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vie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kale (空水澄鲜), 信区: Movie
标 题: 忘了她,就像忘掉一朵花(zz)
发信站: BBS 哈工大紫丁香站 (Sun Oct 23 20:41:02 2005)
公子羽
1947年你穿着褐色绸质的长袍路过上海,那时你是一个靠写小说维生的作家,随身只
带了一只破旧的皮箱和一支派克牌墨水笔。你还清楚地记得,刚到上海的你挤出熙熙攘攘
的站台,随手买了份报纸,于是那厚厚一叠散着油墨香氛的报纸里,鸳鸯蝴蝶的铅字与豆
腐块大小的白花油广告构成了你对上海的最初印象。
那时候,正是上海最软玉生香的季节,整个四十年代的流金岁月还没有走到尽头,郁
忠良们带着黑墨镜来到上海,让女人们心甘情愿地为之奉献出肉体与金钱,许文强们则扎
着白围巾游荡在黄埔滩,在爱国与杀人放火间辗转徘徊。而你本知道上海的一切地理风土
,你知道租界与金融交易所的位置,也闭眼睛摸得到百乐门,你晓得黄金荣和马永贞,更
读过张爱玲与巴金。你认为你一定能写出精彩好睇的故事,可在上海住了些许时日,你却
发现愈住久愈加地不了解它,它和那些书上写的电影里演的不一样,和那大街上跑着克勒
克勒的电车不一样,和那香烟盒里藏着的西洋画卡片儿不一样,和那唱片机里低低暗暗的
李香兰与周璇更不一样。这里的每一条潮湿的弄堂,每一道清幽的目光都仿佛上海繁华旗
袍的线脚,可当它们交织当它们罗列,你却只会记得那一阵含蓄沁神的暗香,全然忘了旋
转门里迎面女郎的笑容也曾让你心旌荡漾。
在上海你结识了无数左翼青年,也看了几次格里高利派克的《鹿苑长春》。然后,你
带着只写了三行字的手稿,终于决定离开这十里洋场的喧闹。临行前你又在车站买了一份
报纸,翻过国事家事天下事,你看到这城市正在举办一场关于上海小姐的选美比赛,也正
是在这张报纸上你遇见了再也没忘掉的照片,你还记得那位叫王琦瑶的女郎,蛾眉粉黛,
眼若桃菲,恰似这上海阳春时节雪月风花的模样。
那时候你认为你还年轻,有得是时间,你以为你会再来上海,再路经那蔓绕的弄堂。
可就像小说中不翻过这一页就无法知晓的情节,就像无数不可预期的命运,你终于再也没
再去过……
二十年后,你蜗居在北京的一条偏僻的胡同,1967年的政治狂潮让整个世界剃刀般锋
芒,你旧时的朋友来北京办事,在夜半的时候聊了上海的很多很多,无意中他竟然说起王
琦瑶,只是把她做一个奇女子。说起她后来得了选美比赛的第三名,说起她后来依附上了
一名国民党官员,又听说她后来把公寓捐给了国家,和一位患着绝症的人结了婚……你却
压抑着不问她现在日子过得好不好的话。在黑夜里你眨着眼睛,只能用咳嗽掩饰自己的慌
张。你还记得初见她时惊艳的模样,曾被你一次次一点点地写进文章。可那段驻在上海时
光如今却好像被这一晚上的回忆掏空,一点点在失血的黑洞中被耗干。你终于决定不再写
任何关于她、关于上海的东西。你决定忘掉那个素昧平生的女人,就像忘记一朵花。
转眼又过了快二十年,1985年,你搬回了自己的老家东北,那时的你已经许多年没有
写字。你变了,上海变了,时代也变了,一批批上海青年从全国各地的农村返回了他们熟
悉的城市,上海又恢复了往日的造血功能,上海牌手表成为最奢侈的代名词,而上海的纱
巾、上海的皮包、上海的发型……上海的一切一切又重新变成了让全国悬腕描红的范本。
那天正是晚饭过后,你白发苍苍地在收音机旁收听着新闻,新闻里说上海长宁区发生
了一起命案,你突然从椅子上直起了身子,因为你听到了她的名字,“被害人王琦瑶”—
—是她吗?是她吗?六个字,像锤子一样打在了你的心上。
每个来过或没有来过上海的人心里都有一个上海。台北舞厅的金大班度过最后一夜纸
醉金迷,往事如烟,夜巴黎舞厅头牌的她却兀自幽叹:百乐门里那间厕所只怕比夜巴黎的
舞池还宽敞些呢。周杰伦在他的歌里唱:消失的旧时光一九四三,在回忆的路上时间变好
慢,老街坊小弄堂,是属于那年代白墙黑瓦的淡淡的忧伤……而你终于又想起她了,在无
数个日日夜夜。
你已经不再年轻,一辈子也只到过一次上海,可是那晚的梦里你又回到了上海,那不
群的风华,琳琅的美丽,你再次想起了第一次因为外乡人的口音所遭遇的白眼,以及那舞
步踩着木地板,滋滋做响的1947年。想起了那些潮湿墙壁上的爬山虎与玻璃花瓶里的红玫
瑰、白玫瑰。你模模糊糊地觉得,上海又和记忆你读过的所有关于上海的文字吻合了……
再过了二十年,2005年,一部叫《长恨歌》的电影上映了,听说它是根据一部小说改
编的,听说它描绘的是旧上海的风貌,听说它讲的正是王琦瑶的故事。可你是不会去看的
,因为你知道,上海永远是上海,你只有离它越远,才越能看清楚它的面目,而它到底是
深不可测的,与日暮晨曦的图画里,石库门里绣花绷箍上细密的心思一样,与嘈杂进香的
人群里,城隍庙中求来的上上签一样,都蕾丝般拥簇着那静好的岁月。以后,肯定会有一
本或无数本书,一部电影或无数部电影一次次去打捞那座已经在时代中湮没了老克腊的城
,演绎上海那蚀骨的风情与贪欢的逢迎,演绎那上海永远繁华也永远寂寞的旧年头。
是的,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一切都已经流水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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