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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quietsea (······), 信区: Movie
标 题: 贾樟柯,长镜头下的现实生活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1月16日21:20:15 星期四), 站内信件
赵径文 2002-9-23 9:56:00 阅读 1323 次
个头不高,他有着一张让人信任的娃娃脸。
很实在,依然是亲爱的县城兄弟。
他的代表作《小武》、《站台》和《任逍遥》,在国际电影节上,成为了中国新电影
的象征。
他有一颗孤独的心。是的,孤独。没有哪个词能比它更能代表贾樟柯的状态。
当他的电影只能在酒吧里或者盗版碟商的手里传来传去的时候,他说自己很孤独,很
委屈,曾经焦灼,只好无奈。
他在北京过得不舒服,他说像是生活在真空里一样,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城市,尽管
这个城市给了他许多。在这个地方,他感觉自己是徘徊在文化之外的。
有人执著地追究他的前尘往事,他也执著地倾诉他的青葱时光,他的故事成为了一个
传奇,他是传奇中的一个小混混,现在,他从良了,拍摄电影。
其实,没有人能确切地描述他和他的电影。我也不能,我能做的,仅仅是记录下他谈
话的片段。
“我绝不拍那种寓言式的东西”
赵:我看过你写的一篇文章,文章中有一句话是这样的:在我们的文化中,总有人喜
欢把自己的经历“诗”化,为自己创作那么多传奇,而你有一篇文章的标题是《我不诗化
自己的经历》。
贾:那是四五年前的一篇文章,属于有感而发。在我看来,我们上一代导演,他们的
经历现在都成为了一种资本,一种话语权力,他们认为年轻导演没有太多的经历,没有受
过苦难,没有经过太多的社会性的锤炼,作品没有分量。
你知道九十年代初的时候,普遍对年轻导演有一种怀疑,这种怀疑不是怀疑作品,而
是在怀疑你的生活,怀疑你的经历,或者,怀疑年轻本身。怀疑年轻本身是一件很可怕的
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对年轻人有一种不信任,特别是在文化上。年轻是没有罪的
,但为什么他们总觉得年轻人胜任不了有责任性的工作,年轻人就没办法看到真相,没办
法接触到现实?
第五代下过乡,插过队,在社会底层挣扎过,被社会抛弃过,可那又能怎样?反过来
在第五代的电影里你能见到这种苦难吗?他们的作品里充满了传奇和寓言,都是“装”的
。张艺谋要是把他插队时候的经历拍成电影,那肯定是个很好的故事,但为什么我们看不
到?
我读书的时候接触到了侯孝贤的电影,我在《童年往事》和《风柜来的人》中看到了
自己的生活,我就想,一个导演为什么不尊重自己的生存经验,拍自己的生存故事呢?所
以我就决心在创作的时候,我绝不拍那种寓言式的东西。
赵:你觉得你或者你们新生代导演和第五代最大的分歧在什么地方?
贾:我觉得他们无视现实,人在第五代的电影里永远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思想或者
观点,前些天参加一个研讨会的时候,有专家就说你们的创作没有经典,没有分量,没有
前看五千年,后看五千年的那种作品,我很纳闷,难道仅仅是那种描写国家寓言的作品才
有分量吗?中国人总是喜欢宏大的叙述,但我觉得电影这个艺术就是一个形而下的艺术,
它是最适合表现普通人的生活的艺术,它是特别贴近物质所在的。你要表达你的哲学思想
、价值观、社会经验,你可以选择其他媒介啊,其他媒介的效果要比它强得多,你干吗要
把电影拍成哲学教材呢?
赵:今年是第五代毕业二十周年,你怎么评价第五代对于中国电影的意义?
贾:应该是启蒙吧,他们让我了解到电影还有很多可能性,让我这个山西汾阳县城的
孩子有了冲动,想去当导演,这就是他们的功劳。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看他们的电影长大的
。
现在他们的创作出现了很大的问题,但我觉得应该辩证地来分析,不应该人为地割断
传统,我们的电影史上割断传统的事发生得太多了,解放后把《小城之春》和《马路天使
》的传统割断,文革中又来一个割断,有了新的电影传统,现在,我们不应该因为第五代
出现了问题又割断他们的传统去创造新的传统,这是资源浪费。
“我不会去拍商业电影,
我没那本事”
赵:我看了很多关于你的访谈,可能每篇文章总有1/3的篇幅在谈你的青少年成长时
期,你不诗化你的经历,但你的经历在媒体和读者眼中也成为了一种传奇。甚至,有一篇
文章是这么写的:他不厌其烦地跟人说他在山西度过的青少年时期,他不介意跟人分享他
的经历和故事,温和的表面下还有一个精明的贾樟柯。
贾:大部分来访问的人都特别关心我的经历,我不回避,他问什么我就答什么,所以
,应该是我在不厌其烦地回答吧,我是一个不太愿意拒绝别人的人。
至于精明,那不是智商的问题,而是来自我底层的生活经验,在我们那个环境里长大
的孩子,他知道人和人之间怎么相处,怎么生存下去,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实现自己的愿
望。
如果按正统的道德观来衡量的话,在我的成长过程中,有很多旁门左道。我给你举个
例子,我第一个短片《小山回家》想去参加香港短片展,但那个短片展有个原则,创作人
员里必须有三分之一的工作人员是香港人,可是我的组里就一个香港人,我就跟他说,我
们重新做字幕,换上你的一些朋友的名字不就可以参加了吗?那个香港朋友很不理解,他
觉得是撒谎。我没别的办法,我要发出自己的声音,我要让人家知道我的存在,用正统的
办法我没法做到,那就逼得我走旁门左道。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难道你真的就想让我去地摊卖服装卖梨卖桃吗?我觉得我有拍电
影的才能啊,如果非要说的话,这就是我所谓的精明吧。
赵:你说不会去拍商业电影,艺术电影虽然观众很少,是一条孤独的路,但你走定了
。如果身在体制内,你会不会考虑商业片?
贾:其实我说这话跟体制是没有关系的,它跟能力有关。每个人都应该清楚自己的能
力,能做什么,做不了什么,我之所以不去做商业电影是因为我没有那方面的能力,我做
不好,我没那才华,那是另外一种思路。你知道,商业性和商业片是不一样的,所以,我
只能说,我会尽量地让我的电影有更多的观众,在商业上有很好的成绩,而让我做纯粹商
业层面的电影,我做不了。
赵:所以你就给《寻枪》和《寻枪》的导演陆川很高的评价。
贾:从整个中国电影工业的角度看,我们最大的问题是商业电影的缺失,我们缺少有
进取心的商业电影导演,我是做艺术电影的,艺术电影的发展已经很良性了,每年都会有
人拍,而且都很有进取心要把它拍好,但商业片越来越糟糕,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类型片
,你看看现在的电影市场,武侠片我们有吗?恐怖片有吗?黑帮片有吗?这些都是电影工
业最基础的东西,如果没有好的商业片,你怎么能说你有好的电影工业呢?
我看了《寻枪》就觉得这个导演有做商业片的进取心,而且想把它做好,他知道自己
在干什么,知道怎么干,很多导演不知道自己在干吗,拍商业片的时候使劲地要把自己打
扮成艺术电影导演,好像很有文化;拍艺术电影的时候又在想怎么能更多地获得观众层面
的成功,这是一种很可笑的现象。
“我坚定地走纪实电影路线”
赵:你的影片里有好多长镜头,你是不是受侯孝贤和更早的小津安二郎他们的影响多
一点,对你的创作影响最大的导演是谁?
贾:我是学电影理论的,在所有的电影理论里,我偏向长镜头理论。而且,我做电影
的时候也是习惯用长镜头的,美学上的取向肯定来自于理论上的感动,巴赞的长镜头理论
,强调对客观性的尊敬,对普通人的尊敬,强调在完整的空间里尽量观察人的存在,这些
都特别能感动我,不仅是电影,理论也是能感动人的。相反,蒙太奇的方法则割裂了现实
,它用局部的影像来组织你的话语,有很大的不真实性。
有了理论上的准备,再回过头看电影,看最早的《偷自行车的人》,看侯孝贤的电影
,看小津的电影,以及其他一些纪实美学的电影,就喜欢上了这种方式,我就越来越坚定
地要走纪实电影的路线了。
对我的电影创作影响大的,不是具体的哪个人,一个是罗贝尔·布列松的一部电影《
死 还有一件事对我影响很大,我入学的时候,《霸王别姬》刚刚在戛纳得大奖,整个
中国电影界都很激动。我跟我的一个老师聊天,他问我《霸王别姬》好吗?我说是啊,多
棒啊,他说陈凯歌的才能已经沦落到一个情节剧的地步,我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想到了
电影的品格,这种思考对我是特别有帮助的。
赵:理论家说你的作品是对现代化或者现代性的反思,你创作的时候主观上有这种思
考吗?
贾:没有,谈不上,我就想拍某个人在当下的社会中是怎么生活的,他怎么生活自然
就牵扯到社会的背景和他遇到什么问题。那么,他遇到的问题是属于现代化进程中人的焦
虑或者迷茫,是很自然的事情,我的电影的构思都是非常局部的,我不会想一些大的宏观
的问题。
“我不锋利了,
但我依然敏感”
赵:你的电影在国际上频繁获奖,但在国内,要看你的电影只能在酒吧,或者通过买
盗版碟的方式观看,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感受是什么?
贾:空虚。非常空虚,每次从电影节上回来,我就特别空虚,就像幻觉一样,热闹了
十几天,每个人都在谈你的电影,你也在向他们介绍你的电影,但回来之后就感觉像做了
一个梦一样,什么都不存在了,你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发生过这些事情。以前有焦灼,现在
连焦灼都没有了,无奈。
赵:你有没有想过为了国内的观众,改变些什么?
贾:我一直不排斥进入体制,拍《小武》的时候确实不知道电影管理是怎么回事,后
来对我有了处罚,现在我的每部电影我都去申报,都去跟他们谈。
我一直想进入体制,这不是经济上的考虑,不是说少了中国市场的问题,我可以不要
这个钱。其实我觉得你要把《站台》到影院去放,一场可能也就十几个人,但意义完全不
一样,哪怕只有一个人看,你能感觉到是在自己的文化环境里工作,而现在,我觉得我在
大陆文化之外。
所以我羡慕那些能在影院放映影片的导演,有一天晚上,我去看《小城之春》,看着
看着就特别难过。
还有一次是在藏酷放《站台》的时候,那天下雨,放映厅漏雨了,就只好改到外面的
走廊上去放,漏光,本来就放投影,效果不是特别好,要是漏光的话效果就更差了,我要
求能不能遮一下,大家就开始找布,拆了窗帘,遮光,折腾了一个多小时,还是有问题,
突然我就难过起来,为什么自己的电影要在这样的条件里给大家看,为什么就不能在一个
有空调的、椅子也很舒服的电影院里放?
赵:你对你现在的创作状态满意吗?
贾:不满意,跟我不在体制中有很大关系。我的影片拍得非常不从容,匆匆忙忙,得
不到更多的支持,压力要比体制内的导演大很多。
赵:《任逍遥》是你几部电影中国际市场销售最好的,却是你最不喜欢的,你认为你
的创作出现问题了吗?
贾:的确,我不喜欢《任逍遥》,我觉得它是我几部影片中最差的。具体到问题,我
觉得能力没有问题,我从不怀疑我的才能。问题出在制片模式上,以前我前期准备很少,
太相信现场的灵感,随时改变,弄得制片部门无所适从,以后我可能会改变。
另外,我觉得自己比以前保守了,没有以前那样锋利,没有以前那样不顾一切,没有
以前那样任性,虽然我依然很敏锐。这是很难判断的事情,你很难说好或者不好,我也不
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锋利的东西收起来了,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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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二说,陈清扬,你见过锤牛吗,生活就是在缓慢受锤。
陈清扬说,生活就是忍受摧残的过程,一直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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