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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rijif (国王与小鸟), 信区: People
标  题: 《曾国藩》连载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Tue Oct  7 14:30:38 2003), 站内信件


一 湘乡曾府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

    湘乡县第一号乡绅家,正在大办丧事。
    这人家姓曾,住在县城以南一百三十里外的荷叶塘都①。
    荷叶塘位于湘乡、衡阳、衡山三县交界之地,崇山环抱,交通闭塞,是个偏僻冷落、

凉贫穷的地方,但矗立在白杨坪的曾氏府第,却异常宏伟壮观:一道两人高的白色粉墙,

严实实地围住了府内百十间楼房;大门口悬挂的金边蓝底“进士第”竖匾,门旁两个高大

武的石狮,都显示着主人的特殊地位。往日里,曾府进进出出的人总是昂首挺胸,白色粉

里是一片欢乐的世界,仿佛整个湘乡县的幸福和机运都钟萃于这里。现在,它却被一片浓

的悲哀笼罩着,到处是一片素白,似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过早地降临。
    大门口用松枝白花扎起了一座牌楼,以往那四个写着扁宋体黑字——“曾府”的大红

笼,一律换成白绢制的素灯,连那两只石狮颈脖上也套了白布条。门前大禾坪的旗杆上,

着长长的招魂幡,被晚风吹着,一会儿慢慢飘上,一会儿轻轻落下。禾坪正中搭起一座高

的碑亭,碑亭里供奉着一块朱红销金大字牌,上书“戊戌科进士前礼部右堂曾”。碑亭四

周,燃起四座金银山,一团团浓烟夹着火光,将黄白锡纸的灰烬送到空中,然后再飘落在

坪各处。
    天色慢慢黑下来,大门口素灯里的蜡烛点燃了。院子里各处也次第亮起灯光。曾府的

心建筑黄金堂灯火通明。黄金堂正中是一间大厅,两边对称排着八间厢房。此时,这间大

正是一个肃穆的灵堂。正面是一块连天接地的白色幔帐,黑漆棺材摆在幔帐的后边,只露

一个头面。幔帐上部一行正楷:“诰封一品曾母江太夫人千古”。中间一个巨大的“奠”

字,“奠”字下是身穿一品命服的老太太遗像。只见她端坐在太师椅上,慈眉善目,面带

笑。幔帐两边悬挂着儿女们的挽联。上首是“断杼教儿四十年,是乡邦秀才,金殿卿贰。

下首是:“扁舟哭母二千里,正鄱阳浪恶,衡岳云愁。”
    左右墙壁上挂满了祭幛。领头的是一幅加厚黑色哈拉呢,上面贴着四个大字:“懿德

在”。落款:正四品衔长沙知府梅不疑。接下来是长沙府学教授王静斋送的奶白色杭纺,

面也有四个大字:“风范长存”。再下面是一长条白色贡缎,也用针别着四个大字:“千

母仪”,左下方书写一行小字:“世侄湘乡县正堂朱孙贻跪挽。”紧接县令挽幛后面,挂

是湘乡县四十三个都的团练总领所送的各色绸缎绒呢。遗像正下方是一张条形黑漆木桌,

面摆着香炉、供果。灵堂里,只见香烟袅袅,不闻一丝声响。
    过一会儿,一位年迈的僧人领着二十三个和尚鱼贯进入灵堂。他们先站成两排,向老

太的遗像合十鞠躬,然后各自分开,缓步进入幔帐,在黑漆棺材的周围坐下来。只听见一

沉重的木鱼声响后,二十四个和尚便同时哼了起来。二十四个声音——清脆的、浑浊的、

沉的、激越的、苍老的、细嫩的混合在一起,时高时低,时长时短,保持着大体一致。

    谁也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哼些什么:既像在背诵经文,又像在唱歌。这时,一大捆一大

檀香木开始在铁炉里燃烧。香烟在黄金堂里弥漫着,又被挤出屋外,扩散到坪里,如同春

似地笼罩四周的一切。整个灵堂变得灰蒙蒙的,只有一些质地较好的浅色绸缎,在附近的

光照耀下,鬼火般地闪烁着冷幽幽的光。换香火、剪烛头、焚钱纸、倒茶水的人川流不息

一概浑身缟素,蹑手蹑脚。灵堂里充满着凝重而神秘的气氛。
    灵堂东边一间厢房里,有一个六十二三岁、满头白发的老者,面无表情地颓坐在雕花

师椅上,他便是曾府的老太爷,名麟书,号竹亭。曾家祖籍衡州,清初才迁至湘乡荷叶塘

一直传到曾麟书的高祖辈,由于族姓渐多略有资产而被正式承认为湘乡人。麟书的父亲玉

少时强悍放荡,不喜读书,三十岁后才走入正路,遂发愤让儿辈读书。谁知三个儿子在功

场上都不得意。二子鼎尊刚成年便去世,三子骥云一辈子老童生,长子麟书应童子试十七

次,才在四十三岁那年勉强中了个秀才。麟书自知不是读书的料子,便死了功名心,以教

童餬口,并悉心教育儿子们。麟书秉性懦弱,但妻子江氏却精明强干。江氏比丈夫大五岁

夫妻俩共育有五子四女。家中事无巨细,皆由江氏一手秉断。江氏把家事料理得有条有理

对丈夫照顾周到,体贴备至。麟书干脆乐得个百事不探,逍遥自在。他曾经自撰一副对联

长年挂在书房里:“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耕半读,但将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

世事不闻不问,且把艰巨付儿曹。”现在夫人撒手去了,曾麟书似乎失去了靠山。偌大一

家业,今后由谁来掌管呢?这些天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巴望着大儿子回来。曾府有今日,

是有这个在朝廷做侍郎的大爷的缘故。丧事还要靠他来主持,今后的家事也要靠他来决断

    就在曾麟书坐在太师椅上,独自一人默默思念的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身着重

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这是麟书的次子,名国潢,字澄侯,在族中排行第四,府里通

称他四爷。
    “爹,夜深了,您老去歇着吧!哥今夜肯定到不了家。”
    “江贵已经回来五天了。”老太爷睁开半闭着的双眼,眼中布满血丝,“他说在安徽

湖小池驿见到你哥的。江贵在路上只走了十六天,你哥就是比他慢三四天,这一两天也要

回来了。”
    “爹,江贵怎好跟哥比!”说话的是次女国蕙。她双眼红肿,面孔清瘦,头上包着一

又长又大的白布,正在房中一角清理母亲留下来的衣服,“江贵沿途用不着停。哥这样大

官,沿途一千多里,哪个不巴结?这个请吃饭,那个请题字,依我看,再过半个月,哥能

家就是好事了。”
    麟书摇摇头说:“你们都不知你哥的为人。这种时候,他哪会有心思赴宴题字,莫不

出了什么意外吧!”麟书无意间说出“意外”二字,不免心头一惊,涌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来。
    “哥会遇到什么意外呢?虽说长毛正在打长沙,但沅江、益阳一路还是安宁的呀!江

不是平安回来了吗?”国潢没有体会到父亲的心情,反而把“意外”二字认真地思考了一

番。
    “你们不知道,江贵对我说过,他这一路上,胆都差点吓破了。”接话的是个二十七

岁的青年,他是麟书的第四子,名国荃,字沅甫,在族中排行第九,人称九爷。他也是一

纯白,但却不见有多少戚容。国荃放下手中帐本,说:“江贵说,他从益阳回湘乡的途中

遇到过两起裹红包头布,拿着明晃晃大刀的长毛,吓得他两腿发抖,急忙躲到草堆里,直

长毛走过两三里后才敢出来。”
    “团勇呢?团勇如何不把那些长毛抓起来?”国潢是荷叶塘都的团总,他对团勇的力

估计很高。
    “四哥,益阳还没有办团练哩!”搭腔的是麟书的第三子国华,族中排第六。这位六

已出抚给叔父为子,他虽然也披麻带孝,但却跷起二郎腿在细细地品茶,与其说是个孝子

不如说是个茶客。他略带鄙夷地说,“四哥总是团勇团勇的,真正来了长毛,你那几个团

能起什么作用?省城里提督、总兵带的那些吃皇粮的正经绿营都打不赢,长毛是好对付的

我看长沙早晚会被长毛占领。”
    曾府少爷们的这几段对话,把挂名为湘乡县团练总领的老太爷吓坏了。他离开太师椅

在房子里踱着方步,默默地祷告:“求老天保祐,保祐我的大儿子早日平安归来。”老太

喃喃自语多时,才在大女儿国兰的搀扶下,心事重重地走进卧室。
    ①都,清朝行政区划名,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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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生下来都是王,而大多数人却在放逐中死去 —— 王尔德(英国剧作家)
如果人被迫只顾眼前的目标,他就没有时间去展望整个的生命 —— 雅斯贝尔斯(德)
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总多于应该藐视的东西 ——《鼠疫》阿尔贝.加缪(法)
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 王阳明
仁者爱人,人恒爱之;有礼者敬人,人恒敬之 —— 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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