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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urndown (打家劫舍的和尚), 信区: People
标  题: 时代的良心顾准zz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04月14日11:55:58 星期一), 站内信件

时代的良心
林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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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记作家高建国撰写的《拆下肋骨当火把——顾准全传》，於2000年1月在各地
上市后，受到读者普遍欢迎，出版一个月即两次印刷，总印数两万册，为目前不景气的
出版业所罕见。读书界盼望一本文与学理并茂，真实性、可读性、思想性兼具的顾准
传记久矣，如今可在《顾准全传》中饱览斯人风。原来，作者历时十余载，收集了大
量第一手资料，采访了顾准的直系与旁系亲属、领导、部下、同学、秘书、翻译、邻居
、旧友等六十余名有关人士，方写成此书，可谓“十年磨一剑”。
    　　顾准作为鲁迅之后的杰出思想家，如今受到整个华人世界知识份子的尊敬。大
陆学术界早已指出：
    鲁迅著作中有“现代中国民族魂”，是中国现代民族文化精神和二十世纪人类文明
的结晶，是现代中国的百科全书。顾准著作中有“现代独立自由精神”，他作为30、40
、50、60、70年代中国知识份子的杰出代表，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对鲁迅之后中国社
会、历史、思想、文化所提出的最尖锐、最复杂的问题，作出了清醒的反思，发出了自
己的声音。
    然而，顾准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生道路，他的思想发展脉络（包括他50-70年代的三次
思想高峰），以及他作为一个人的悲欢离合，爱情、亲情、友情……如何和波澜壮阔、
变幻莫测的历史风云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可歌可泣的历史长卷，我却是读完《顾准全
传》才获知。正如《全传》指出：是重舼的苦难和深重的忧患意识，造就了我们中华民
族的思想家顾准！难能可贵的是，高建国花费大力气，将二十世纪的历史背景，与顾准
的人生际遇进行有机结合，且又穿插了许多极具权威性的党史资料作为佐证，使顾准的
思想轨迹和历史长河的关系，显得一目了然而发人深省。
    　　譬如，据《全传》记载，顾准初次劳改的河南省商城县劳改营，居然就处於信
阳专区“共产主义”过渡实验区内。而信阳的遂平县鸆岈山卫星人民公社，即是全国宣
传的“公社”典型。当年，中国有一句极其著名的话：“巴黎公社是人类第一个公社。
鸆岈山卫星人民公社，是人类第二个公社。”公社的名称，源於中世纪欧洲实行自治的
城镇。十八世纪的法国大革命，曾主张恢复公社制度。十九世纪空想社会主义者欧文，
曾把试验中的基层组织称为公社——工农商学结合，组成一个生产与消费单位，一切财
产公有。马克思也把他设想中的共产主义基层组织称为公社。而巴黎公社的名称，则体
现了城市自治与直接民主。时至1958年，中国如火如荼的向共产主义快速过渡运动，便
以“鸆岈山公社”为重要发端。
    　　无独有偶。顾准所在的商城与遂平紧密呼应，又发明了“共产主义十四条”。
《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报导了商城经验。县委王书记亲自贯彻“十四条”，在因虚报粮
产造成的饥荒已经来临之际，要顾准等“右派”劳改犯，毁掉一大片上等水田，建造体
现“共产主义建设成就”的万猪场，顾准的手不禁颤抖了……大量荒唐的行径，终於导
致信阳专区率先爆发惨绝人寰的大饥荒——史称“信阳事件”。顾准身为1934年参加革
命的老布尔什维克，目睹美丽的乌托邦形成极左怪胎；而他坚持追求真理又历尽磨难，
遂在痛定思痛之后，有了超前於同时代人的顿悟。他在文革登峰造极之时，深刻地指出
：“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斯大林是残暴的，不过，也许他之
残暴，并不100是为了个人权力，而是相信这是为了大众福利、终极目的而不得不如此办
。内心为善而实际上做了恶行，这是可悲的。”
    　　正如周扬生前深刻为言：那一代知识份子是最可怜的，倘与当时的主流不合，
连进山进庙去躲一躲的可能也没有！《全传》以大量第一手素材，叙述了顾准在文革中
的悲惨遭遇与无畏抗争。顾准自述：“我不能想像孙冶方是反革命修正主义份子，不能
想像刘少奇是叛徒、内奸、工贼……”顾准在文革看不见谷底的黑暗中，发出掷地可作
金石声的誓言：“要为反对这种专制主义而奋斗到底！”他以戴罪之身、抱病之躯，艰
难地跋涉在风雪人间、魑魅世界，却率先从世界思想史的高度，剖析了文革和极左路线
的复杂成因，为彻底避免人类浩劫文革悲剧重演，进行了科学的理论阐述。他这一贡献
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他1956年在中国首次提出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
    　　中国经济学泰斗孙冶方，於80年代逝世前郑重指出，他於50年代在中国提出价
值规律，是受顾准影响的。众所周知，文革后，孙冶方的经济思想深刻地推动和影响了
中国的经济改革。今天，当人们深入思索中国的人文重建与制度改革时，不能不再一次
为顾准在这方面的重大贡献深感敬佩与震撼！我和泪读完《顾准全传》，由衷地觉得，
顾准当年忍辱负重，坚持活在那个纷乱肮脏的人间，正是为了完成“究天人之际，通古
今之变”的著作，以灵肉之躯，肩起黑暗的闸门，让后来者到光明中去。这是何等悲壮
而伟大的人生历程啊！
    　　以往多年，人们对顾准的子女在文革中与顾准断绝关系，一向指责颇多。《全
传》作者与顾准的子女、胞弟等长谈后，有了新的认识。在那个荒唐的年代，北京满街
高唱：“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基本如此，鬼见愁！”“天大地大不如党
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毛泽东思想是革命的宝，谁要是反对他谁就是我
们的敌人！”顾准是全国唯一两次戴帽的“右派”，文革中的“反革命”。而顾准的子
女要跟毛主席闹革命，这便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中，一幕家庭悲剧上演的根本原因。《全
传》之中，顾准的家庭悲剧令人不忍卒读而泫然涕下，足可警醒已经忘记文革，或不知
道文革的人。为此，我要说：《顾准全传》记录得多好啊！这也是巴金先生倡议要成立
的“文革博物馆”里一件珍贵的“文物”。
    　　顾准遗著出版已十载，可是，人们对顾准的思想遗产认识仍嫌不足。《全传》
对这座富矿进行了整体评估与多视角剖析。为《全传》作序的王元化说，他读后觉得对
顾准的“认识还在延续”；“这才是踏踏实实的启蒙工作，而不是把启蒙当作空洞的口
号”。《全传》披露的翔实史料，也为“顾迷”们提供了新材料、新话题。我读完全书
，静夜深思，唯见月光如水，起身独自漫步，由衷地觉得，《全传》认为“二十一世纪
还是一个说不完的顾准”，实非凌空蹈虚之诳言，而是具有以材料说话的权威性的。
    　　回顾“左”倾路线在大陆占上风的时期，多少知识精英被无情摧残。老舍自杀
，胡风发疯，陈寅恪缄默，消沉蹉跎者更不在少数。在这一重要的历史时期，也有一个
罕见的例外，那就是顾准。正如《全传》所说，与其说顾准的遗著是先知先觉的智慧结
晶，勿宁说是中华苦难母亲用乳汁哺育出的赤子，以生命和心血凝聚的体验与忠告。顾
准的著作是入世的。然而，入世的（特别是走上仕途的）知识份子，难就难在如胡适所
说：“不降志，不辱身，不追求时髦，也不回避危险。”如斯者，需付出常人不能承受
的代价。而对真知灼见的获得，亦在这一过程的完成中。正是顾准，洗刷了一代知识份
子的耻辱，为中国知识份子恢复了应有的光彩，争得了历史的尊严和人民的骄傲！倘若
共和国没有顾准、张志新、遇罗克、彭德怀以及张闻天等为真理无畏抗争、为真理蒙冤
而死的思想先驱，文革后的思想解放运动是不能想像的，改革开放也是不能想像的。共
和国不应该忘记他们的名字，与他们的足迹留下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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