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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songs (小松), 信区: Philosophy
标  题: 理想国  第一卷(1)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01日21:20:26 星期五), 站内信件


第一卷(1)
  〔苏格拉底:昨天,我跟阿里斯同的儿子格劳孔一块儿来到比雷埃夫斯港①,参加
向女神②的献祭,同时观看赛会。因为他们庆祝这个节日还是头一遭。我觉得当地居民
的赛会似乎搞得很好,不过也不比色雷斯人搞的更好,我们做了祭献,看了表演之后正
要回城。
  ①在雅典西南七公里的地方,为雅典最重要的港口。
  ②此女神系指色雷斯地方的猎神朋迪斯。
   这时,克法洛斯的儿子玻勒马霍斯从老远看见了,他打发自己的家奴赶上来挽留我
们。家奴从后面拉住我的披风说:
  "玻勒马霍斯请您们稍微等一下。"
  我转过身来问他:"主人在哪儿?"家奴说:"主人在后面,就到。请您们稍等一等。
"格劳孔说:"行,我们就等等吧!"
  一会儿的功夫,玻勒马霍斯赶到,同来的有格劳孔的弟弟阿得曼托斯,尼客阿斯的
儿子尼克拉托斯,还有另外几个人,显然都是看过了表演来的。〕玻:苏格拉底,看样
子你们要离开这儿,赶回城里去。
  苏:你猜得不错。
  玻:喂!你瞧瞧我们是多少人?
  苏:看见了。
  玻:那么好!要么留在这儿,要么就干上一仗。
  苏:还有第二种办法。要是我们婉劝你们,让我们回去,那不是更好吗?
  玻:瞧你能的!难道你们有本事说服我们这些个不愿意领教的人吗?
  格:当然没这个本事。
  玻:那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反正我们是说不服的。
  阿:难道你们真的不晓得今晚有火炬赛马吗?
  苏:骑在马上?这倒新鲜。是不是骑在马背上,手里拿着火把接力比赛?还是指别
的什么玩艺儿?
  玻:就是这个,同时他们还有庆祝会——值得一看哪!吃过晚饭我们就去逛街,看
表演,可以见见这儿不少年轻人,我们可以好好的聊一聊。别走了,就这么说定了。
  格:看来咱们非得留下不可了。
  苏:行哟!既然你这么说了,咱们就这么办吧!
  〔于是,我们就跟着玻勒马霍斯到他家里,见到他的兄弟吕西阿斯和欧若得摩,还
有卡克冬地方的色拉叙马霍斯,派尼亚地方的哈曼提得斯,阿里斯托纽摩斯的儿子克勒
托丰。还有玻勒马霍斯的父亲克法洛斯也在家里。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他看上去很苍
老。他坐在带靠垫的椅子上,头上还戴看花圈。才从神庙上供回来。
  房间里四周都有椅子,我们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克法洛斯一眼看见我,马上就跟
我招呼。〕克:亲爱的苏格拉底,你不常上比雷埃夫斯港来看我们,你实在应该来。假
如我身子骨硬朗一点儿,能松松快快走进城,就用不着你上这儿来,我会去看你的。可
现在,你应该多上我这儿来呀!我要告诉你,随着对肉体上的享受要求减退下来,我爱
上了机智的清谈,而且越来越喜爱。我可是真的求你多上这儿来,拿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跟这些年轻人交游,结成好友。
  苏:说真的,克法洛斯,我喜欢跟你们上了年纪的人谈话。我把你们看作经过了漫
长的人生旅途的老旅客。这条路,我们多半不久也是得踏上的,我应该请教你们:这条
路是崎岖坎坷的呢,还是一条康庄坦途呢?克法洛斯,您的年纪已经跨进了诗人所谓的
"老年之门",究竟晚境是痛苦呢还是怎么样?
  克:我很愿意把我的感想告诉你。亲爱的苏格拉底,我们几个岁数相当的人喜欢常
常碰头。正像古话所说的: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大家一碰头就怨天尤人。想起年轻时
的种种吃喝玩乐,仿佛失去了至宝似的,总觉得从前的生活才够味,现在的日子就不值
一提啦。有的人抱怨,因为上了年纪,甚至受到至亲好友的奚落,不胜伤感。所以他们
把年老当成苦的源泉。不过依我看,问题倒不出在年纪上。要是他们的话是对的,那么
我自己以及象我这样年纪的人,就更应该受罪了。可是事实上,我遇到不少的人,他们
的感觉并非如此。就拿诗人索福克勒斯①来说吧!有一回,我跟他在一起,正好碰上别
人问他:
  "索福克勒斯,你对于谈情说爱怎么样了,这么大年纪还向女人献殷勤吗?"他说:
"别提啦!洗手不干啦!谢天谢地,我就象从一个又疯又狠的奴隶主手里挣脱出来了似的
。"我当时觉得他说得在理,现在更以为然。上了年纪的确使人心平气和,宁静寡欲。到
了清心寡欲,弦不再绷得那么紧的时候,这境界真象索福克勒斯所说的,象是摆脱了一
帮子穷凶极恶的奴隶主的羁绊似的。苏格拉底,上面所说的许多痛苦,包括亲人朋友的
种种不满,其原因只有一个,不在于人的年老,而在于人的性格。如果他们是大大方方
,心平气和的人,年老对他们称不上是太大的痛苦。要不然的话,年轻轻的照样少不了
烦恼。
  ①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公元前495-公元前406年。
  〔苏:我听了克法洛斯的话颇为佩服。因为想引起他的谈锋,于是故意激激他。我
说:〕亲爱的克法洛斯,我想,一般人是不会以你的话为然的。他们会认为你觉得老有
老福,并不是因为你的性格,而是因为你家财万贯。他们会说"人有了钱当然有许多安慰
"。
  克:说得不错,他们不信我的话,也有他们的道理。不过,他们是言之太过了。我
可以回答他们,象色弥斯托克勒①回答塞里福斯人一样。塞里福斯人诽谤色弥斯托克勒
,说他的成名并不是由于他自己的功绩,而是由于他是雅典人。你知道他是这样回答的
:"如果我是塞里福斯人,我固然不会成名,但是,要让你是雅典人,你也成不了名。"
对于那些叹老嗟贫的人,可以拿同样这些话来回敬他们。一个好人,同时忍受贫困、老
年,固然不容易,但是一个坏人虽然有钱,到了老年其内心也是得不到满足和宁静的。

  ①色弥斯托克勒(约公元前514年-公元前449年)。雅典著名政治家。希波战争初期
他在雅典推行民主改革,使贵族会议的成分发生改变。
  苏:克法洛斯啊!你偌大的一份家当,大半是继承来的呢?
  还是你自己赚的?
  克:苏格拉底,就自己赚钱而言,那我可以说是介于祖父和父亲之间。我的祖父克
法洛斯,继承的财产跟我现有的一样多,经他的手又翻了好几番,而我的父亲吕萨略斯
,把这份家私减少到比现在还少。至于我,只要能遗留给这些晚辈的家产,不比我继承
的少——也许还稍微多点儿——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我看你不大象个守财奴,所以才这么问问。大凡不亲手挣钱的人,多半不贪财
;亲手挣钱的才有了一文想两文。象诗人爱自己的诗篇,父母疼自己的儿女一样,赚钱
者爱自己的钱财,不单是因为钱有用,而是因为钱是他们自己的产品。
  这种人真讨厌。他们除了赞美钱财而外,别的什么也不赞美。
  克:你说得在理。
  苏:真的,我还要向您讨教一个问题。据您看有了万贯家财最大的好处是什么?
  克:这个最大的好处,说起来未必有许多人相信。但是,苏格拉底,当一个人想到
自己不久要死的时候,就会有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害怕缠住他。关于地狱的种种传说,
以及在阳世作恶,死了到阴间要受报应的故事,以前听了当作无稽之谈,现在想起来开
始感到不安了——说不定这些都是真的呢!
  不管是因为年老体弱,还是因为想到自己一步步逼近另一个世界了,他把这些情景
都看得更加清楚了,满腹恐惧和疑虑。
  他开始扪心自问,有没有在什么地方害过什么人?如果他发现自己这一辈子造孽不
少,夜里常常会象小孩一样从梦中吓醒,无限恐怖。但一个问心无愧的人,正象品达①
所说的:
晚年的伴侣心贴着心,
永存的希望指向光明。
  他形容得很好,钱财的主要好处也许就在这里。我并不是说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我
是说对于一个通情达理的人来说,有了钱财他就用不着存心作假或不得已而骗人了。当
他要到另一世界去的时候,他也就用不着为亏欠了神的祭品和人的债务而心惊胆战了。
在我看来,有钱固然有种种好处,但比较起来,对于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来说,我上面所
讲的好处才是他最大的好处。
  ①品达(约公元前522-公元前442年)。希腊最著名的抒情诗人。
   苏:克法洛斯,您说得妙极了。不过讲到"正义"嘛,究竟正义是什么呢?难道仅仅
有话实说,有债照还就算正义吗?
  这样做会不会有时是正义的,而有时却不是正义的呢?打个比方吧!譬如说,你有
个朋友在头脑清楚的时候,曾经把武器交给你;假如后来他疯了,再跟你要回去;任何
人都会说不能还给他。如果竟还给了他,那倒是不正义的。把整个真情实况告诉疯子也
是不正义的。
  克:你说得对。
  苏:这么看来,有话实说,拿了人家东西照还这不是正义的定义。
  玻勒马霍斯插话说:这就是正义的定义,如果我们相信西蒙尼得①的说法的话。
  ①西蒙尼得(公元前556-公元前467年),希腊抒情诗人之一。
   克:好!好!我把这个话题交给他和你了。因为这会儿该我去献祭上供了。
  苏:那么,玻勒马霍斯就是您的接班人了,是不是?
  克:当然,当然!(说着就带笑地去祭祀了)
  苏:那就接着往下谈吧,辩论的接班人先生,西蒙尼得所说的正义,其定义究竟是
什么?
  玻:他说"欠债还债就是正义"。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苏:不错,象西蒙尼得这样大智大慧的人物,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怀疑的。不过,他
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你懂得,我可闹不明白。他的意思显然不是我们刚才所说的
那个意思——原主头脑不正常,还要把代管的不论什么东西归还给他,尽管代管的东西
的确是一种欠债。对吗?
  玻:是的。
  苏:当原主头脑不正常的时候,无论如何不该还给他,是不是?
  玻:真的,不该还他。
  苏:这样看来,西蒙尼得所说的"正义是欠债还债"这句话,是别有所指的。
  玻:无疑是别有所指的。他认为朋友之间应该与人为善,不应该与人为恶。
  苏:我明白了。如果双方是朋友,又,如果把钱归还原主,对收方或还方是有害的
,这就不算是还债了。你看,这是不是符合西蒙尼得的意思?
  玻:的确是的。
  苏:那么,我们欠敌人的要不要归还呢?
  玻:应当要还。不过我想敌人对敌人所欠的无非是恶,因为这才是恰如其份的。
  苏:西蒙尼得跟别的诗人一样,对于什么是正义说得含糊不清。他实在的意思是说
,正义就是给每个人以适如其份的报答,这就是他所谓的"还债"。
  玻:那么,您以为如何?
  苏:天哪!要是我们问他:"西蒙尼得,什么是医术所给的恰如其份的报答呢?给什
么人?给的什么东西?"你看他会怎生回答?
  玻:他当然回答:医术把药品、食物、饮料给予人的身体。
  苏:什么是烹调术所给的恰如其份的报答?给予什么人?
  给的什么东西?
  玻:把美味给予食物。
  苏:那么,什么是正义所给的恰如其份的报答呢?给予什么人?
  玻:苏格拉底,假如我们说话要前后一致,那么,正义就是"把善给予友人,把恶给
予敌人。"
  苏:这是他的意思吗?
  玻:我想是的。
  苏:在有人生病的时候,谁最能把善给予朋友,把恶给予敌人?
  玻:医生。
  苏:当航海遇到了风急浪险的时候呢?
  玻:舵手。
  苏:那么,正义的人在什么行动中,在什么目的之下,最能利友而害敌呢?
  玻:在战争中联友而攻敌的时候。
  苏:很好!不过,玻勒马霍斯老兄啊!当人们不害病的时候,医生是毫无用处的。

  玻:真的。
  苏:当人们不航海的时候,舵手是无用的。
  玻:是的。
  苏:那么,不打仗的时候,正义的人岂不也是毫无用处的?
  玻:我想不是。
  苏:照你看,正义在平时也有用处吗?
  玻:是的。
  苏:种田也是有用的,是不是?
  玻:是的。
  苏:为的是收获庄稼。
  玻:是的。
  苏:做鞋术也是有用的。
  玻:是的。
  苏:为的是做成鞋子——你准会这么说。
  玻:当然。
  苏:好!那么你说说看,正义平时在满足什么需要,获得什么好处上是有用的?
  玻:在订合同立契约这些事情上,苏格拉底。
  苏:所谓的订合同立契约,你指的是合伙关系,还是指别的事?
  玻:当然是合伙关系。
  苏:下棋的时候,一个好而有用的伙伴,是正义者还是下棋能手呢?
  玻:下棋能手。
  苏:在砌砖盖瓦的事情上,正义的人当伙伴,是不是比瓦匠当伙伴更好,更有用呢

  玻:当然不是。
  苏:奏乐的时候,琴师比正义者是较好的伙伴。那么请问,在哪种合伙关系上正义
者比琴师是较好的伙伴?
  玻:我想,是在金钱的关系上。
  苏:玻勒马霍斯,恐怕要把怎么花钱的事情除外。比方说,在马匹交易上,我想马
贩子是较好的伙伴,是不是?
  玻:看来是这样。
  苏:至于在船舶的买卖上,造船匠或者舵手岂不是更好的伙伴吗?
  玻:恐怕是的。
  苏:那么什么时候合伙用钱,正义的人才是一个较好的伙伴呢?
  玻:当你要妥善地保管钱的时候。
  苏:这意思就是说,当你不用钱,而要储存钱的时候吗?
  玻:是的。
  苏:这岂不是说,当金钱没用的时候,才是正义有用的时候吗?
  玻:好象是这么回事。
  苏:当你保管修枝刀的时候,正义于公于私都是有用的;
  但是当你用刀来整枝的时候,花匠的技术就更有用了。
  玻:看来是这样。
  苏:你也会说,当你保管盾和琴的时候,正义是有用的,但是利用它们的时候,军
人和琴师的技术就更有用了。
  玻:当然。
  苏:这么说,所有的事物统统都是这样的吗?——它们有用,正义就无用,它们无
用,正义就有用了?
  玻:好象是这样的。
  苏:老兄啊!如果正义仅仅对于无用的东西才是有用的,那么正义也没有什么了不
起了。还是让我们换个路子来讨论这个问题吧!打架的时候,无论是动拳头,还是使家
伙,是不是最善于攻击的人也最善于防守?
  玻:当然。
  苏:是不是善于预防或避免疾病的人,也就是善于造成疾病的人?
  玻:我想是这样的。
  苏:是不是一个善于防守阵地的人,也就是善于偷袭敌人的人——不管敌人计划和
布置得多么巧妙?
  玻:当然。
  苏:是不是一样东西的好看守,也就是这样东西的高明的小偷?
  玻:看来好象是的。
  苏:那么,一个正义的人,既善于管钱,也就善于偷钱啰?
  玻:按理说,是这么回事。
  苏:那么正义的人,到头来竟是一个小偷!这个道理你恐怕是从荷马那儿学来的。
因为荷马很欣赏奥德修斯①的外公奥托吕科斯,说他在偷吃扒拿和背信弃义、过河拆桥
方面,简直是盖世无双的。所以,照你跟荷马和西蒙尼得的意思,正义似乎是偷窃一类
的东西。不过这种偷窃确是为了以善报友,以恶报敌才干的,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吗?

  ①荷马史诗中的主要英雄之一,《奥德赛》的主人公。
  玻:老天爷啊!不是。我弄得晕头转向了,简直不晓得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了。不管
怎么说罢,我终归认为帮助朋友,伤害敌人是正义的。
  苏:你所谓的朋友是指那些看上去好的人呢,还是指那些实际上真正好的人呢?你
所谓的敌人是指那些看上去坏的人呢,还是指那些看上去不坏,其实是真的坏人呢?
  玻:那还用说吗?一个人总是爱他认为好的人,而恨那些他认为坏的人。
  苏:那么,一般人不会弄错,把坏人当成好人,又把好人当成坏人吗?
  玻:是会有这种事的。
  苏:那岂不要把好人当成敌人,拿坏人当成朋友了吗?
  玻:无疑会的。
  苏:这么一来,帮助坏人,为害好人,岂不是正义了?
  玻:好象是的了。
  苏:可是好人是正义的,是不干不正义事的呀。
  玻:是的。
  苏:依你这么说,伤害不做不正义事的人倒是正义的了?
  玻:不!不!苏格拉底,这个说法不可能对头。
  苏:那么伤害不正义的人,帮助正义的人,能不能算正义。
  玻:这个说法似乎比刚才的说法来得好。
  苏:玻勒马霍斯,对于那些不识好歹的人来说,伤害他们的朋友,帮助他们的敌人
反而是正义的——因为他们的若干朋友是坏人,若干敌人是好人。所以,我们得到的结
论就刚好跟西蒙尼得的意思相反了。
  玻:真的!结果就变成这样了。这是让我们来重新讨论吧。
  这恐怕是因为我们没把"朋友"和"敌人"的定义下好。
  苏:玻勒马霍斯,定义错在哪儿?
  玻:错在把似乎可靠的人当成了朋友。
  苏:那现在我们该怎么来重新考虑呢?
  玻:我们应该说朋友不是仅看起来可靠的人,而是真正可靠的人。看起来好,并不
真正好的人只能当作外表上的朋友,不算作真朋友。关于敌人,理亦如此。
  苏:照这个道理说来,好人才是朋友,坏人才是敌人。
  玻:是的。
  苏:我们原先说的以善报友,以恶报敌是正义。讲到这里我们是不是还得加上一条
,即,假使朋友真是好人,当待之以善,假如敌人真是坏人,当待之以恶,这才算是正
义?
  玻:当然。我觉得这样才成为一个很好的定义。
  苏:别忙,一个正义的人能伤害别人吗?
  玻:当然可以,他应该伤害那坏的敌人。
  苏:拿马来说吧!受过伤的马变得好了呢?还是变坏了?
  玻:变坏了。
  苏:这是马之所以为马变坏?还是狗之所以为狗变坏?
  玻:马之为马变坏了。
  苏:同样道理,狗受了伤,是狗之所以为狗变坏,而不是马之所以为马变坏,是不
是?
  玻:那还用说吗!
  苏:请问,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呢:人受了伤害,就人之所以为人变坏了,人的
德性变坏了?
  玻:当然可以这么说。
  苏:正义是不是一种人的德性呢?
  玻:这是无可否认的。
  苏:我的朋友啊!人受了伤害便变得更不正义,这也是不能否认的了。
  玻:似乎是这样的。
  苏:现在再说,音乐家能用他的音乐技术使人不懂音乐吗?
  玻:不可能。
  苏:那么骑手能用他的骑术使人变成更不会骑马的人吗?
  玻:不可能。
  苏:那么正义的人能用他的正义使人变得不正义吗?换句话说,好人能用他的美德
使人变坏吗?
  玻:不可能。
  苏:我想发冷不是热的功能,而是和热相反的事物的功能。
  玻:是的。
  苏:发潮不是干燥的功能,而是和干燥相反的事物的功能。
  玻:当然。
  苏:伤害不是好人的功能,而是和好人相反的人的功能。
  玻:好象是这样。
  苏:正义的人不是好人吗?
  玻:当然是好人。
  苏:玻勒马霍斯啊!伤害朋友或任何人不是正义者的功能,而是和正义者相反的人
的功能,是不正义者的功能。
  玻:苏格拉底,你的理由看来很充分。
  苏:如果有人说,正义就是还债,而所谓"还债"就是伤害他的敌人,帮助他的朋友
。那么,我认为说这些话的人不可能算是聪明人。因为我们已经摆明,伤害任何人无论
如何总是不正义的。
  玻:我同意。
  苏:如果有人认为这种说法是西蒙尼得,或毕阿斯①,或皮塔科斯②,或其他圣贤
定下来的主张,那咱们俩就要合起来击鼓而攻之了。
  ①公元前6世纪中叶人,希腊"七贤"之一。
  ②生年不详,公元前569年卒。希腊"七贤"之一。
  玻:我准备参加战斗。
  苏:你知道"正义就是助友害敌",这是谁的主张?你知道我猜的是谁吗?
  玻:谁啊?
  苏:我想是佩里安得罗,或者佩狄卡,或者泽尔泽斯,或者是忒拜人伊斯梅尼阿,
或其他有钱且自以为有势者的主张。
  玻:你说得对极了。
  苏:很好。既然这个正义的定义不能成立,谁能另外给下一个定义呢?
  〔当我们正谈话的时候,色拉叙马霍斯几次三番想插进来辩论,都让旁边的人给拦
住了,因为他们急于要听出个究竟来。等我讲完了上面那些话稍一停顿的时候,他再也
忍不住了,他抖擞精神,一个箭步冲上来,好象一只野兽要把我们一口吞掉似的,吓得
我和玻勒马霍斯手足无措。他大声吼着:〕色:苏格拉底,你们见了什么鬼,你吹我捧
,搅的什么玩意儿?如果你真是要晓得什么是正义,就不该光是提问题,再以驳倒人家
的回答来逞能。你才精哩!你知道提问题总比回答容易。你应该自己来回答,你认为什
么是正义。别胡扯什么正义是一种责任、一种权宜之计、或者利益好处、或者什么报酬
利润之类的话。你得直截了当地说,你到底指的是什么。
  那些噜嗦废话我一概不想听。
  〔听了他的这番发话,我非常震惊,两眼瞪着他直觉着害怕。要不是我原先就看见
他在那儿,猛一下真要让他给吓愣了。幸亏他在跟我们谈话刚开始发火的时候,我先望
着他,这才能勉强回答他。我战战兢兢地说:"亲爱的色拉叙马霍斯啊,你可别让我们下
不了台呀。如果我跟玻勒马霍斯在来回讨论之中出了差错,那可绝对不是我们故意的。
要是我们的目的是寻找金子,我们就决不会只顾相互吹捧反倒错过找金子的机会了。现
在我们要寻找的正义,比金子的价值更高。我们哪能这么傻,只管彼此讨好而不使劲搜
寻它?朋友啊!我们是在实心实意地干,但是力不从心。你们这样聪明的人应该同情我
们,可不能苛责我们呀!"
  他听了我的话,一阵大笑,接着笑呵呵地说:〕色:赫拉克勒斯①作证!你使的是
有名的苏格拉底式的反语法。我早就领教过了,也跟这儿的人打过招呼了——人家问你
问题,你总是不愿答复,而宁愿使用讥讽或其他藏拙的办法,回避正面回答人家的问题

  ①希腊古代神话中的英雄。
  苏:色拉叙马霍斯啊!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如果你问人家"十二是怎么得来的?
"同时又对他说:"不准回答是二乘六、三乘四、六乘二,或者四乘三,这些无聊的话我
是不听的。"我想您自个儿也清楚,这样问法是明摆着没有人能回答你的问题的。但是,
如果他问你:"色拉叙马霍斯,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不让我回答的我都不能说吗?倘若
其中刚巧有一个答案是对的,难道我应该舍弃那个正确答案反而采取一个错的答案来回
答吗?那你不是成心叫人答错么?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那你又该怎么回答人家呢?
  色:哼!这两桩事相似吗?
  苏:没有理由说它们不相似。就算不相似,而被问的人认为内中有一个答案似乎是
对的,我们还能堵住人家的嘴不让人家说吗?
  色:你真要这样干吗?你定要在我禁止的答案中拿一个来回答我吗?
  苏:如果我这么做,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要我考虑以后,觉得该这么做。

  色:行。要是关于正义,我给你来一个与众不同而又更加高明的答复,你说你该怎
么受罚吧!
  苏:除了接受无知之罚外还能有什么别的吗?而受无知之罚显然就是我向有智慧的
人学习。
  色:你这个人很天真,你是该学习学习。不过钱还是得照罚。
  苏:如果有钱的话当然照罚。
  格:这没有问题。色拉叙马霍斯,罚钱的事你不用发愁,你往下讲,我们都愿意替
苏格拉底分担。
  色:瞧!苏格拉底又来玩那一套了。他自己不肯回答,人家说了,他又来推翻人家
的话。
  苏:我的高明的朋友啊!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能回答呢?第一,他不知道
,而且自己也承认不知道。第二,就算他想说些什么吧,也让一个有权威的人拿话给堵
住了嘴。现在当然请你来讲才更合适。因为你说你知道,并且有答案。那就请你不要舍
不得,对格劳孔和我们这些人多多指教,我自己当然更是感激不尽。
  〔当我说到这里,格劳孔和其他的人也都请色拉叙马霍斯给大家讲讲。他本来就跃
跃欲试,想露一手,自以为有一个高明的答案。但他又装模作样死活要我先讲,最后才
让步。〕色:这就是苏格拉底精明的地方,他自己什么也不肯教别人,而到处跟人学,
学了以后又连谢谢都不说一声。
  苏:色拉叙马霍斯,你说就跟人学习,这倒实实在在是真的;不过,你说我连谢都
不表示,这可不对。我是尽量表示感谢,只不过因为我一文不名,只好口头称赞称赞。
我是多么乐于称赞一个我认为答复得好的人呀。你一回答我,你自己马上就会知道这一
点的;因为我想,你一定会答复得好的。
  色:那么,听着!我说正义不是别的,就是强者的利益。——你干嘛不拍手叫好?
当然你是不愿意的啰!
  苏:我先得明白你的意思,才能表态。可这会儿我还闹不明白。你说对强者有利就
是正义。色拉叙马霍斯啊!你这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总不是这个意思吧:因为浦吕达
马斯是运动员,比我们大伙儿都强,顿顿吃牛肉对他的身体有好处,所以正义;而我们
这些身体弱的人吃牛肉虽然也有好处,但是就不正义?
  色:你真坏!苏格拉底,你成心把水搅混,使这个辩论受到最大的损害。
  苏:决没有这意思。我的先生,我不过请你把你的意思交代清楚些罢了。
  色:难道你不晓得统治各个国家的人有的是独裁者,有的是平民,有的是贵族吗?

  苏:怎么不知道?
  色:政府是每一城邦的统治者,是不是?
  苏:是的。
  色:难道不是谁强谁统治吗?每一种统治者都制定对自己有利的法律,平民政府制
定民主法律,独裁政府制定独裁法律,依此类推。他们制定了法律明告大家:凡是对政
府有利的对百姓就是正义的;谁不遵守,他就有违法之罪,又有不正义之名。因此,我
的意思是,在任何国家里,所谓正义就是当时政府的利益。政府当然有权,所以唯一合
理的结论应该说:
  不管在什么地方,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
  苏:现在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个意思对不对,我要来研究。色拉叙马霍斯,你自
己刚才说,正义是利益,可是你又不准我这么说。固然,你在"利益"前面加上了"强者的
"这么个条件。
  色:这恐怕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条件。
  苏:重要不重要现在还难说。但是明摆着我们应该考虑你说得对不对。须知,说正
义是利益,我也赞成。不过,你给加上了"强者的"这个条件,我就不明白了,所以得好
好想想。
  色:尽管想吧!
  苏:我想,你不是说了吗,服从统治者是正义的?
  色:是的。
  苏:各国统治者一贯正确呢,还是难免也犯点错误?
  色:他们当然也免不了犯错误。
  苏:那么,他们立法的时候,会不会有些法立对了,有些法立错了?
  色:我想会的。
  苏:所谓立对的法是对他们自己有利的,所谓立错了的法是对他们不利的,你说是
不是?
  色:是的。
  苏:不管他们立的什么法,人民都得遵守,这是你所谓的正义,是不是?
  色:当然是的。
  苏:那么照你这个道理,不但遵守对强者有利的法是正义,连遵守对强者不利的法
也是正义了。
  色:你说的什么呀?
  苏:我想我不过在重复你说过的话罢了。还是让我们更仔细地考虑一下吧。当统治
者向老百姓发号施令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犯错误,结果反倒违背了自己的利益。但老百
姓却必得听他们的号令,因为这样才算正义。这点我们不是一致的吗?
  色:是的。
  苏:请你再考虑一点:按你自己所承认的,正义有时是不利于统治者,即强者的,
统治者无意之中也会规定出对自己有害的办法来的;你又说遵照统治者所规定的办法去
做是正义。那么,最最智慧的色拉叙马霍斯啊,这不跟你原来给正义所下的定义恰恰相
反了吗?这不明明是弱者受命去做对强者不利的事情吗?
  玻:苏格拉底,你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克勒托丰插嘴说:那你不妨做个见证人。
  玻:何必要证人?色拉叙马霍斯自己承认:统治者有时会规定出于己有损的办法;
而叫老百姓遵守这些办法就是正义。
  克勒:玻勒马霍斯啊!色拉叙马霍斯不过是说,遵守统治者的命令是正义。
  玻:对,克勒托丰!但同时他还说,正义是强者的利益。
  承认这两条以后,他又承认:强者有时候会命令弱者——就是他们的人民——去做
对于强者自己不利的事情。照这么看来,正义是强者的利益,也可能是强者的损害。
  克勒:所谓强者的利益,是强者自认为对己有利的事,也是弱者非干不可的事。也
才是色拉叙马霍斯对正义下的定义。
  玻:他可没这么说。
  苏:这没有关系。如果色拉叙马霍斯现在要这么说,我们就权当这是他本来的意思
好了。色拉叙马霍斯,你所谓的正义是不是强者心目中所自认为的利益,不管你说没说
过,我们能不能讲这是你的意思?
  色:绝对不行,你怎么能认为我把一个犯错误的人在他犯错误的时候,称他为强者
呢?
  苏:我认为你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你承认统治者并不是一贯正确,有时也会犯错误
,这就包含了这个意思。
  色:苏格拉底,你真是个诡辩家。医生治病有错误,你是不是正因为他看错了病称
他为医生?或如会计师算帐有错,你是不是在他算错了帐的时候,正因为他算错了帐才
称他为会计师呢?不是的。这是一种马虎的说法,他们有错误,我们也称他们为某医生
、某会计,或某作家。实际上,如果名副其实,他们是都不得有错的。严格讲来——你
是喜欢严格的——艺术家也好,手艺人也好,都是不能有错的。须知,知识不够才犯错
误。错误到什么程度,他和自己的称号就不相称到什么程度。工匠、贤哲如此,统治者
也是这样。统治者真是统治者的时候,是没有错误的,他总是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种种
办法,叫老百姓照办。所以象我一上来就说过的,现在再说还是这句话——正义乃是强
者的利益。
  苏:很好,色拉叙马霍斯,你认为我真象一个诡辩者吗?
  色:实在象。
  苏:在你看来,我问那些问题是故意跟你为难吗?
  色:我看透你了,你决捞不着好处。你既休想蒙混哄骗我,也休想公开折服我。
  苏:天哪,我岂敢如此。不过为了避免将来发生误会起见,请你明确地告诉我,当
你说弱者维护强者利益的时候,你所说的强者,或统治者,是指通常意思的呢?还是指
你刚才所说的严格意义的?
  色:我是指最严格的意义。好,现在任你耍花招使诡辩吧,别心慈手软。不过可惜
得很,你实在不行。
  苏:你以为我疯了,居然敢班门弄斧,跟你色拉叙马霍斯诡辩?①①色拉叙马霍斯
是诡辩派哲学家。
  色:你刚才试过,可是失败了!
  苏:够了,不必噜嗦了。还是请你告诉我:照你所说的最严格的定义,一个医生是
挣钱的人,还是治病的人?请记好,我是问的真正的医生?
  色:医生是治病的人。
  苏:那么舵手呢?真正的舵手是水手领袖呢?还是一个普通的水手?
  色:水手领袖。
  苏:我们不用管他是不是正在水上行船,我们并不是因为他在行船叫他水手的。我
们叫他舵手,并不是因为他在船上实行航行,而是因为他有自己的技术,能领导水手们

  色:这倒是真的。
  苏:每种技艺都有自己的利益,是不是?
  色:是的。
  苏:每一种技艺的天然目的就在于寻求和提供这种利益。
  色:是的。
  苏:技艺的利益除了它本身的尽善尽美而外,还有别的吗?
  色:你问的什么意思?
  苏:如果你问我,身体之为身体就足够了呢,还是尚有求于此外呢?我会说,当然
尚有求于外。这就是发明医术的由来,因为身体终究是有欠缺的,不能单靠它自身,为
了照顾到身体的利益,这才产生了医术,你认为这样说对不对?
  色:很对。
  苏:医术本身是不是有欠缺呢?或者说,是不是任何技艺都缺某种德性或功能,象
眼之欠缺视力,耳之欠缺听力,因此有必要对它们提供视力和听力的利益呢?这种补充
性技艺本身是不是有缺陷,又需要别种技艺来补充,补充的技艺又需要另外的技艺补充
,依次推展以至无穷呢?是每种技艺各求自己的利益呢?还是并不需要本身或其他技艺
去寻求自己的利益加以补救呢?实际上技艺本身是完美无缺的。技艺除了寻求对象的利
益以外,不应该去寻求对其他任何事物的利益。严格意义上的技艺,是完全符合自己本
质的,完全正确的。你认为是不是这样?——我们都是就你所谓的严格意义而言的。
  色:似乎是这样的。
  苏:那么,医术所寻求的不是医术自己的利益,而是对人体的利益。
  色:是的。
  苏:骑术也不是为了骑术本身的利益,而是为了马的利益,既然技艺不需要别的,
任何技艺都不是为它本身的,而只是为它的对象服务的。
  色:看来是这样的。
  苏:但是,色拉叙马霍斯,技艺是支配它的对象,统治它的对象的。
  〔色拉叙马霍斯表示同意,但是非常勉强。〕苏:没有一门科学或技艺是只顾到寻
求强者的利益而不顾及它所支配的弱者的利益的。
  〔色拉叙马霍斯开始想辩驳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苏:一个医生当他是医生时
,他所谋求的是医生的利益,还是病人的利益?——我们已经同意,一个真正的医生是
支配人体的,而不是赚钱的。这点我们是不是一致的?
  色:是的。
  苏:舵手不是一个普通的水手,而是水手们的支配者,是不是?
  色:是的。
  苏:这样的舵手或支配者,他要照顾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他部下水手们的利益

  〔色拉叙马霍斯勉强同意。〕苏:色拉叙马霍斯啊!在任何政府里,一个统治者,
当他是统治者的时候,他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而不顾属下老百姓的利益,他的一言一行
都为了老百姓的利益。
  〔当我们讨论到这儿,大伙都明白,正义的定义已被颠倒过来了。色拉叙马霍斯不
回答,反而问道:〕色:苏格拉底,告诉我,你有奶妈没有?
  苏:怪事!该你回答的你不答,怎么岔到这种不相干的问题上来了?
  色:因为你淌鼻涕她不管,不帮你擦擦鼻子,也不让你晓得羊跟牧羊人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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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拉图〔古希腊〕/著
郭斌和 张竹明/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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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最不可思议的一天,无声无息的,哲学版成立了。向关心此事的网友们致谢,虽
然我在工大的时间无多,但是我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局面,尽我最大的努力建设它,也
算是我对哈工大的一点微薄的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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