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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scream (IrockUroll), 信区: Movie
标  题: 太阳之下有心事——黑泽明《罗生门》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1月21日23:49:3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太阳之下有心事——黑泽明《罗生门》 
刘铮|乔纳森  
来源:卓越网

    我的朋友桑桑君深谙且深爱黑泽明的作品,我几次想请教,都因自忖见识固陋
而终于噤声。现在来谈黑泽明的这部名作,无非是个"献芹"的意思;芹这玩意儿虽
然寒伧,但我舍此亦无可献于故人者矣。 
                                 
    金岳霖先生为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上册》写审查报告的时候,曾经探讨过“
中国哲学”这一提法,我想日本电影也存在着这样的问题,即“日本电影”究竟是
“在日本的广义上的电影”还是“日本它所特有的电影”。我个人倾向于前者。这
不特是因为日本本来没有电影这一事实,更要紧的,是日本电影的江河最终流进的
不是同一片大海。我看日本电影大师约略可分成两组,一边是黑泽明,一边是沟口
健二、小津安二郎、成濑己喜男。石原慎太郎写有小说《太阳的季节》,乃至有“
太阳族”之谓,而谷崎润一郎的一部随笔集叫作《阴翳礼赞》,我借用一下,就称
黑泽明为“太阳族”、称沟口等为“阴翳族”罢。用战后顽劣青年的别名来称呼黑
泽明,并没有不恭敬的意思,且不是我的发明,佐藤忠男《黑泽明的世界》一书早
就认为所谓太阳族的电影都模仿《罗生门》,卖力地描写烈日下犯罪的愉悦感。如
果说沟口等拍的是叠叠沓沓、曲尽其妙的内心电影,那么黑泽明所从事的几乎是大
开大阖、大汗淋漓的身体电影了。黑泽明诚然也表现内心,但他的光线太强,在那
样的照射下头,只能立竿见影,黑白判然。绝 
                                 
    对没有身体较内心为低这回事,而且黑泽明只一人就标举了日本电影的一个向
度,他的重要可想而知,只是单从《罗生门》来说,它毕竟是改编自芥川龙之介的
小说的,也就是说黑泽明的光要经了透镜的折射才能呈像,那么问题是芥川适不适
合当这块透镜呢。 
                                 
    至今仍有人以为电影改编自芥川的小说《罗生门》,其实黑泽明只是把砍柴人
、行脚僧和一个无赖交谈的背景放在了罗生门而已,故事主干实取诸芥川的《筱竹
林中》(又译《灌木丛中》)。岩崎昶《日本电影史》认为《罗生门》“这部电影
根本精神在于对人类的不信任和绝望,对客观真理的不信任和疑惑”,此说法早给
佐藤忠男驳斥过了这里不再辞费,但岩崎昶所犯的错误毋宁说是将小说《筱竹林中
》与电影《罗生门》看成同一东西了。 
                                 
    电影中最后樵夫揭开谜底自承偷走了短剑这段情节,为原著所无,尽管读者爬
梳小说的蛛丝马迹也不难发现事实的大体情形,但芥川绝没有站出来一五一十,而
且芥川之异于黑泽明者恐怕更在于他并不以考索出真相为满足。我们试思忆一下,
大盗多襄丸招供是他杀死了武弘,真砂承认是她误杀了丈夫武弘,武弘借女巫之口
吐露是他自杀,他们都急着往自己身上揽杀人这份差事,好像对无论如何死了一个
人这个事实很是漠然。而观者在故事的引领下,关心的是到底谁杀了人,我们急着
去惩戒这个罪人,而对那个死者根本无暇分心,如王夫之《读通鉴论》中所谓“嗜
杀者非嗜杀敌,而实嗜杀其人”。这不由让我想起影片开头那大雨如注的末世景象
,兵燹、瘟疫、饥馁到了怎样严酷的程度都不一定算是末世,恐怕只有民心惨刻世
道浇薄才是真的末世。 
                                 
    芥川龙之介的小说,我有一个总体评价,“焦灼的道德感,就是随时随地、犹
恐失之地以道德的眼光去追索、去离析。鲁迅先生在《〈鼻子〉译者附记》中认为
芥川“他的作品所用的主题,最多的是希望已达之后的不安,或者正不安时的心情
”,后来我读了藤井省三的《鲁迅比较研究》,才知道这段话袭自1919年1月号《
新潮》杂志田中纯的芥川论,但先生也许早就嗅到了那股焦灼的气息才这样讲的罢
,芥川自杀前写下的《给一位旧友的手札》中不也承认了他“对于未来的恍惚的不
安”吗?与武弘的死一样被置之不理的,还有真砂的贞操。真砂遭到玷污这一事实
被理所当然地接受下来,芥川想追索、想离析的是人们在这样的道德困局中心理怎
样,动机如何。芥川另有一篇小说《阿富的贞操》,讲女佣阿富为了救一只小猫的
命,竟然准备坦然献出处女之身,而偷儿老新震慑于这无视贞操的“贞操”,没敢
妄为。《筱竹林中》写于大正十年十二月而《阿富的贞操》写于大正十一年一月,
简直是刚刚解剖了真砂的贞操,又来逼视阿富的贞操。在芥川眼中,贞操不过是虚
象,而心才是唯一的实相,然而那是怎样扑朔的实相啊。 
                                 
    电影中有一个镜头给我极深的印象:无赖蹲在将烬的火堆边上,随手拿起柴火
一根根往雨里扔,柴火尚在空中就一下给大雨浇灭了,吐出一缕烟。我看他在那儿
若无其事地扔,心中哀痛不能尽言。影片结尾,樵夫用收养弃婴这一 
                                 
    行动解答了心的问题,但你也可以说那是延宕了心的问题,因为我们都免不了
要担心,樵夫的星星之火可别给大雨浇灭了。在黑泽明那人道主义的太阳下,是芥
川龙之介没完没了的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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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一种诗意的宗教。
   所有浪漫的起因都被搁置在最深刻的背景里,两颗心不再是空寂的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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