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vi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reise (旅行), 信区: Movie
标  题: 钥匙在帕斯卡尔那里?——评《黑客》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2月12日21:29:32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前段时间在法国南部的短暂旅行留下的难忘印迹,随着最后一批胶片的冲印告一段
落。在进入影院欣赏《黑客帝国三》之前的数小时前,我还在忙着整理那批来自尼
斯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图片。无意中,我突然发现当时匆匆摄录下的“现代艺术品”
都聚焦着某种“终结”的意味及其附带的悲凉情绪。一大堆粘贴在木板上的破碎乐
器;一辆像吃剩下的蟹壳的报废汽车;一把按照某种“主义”法则切割成碎片的小
提琴;随意摆放在一块垫布上的各色城市废弃物;不可能再有完整的视觉,还是视
觉本来就不是完整的?“看”与“看到”是身体的两种机能,还是完全就是一种学
说上的假想?当太多的非常深奥的地方可以思考的时侯,“终结”一词的使用变得
必要而眩目。尼采把上帝终结了,福柯就把人终结了;海德格尔干脆把形而上学与
哲学一起终结,罗兰巴特则轻描淡写地把“写作者”撕成碎片;当然,“解构一切”
的德里达及其追随者和批判者则浩浩荡荡地开始了无休止的“终结”之旅,始终
要走到“后”面去:后现代、后工业、后后……那么,《黑客帝国三》作为《黑客
帝国》的终结版本能终结什么呢?

《黑客帝国》的制片人乔尔.希尔弗说。“你可以在纯粹的视觉层面上欣赏电影,
如果你想深入一些,也有一些非常深奥的地方可以思考。”关于影像工业视觉层面
的谈资已经随着《黑客帝国三》的全球热映耗散殆尽,我可不愿意随着铺天盖地的
影评的文字来左右我再次享用《黑客帝国》的热情与想像。显然,我不是为了视觉
而来,或许“万物皆有始终”,我仍然不能免俗地想去满足一下惯有的观赏“大结
局“的好奇心。我希望看到一个终结版本的关于“终结”的解说。无论是黑客的终
结还是帝国的终结,无论是预言的终结还是选择的终结,我就是为了“终结”而来。

影片放映数分钟后,一句记不得出自何种情节、何种角色之口的话语:“钥匙在法
国人那里!”让我浮思无尽。作为一个科技感与异域感极强的影像神话《黑客帝国》
完全可以编造出陌生感十足、类似于片中所有充满神秘色彩的各类命名,诸如锡
安、尼奥、莫菲斯之类,为什么要把钥匙放在法国人那里,在这里为什么强调了地
域的现实性与准确性。我是个敏感得有些无聊的看客,以至于我完全在这样一个疑
问中来观赏后来的影片情节;我也是个敏感得有些自虐的看客,以至于情节到后来
也不再重要,我完全是以一种看箴言类经典的方式,等待一个类似于“查拉斯图拉
如是说”的震撼时刻的到来。

说到箴言,我下意识地触到了我外衣内包里的一本《新约全书和合本》,那也是我
此次法国之旅的收获之一(里昂大教堂里一位慈祥的神父所赠)。我突然听到里昂
大教堂里那神秘的管风琴与锡安城里电子钻头的切割声所合奏出来的某种震颤,这
种震颤好象并不能用一个“宗教性”的情绪来作一个全然的形容。不知道尼奥是不
是基督徒,但被烈焰灼焦的双眼却依然能见“使命”的轮廓,这“使命”的轮廓是
超越视觉的东西,就仿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酥对着门徒大呼:“看你的母亲!”
我不是基督徒,但却分明开始洋溢着一种基督徒的激情,不再为了能通过理性预知
某个情节的所谓终结而洋洋得意,而是几乎在一种完全没有情节的热情中等待和迎
接“终结”的到来。

当锡安城的元老议会在无望、焦灼地预期着蜂涌而至的电子乌贼将在两个小时内攻
破最后防线的时刻,我所期待的那个类似于“查拉斯图拉如是说”的震撼时刻悄然
而至。不是尼奥,不是莫菲斯;也不是史密斯和先知的某个极具哲学形式的话语,
倒是出自那个刚愎自用喜欢揶揄莫菲斯的锡安卫队队长之口:“锡安城被攻破的时
刻即将到来,对此我毫无办法。或许莫菲斯还有办法,因为他相信奇迹。”事实上
,于我来说,整个黑客帝国的神话就在这一句“他相信奇迹”的注解中迎刃而解,
也走向“终结”。至此,作为一个非基督徒的基督徒激情也随之走向“终结”,这
一终结就是尼奥最终从“史密斯”的面具中迸裂而出的巨大光照;这一终结就是相
信上帝还是相信奇迹,相信预言还是相信选择的最后启示;这一终结把“钥匙在法
国人那里”的暧昧句子悬置在了母体与机器世界之间。

莫菲奥并没有反讥锡安卫队队长,他紧锁的双眉凝聚着巨大的疑团,他没有十七世
纪冉森派教义的坚实信仰,他无法宣称:“耶酥基督造就了奇迹,随后又有使徒们
以及大批最初的圣者们;因为预言还未曾实现并且正在被他们所实现,所以除了奇
迹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见证。弥赛亚将皈化万国,这是被预告过的。这一预言若没
有万国的皈依,又怎么能实现呢?而万国若看不见可以证明弥赛亚这些预言的最后
应验,又怎么能皈依弥赛亚呢?因而,在他死亡、复活与皈化万国以前,一切就都
没有完成;因此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都必须要有奇迹。可是现在却不需要有它们来反
对犹太人了,因为已经实现的预言乃是一场持久的奇迹。”

莫菲奥无法宣称的那段箴言是一个法国人的沉思。一六六二年八月十九日,这个死
于腹绞痛的法国人,被套下面容,以便塑像。但他可不是史密斯,史密斯虽然酷爱
面容复制术,但他却和“死”与“埋葬”无关。在巴黎圣爱基纳教堂的墓地里就埋
葬着这个为“奇迹”沉思的法国人,那里应该是沃卓斯基兄弟神秘的朝圣之地。还
好,我的脑后没有数据线,我可以安静地蜷缩在影院的一个角落里,任由“上帝”
与“奇迹”合谋一场短暂的激情,而不必追随着思索的进程一下子挪移到十七世纪
的法国去诚惶诚恐地观瞻死亡的仪式。还好,我所居住的城市不够大,没有能让尼
奥迷失的地铁线,我可以在开足暖气的麦当劳里,和那个可爱的她嬉笑着谈论关于
“糖果也需要爱”的相关话题。市中心的购书中心还有十四分钟关门,她兴冲冲地
跑进某个角落,她说她要找到那把法国人的钥匙。

“‘假如你不相信我,至少你应该相信奇迹’。他提到这话作为是最坚强有力的。
”她从购书中心里出来时,翻着某本书的某一页在我面前一板一眼地念叨起来。上
出租车的时侯,她小心翼翼地把电影票插在这本书里的某一页,《黑客帝国三》真
是不错的书签。我知道,她找到那把在法国人那里的钥匙了;我猜想,那书签就插
在帕斯卡尔的《思想录》的第十三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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