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华区文章阅读

发信人: burndown (练习生活练习爱), 信区: People
标题: 苏格拉底令人烦恼的提问（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3年10月10日11:24:20 星期五), 站内信件

要从后楼梯去找苏格拉底的家，那么给他开门的不会是苏格拉底本人，而是他的妻子克
珊西普。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苏格拉底常常出门。还有一个原因，如果说苏格拉底在哲
学家中间很有名望，那么克珊西普在哲学家的妻子中间毫不逊色。可能有人会说，她是因
丈夫出名，这自然不错，但也可以反过来说，如果没有克珊西普的话，苏格拉底也不成其
为苏格拉底了。至少哲学家尼采以他心理学方面的洞察是这么看的：“苏格拉底找到了一
个他所需要的女人……克珊西普一步一步将他推入了他的独特的职业。”

事实真是如此吗？假如可以相信古文献的话，克珊西普所做的正好相反：她想尽一切办法
阻止丈夫搞他的哲学，他在家时对他百般纠缠，当苏格拉底听烦了出去和朋友们讨论哲学
问题时，她又会闷闷不乐。她甚至会不时从窗户泼一桶脏水浇到苏格拉底的头上，或者跟
在他后面，在众目睽睽的市场上把他的大衣从身上剥下来。

朋友们对此很生气，把克珊西普叫作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最令人无法忍受的女人。苏格拉
底却以他哲学家的沉着应付着家里家外这些暴风雨。当脏水从天而降时，他只说了句：“
我不是说过吗，克珊西普打雷的时候也会降雨。”天才小子阿基比亚德曾说：“骂街的克
珊西普真是令人讨厌。”苏格拉底对他说：“你应该学会喜欢鹅的叫声。”

他认为与难以驾驭的女人打交道也有它的好处，能应付克珊西普的人和别人打交道时便易
如反掌了。

后来的传记作家们比苏格拉底自己还同情他。为了给他一点爱情的欢乐，他们编造出一个
美丽的故事：雅典在一次战争失败后居民人数骤减，于是决定每个市民可以和两个女人生
孩子。于是苏格拉底也遵循这一规定结了第二次婚，娶了一个名叫蜜尔朵的年轻姑娘。但
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不是很可靠，苏格拉底似乎对他的第二次婚姻也发表过看法。当有人问
他是否应当再婚时，他回答说：“你要做的会使你后悔。”

再回到克珊西普的话题，她的责骂最终产生了什么效果？只能是使苏格拉底更快地逃离家
庭去参加他的哲学讨论，也正因如此才造就了苏格拉底。因为在雅典这个城市，只有在公
共场合露面的人才能成功。假如苏格拉底在自己的小屋潜心钻研，恐怕他永远都不能成为
著名的苏格拉底。这样，克珊西普达到的目的正好和她的本意相反。按黑格尔的方法理解
，克珊西普的所作所为产生的效果只能是适得其反，想阻止哲学家去搞哲学反而使他更深
入到哲学中去。克珊西普错误地以为她的斥责和泼水是行之有效的威胁手段。尼采的话不
错：“当克珊西普把家弄得不像家的时候，她在事实上把苏格拉底更深地推到他特有的职
业中。”

那么苏格拉底离开家去做什么了呢？表面上看，他只是去市场和运动场与人们闲聊。他是
个游手好闲的人，也正是这一点使克珊西普十分生气。不管自己的家、老婆和孩子，不好
好操持自己从父亲那儿继承来的石匠手艺，总而言之，不像普通人那样过正常的生活，只
是四处游荡，和各色人等聊些没用的东西。据称他有时也会在街上弄些零用钱贴补家用，
但这毕竟和规规矩矩地靠手艺养活家不一样。他甚至连鞋也买不起，所以喜剧诗人阿里斯
多芬塑造的苏格拉底的舞台形象是光脚的。假如一个人生活，他的容易满足还说得过去，
但谁又能要求一个女人面对城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自己不能拥有还能保持平静，如苏格拉
底一样：“如此众多的东西我不需要！”我们怎能要求克珊西普也达到和苏格拉底同样的
哲学高度：“需求最少的人离上帝最近”？

此外，苏格拉底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他本质上没有一点点懒汉的疲塌劲儿。他酷爱运动，
甚至在舞蹈中显示他的阳刚之美。当然，据说所有这些都是出于健康的考虑。某古学权威
对他“出色的身体状态”

大加赞赏。苏格拉底是个男人，生来就是要做男人应做的事，他的军旅生涯也证实了这一
点。人们对他能忍耐疲劳的坚强称奇：当其他人因寒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他却
光脚走在冰上。还有一次，他周围所有士兵都仓惶逃离战场，只有他一个人在军官身旁镇
定地阔步向前，并且对大家喊道：“镇静！要分清敌我！”

自然，苏格拉底当兵时的与众不同也十分引人注目。阿基比亚德引述他的战友们的话：“
他大清早一起床就开始站在一个地方想一件事，因为一直想不出来，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继续想。到了中午，还一个人站在那里，人们开始觉得奇怪，一个一个传开来。到了晚上
，一些爱奥尼亚人吃了晚饭，干脆把被子都拿出来，一方面是因为到了夏天，外面睡比较
凉快，再者就是想看看苏格拉底是不是一晚上就这么站着。他真的就这么站着，直到天边
露出朝霞，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开始挪动脚步，祈祷着向太阳走去。”军营里的苏格拉底
如此，到了和平时期，勇敢和阳刚之气已无人重视，但至少在克珊西普眼中，苏格拉底不
再是个只会游手好闲和夸夸其谈的人了。

而苏格拉底把这段时间看成他研究哲学的惟一机会。有时在街上看到一个人，他会马上迎
上前去和他聊天，不管他是政治家还是鞋匠，是将军还是个赶驴的人。他认为他要讲的话
和每个人有关，他要送给大家的是谆谆的告诫，告诉他们最重要的事情是正确的思考方法
。正确的思考对他意味着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能够自我辩解。因为苏格拉底的信念是，一
个人必须真正了解自己。至于他如何劝导别人，柏拉图有十分生动的描述。当时非常著名
的统帅尼奇亚斯说：“看样子你并不知道和苏格拉底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即使
他一开始和你天南海北地闲聊，最后总会情不自禁地将话题转到一个方向，那就是他通过
谈话对自己现在和过去的生活进行辩解。”苏格拉底对待所有人和对待尼奇亚斯一样。他
问那些自命虔诚的人，自诩勇敢的人，自认熟悉政务或某种艺术的人，他们是否知道自己
在说什么。这些人一旦加入讨论，很快就会完蛋。苏格拉底以他的讥讽和丰富的对话艺术
使这些人明白，他们对自己振振有辞的东西实际上知之甚少，他们对自己的了解也微乎其
微。

那些被问及的人自然不会感到愉快。歌德和席勒用他们的双行音律诗《讽刺短诗》影射关
于苏格拉底的特尔斐神谕：“女巫告诉你最智慧的希腊人是谁。／对！最智慧者往往是最
麻烦的。”据载雅典人常常鄙薄嘲笑苏格拉底，有时甚至粗暴地抓住他的脖领，揪住他的
头发。想想看谁愿意让人揭短，尤其是在人多的广场上。只有几个贵族子弟，真正的游手
好闲者，忠实地跟着他在城里四处游荡，而正经的市民都弃之惟恐不及。诗人成了他们的
代言人，他们把苏格拉底称作“改造世界的空谈家”、“刨根问底式谈话的发明人”、“
皱鼻子的人（喻喜欢对别人嗤之以鼻）”，还有“喜欢胡诌的人”，对他的“矫揉造作的
空话”、他的“钻牛角尖”和“发牢骚”极尽嘲讽之能事。

和大多数盲目的雅典人一样，他们没有理解被尼采称为“伟大的怪人”的苏格拉底并不是
专喜和别人争吵，在唇枪舌剑中证明自己的论点和反驳之正确。他所要做的只是寻求真理
，并且深深地沉入其中。

他在临死前对友人克里通说：“不用去管大多数人对我们的看法，但要尊重那个真正理解
正义与非正义的人，那就是一和真理本身。”苏格拉底希望了解世上的一切，了解人类和
它未来的命运，因为他认为所有的东西都依赖于人的这种知识。他在雅典法庭上为自己辩
护时这样宣称：“只要一息尚存，我永不停止哲学的实践。继续教导、劝勉我遇到的每一
个人，像平常那样对他说：‘朋友，你是伟大、强盛、以智慧著称的雅典城邦的公民，像
你这样只图金钱、名利，不关心理智和真理，不求改善自己的灵魂，难道不觉得羞耻？’
”他还说：

“一个人最大的财富就是每天谈论美德及其他。你们在听我说的时候，我在考察我自己和
旁的人；一个缺乏监督的生活毫无价值。”

这就是哲学家苏格拉底孜孜以求的东西。只有朋友们对他有所理解。作家兼统帅的色诺芬
这样写道：“他孜孜不倦于关乎人的事：什么是虔诚，什么是邪恶，什么是美的，什么应
遭唾弃，什么是正义和非正义，什么是怪僻和疯狂，什么是勇敢，什么是怯懦，什么是国
家和政治家，什么是治人，什么是治人者。他也研究那些他认为通晓真理和善的人的学说
。”阿基比亚德的描述使人印象更深刻：“苏格拉底的讲说一开始可能显得很可笑，它们
被包裹在这些名词和动词里就像被包在目空一切的萨蒂尔（希腊神话中耽于淫欲的森林之
神，有尾巴和山羊腿）的毛皮里。他谈论驮东西的驴子，谈论铁匠、木匠和制革匠，乍一
听他总是用同样的东西表达同样的事物，所以不更事和无知的人才会嘲笑他。一旦你用心
听他的话，你会发现，他的议论才是惟一有意义的，因此它们是神圣的，比其他东西具有
更多的美德。它包括了许多甚至所有的方面，是想完善自己的人应当认真思考的。”

那么苏格拉底不厌其烦地提问题又是为了什么呢？就是让大家明白应当怎样做一个真正的
人。正确的行为来自正确的思想。苏格拉底认为这是时代的当务之急。他在希腊人的生活
中惊恐地看到堕落的迹象，看到他所生存的时代正在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看到希腊精神
深刻危机的到来。他要让他的朋友和学生们都意识到这一点。受苏格拉底影响，柏拉图在
他的一封信中写道：“我们的城邦不再按礼仪和圣父的安排而管理……现在所有的国家都
治理得很差，因为这些国家的法令几乎处在无可救药的状态。”

苏格拉底也正是出于这样的认识，才感到提出问题的重要性。提问意味着不在幻觉的摇篮
中假寐，意味着拥有承担真理带来的痛苦的勇气。这种提问的彻底，对时代困境的认识和
对于人的真正需求的了解，是苏格拉底倍受门徒爱戴的根本原因。

摘自《后楼梯———大哲学家的生活与思考》（[德]维廉·魏施德著，华夏出版社2000年
10月出版）。作者将大量深奥的哲学文献弃置一边，仅在34篇短文中，以自己独特的方式
介绍了众多哲学家的思想及巨著的核心，使他们的中心问题及其论述变得通俗易懂，同时
又避免了因缩略而产生的理解上的偏差。哲学的后楼梯成了一个福利机构，由哲学家的轶
事做向导，只绕一点点弯路，不需要读者哪怕是最起码的背景知识，就可以通向各个哲学
家思想的核心。

--
人来人往的街头,你是否还记的曾经有过的梦想和希望�

※ 来源:·哈工大紫丁香 bbs.hit.edu.cn·[FROM: 202.118.235.42]

People 版 (精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