用手电棒子照照狼群,然后响亮地咳一
声,说:“现
在开会!”狼们就专注地看着他。
“嗯,开会!”
“嗯,张三李四,嗯,王二麻子!”
“嗯!……”
开完会,傻根照例放电影,就是把手电棒子捏亮了往天上照,一时画个圆一时画个弧
一时交叉乱画
。整个大漠奇静。只见天空白光闪闪,神出鬼没。狼们就肃然无声,只把头昂起追踪电光
,却怎么也追
不上。正看得眼花缭乱,突然一道白光从天空落下,如一根长大的棍子打在左边的沙丘上
,那棍子打个
滚,倏然消失。傻根就很得意,挥挥棍子大喊一声:“快跑啊!”就转身跑走了。狼们都没
跑,仍然站在
沙丘上,有些疑疑惑惑的样子。
但现在傻根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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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没什么牵挂。可是去年腊月村上人回家时,傻根似乎有点心动,当时他扯扯副村长的
袖口,说大叔
我多大啦?有些吞吞吐吐的。副村长没听明白,说什么多大啦?傻根就松了手抱住膀子笑,
笑得有点狡黠
,说我问你我今年几岁。副村长有点不耐烦,当时正收拾东西,说你问这干什么,干部给
你记着呢。傻
根却站着不走,很固执的样子。副村长只好直起腰,说好吧好吧我给你算算,就扳起指头
算,说你来那
年是十六岁,在沙漠呆了五年,应当是二十一岁了。傻根说噢,二十一岁,噢,就有些怪
怪的。
那时副村长并没有意识到他想回家。傻根自小由村里人拉扯大,睡过所有人家的被窝
,吃过所有女
人的奶子,一切都不用操心,连年龄也由村干部给记着。傻根也就养成无心无肺的性情。
那次忽然打探
年龄,副村长以为不过是随便问问,就没往别处想。
副村长没有想到,傻根有心思了。
去年秋末的一天,傻根去了一趟油田小镇,其实就是一条街,其实一条街也算不上,
就是有几家小
商店,这是方圆几百里最热闹的去处了。那天他在街上闲荡,迎面看到几个穿着鲜艳的女
子从身边擦过
,然后看到一个少妇坐在商店门前的台阶上奶孩子,少妇半敞开怀,胸脯白花花一片。傻
根像被电击了
一下,脑袋里嗡嗡响,他慌乱地张望了几眼,便赶紧回来了。就是从那天开始,傻根有了
心思。
这一个冬天,他过得有些焦躁。
春节过后不久,村上的民工都回来了。傻根对副村长说,我要回家。副村长说回家做
什么,好好的
。傻根说回家盖房子娶媳妇!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很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副村长先是
愣了一阵,接
着哈哈大笑,往傻根肩上捶了一拳头,说中中!这么大的个子,还不该娶媳妇吗?啥时动身
?傻根也笑了,
说赶明儿就走。
头一天,傻根已把五年的工钱从油田小镇取了回来。他的钱一直由油田储蓄所代管的
,一共有六万
多块,这是一笔很大的钱了。傻根提在手里很高兴,沉甸甸的像几块小砖头。当傻根提着
钱走出储蓄所
时,小镇上许多人都吃惊地看着他,直到他晃晃荡荡走出小街。
这天晚上,同村来的民工都来看他,说傻根你不能这么把钱带在身上。傻根说咋的?同
村人说路上很
乱,几千里路,碰上劫贼,弄不好把命都丢了。傻根不信,说怎么会,我从小就没碰到过
贼。副村长说
还是从邮局汇吧,这样保险。傻根说要多少汇费?副村长估算了一下,说要六七百块吧,傻
根笑起来,说
我还是带身上。大家都有些着急,说傻根不是吓唬你,路上不太平,汽车上火车上常有抢
东西的,这么
走非出事不可,傻根还是不信。傻根的确从小没见过劫贼。老家的村子在河南一个偏远的
山区,一辈辈
封在大山里,民风淳朴,道不拾遗。有人在山道上看到一摊牛粪,可是没带粪筐,就捡片
薄石围牛粪画
个圈,然后走了。过几天想起去捡,牛粪肯定还在。因为别人看到那个圈,就知道这牛粪
有主了。这样
的地方怎么会有劫贼?傻根在大沙漠呆了五年,同样没碰到过贼。村里人说路上有贼,傻根
怎么也不信,
说你们走吧,我要睡觉了。
大伙只好摇摇头走了,说傻根还是傻,这家伙只一根筋。
第二天,傻根跟一辆大货车离开大沙漠。副村长派个民工陪着,说要把他送到三百里
外的小火车站
。傻根就很生气,也不理他。心想六万块钱还不如一块砖头沉,怕我拿不回去?就扭转头看
车外的沙丘。
正有七八头狼追着货车跑,一直追了十几里路,傻根站起身冲它们挥挥手。狼群终于站住
,在一座大沙
丘上抬起头嚎了一阵子。渐渐消失了。傻根朝其他搭车的 人看看,很骄傲的样子。
傻根装钱的帆布包挂在脖子上,包里还装了几件单衣裳和一个搪瓷缸子,塞得鼓鼓囊
囊的。货车上
六七个搭车的,都看他。同村的民工就有些紧张,附在傻根耳朵上小声说当心。傻根装做
没听见,便冲
那些人笑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们也笑笑,但没人吱声。只有一个瘦瘦的年轻人在
打盹,汽车颠
得他脑袋一晃晃的。同村的民工早就注意到他了,他觉得这家伙最可疑。傻根头一天取款
时,油田小镇
很多人都知道,尾随来完全可能,就用肘碰碰傻根,朝那人抬抬嘴巴。傻根朝那人看看,
心想这有什么
看头,人家在睡觉。不觉打个呵欠,自己也打起盹来。
护送的民工不敢打盹,用手搓搓脸硬撑着。不大会,搭车的六七个人都打起盹来。先
前打盹的瘦瘦
的年轻人却醒了,坐在角落里抽烟,专注地望着车外一望无际的大沙漠。汽车颠得厉害,
一座座沙丘往
后去了。从一大早动身,到太阳转西还没跑出大沙漠。这期间,护送的民工一直在研究那
个瘦子。他发
现他瘦瘦的脸上起码有三处刀疤。便在心里冷笑,他相信这个刀疤脸不是什么好东西。
傍晚时,大货车终于吼叫着冲出沙漠。进入戈壁公路,车速明显加快,又跑了个把小
时,终于到达
小火车站。小火车站十分简陋,只有一个卖票的窗口,没有候车室,等车都在站台上。同
来的六七个人
都买了票,包括刀疤脸也在等车。傻根买好票,对跟来的民工说,你该走了吧,待会车就
来了,不会有
事的。民工还想作最后的努力,说傻根这会还不晚,你把钱交给我,天明从这里寄走,你
人到家,钱也
差不多到家了。傻根真是有点火了,说你傻不傻?汇费要几百块,能买一头牛,我干吗要花
这冤枉钱?就
紧紧抱住帆布包。傻根的声音像吵架,所有的人都转头。民工就有些窘,赶忙说你小点声
,当心露了马
脚。傻根气得笑起来,声音更大说什么露了马脚!我就不喜欢你们这些小男人,嘀嘀咕咕。
我这钱不是偷
的捡的,是我在大沙漠干了五年的工钱,露了马脚又怎的?哈!怕人抢?喂喂——傻根把脸转
向站台上几十
个等车的人,放开嗓门喊,说你们谁是劫贼?站出来让他瞧瞧?几十个人面面相觑,没人搭
理。有人笑笑
,把脸转向一旁去。傻根得意地回头说,咋样?你看没有劫贼吧?人家笑话你呢,快回去吧
。这时傻根有
些怜悯那个民工了。要说呢,他也是一番好意,又是副村长派来的。可是村里人啥时学的
这么小心眼?咱
们村上人向来不这样的,谁也不提防谁,全村几十户人家就没有买锁的。这好,出来几年
都变了,到处
防贼,自己吓唬自己。
终于,那个民工很无奈地走了。走的时候很难过,他想傻根完了。这家伙没法让他开
窍。
这是一趟过路车,傻根随大伙拥上去时,心情格外好。车厢里很空,几十个人随便坐
。他到处看看
,便捡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了。一同来的那个刀疤脸随后坐他对面,也靠窗。傻根冲他笑
笑,那人没理
,掏出一本杂志看,封面是个半裸的女人。傻根不识字,就伸过头去,也想看看那个封面
。对方赶紧翻
过去,很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仿佛那是他老婆。傻根忙讨好地笑笑。女人,他想。
这时一对男女走过来。男人三十岁上下,高大魁梧,一脸大胡子,女子二十六七岁,
有一张好看的
圆圆脸。看光景像一对夫妻。女子友好地笑笑挨傻根坐下了。男子则坐对面,和刀疤脸挨
着。刀疤脸打
量他们一眼,便合上杂志,扭转头望窗外。傻根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顿时不安起来。列
车已缓缓启动
,傻根的脑袋里也咣咣响,慌乱中又有些高兴。一路上有个年轻女人坐身旁,无论如
何是一件愉快
的事。
不时有人往这边窥探。
先前大家忙着放行李找座位,这时都安顿下来。火车已经正常运行,心情都有些悠然
。这个车厢里
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个傻乎乎的小子身上带了许多钱,不免为他担心。这趟车向来不安全,
时有偷窃和抢
劫发生,不少人吃过亏。当然也有人暗自高兴,傻小子钱在明处,遇上抢劫者,肯定会瞄
上他,自己可
以安全了。
当那一对大胡子男女靠傻根坐下时,一些人兴奋起来。车厢里空位不少,干么要挤在
一起呢?看来要
有什么事发生了。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说你看那男人有些匪气呢,那女子挨傻小子那么近
,一对大奶子
要耸他脸上了。有人装着上厕所,经过旁边看一眼,回来报告点消息。一车厢目光如探照
灯,围住傻根
晃来晃去。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一场好戏开演。
大家的猜测没错,这一对男女确实是贼。
男子叫王薄,大学毕业,学美术的。女子叫王丽,大专毕业,学建筑设计的。他们并
不是夫妻,只
是一对搭档。两人有个共同的爱好,就是旅游。他们就是旅游途中认识的。两人原都有工
作,后来都辞
了,现在就是四处飘流。
两人并不时常作案,一年也就二三次,够花了就住手。要动手就瞄住大钱,比如老板
、港商、厅级
干部,后来也偷处级干部。因为有一次在一座省城听人闲聊,说现在全中国最掌实权的就
是处级干部,
厅、局级干部其实只是原则领导,不管那么细。
下头市、县到省里办事,比如上个项目要点指标什么的,光厅局长点头没用,还得去
实际负责操作
的处长那里,这层关节打不通,厅长批了也没用,拖住不办,让你干着急。县处级干部就
更有实权,掌
管上百万人一个县,一路诸侯,大到干预办案,小到提拔干部,想腐败是很容易的。后来
两人看报纸,
专门研究反腐报道,果然发现揪出来不少处级干部。揪出来的厅局级干部就很少,科级以
下也少。
据说是往上难查,往下不够档次,处级干部既够分量又好查处。王薄王丽就很感慨,
说看起来九十
年代就该处级干部倒霉。有回在宾馆碰到一个处长,贼溜溜乱瞅女人,王丽就恶心,然后
去钓他,果然
一钓一个准。睡到半夜,王丽悄悄打开门放王薄进来,王薄把处长拍醒,说处长咱们谈谈
,处长惊得张
口结舌。王薄摸摸大胡子,说你别怕我没带刀子,你睡了我女朋友,得赔点钱。
王丽把他的保险箱提过来,说你自己打开吧。处长说我这钱是有大用途的,王薄说咱
们这事也很重
要。处长一脸汗水,抖抖地打开保险箱,有五万块,说你们要多少?王薄说要两万吧,给你
留三万。两人
就拿两万元走了。出了门王丽说你这人没出息,手太轻。王薄说算了,他也不容易,回去
说不定把官撤
了。
这两人做贼并不以敛钱为目的,有了钱就花。有时还寄些钱给希望工程。某省希望工
程办公室收到
一万元捐款,署名“星月”,登报寻找叫“星月”的好心人。他俩看到了大笑,说咱们也
成好心人了。
两人最喜欢的事是旅游,数年内走遍了全国的名山大川。他们是贼,可他们爱山水。
当初王薄就是因为没钱旅游才做贼的。旅游是为了寻找灵感,可是跑了几年也没找到
,越跑越没有
感觉。王丽就取笑他,说艺术是圣女,你太脏,找不到的。王薄咂咂嘴,不吱声。
这次他们来大沙漠实在是因为没什么地方好去了,没想到来到大沙漠一待就是几个月
。他们以车站
小镇为基地,不断往沙漠深处走,有两次遇上沙暴差点送命,还有几次碰上狼群差点被狼
吃了。王丽吓
坏了,老是闹着要走。王薄说要走你走,我还要住些日子。王丽只好陪着。王薄被大沙漠
震住了,这是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
大沙漠并没有任何风景,大沙漠里只有沙丘,光溜溜的沙丘,百里千里都是沙丘。站
在大沙丘上极
目远眺,沙丘一个接一个,重重叠叠,无边无际,在阳光下光波粼粼,一如浩瀚的大海。
而在阴霾的天
气里,大漠则雾气缭绕,隐现的沙丘如几百里连营,你甚至能听到隐隐的号角和厮杀,让
人森然惊心。
相比之下,他所见到的那些百媚千娇的山水,就显得轻浮和机巧了。
王薄在大沙漠里流连,翻过一座沙丘又一座沙丘,喘吁吁不得要领。他真是弄不明白
,这单调得不
能再单调的大沙漠何以如此震撼人的心魄?但后来他突然明白了,大沙漠的全部魅力就是固
执,固执地构
筑沙丘,固执地重复自己,无论狂风、沙暴还是岁月,都无法改变它。
回到小镇休息几日,两人谁也没再提起沙漠。过去每游一处山水,回来总爱戏谑一番
,现在沙漠都
成了禁忌。王薄变得沉默寡言。几天后他终于开口,说:“我要回去画画了。”王丽幽幽
地看着他,很
久没搭话,半夜里突然说:
“咱们该分手了。”
他们终于决定告别大沙漠。
在车站看到傻根完全是个意外,两个人全愣住了。
这个从沙漠走出来的傻小子,居然固执地认为世界上没有贼!就像大沙漠一样固执。
那一瞬间,王丽突然有点感动。
她扯扯王薄的衣袖小声说:“这小子……特像我弟弟,傻里傻气的。”王丽时常给弟
弟寄钱,可弟
弟不知她是贼。
王薄转头看着她,目光怪怪的,没吱声。
上车后,王丽说:“坐哪儿?”
王薄说:“随你。”
这是一趟慢车,差不多个把小时就停一次,每停一次就上来许多人。座位上早就坐满
,过道上挤了
不少人,大包小包竹筐扁担,横七竖八。幽暗的灯光下弥漫着热烘烘的气味,不时有人大
声争吵。一个
看上去有点瘸腿的老人在过道上挤来挤去,老是找不到一个可以立足的地方,急得骂骂咧
咧。傻根看到
了,站起身正要招呼让座,被身旁的王丽一把拉回座位上,低声说:“少管闲事!”傻根又
乖乖地坐下了
。他有些不太明白这女子什么意思,仿佛他是她的什么人。但他似乎乐意服从她,就重新
坐好,仍是东
张西望。这时他看到王丽挤到过道上,靠近那个瘸腿老人说了一句什么,老人一愣,慌慌
地往另一车厢
去了。等她回来坐好,傻根本想问她说了什么,却憋住了没问。就有些纳闷。
傻根一直处在兴奋中,每次停车,他都要打开窗户往外看,黑黢黢的村庄小镇越来越
多,就有一种
重返人间的亲切感。小站稀疏昏暗的灯光,举着菜篮在窗口叫卖的女人,都让他感到新奇
无比。几年待
在大沙漠里,恍若隔世,他想对每一个人都笑笑,对每一个人说我挣了六万块钱,要回家
盖房子娶媳妇
啦!傻根的心窝窝里像注着蜜,想让所有的人和他分享。
这时王丽好像受不住车厢里浑浊的气味,熏得想呕吐,猛起身扑向窗口,半个身子压
在傻根身上。
傻根立刻感到她软乎乎的身子,窘得手足无措。可是王丽突然尖叫一声:“哎哟!”又反弹
回来,原来是
对面的瘦子站起伸懒腰踩了她的脚。王丽气恼地瞪他一眼:“干什么你!”瘦子阴阴地往下
瞅瞅,慢吞吞
说:“对不起,一不当心。”王薄冲王丽挤挤眼,嗬嗬笑起来。王丽生气地说:“你还笑
!”
王薄觉得有趣极了。先前王丽制止傻子让座,并把那个瘸腿老人赶走,是王丽看出瘸
子是个扒手。
他骂骂咧咧是装样子的。这种小伎俩骗得了傻根,却骗不了王丽。王丽把他赶走,是不想
让他在这个车
厢里作案,准确地说是不想让傻根发现真有贼,她宁愿让那个傻小子相信天下无贼。他知
道王丽有时候
很聪明,有时候又很傻,她被傻小子一句话感动了,于是要充当保护神的角色。可是这可
能吗?王丽被瘦
子踩了一脚,又是瘦子疑心王丽要下手,也是从中作梗的意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因
此王薄笑起来
。
其实王薄早已看出这个刀疤脸是个角色,只是一时还不能确定是什么角色,小偷还是
劫匪?但有一点
可以肯定,他的注意力同样在傻小子的帆布包上,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碰它。王薄在心里说
,你也别碰,
大家都别碰。
他决定成全王丽。
这是一个美丽的梦。
夜已经深了。车厢里人大都沉沉睡去,连过道上站着的人也在打盹。不时有人撞在别
人身上,邻近
被撞醒的人一下醒过来,转头看看,又继续打盹。大家都显得格外宽容。也有几个人没睡
,仍在注视着
傻根这边。他们是些悠闲的旅人,有足够的耐心等待什么事情发生。
王丽已经睡着了,头靠在傻根宽厚的肩膀上,像一只温顺的猫。傻根先前还试图挪开
一点,可是挪
一点,王丽的脑袋就跟一点。后来就几乎侧卧在傻根身上。傻根靠窗,已经挪不动了,就
冲王薄看,小
心翼翼地说:“要不咱俩换换?”其实傻根感觉挺好,肩上搭个年轻女子是个福气,可他又
怕人家不乐意
。王薄很宽容地笑笑,说:“不用,让她睡吧。”口气就像是赏赐。傻根就有些受宠若惊
,重新坐稳了
,用肩膀和半个身子托住王丽,动也不敢动,惟恐弄醒了她。他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信任。
如此坚持了个
把小时,傻根很累了,也开始发困,就渐渐打起盹来,和王丽耳鬓厮磨,睡得又香又甜。
王薄没敢睡。
王薄不睡是因为身旁的刀疤脸没睡。
王薄试图和他聊聊,就问:“先生到哪去?”
“前头。”刀疤脸爱理不理的样子,继续抽他的烟,地板上已扔了一片烟头。这家伙
显得百无聊赖
,不时翻看那本有半裸女人的杂志,光线不太好,看不清字,就只看封面和插图。一时又
丢下,继续抽
烟。刀疤脸精神好得很。王薄相信他在等待时机。他在心里想,你不会有机会的。他决心
和他较较劲儿
。尽管他觉得这事有点荒唐。荒唐就荒唐吧,人生在世,大约总会做点荒唐事的。
此后的三天三夜,车上人上上下下,最早一块上车的人大部分都下车走了,惟独傻根
和他周围的几
个人没谁下车。他们谁也不知道对方要去哪里,就这么死死随着。
王薄和王丽早已达成默契,两人轮流睡觉,不管傻根临时下车买东西还是上厕所。总
有一人跟在后
头。傻根已在他们严密监控之下。一次傻根下车买吃的,一群人围住一个食品车,傻根掏
出钱买烧鸡,
不知道一只手伸进他的帆布包。王丽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挤出人群正在要离开,王丽高跟
鞋一歪栽在那
人身上,转眼间又从他裤袋里把钱掏了出来。傻根买烧鸡出来,王丽迎上去说看你把衣领
都挤开了,不
冷吗?就上去为他扣衣领整衣裳拉正了帆布包偷偷把钱塞了进去。傻根站得像根冰棍心里却
热乎乎的眼泪
几乎流出来,自从离开老家的村子,已经几年没有女人为他这样拉拉拽拽整衣裳了,就热
热地叫了一声
:“姐,你真好!”王丽说:“快上车吧,车要开了。”傻根在前头往车上跑,王丽的眼睛
湿润了。这一
声“姐”叫得她心里热热的血往上涌。
在这三天三夜里,刀疤脸一直有些漫不经心。还时常抽空打个盹,他不可能老是不睡
觉。但只要傻
根一动地方,他就会立刻醒来。他并没有急急忙忙跟着傻根,可是傻根下车买东西上厕所
,却一直都在
他的视野里。刚才在车下发生的一切,傻根浑然不觉,刀疤脸却从窗口都看到了。可他依
然不露声色,
掏出一支烟又抽起来。
这天傍晚,车到北京站。
傻根要转车到郑州,王丽热情地帮他买票。傻根和他们已经很熟了。傻根说姐太麻烦
你了,王丽说
你别乱跑就站在这里别动,对王薄说你看好他我去买票,就急匆匆去了。北京火车站很热
闹,傻根的眼
睛有些不够用,东看看西看看,有人聚堆说话,他也凑上去听听;看人扛个牌子接站,就
上去摸摸牌子
。王薄将他扯回来,说你别乱跑过会跑丢了!傻根就笑笑站住了仍是东张西望。王薄一边看
住傻根,一边
也在东张西望。看了几圈,没发现那个刀疤脸瘦子,心里便有些得意,估计这家伙看看无
法下手,只好
走了。王薄和王丽说好在北京下车的,他要去中国美术馆看看画展,几年离开画界,他想
知道画界有什
么变化。现在刀疤脸走了,就没人知道傻根身上带有钱,让他一人回去也可以放心了。
过了很久,王丽终于捏着车票回来,圆圆脸上汗津津的,头发凌乱。王薄打趣说遭抢
啦?王丽说你
倒清闲,买票差点挤死人,快上车吧时间要到了。拉起傻根就往站里跑,看王薄还站着就
说你愣着干什
么,快走啊!王薄疑惑说干什么?王丽说上火车啊去郑州。王薄说不是说好在北京下车的吗
?王丽说我买了
三张票,干脆送他到家。王薄说你疯啦?王丽说我没疯,你不去拉倒我自己去,扯起傻根转
身就走。王薄
眼睁睁看他们要进去了,突然喊一声等等我!拎起包追了上去。
他知道他拗不过王丽。
三人上了火车正在寻找铺位,一个小偷就盯上了傻根,手刚伸向他的帆布包,就被王
薄一把捉住了
。但王薄没有声张,只用力捏捏他的手腕。小偷赶紧溜了,他知道遇上了高人。傻根见王
薄和那人拉了
拉手,就说你们认识?王薄说认识。傻根说认识怎么没说话?王薄说他是个哑巴,刚才是用
手语交谈。王
丽捂住嘴笑,傻根却信以为真。
这次他们买的是卧铺票,傻根是第一次坐卧铺,稀罕得什么似的,这里摸摸那里摸摸
,说真是不得
了,火车上还有床,三下两下蹿到上铺说我就睡上头。王丽睡中铺,王薄睡下铺。安顿好
东西,三人坐
在王薄的下铺上吃了点东西喝点水,傻根说我要睡觉了,王丽说你去睡吧睡一觉差不多就
到郑州了。傻
根爬上去躺倒,一会儿就睡着了。王丽松一口气,看着王薄说谢谢你。王薄说干么要谢我
?王丽说这事本
来和你无关的,王薄说和你也无关啊,王丽说这是我揽下的事,王薄说分什么你的我的,
你的事不也是
我的事吗?王丽说到郑州咱们真的该分手了。王薄说你打算去哪里?王丽说先回陕西老家看
看我弟弟,我
已经五年没见他了。以后呢?以后再说,找个工作干干吧。王薄拉过她的手拍拍,没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
牵着手,一动不动,心里都有些伤感。突然王丽火烫似的把手抽回,往旁边指了指,王薄
转头看去,那
个消失的刀疤脸瘦子正临窗站立,不禁吃了一惊,这家伙从哪里又冒出来的?
两人都有些紧张,看来这事没完。
王薄低声说别怕,有我呢。
王丽没吭声,王丽走神了。王丽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有些发抖,悄声说:“
这家伙会不会
是冲咱们来的?”王薄一经提醒,心里也咯噔一下,说:“你怀疑他是公安?”王丽说:“
没准。”王薄
沉吟一下自言自语:“不会吧?”他想这怎么可能呢,几年来他和王丽虽然作案多次,但从
不固定一个地
方,而且间歇很长,也没有引起多大动静,并没听说过悬赏捉拿之类的事,也就一直没有
惊慌逃跑有意
藏匿,倒是潇洒从容天南海北地闲荡,他们甚至没有过犯罪的感觉。至于这个刀疤脸瘦子
,完全是偶然
碰上的,怎么会是冲我们来的呢?
王薄这么说服自己,心里却不踏实,到底做贼心虚。他第一次有了罪犯的感觉。
这时王丽捅捅他:“前头要到站了,要不你先走!”
前头是个小站,王薄往外看看,低声说:“你呢?”
王丽往上铺看了一眼:“我等等再说。”
王薄说:“你还惦着这个宝贝啊?”就有些着急。
王丽说:“……反正咱们迟早得分手,也许那人不是公安呢。”其实凭一个女人的直
觉已让她断定
,刀疤脸就是公安人员,而且是冲他们来的。王丽的直觉没错。
刀疤脸确是公安人员,并且是个侦察英雄,他脸上的刀疤就是无数次和歹徒生死搏斗
的见证。其实
他身上还有多处刀伤。三年前,他奉命追踪这一对大盗,跑遍了全国各地,后来一直追到
大沙漠。他像
大海捞针,费尽艰难,虽没抓住他们却一步步逼近。当他在沙漠边缘的小站上猛然发现这
一对男女时,
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相信终于找到他们了。王薄和王丽的相貌还是三年前那个在宾馆
被敲诈的处长
提供的。一路上他巧妙地伪装着自己。离开沙漠碰上傻根,他本想顺便做些保护,没想到
却撞上这一对
大盗。但他们几天几夜的举动又让他疑惑不解。很显然,他们在保护傻小子。刀疤脸素以
铁面果敢闻名
,这次却变得犹豫不决。他一再拖延对他们的抓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挂在腰带
里的手铐已让
他摸得汗湿,却到底没摘下来。他又对自己说,再等等看,这挺好玩的,一对大盗保护一
个傻小子不被
人盗。他对自己说,你别乱来这不是看戏,你千山万水追捕了三年好不容易找到,可别让
他们溜了,他
们随时都有脱逃的可能。但接着他又为自己开脱,你真的确定他们就是你追捕了三年的大
盗?天底下长相
差不多的人多呢,还是再等等看。他用种种理由说服自己延缓抓捕,其实他心里清楚,真
正的原因是他
动了恻隐之心,他觉得这一对男女挺可惜的,他们是大盗可他们在做一件好事,这不仅离
奇而且还有点
浪漫。他想成全他们。他们所做的事日后判刑时会对他们有利。他知道他在冒险,甚至在
违反纪律。可
他就是拿不出手铐。
王薄还在犹豫。
王薄觉得这么跑了怪对不住王丽,就说咱们一块逃吧,王丽说一块逃谁都逃不了,目
标太大。王薄
还在犹豫,王丽说快走,车要停了,什么行李也别带,装着下车买东西,别慌。王薄拍拍
她的手,慢慢
站起身,伸个懒腰,瞄了刀疤脸一眼,对王丽说我去买点水果,就慢慢往车门走去。车刚
缓缓停下王薄
就跳了下去。
但这时车上却突然出事了。
王丽对面上铺的一个男子本来一直蒙头睡觉的,就在列车即将停下的一刹那,突然跃
起扑到傻根铺
上,抓起他的帆布包滑下来就要逃,傻根仍在沉沉大睡,毫无知觉。王丽猝然间愣了一下
,立刻明白发
生了什么事,尖叫一声扑到那人身上,死死扯住他的衣裳说:“你放下!”这一声喊惊动了
刀疤脸也惊动
了这个车厢里所有的人,都回过头看。王丽已死死抱住那 人的腰,那人一时挣脱不了,拼
命用胳膊肘捣
击王丽,刀疤脸一个箭步跨来,正要扭住那人时,突然又冲出两个歹徒,原来他们是同伙
。那个男子看
看挣扎不开,一甩手将帆布包扔给一个同伙,那人接过帆布包三跳两蹦冲下车去。王丽看
帆布包已被抢
走,撒手就要追,被歹徒一拳打倒在地。刀疤脸面对两个歹徒,毫无惧色,对方已各自亮
出刀子,刀疤
脸猛往下缩身,一圈扫堂腿将二人打翻在地,被闻讯赶来的两个乘警按住了。刀疤脸已飞
身下车,王丽
满脸是血也跌跌撞撞追了出去,一边大喊大叫:“抓贼啊!抓!……”样子凶猛得像一头母
豹。
两人跳下车时,却见那个携帆布包的歹徒正在几十米外的地方狂奔,背后一个高大的
汉子紧追不舍
。眼看要追上时,歹徒好像回手一刀,高大汉子踉跄一下猛扑上去将歹徒压在身下,两人
就在地上翻滚
。这时列车上下无数人在呐喊助威,有几个人跳下车也追上去。刀疤脸最先赶到很快将歹
徒制服,他发
现被刺伤的高大汉子却是王薄,心里真是为他高兴。这时王丽也赶到了,看王薄一身是血
抱住他大哭起
来。王薄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苦涩地笑笑说:“不要紧,肚子上……挨了一刀。”
刀疤脸把歹徒交给几个随后追来的乘警,掏出证件给他们看看,说请你们把这几个歹
徒押走,一弯
腰背起王薄,对王丽说你在后头扶着,咱们赶快送他去医院!王丽从王薄怀里拿过帆布包,
看看几捆钱还
在,长舒一口气。她把帆布包交给乘警,怯怯地说:“这钱是十六号卧铺那个小伙子的,
他吃了安眠药
还在睡觉。等他醒来,请你们把钱还给他……还有,别告诉他刚才发生的事,好吗?”
乘警不解:“为什么?”
刀疤脸转脸凶他:“叫你别说你就别说,别问为什么!”说罢背起王薄大步朝站外跑去
。
忽然乘警在后头喊:“姑娘,车上还有你的行李呢!”
王丽扭转头,一脸泪水,说:“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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