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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ldwolf (破衣裳||■漂来,桐子), 信区: Philosophy
标  题: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4)               tst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04日12:15:35 星期一), 站内信件

发信人: tst (洛之秋·小童挡驾), 信区: Wisdom
标  题: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0月29日12:26:53 星期天), 站内信件



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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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
    当我睡着的时候,一个小羊咬吃我额上的长春藤之花圈。——它一面吃,一面说:“查
拉斯图拉不再是一个学者了!”
    接着,它便不屑地骄傲地离去:这都是一个孩子告诉我的。
    我爱躺在这里,孩子们傍着坏墙在蓟草与红罂粟里游戏的地方。
    对于孩子们与花草,我仍然是一个学者。他们作恶时也是天真的。
    我不再是羊群的学者:我的命运要我如是。——让这命运被祝福罢!
    事实是这样:我离去了学者的家,我曾把门恶狠狠地带上。
    我的挨饿的灵魂坐在他们桌旁太久了!我对于知识的态度不是如压碎核桃一样,而他们
却正如是。
    我爱自由和清鲜地方的空气。我宁爱甜睡在牛皮上,而不在他们的荣誉与威严上!
    我因我的思想而烧红了灼痛了:它们常常阻断我的呼吸。
    于是我必得到露天里去,离开一切的尘室。
    但是,他们冷静地坐在凉爽的阴处:无论在哪里,他们只做观客,决不坐在太阳射着石
阶的地方。
    他们像那些张着口在街上看人的闲走者:这样,他们等候着,张着口看别人的思想。
    谁用手抚触他们,他们像面粉袋一样,不自觉地在四周扬起一些灰尘。但是谁猜到他们
的灰尘,是从谷里,从夏日田地之金色幸福里来的呢?
    当他们自信为聪明的时候,那些简短的格言与真理简直使我毛竖:他们的智慧常有泥沼
的气息;真的,我已经听到他们的智慧里的蛙鸣了。
    他们是很能干的,他们有很精巧的手指:我的单纯与他们的复杂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
手指知道抽线,作结,与纺织:所以他们编打着精神之袜!
    他们是很好的钟:假若别人留心把它们适宜地扭紧!于是它们不错地指出时刻,而响出
一个谦卑的滴答。
    他们像磨坊与碎谷器似地工作着:让人们抛一点谷进去罢!——他们知道磨碎壳而使它
成粉。
    他们善于互相监视着彼此的手指,彼此不相信任。他们发明一些小策略,侦视着那些知
识已跛的人,——他们蜘蛛似地等候着。
    我常见他们小心地预备毒药;而用玻璃手套掩护着自己的手指。
    他们知道玩掷假的骰子,而我常见他们热心地玩掷着,以致汗流如洗。
    我与他们互不相识,他们的道德之可厌,甚于他们的虚伪与他们的假骰子。
    当我与他们共住时,我住在他们之上。因此他们恨我。
    他们不愿知道有人在他们头上走着;所以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泥木与秽物。
    这样,他们喑哑了我的脚步之声音:而直到现在,最大的学者最不曾听到过我。
    在我与他们之间,他们放了人类之一切弱点与错
    误:——在他们的住宅里,这个被称为“假天花板”。
    但是,无论如何,我与我的思想在他们头上走着:即令我踩着我自己的弱点,那还是在
他们与他们的头上。
    因为人类是不平等的:正义如是说。我所意志的事,他们没有意志的权利!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诗人
    “自从我更认识肉体以后,”——查拉斯图拉向他的一个弟子说,——“精神之于我仅
成了某种范围内的精神;而一切不变之物——那只是象征。”
    “我曾听到你这样说过,”弟子说;“那次你曾加上一句:‘但是诗人们太善于说谎
了。’为什么你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呢?”
    “为什么?”查拉斯图拉说。“你问为什么吗?我不是随便让别人问为什么的人。
    难道我的经验,才只是昨日的吗?很久以来,我已用经验考察过我的论据了。
    难道我必得是一个记忆之桶,以留住我的许多理由吗?
    我已经很不容易留住我的意见呢;许多鸟儿展翼飞了。
    但是,有时候我的鸽笼里也有一个迷路的鸟。它于我是陌生的;当我的手去捉它时,它
战栗着。
    查拉斯图拉从前曾向你说过什么呢?诗人们太善于说谎吗?——但是查拉斯图拉自己也
是一个诗人。
    你相信他对于这点是说着真话吗?为什么你相信他呢?”
    弟子答道:“我信任查拉斯图拉。”但是查拉斯图拉摇摇头笑了。
    “信仰不能神圣化我,”他说,“尤其是对于我的信仰。”
    但是假定有人十分诚实地说,诗人们太善于说谎:他是有理的。——我们太善于说谎了。
    我们知道的事情不少,而我们是笨拙的学习者:所以我们必得说谎。
    哪一个诗人不曾伪造他的酒呢?许多毒液曾在我们的地窖里预备;许多不可形容之物曾
在那里完成。
    因为我们知道得太少,所以我们由衷地喜欢痴子,尤其是痴呆的少妇!
    我们渴想知道老妇们晚间互述的故事。我们称这个是我们身上的永恒的女性。
    我们似乎以为有一条秘密的知识之通路,而这路是不容稍有知识的人通过的:所以我们
相信民众和它的“智慧”。
    但是诗人们都相信:谁伸着耳朵躺在草上,或在荒野的斜坡上,总可以学到一点天地间
的事。
    如果他们得到一点缠绵的情感,他们便相信大自然也恋爱了他们:
    便相信大自然潜行到他们的耳朵里,低说着秘事与情话:
    他们在别人前以此自豪,以此为荣!
    唉,天地间许多事情,只有诗人们才梦想过!
    而尤其是天上的事情:因为一切神是诗人之寓言与造作!
    真的,我们总被引向高处,——换言之,被引向白云之乡:在那里,我们安放我们的多
色的气球,而称它们为神与超人:——
    他们都够轻,可以坐在这种座位上!——这些神与超人。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一切无内容被强称为实在的东西啊!
    唉,我如何地厌倦于诗人们啊!
    查拉斯图拉说完以后,他的弟子悻悻地沉默着。查拉斯图拉便也不再发言;他收视向
内,如望着远处一样。最后他叹息了,他吸了一口气。
    “我属于今日与过去,”他于是说;“但是我身上有属于明日后日与未来之物。
    我已厌倦于旧的新的诗人:我认为他们都太浅薄,都是没有深度的海。
    他们不曾深思过;所以他们的感情不曾直达到深底。
    一点淫乐,一点烦恼:这是他们最好的思索。
    我认为他们的竖琴之声音只是鬼魅之呼吸与逃遁;直到现在,他们从声音的热诚里曾了
解了什么呢!——
    他们对于我,还不够清洁:他们弄混自己的水,使它似乎深些。
    他们愿被认为和解者:但是我认为他们是一些依违两可者,好事者,不彻底者与不洁者!
    唉,我在他们的海里,抛下我的网,想捉好鱼;但是我总拖出一个古神之头。
    这样,海把一个石块赠给饿者。他们自己也像从海里来的。
    不错,那里面也有珍珠:这更使他们像坚硬的介壳类。在他们身上,咸的泡沫代替了灵
魂。
    他们从海学得了虚荣:海不是一切孔雀中之最虚荣者吗?
    即在最丑的牛前,它也展开它的屏;它决不厌倦于展开它的银与丝的花边扇。
    牛轻蔑地望着,它的灵魂靠近着沙地,更靠近着丛林,最靠近着泥沼。
    美与海与孔雀之屏,于它何有呢!这是我贡献给诗人们的譬喻。
    真的,他们的精神是一切孔雀之最虚荣者与一个虚荣之海!
    诗人之精神需要观客,即令观客是一些牛!——
    但是我已经厌恶这精神了;我看出他们自厌的时候也快要到来。
    我已经看见诗人们改变了,诗人们的目光转向自己。
    我已经看见精神之忏悔者出现:他是从诗人中生出来的。”——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大事变
    海里有一个岛——距查拉斯图拉的幸福之岛颇近——那上面有一个永远冒烟的火山;一
般人,尤其是老妇人,都说这岛是阻住地狱之门的岩石:而那穿过火山而下的狭路是直达这
门的。
    查拉斯图拉留住在幸福之岛上时,一只船来到这火山冒烟的岛旁碇泊;它的船员便登岸
去猎兔子。但是船长和水手们在正午重新集合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穿过空地,走向他
们,他清晰地高呼着:“现在是时候了!现在简直是时候了!”
    当这形象走近了他们时,——他影子似地迅速地跑向火山去,——他们很惊奇地认出了
查拉斯图拉;因为除船长外,他们都曾见过查拉斯图拉,他们如一般人一样地爱查拉斯图拉:
    同量的爱和畏惧被混合在一起。
    “看罢!”老舵手说,“查拉斯图拉往地狱去了!”
    正当这些水手们碇泊火焰之岛的时候,幸福之岛上确已有查拉斯图拉失踪的谣言;他的
朋友们被人询问时,答道:查拉斯图拉夜间趁船离去,不曾说明他的方向。
    这样,一种忧虑蔓延着。三天后这种焦急之外又加上了水手们的叙述,——于是一般人
都说魔鬼把查拉斯图拉抓住了。他的弟子们却笑而不信;其中一个并且说:“我毋宁相信查
拉斯图拉抓住了魔鬼。”但是他们的灵魂之深处却充满着悲哀与渴望:第五日查拉斯图拉又
出现在他们中间,他们自然快乐极了。
    这是查拉斯图拉与火犬谈话之记录:
    “地球有一层皮;”他说,“而这层皮有许多病。例如,这许多病的一种名叫‘人类’。
    这许多病的另一种名叫火犬:关于这火犬,人类让自己互说了许多诳语。
    为着深究这秘密,我越过大海;我已经看见了裸体的真理,真的!从脚裸到颈的真理。
    我现在知道了关于火犬的真理,因而也知道了那些不仅是老妇人害怕的,推翻与反叛之
魔鬼的真理。
    ‘火犬啊,从你的深处出来罢!’我这样喊,‘供认你的深度究竟多么深罢!你从何处
取得你的吐唾物呢?’
    你丰满地饮吸着海:你的语言之盐性告诉看我!真的,你这深处的犬,取食于地面太多
了!
    我至多把你当成大地之腹语者:而当我听到推翻与反叛之魔鬼说话时,我总觉得它们像
你:盐性的,欺骗的,浅薄的。
    你们知道怎样叫吠和怎样用灰屑遮暗天空!你们是最上等的夸大狂者,你们充分地学会
了使污泥沸腾的艺术。
    无论何处,你们必使污泥和腐烂,空洞而被压之物,跟随着你们:它们想取得自由。
    ‘自由’是你们最喜欢的呼声:但是当‘大事变’被包围在许多叫吠与烟雾里时,我对
它们便失却了信仰。
    亲爱的地狱之善闹者啊!相信我罢,最大的事变——那不是我们最喧吵的,而是我们最
沉默的时刻。
    世界不绕着新闹声之发明者而旋转,它绕着新价值之发明者而旋转;它无声地旋转着。
    所以供认了罢!当你的闹声与烟雾消散了的时候,所获的结果是极不足道的。一个城市
变成了木乃伊,一个石像倒在泥里,又算什么呢!
    我再向石像之破坏者补说这句话。抛盐入海,推倒石像在泥里,那是最大的疯狂。
    石像躺在你们的轻蔑之泥里:但这正是它生存之原理;它的新生命和生气勃勃的美,要
从轻蔑中诞生出来!
    它现在用更神圣的轮廓再站立着,那轮廓所表现的痛苦使它诱惑性更大些;真的,破坏
者啊,它还得谢谢你们曾推翻了它呢!
    我把这忠告给帝王与教堂与一切年龄的或道德的衰老者:——让你们被推翻,而再返于
生命,而使道德再回向你们罢!”
    我在火犬前如是说:于是它愠然地阻止了我,问道:“教堂?那到底是什么?”
    “教堂吗?”我答,“那是一种国家,是最作诳语的那一种。但是别多讲罢,伪善之犬
啊!你当然最知道你自己的同类!
    国家像你一样,是一头伪善之犬;为使人相信它的话来自万物之源,它像你一样地善于
用叫吠与烟雾发言。
    因为国家无论如何要做大地上最重要的兽;而一般人也认为它是的。”
    我说完了,火犬因妒而狂似地乱叫乱动起来。“怎样!”它喊道,“大地上最重要的兽
吗?而一般人竟承认吗?”它从喉管里吐出多量的气体和可怕的闹响,我以为它会被愤怒与
妒忌所窒息。
    最后,它终于平静下来,它的喘息也减轻了;但是它刚不出声,我便笑着说:
    “火犬,你发怒了:所以我对你的判断是不错的!
    为着使我维持我的有理,我向你说另一个火犬的故事罢:
    它倒是真从大地的心里说话。
    它的呼吸是金和金雨:它的心要它如是。灰屑、烟雾与热唾,于它有何用处呢!
    笑像一片彩云似地从它飞去;它反对你的逆气、吐呕与腹痛!
    但是它的金与笑,——它自大地的心里取来:因为,索性让你知道罢,大地之心是金
的。”
    火犬听到了这些话,它再不能继续听下去了。它羞愧地垂下它的尾巴,失色地喊出几声
“哇哇”,爬向洞里去了。——
    查拉斯图拉如是叙述。但是弟子们几乎不曾倾听他:他们迫切地想向他谈说水手们,兔
子与那飞跑的人。
    “我应如何解释呢!”查拉斯图拉说。“我那时真是一个鬼魅吗?
    但是那无疑地是我的影子。你们当然曾听到过旅行者与他的影子罢?
    一件事却是无疑的:我必得更严厉地抓住它;——否则它终会损伤我的名誉。”
    查拉斯图拉又惊诧地摇摇头。“我应如何解释呢!”他重述着。
    “为什么那鬼魅喊着:‘现在是时候了!现在简直是时候了!’
    对于什么事情,——现在简直是时候了呢?”——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卜者
    “——我看到一个无边的悲哀降到人间。最好的人物已疲倦于自己的工作。
    一个学说流行着,一个信仰陪伴者它:‘一切是空,一切相同,一切完了!’
    每个丘陵都回应着:‘一切是空,一切相同,一切完了!’
    不错,我们曾收获过:但是为什么我们的果实腐烂了,变成棕色了呢?昨夜作恶的月亮
里落下了什么吗?
    我们的工作只是虚无,我们的酒变成了毒药,散布恶运的凶人萎黄了我们的田地和我们
的心。
    我们都枯涸了;假如火堕在我们身上,我们便会灰屑似地变成微尘:——是的,我们也
使火疲乏了。
    一切泉水为我们干涸了,海已经退去。整个的地要裂开,但是深谷不愿吞埋我们!
    ‘唉!我们可以自沉的海何在呢?’我们的怨诉如是说。而这怨诉只在平浅的泥沼上回
顾着。
    真的,我们也懒得死了;现在我们还醒着而生活下去,在死穴里。”——
    查拉斯图拉听到一个卜者如是说;这预言直打入他的心坎而改变了他。他悲哀地疲乏地
漫走着;他成为卜者所说的人们之一。
    “真的”,他向弟子们说,“这长期的黄昏不久就要降到人间了。唉,我将如何救助我
的光明,度过这漫漫的黄昏呢!
    我如何使它不致在悲哀里窒息呢!它还得是辽远的世界与黑夜的光明呢!”
    这样查拉斯图拉因他在此地而到处漫走着;三整天,他不食也不饮;他不休息,也不发
言。最后,他竟熟睡起来。但是他的第子们坐在他旁边,整夜地守着,焦急地等候着他再醒
悟,再发言,和他的痛苦的痊愈。
    这便是查拉斯图拉醒后向弟子们的说教;但是他们觉得他的声音来自远处。
    “朋友们,倾听我所做的梦罢,帮助我猜透它的意义罢!
    这梦对于我还是一个谜;它的意义被藏闭在它里面,还不能以自由的翼在它顶上飞翔。
    我梦到我整个地抛弃了我的生命。我在死神之堡的孤独的山上,成了守夜者与守坟者。
    在那里我守着死神的棺木:黑暗的甬道里充满了它的胜利的锦标。消失了生命穿过玻璃
棺望着我。
    我吸着永恒之杂着灰的气息:我的多尘的灵魂被重压着。
    谁能在这地方轻减他的灵魂呢!
    半夜的光明包围着我;孤独也坐在它旁边;第三还有断续地喘着气的死的沉默,我最坏
的朋友。
    我携带着钥匙,一切钥匙的最锈者;我知道怎样开最会作恨声的门。
    当两扇门叶开的时候,它的声音如哑劣的蛙鸣似地,传遍了长的走廊:这夜鸟悻悻地叫
着,它不愿被惊醒。
    但是当一切没有声响,而我独自坐在这不怀好意的沉默里的时候,这再来的寂寥才更可
怖些,而更使我的心悲苦。
    这样,时间慢慢地蠕动着,假若还有所谓时间:我怎能知道呢!但是使我醒悟的事情终
于发生了。
    门被敲击了三声,如雷响一样,甬道便也回应了三次:于是我走向门边。
    吓!我喊道,谁载着自己的灰上山来了呢?吓!吓!谁载着自己的灰上山来了呢?
    我转动了钥匙,我推着门,我努力地推着而力竭起来。但是那门一点也不曾开。
    那时候,一阵大风暴扑开了两扇门叶:它尖锐地呼啸着,狂刮着,抛给我一个黑棺:
    在呼啸中,在喧闹中,黑棺自己裂碎了,而吐出了千百个笑。
    千百个孩子的,天使的,枭鸟的,疯人的,和大如小孩的蝴蝶的丑脸对着我大声笑骂。
    我怕极了:我被推倒在地下。我骇呼了,我从不曾那样骇呼过。
    但是我自己的呼声惊醒了我:——我恢复了知觉。”——
    查拉斯图拉说完了他的梦,便沉默着:因为他还不知道这个梦应如何解释。但是他最得
意的弟子立刻站起来,握着查拉斯图拉的手说道:
    “啊,查拉斯图拉,你自己的生活给我们解释了这个梦。
    你自己不就是那阵风,锐呼着扑开死神之门吗?
    你自己不就是那个黑棺,充满着多色的恶与生命之天使的丑脸吗?
    真的,查拉斯图拉如千百个孩子的笑一样,走到每个死者的室里,去笑一切守夜者守坟
者和叮当作响的管钥匙者。
    你用你的笑使他们恐惧而推倒他们;昏迷与醒悟证明你对于他们的权力。
    即令那长期的黄昏与致命的疲倦到来,你不会从我们的天空消失,你这生命的肯定者!
    你曾使我们看到新的星球与夜间的新光耀;真的,你把你的笑像多色的幕帐一样张在我
们头上。
    现在孩子的笑将永自棺里传出来;现在一阵烈风会来,它会克服了那致命的疲倦:你自
己便是它的保人与卜者!
    真的,你梦见了他们,你的仇敌:这是你最痛苦的梦。
    但是,既然你从他们那里醒来,而恢复了知觉,他们也会自己醒来,——而来就
你!”——
    这弟子如是说;其余的弟子便紧绕着查拉斯图拉,握着他的手而想劝他离开他的床与他
的悲哀,而常态地跟他们一起生活。但是查拉斯图拉目光陌生地起坐在床上。他像一个久别
重归的人一样,凝视着弟子们,而考察他们的面孔;他还不能认出他们。直到他们扶起他站
着,他的眼睛才突然变了;他弄清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抚着长须,用洪大的声音说:
    “好罢,这一切都会合时宜地到来;朋友们,留心给我们快快地预备一顿美餐罢!我想
这样赎回我的恶梦!
    但是那卜者应当与我共饮共食:真的,我将告诉他一个可以自沉的海!”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接着他很久地注视着那释梦的弟子的面孔,而摇摇头。——

赎救
    有一天,查拉斯图拉经过大桥,残废者与乞丐围住了他。
    一个驼背者向他说:
    “看啊,查拉斯图拉!一般人都向你请教了,信仰你的学说了:但是为使他们完全相信
你,另一件事是必要的。——你必得也说服我们这些残废者!这里有一个很好的选择,真
的,有一个可以多方面把握着的机会!你可以使盲者重见太阳,跛者再跑路;你可以轻减那
背上负担太重的人:——我相信这将是使残废者相信查拉斯图拉的真方法!”
    但是查拉斯图拉向这发言者如是答道:“谁取去了驼背者的驼背,同时也取去了他的精
神:——一般人这样说。如果盲者重获光明,他便会看见大地上许多坏事:因此他诅咒那使
他病愈的人。谁使跛者跑路,便给跛者以最大的损害;因为他刚知道跑路时,他的恶便会自
由地走出来:——这都是人们对于残废者的说法。当人们汲取查拉斯图拉的意见时,查拉斯
图拉为什么不也汲取一般人的意见呢?
    自从我住在人群里,我便发现:有人少了眼睛,别一个少了耳朵,第三个人没有脚,还
有许多人失去了舌头或鼻子,甚至于失去了头颅。但是,我认为这只是最小的恶。
    我看见,我曾看见更坏的可怖的事情,我不愿全说,但我又不愿全不说:——有些人缺
少一切而一件东西却太多,——有些人仅是一个大眼睛,一个大嘴巴,一个大肚子,或是别
的大东西,——我称他们为反面的残废者。
    当我离别了孤独,第一次经过这桥时: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再三地注视着,最
后我说:‘这是一个耳朵!这是一个与人等高的耳朵!’但是我更迫近去审察:不错,耳朵
后还蠕动着一点可怜的衰弱的小物件。真的,这大耳朵生长在一个瘦小的茎上,——而这茎
便是一个人!谁在眼睛上再戴着眼镜,便可以认出一个妒忌的小面孔;并且还有一个空洞的
小灵魂在这茎尖上摇摆着。但是一般人告诉我:这大耳朵不仅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伟人,
是一个天才。不过一般人说起伟人的时候,我从不相信他们。——我坚持着我的信念:这是
一个‘一切都太少一件东西却太多’的反面的残废者。”
    查拉斯图拉向驼背者和驼背者所代表所辩护的人说完以后,他很不高兴地转向弟子们说:
    “真的,朋友们,我在人群里走着,像在人类之断片与肢体里一样!
    我发现了人体割裂,四肢抛散,如在战场上屠场上似地,这对于我的眼睛,实是最可怖
的事。
    我的眼睛由现在逃回过去里:而我发现的并无不同:断片,肢体与可怕的机缘,——而
没有人!
    大地之现在与过去——唉!朋友们,——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如果我不能预知那命定
必来之物,我简直不能生活。
    预知者,意志者,创造者,未来之本身和达到未来之桥。唉,在某种意义上,站在这桥
头的残废者:这一切都是查拉斯图拉。
    你们常常自问:‘查拉斯图拉对于我们是什么呢?我们怎样称呼他呢?’如我一样,你
们把问题作自己的答语。
    他是允诺者吗,或是完成者?征服者吗,或是继承者?收获吗,或是犁刃?医生吗,或
是新愈者?
    他是诗人吗,或是求真者?解放者吗,或者克服者?好人吗,或是坏人?
    我在人群里走着,像在未来之断片里一样:这未来是我看见的未来。
    我整个的想像与努力,是组合断片与谜与可怕的机缘的统一之物。
    如果人不是诗人,猜谜者与机缘之拯救者,我怎能忍受为人呢!
    拯救过去的人们,而改变‘已如是’为‘我曾要它如是’:——这才是我所谓赎救!
    意志,——这是解放者与传递喜讯者的名字:朋友们,我曾如是教你们!现在也学得这
个罢:意志自己还是一个囚犯。
    对于一切已成的,无力改变:所以它对于过去的一切,是一个恶意的观察。
    意志不能改变过去;它不能打败时间与时间的希
    望,——这是它的的最寂寞的痛苦。
    意志解放一切:但是它自己如何从痛苦里自救,而嘲弄它的囚室呢?
    唉,每一个囚犯都变成疯子!被囚的意志也疯狂地自救。
    它的愤怒是时间不能倒退;‘已如是者’——便是意志不能踢开的石块。
    所以意志因恼怒而踢开许多石块,它找着不感觉到恼怒的人而施行报复。
    这样,意志这解放者成为一个作恶者,它对于能忍受痛苦的一切施行报复,因为它自己
不能返于过去。
    这才是报复:意志对于时间与时间之‘已如是’的厌恶。
    真的,我们的意志里有一个大疯狂;这疯狂之学得了精神,成为对于人类的一切的诅咒!
    朋友们,报仇的精神:那是直到现在人类之最好的思考;
    而痛苦所在的地方,便也应有惩罚。
    ‘惩罚,’这是报复的自称:它用一个诳字藏着一个好心。
    既然意志者因不能向后运用意志而痛苦:所以意志与生命应被认为是惩罚。
    现在一片一片的云堆积在精神上:直到疯狂说教起来:
    ‘一切死灭,所以一切值得死灭!
    ‘这时间之律:时间必得吞食它的孩子,却正是正义’:疯狂如是说教。
    ‘万物是依照正义与惩罚而道德地安排着的。啊,何处是万物之潮里和“生存”惩罚之
潮里的拯数呢?’疯狂如是说教。
    ‘如果永恒的正义存在,拯救是可能的吗?唉,已如是这石块是不能移动的:一切惩罚
必得也是永恒的!’疯狂如是说教。
    ‘任何行为不能被毁灭:它怎能被惩罚解除呢!“生存”惩罚里的永恒之物——是生存
必得永恒地再是行为与罪过!
    除非意志终于自救,或意志变成不意志’:——但是,兄弟们,你们知道这个疯狂的寓
言!
    当我告诉你们:‘意志是创造性的’,我曾引导你们远离了这些寓言的故事。
    一切‘已如是’都是断片与谜与可怕的机缘,——除非创造性的意志补说:‘但是我曾
要它如是!’
    ——除非创造性的意志补说:‘但是我要它如是!我将要它如是!’
    它已经如是说过了吗?而它什么时候才如是说呢?意志已从它自己的疯狂里得救了吗?
    意志已是它自己的拯救者与传递喜讯者吗?它忘却了报复之精神和切齿的愤怒吗?
    谁教它与时间讲和了呢?谁把那比讲和更高之物教了它呢?
    意志,这权力意志,必得追求比讲和更高之物:——但是它如何可能呢?谁教它向后意
志呢?”
    查拉斯图拉说到这里,忽然如一个为极度惊骇所袭击的人一样,停止了他的说教。他用
畏惧的眼睛望着弟子们;他的目光箭似地穿透了他们的思想与思想后的思想。但是一会儿他
又笑起来,平静地说道:
    “生活在人群里是难的,因为沉默是难的。尤其是对于一个好说话的人。”——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驼背者藏着面孔倾听了这段谈话:当他听到查拉斯图拉的笑声,他
好奇地抬起眼睛慢慢地说:
    “为什么查拉斯图拉向我们说的话,和向弟子们说的不同呢?”
    查拉斯图拉答道:“这有何可怪呢!我们应当用弯曲的方法向驼背者说话!”
    “很好,”驼背者说;“我们也应当向学生们传授学说。”
    但是查拉斯图拉为什么向弟子们说的话,——和向自己说的不同呢?——

人间的智慧
    高处不可怕,而斜坡是可怕的!
    在斜坡上,目光向下瞰望,而手却向上攀援。这双重的意志使心昏眩。
    唉,朋友们,你们能猜到我心里的双重意志吗?
    我的斜坡与危险是我的目光向上投射,而我的手却想悬挂在、支持在——深处!
    我的意志执着于人类,我用锁链使我与人类连系着,因为我是被吸引向超人去的:所以
我的另一意志要往那里去。
    所以我盲目地住在人群里:好似我全不认识他们:目的只在使我的手不完全失去对于硬
物的信仰。
    我不认识你们这些人:这种黑暗与安慰常常包围着我。我为着每一个流氓,坐在桩廊
前,我问:“谁要欺骗我呢?”
    我的第一宗人间的智慧是:让我自己被欺骗,而不使我自己防卫着欺骗者。
    唉,如果我对抗人群而自卫着,人群怎能做我的气球之铁锚呢!我将很容易地被夺去,
被吸向高远的地方!
    这种神意统治着我的命运,我必得没有先见之明。
    谁不愿在人群中渴死,便得学用一切杯儿饮水;谁想在人群里保持清洁,便得学用污水
自洗。
    而这是我常常自慰的话:“勇敢些!鼓舞起来罢!老而益壮的心!你在一个恶运里的失
败了:享受它如你的幸福罢!”
    我的第二宗人间的智慧是:我忍受虚荣者甚于骄傲者。
    被中伤的虚荣不是一切悲剧之母亲吗?但是,骄傲被中伤的地方,一种胜于骄傲之物成
长着。
    生命要成为好戏,它必得有好的表演:因而必得有好角色。
    我觉得一切虚荣者是好角色:他们表演着而要别人看他们,——他们整个的精神是在这
意志里。
    他们互相表演,互相发现;我喜欢在他们旁边看着生命,——这可以治好忧郁。
    所以我忍受虚荣者,因为他们是我的忧郁之医生;因为他们把我与人群连系着如把我与
戏剧连系着一样。
    并且谁能测到虚荣者之谦卑的整个深度呢!我对他是善意的,而同情于他们的谦卑。
    他要从你们学到自信;他以你们的目光自养,而在你们掌里采食你们的赞颂。
    只要你们因赞颂他而说诳,他便喜欢听信你们的诳语:因为他的心从最深处叹息着:
“我是什么呢!”
    如果真正的道德是不自知:好罢,虚荣者不自知其谦卑!——
    我的第三宗人间的智慧是:不让你们的畏怯使我厌倦于恶人的表演。
    我极乐于看炎热的太阳所孕育的奇迹:虎与棕榈树与响尾蛇。
    在人群里,炎热的太阳也有好的孵化,恶人里也有许多奇物。
    不错,我觉得你们中间的智者,并不真正地聪明:同样地,我也觉得人群中的恶者,也
不如传说之甚。
    我常常摇着头自问:响尾蛇,你们为什么还摇响你们的尾巴呢?
    真的,恶也还有一个未来!最热的南方还未曾被人发现。
    现在许多已经被称的极恶之物也不过十二尺宽、三个月久罢了!但是有一天世界会有更
大的龙到来。
    为使超人也得有他的龙,非超龙不足以称超人:许多炎热的太阳还得灸照卑湿的太古的
森林!
    你们的野猫必得演进为虎,毒蛙为鳄:因为好猎人必得有好猎物!
    真的,善良者正直者啊,你们有许多可嗤笑处,尤其是你们对于所谓“魔鬼”的畏惧!
    你们的灵魂对于伟大太陌生了,你们会觉得善里的超人也是可怖的!
    你们这些智者与学者啊,你们将逃避智慧之炎日,而超人却正在那里高兴地洗浴自己的
裸体!
    你们这些我所亲见的高等人啊!这是我对于你们的疑惑与我的秘密的笑:我猜到你们仍
会喊我的超人做魔鬼!
    唉,我对于这些高等的人和最好的人已经厌倦了:我渴望从他们的“高处”上升得更高
些更远些,直达超人!
    当我看见这些最好的人裸着的时候,我不禁战栗起来:于是我的翼载着我飞往辽远的未
来去。
    往更辽远的未来去,往艺术家从未梦想过的更南的南方去:在那里,神们以穿衣为可羞!
    啊,邻人们啊,同伴们啊,我愿你们化装着打扮起来,虚荣的,可敬的,如那些善良者
正直者一样,——
    我也要化装坐在你们一起,——使我不能认出你们或自己:这是我最后一宗人间的智慧。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最沉默的时刻
    朋友们,什么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呢?你们看出我被扰乱了,被推进着,不自愿地服从
着,而准备离去,——唉,准备离去你们!
    是的,查拉斯图拉必得再回到他的孤独里去:但是这次归洞的熊是不快乐的!
    什么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呢?谁命令着我呢?——唉,我的发怒的情妇要我如是;它已
向我说过了;我曾把它的名字告诉过你们吗?
    昨夜黄昏时候,我的最沉默的时刻曾向我说话:这便是我的泼悍的情妇的名字。
    事情如是发生的:——因为我必得全部告诉你们,使你们对这匆匆离去的人不致心肠太
硬!
    你们知道睡着的人之恐惧吗?
    他从头到脚地害怕了,因为他沉落着而梦正开始。
    我向你们说这句话当一个譬喻。咋夜在那最沉默的时刻,夜沉落了,梦开始了。
    时针前进着,我的生命之钟呼吸着,——我从不曾觉得我四周如此沉默过;因此我的心
害怕了。
    于是我听到这句无声的言语:“查拉斯图拉,你知道那个吗?”——
    我听到这低语便惊呼起来,血退出了我的面孔:但是我不做声。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查拉斯图拉,你知道那个,但是你不说出!”
    我终于用挑战的态度答了:“是的,我知道那个,但是我不愿说出!”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查拉斯图拉,你不愿意吗?真的吗?别把你自己藏在这挑战
的态度之后罢!”——
    我竟孩子似地哭泣而战栗起来,我说道:“唉,是的,我很愿意,但是我如何能够呢!
免除我这个罢!这是超乎我的力量的!”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你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查拉斯图拉!说出你的话而死去
罢”——
    我答道:“唉,那是我的话吗?我的谁呢?我等候着一个比我有价值些的人呢;我还不
够资格因它死去呢。”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你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你还不够谦卑。谦卑之皮是最
厚的。”——
    我答道:“我的谦卑之皮真是一切都忍受过了!我住在我的高度之下:我的峰顶多高
呢?谁还不曾告诉我。但是我很清楚我的深谷。”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啊,查拉斯图拉,谁必得移山,也移深谷与平原。”——
    我答道:“我的说教还不曾移过山,还不曾达到人群。不错,我曾向人群去,但是我还
不曾达到人群。”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你知道什么呢?露珠之降在草上是在夜间最沉默的时
刻。”——
    我答道:“当我发现了而遵循着我自己的路途时,他们讥笑我;真的,我的两足曾战栗
呢。
    他们向我说:‘你从前不识路,现在竟不知如何走路了!’”
    于是那无声的言语又说:“他们的讥笑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是一个忘却了服从的人:现在你应当发号施令!
    你不知道谁是大家需要的人吗?那便是指挥大事业的人。
    完成大事业,是难的:但是更难的是指挥大事业。
    这是你最不可原谅的固执:你有权力,你却不愿统
    治。”——
    我答道:“我缺乏狮吼以发布命令。”
    于是一个低语向我说:“最沉默的言语引起大风暴。轻盈的鸽足带来的思想指挥着世界。
    啊,查拉斯图拉,你应当像那应当来到之物的影子似地走着:你将命令着。命令的时
候,你成为前驱。”——
    我答道:“我害羞。”
    于是那无声言语又说:“你必得成为孩子而不知道害羞。
    青春之高傲还在你身上;你的青春来得很迟:谁要成为孩子,便得克服青春。”
    我考虑了一会,战栗起来。最后我重述着我的第一句答语。“我不愿意。”
    于是我四周有一个笑之爆发。唉,那笑声如何地撕碎我的内脏而劈开我的心啊!
    那无声的言语最后一次说:“啊,查拉斯图拉,你的果实已经成熟了,但是对于你的果
实而言,你自己还不够成熟!
    所以你必得再回到孤独里去:使你变成软熟的。”——
    第二次笑声爆发了,又逃走了:于是我四周又宁静下来,如两重宁静一样。我躺在地
上,四肢流着汗。
    ——现在你们听到一切了,知道我何以必须回到孤独里去的原因了。朋友们,我不曾隐
瞒什么。
    我把这个都告诉了你们了:我这最慎秘的而愿意永远慎秘的人。
    唉,朋友们,我还得有话向你们说,我还有东西赠给你们!但是我为什么不给你们呢?
我悭吝吗?——
    查拉斯图拉说完这些话以后,他想到他就将离去朋友们,痛苦之权力抓住了他,使他呜
咽地哭起来;任何人也不能安慰他。可是夜间他仍然留下了朋友们而独自别去。

旅行者
    午夜,查拉斯图拉取道岛之中脊出发,以便第二天清晨到达那边海岸:因为他想在那里
乘船。那里有一个很好的海湾,外来船舶常在那里下碇;它们把那些想由幸福之岛渡海去的
人们带走。查拉斯图拉在登山的途中,回忆着他自青春时候到现在的许多孤独的旅行与许多
爬登过的山脊和峰顶。
    “我是一个旅行者与登山者,”他向他的心说,“我不爱平原,我似乎不能作长时间的
静坐。
    无论我将遭遇什么命运与经验,——旅行与登山总会是不可少的成分:因为到头来,一
个人所经验的只是自己。
    我隶属于机缘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什么事情能发生在我的命运里,而不曾属于我过呢!
    我的‘我’——它只是回向我来,它和它的四处飘泊的散在万物与机缘里的各部分,终
于到家了。”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更多的一些事。我现在面对着我最后的绝巅,面对着最后为我保留着
的。唉,我必须登上我的最艰险的山道!唉,我已经开始了我的最孤独的途程!
    但是凡我的同类都不规避这样的时刻。这时刻对他说:现在你别无选择地走上了达到你
的伟大的路!绝巅和巨壑现在交混在一起了。
    你走上达到你的伟大的路!自来你的最危险的,现在成为你的最后的庇护所。
    你走上达到你的伟大的路,现在临于绝地便是你的最高的勇敢!
    你走上达到你的最伟大的路。这里不会有一个人悄悄地追随你!你自己的脚,抹去你后
面路上铭记着的“不可能”。
    假使一切的梯子使你失败,你必须在你的头上学习升登,否则你怎能向上呢?
    在你的头和你的心上学习升登!现在你心中的最温柔必须成为最坚强。
    对自己太姑息的人,最后从姑息得病。赞美使人坚强的一切罢!我不赞美涌流着奶油和
蜜的国土!
    远观而遐视,才能周知一切的事物。这是每个登山者必不可缺的倔强。
    那求知者和瞪视着眼睛的人,除了表皮的理由,能看见什么呢!
    哦,查拉斯图拉哟,你当热望探察一切事物的前后背景:所以你必须升登在你自己之
上——向上,向上,直到你看见了你的星辰在你之下!
    是呀,下视着你自己甚于下视着你的星辰!只那我称为我的绝巅,为我保留着的最后的
绝巅。
    查拉斯图拉一面登山,一面心里这么说,以苦心的箴言慰藉着心灵。因为他心中的剧痛
为从来所没有。当他登到了山顶,看哪,一片远海展开在他的面前了;他静静地站着沉默了
很久。高峰上,寒夜冷森,天宇澄明,星光烂然。
    我明白了我的命运了,最后他悲切地说。好罢!我已预备停留!现在我最后的孤寂开始。
    唷,这在我下面的阴沉而悲愁的大海!唷,这阴沉的梦呓的绝望!唷,命运,唷,大海
哟!现在我必须向着你们下降!
    我面对着我的最高迈的高山,面对着我和最遥远的途程,因此比之于以前的下降,我更
要下降到更深的苦痛里,甚至于到苦痛最幽深的深渊!我的命运如是意欲。好罢!我预备停
留了。
    “最高的山从何处来的呢?我从前曾发问过。以后我知道它们来自海里。
    这个证明被写在它们的岩石和峰顶上。最高者之达到它的高度,从最低处开始。”——
    查拉斯图拉在那寒冷的山巅上如是说;当他走近了海而终于独自在岩石之间的时候,他
感到长途旅行的疲倦。而热望更充满着他。
    “一切睡着,”他说;“便是海也睡着了。它的眼睛奇特地惺忪地望着我。
    但是我感觉到它的呼吸是温热的。同时我觉得它正幻梦着。梦中,它在硬枕上翻腾着。
    听吧!听吧!它如何地喃喃着不快的回忆啊!也许是不幸的预告吧?
    唉,黑暗的怪物,我为你悲哀了,我因为你而恨我自己了。
    唉,为什么我的手这样无力呢!真的,我怎样地愿意把你从恶梦里救出啊!”——
    查拉斯图拉一面说,一面又忧郁地刻毒地笑自己。“怎样!
    查拉斯图拉,”他说。“你竟想向海唱安慰之曲吗?
    唉,查拉斯图拉,你这好心肠的疯人,盲目的信任者啊!
    但是你一向如是:你亲昵地接近一切可怕之物。
    你要抚爱一切怪物。一点温热的呼吸,一点柔软的脚毛:——而立刻你就准备爱它引诱
它。
    爱,只要是爱生物,是最孤独者的危险!我爱里的疯狂和谦卑真是可笑!”——
    查拉斯图拉如是说,又第二次地笑了:但是那时候,他想到被弃的朋友们;——他好象
在他的想念里对他们犯了罪一样,便对自己的想念生气。可是他正笑时,忽然立刻又哭泣起
来:——查拉斯图拉因愤怒与热望而哀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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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日本,我日你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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