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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urndown (打家劫舍的和尚), 信区: People
标  题: 张志勤:触摸悲怆的音符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4月07日18:03:16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她的姐姐行走於历史的刀锋之间,死於黎明前的黑暗,留下了醒世的苍凉。

张志新是个遥远又不太遥远的故事,曾有几代人同时知道了她。
4月4日是张志新那个烈女子牺牲的日子。
今年为她平反整整20周年了,接近一位往昔英雄的足迹我以为很容易,然而我想错了。
千辛万苦从沈阳打电话一路寻找,直到找到张志新的二妹张志惠,她声音发颤但坚决地一
囗回绝。我以为回忆是一种刺激,但再咬着牙打电话过去才得知,在我之前有一位写张志
新「婚外恋」的某报记者曾以道歉为名采访过她,之後违背自己的承诺,发表了「一篇变
本加厉歪曲事实的文章,」使她的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所以一听「记者」便如惊弓之鸟
。但真诚是世界上沟通的最好方式,我以120分的真诚赢得了她的信任,才有了这次采访。
在一个大风天,我走进张志新的三妹张志勤家。面对姐姐志新的遗像,张志勤拉起包隆贝
斯库的《叙事曲》中最??伤凄美的一段。/好久我们相对无言/後来我知道这是张志新前
最喜欢听最喜欢拉的小提琴曲。
动笔之前是段艰难过程,主要是我自己不能平静自己,理智地下笔。 

亲情与真情 

张氏三姐妹在天津音乐界曾是颇有名气的才女,常随父亲出演音乐会,每次都少不了「弦
乐三重奏」。三姐妹是大姐志新、二妹志惠、三妹志勤。她们的父亲张玉藻,早年叁加过
辛亥革命,有很高的音乐素养。母亲郝玉芝增就读於济南女子师范学校。两人都从事教育
工作。
张志勤清楚地记得,因家境实在不好,大姐志新10岁以後才开始上学,直到中学都是一边
帮妈妈干事务,辅导妹妹们,一边读书。
「七八岁时父亲发现我有音乐天赋,对我说你将来一定要当中国小提琴家。这个愿望一直
固执地影响我。」「整个学生时代我只顾拉琴,政治上我只想要听党的话,党叫干啥就干
啥。可不知为什麽一有运动就挨批,总在改造。」曾师从於马思聪和上海音乐学院院长谭
淑贞的张志勤,学生时代还是处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回忆起来无奈明显地写在她的脸
上。姐姐的关怀更显得弥足珍贵。「我总想不通,姐姐当时在北京人大念书,常给我写信
,出差也常来看我。她自己生活俭朴,还给我买了一条围巾,白底印着兰花,她希??我做
人和心灵都能像这条围巾这麽纯洁。这条围巾我一直没用,留到今天。」 
当年闻名天津乐坛的张家姐妹,从左至右为:张志新、张志勤、张志玲、张志惠  




「我十七八岁时,因为没有右派名额,就把我打成右倾分子,开会前要斗争我,我觉得冤
枉得不得了,最痛苦时想跳海河,一回家就哇哇大哭。大姐调沈阳前到音乐学院了解我的
情况,劝我鼓励我,她知道我根本对付不了政治运动,特别容易被人陷害,她帮我写检查
。告诉我一定要有政治头脑,不要随大流。」
大姐1950年如愿以偿叁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俄语系学习。那段岁
月可以说是她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亮丽得让人嫉妒,她是学校业馀舞蹈队队长,最擅长
跳英姿昂扬,节奏明快的蒙古舞,你可以想像那时漂亮的志新多麽青春可爱。毕业後因工
作需要她留在人民大学资料室搞翻译工作。如果不是後来随夫婿调到辽宁沈阳,她的命运
或许是一片坦途。
张志勤对大姐在政治上超常见解记忆犹新。「我两次到沈阳演出时都去看姐姐。她特关心
国家大事,思想境界不只是限於生活小圈子。有一次地竟哭着说:大跃进极左到了虚报高
产量,产不了那麽高农民就把每个月很可怜的那点儿油往地里倒。我当时无法理解她为什
麽那麽痛心。她真的是忧国忧民,关心的是国家的命运。」
可怕的政治环境,注定了志新这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性格遭遇悲剧的必然性。 

诀别赠言 

1968年,也许是大姐看到了某种徵兆,也许是她已做好准备为真理而献身了,亲自把女儿
林林送到天津上学。「她本想把女儿一直留在天津,但看两个老人身体情况太差了,屋子
也只有一间,而我又没成家,不能照顾林林,她又把林林接走了。」张志勤回忆到。
张志新这次到天津、北京省亲,也成张氏三姐妹最推心置腹、最长久、最难忘的一次会面
。那天她们都聚在张志惠家,3个人从晚上11点一直聊到天亮。但她们谁也没想到,这竟是
她们和大姐的最後一面。
好像老天的安排,她在京滞留的极短时间内,每个兄妹家都去了,二哥、三哥都问候了。
「文革中她一个一个地关心着我们,帮着我们。没想到,她自己被迫害时,竟连老天也无
能为力。」张志勤的叙述中充满了一切刻骨的悲痛。
也许是自己婚姻的不幸,张志新才对自己的女儿和还未成婚的妹妹张志勤有了过多过早的
考虑。她说:「女孩子小时不能总穿新衣服,打扮得特漂亮,这样她长大後就会只注意外
表,会虚荣。一定要让她把精力用在学习上,经济上要独立,人格要过得硬。」
她劝三妹志勤找对象一要看人的品质,不管他是穷是富。他品质好,你一生都幸福。

永远的悲痛

都说兄妹如手足,手足的十指都连心,突然一根手指被切去,永远痛的只有心。
「1968年11月,姐姐写信嘱咐我要经常回天津看望父母,告诉我父母容易得什麽病,该准
备什麽药。我哪里知道姐姐这是把老人嘱托给我,是准备义无反顾地捍卫她心中的真理。
我更没想到,从此以後我再也没得到她的来信,这封信也成了姐姐留给我的最後遗迹。」
1969年9月24日,志新被打成反革命,投入监狱。经历了无法想像的折磨後,不屈的张志新
於1975年4月4日被残酷杀害。 
张志勤:包隆贝思库的《叙事曲》是姐姐生前最爱听、爱拉的歌曲  

张志勤获悉姐姐被害是突如其来的。「1976年6月的一天,辽宁曾经来做过外调的那个人又
来了,我当时正怀着5个月的身孕。他说『张志新早就处决了!』我哗的一下全身只往下沉
,赶快两手扶着凳子,强忍着眼泪和悲痛,半天才说,我姐犯了什麽罪,到了枪毙的份上
?『现行反革命,不处决不足以平民愤。我们来是找她母亲处理衣物的』。」
「这沉重的打击使我常常自言自语。为不让在我家养病的母亲看破,也不让正在我家治病
的姐姐的女儿林林知道,我每天强忍着眼泪,装着没事的样子。看着林林这可怜的孩子不
知道永远地失去了母亲,年迈的妈妈不知道牵肠挂肚的女儿终未幸免於难,每次一回到自
己屋子里,我就暗暗落泪,心如刀割。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给姐夫曾真写信,没想到信在
我上班时被母亲无意中看到。老人悲痛欲绝,三天没有起来,整天蒙着被子含悲啜泣,因
为怕被人听见,不敢放声痛哭。我们都非常担忧,但第四天母亲却坐起来,没有眼泪,怒
向东方,一字一句地说:别担心我,不看到给志新昭雪的那一天,我死不瞑目!」
果然有冥冥中的力量,坚强的老妈妈真的等到了那一天,并亲自动笔为女儿赋诗一首。
有人说世界上实际没有英雄,萨特在《死无葬身之地》中描述的几个人,在面对可能被敌
人杀害时,并不是临危不惧,他们都有不同程度的恐惧,都想当今天所说的叛徒,最後他
们都招了假供。
人的第一意识是生存意识,生存意识压倒一切时,什麽意念都枉然。所以我觉得当一个人
真的孤注一掷、死不回头时,应该说有什麽曾让她深深失望过、伤心过,让她感到无比的
丑恶和肮脏,以至彻底摧毁了她对人世的留恋。同时,也应有什麽事曾让她信念坚定过,
这信念能压得过生存意识,让她觉得死得其所。
一生无媚骨,至死不认罪。该有几人能做到? 
 
最近更新日期:1999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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