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ilosoph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abbe (黑衣僧人), 信区: Philosophy
标  题: 对存在主义的分析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24日21:24:41 星期天), 站内信件

 

问题文化对问题“答案”的祈求一直主宰着问题文化的世界。迄至人类自主意识觉
醒,上帝受到怀疑,问题以及那个不可知的“答案”才被人重新审视。审视的结果
并没有弥合问题在存在内部造成的裂隙,因为问题仍被视作真问题。

西方近代哲学的集大成者康德对认识问题的批判性研究,没有超离问题文化的特定
范畴。他澄清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人类“认识”本身的问题。他对人类认识
能力的考察,确定了知识的界限。他认为:上帝不可能成为经验的对象。因此,从
根本上说,超验的上帝不可能为人所认识。这即是说,康德只是在认识论上证明了
上帝的不可理解性,从而把人类认识引回可经验的事物。

康德并没有否认关于存在的问题的真实性,他所否认的仅仅是人类认识上帝的可能
性而已。存在依然是个问题。在康德庞大的理论体系中,上帝作为问题“答案”的
拥有者仍被保留下来,从各方面满足人关于存在的问题的需要。

在康德之前,关于上帝的讨论一直都在进行。毫无疑问,这是个纠缠不清的问题。
康德自以为在西方哲学中发动了一场哥白尼式的革命,这不言过其实——康德的确
使西方思想从问题的纠缠中摆脱出来了。注意,这仅仅是“摆脱”而已,康德并没
有否弃问题本身。在康德之后,“上帝存在,这就够了”逐渐成为西方思想界的一
种共识。

胡塞尔的思想直接受益于康德,他把哲学理解为严格的现象学,要求哲学研究必须
“诉诸事物本身”即可经验的事物。在胡塞尔的哲学研究中,上帝(即在“现象”
之外的“本体”)被搁到一边,不予讨论。

迄至胡塞尔,西方世界为关于存在的问题所困扰的状况确实大为减轻,“在世的存
在”即实存日益为人们所关注——对现代文化产生深远影响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潮就
是在这种背景底下产生的。

问题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消除。

问题成为潜在的问题。

存在主义在问题文化的土壤中生长,它当然不能断除与问题文化的血缘关系。在关
于死的问题上,传统基督教的观点与现代存在主义的观点没有实质性冲突。死的阴
影在各种各样存在主义的思想中仍然清晰可见。

存在主义的鼻祖克尔凯廓尔——克氏虽生活在胡塞尔之前,但他的思想广受关注是
在存在主义作为一种哲学思潮兴起之后——就是个狂热的宗教徒,他对人的困境所
作的分析完全是基督教式的。

克尔凯廓尔关于死的观念主要是实存的“死”,他对问题之“死”没有也不可能有
清醒的认识。他的哲学基于本己的人生体验,他以为这些体验是符合存在的真实状
况的。的确,这些体验的真实性对他来说无可否认。须知:人类实际生活的展开是
受人关于存在的观念所支配的,在不同的观念支配底下生活的人对存在的体验亦各
自不同。这即是说,某些有悖于存在之真的人生体验,其在体验者却是真实的,这
又岂可否认?

克尔凯廓尔对死的实存分析最引人注目。“畏”与“怕”是他描述人对死的体验经
常使用的两个概念。在他看来,畏并非来自某一可确定的对象的威胁,而怕则总是
来自某一客观的威胁物,如野兽或持枪的歹徒等等。显然,畏所描述的就是人对死
亡的恐惧。畏与怕的区别,对克尔凯廓尔相当重要。他的一生自始至终都被畏所支
配,即他总是震惧于死亡的无形威胁。就实存遭到威胁而言,畏与怕是一样的,但
其不一样却很可怕。来自某一可以想见的即可确定的东西的威胁是可以消除的。退
一步讲,起码有消除的可能性。死亡却不可免除。克尔凯廓尔认为:人对死的恐惧
是纯粹主观性的体验——注意,这种看法在他,即是说,死的威胁内在于人,它来
自存在的内部——很显然,只要人活着就无法消除这种威胁——死之可“畏”在于
:死不是某种可以确定的东西,而这种无法加以确定的东西也就是虚无,死意味着
人定要被虚无所吞噬。

在问题文化,死被视作某种极邪恶的力量作用于人的结果,这种力量非人所能对抗
——除非人为此而求助于上帝——克尔凯廓尔对死之体验的“真实性”就在这里。


无疑,克尔凯廓尔对死的描述的“真实性”恰是对存在之真的背离。

克尔凯廓尔的死是纯粹个人的死(即个体死),这种死游离于存在的整体之外。问
题文化对存在的整体(即这个世界)的否定,使作为问题存在的个人的死的问题唯
有与绝然有别于这个世界的上帝取得联系才能解决。克尔凯廓尔的一生贯穿着澎湃
的宗教激情,这种激情显为须与问题之“死”相联系方可予以理解,虽然他所关注
的仅为实存的“死”。

克尔凯廓尔的“人”仅作为个体而存在,他的“死”被当作对存在的威胁又为个体
消亡的事实所印证,因此,这种“个人的死”在他是无法忍受的而须予以拒绝。

克尔凯廓尔对死的恐惧也就是对虚无的恐惧。而虚无(或被称为“非存在”),若
从存在的整体视角看,则仅具局部论说的意义。个人游离于存在的整体之外而囿于
个体存在的事实,所谓“虚无”,不过是个体消亡而已。存在是肯定性的存在。存
在的力量对整体存在的肯定不受个体消亡这一局部事件的影响——个体作为整体而
存在,体认肯定性的存在的力量亦即为“我”,试问虚无又有什么真实性可言?

克尔凯廓尔“在世的存在”被死亡所摧毁,“虚无”因之而实现了它对这个世界的
邪恶统治。

萨特是彻底的无神论者,然而,他却让虚无从另一个方向实现它的统治。

萨特的一生是在反击虚无的行动中度过的。

“渴望存在”是理解萨特思想的关键。

萨特把存在分为两种:一是独立于意识的“自在的存在”,即物的存在;一是不能
独立于“自在的存在”而须不断地缠住它的“自为的存在”,即人类意识的存在。
萨特认为:意识本身空无内容,它只是一种“借用”的存在,即它只能通过一种虚
无化行为从自在的存在中产生出来。萨特所谓的“虚无化行为”可以从两个方面来
理解:一、意识本身就是虚无,虚无的力量是一种否定性的力量;二、没有意识的
作用,一切物的存在都是死物,而人关于某物的意识就是从对物的存在的否定中产
生出来的。在萨特的存在论中,物的存在在没有与意识发生意向性关联之前完全是
堕性的,可以视作某种多余的东西。然而,偏偏是这种“多余的东西”又为人类意
识所依赖。人类意识必须借助于物而产生(萨特把它称之为“借用的存在”),意
识一旦产生,物的存在即被否定。萨特的意思是说,人关于某物的意识与某物是不
同的。萨特藉着他对两种不同存在的分析,进而认为:既然意识的存在是一种从虚
无化行为中产生出来的东西,它包藏着一股否定性的力量,那么,它的存在本身当
然并不可靠——对物的否定,也就是对意识本身的否定——这意味着,从否定性的
行为中产生出来的人类意识本身没有存在的基础,最终只能返归虚无。由此,萨特
关于存在的不幸意识已经暴露出来。

萨特认为,人类意识的存在是人存在的本质。这即是说,人是不同于物的,人唯有
作为“意识”而存在方可称之为人。然而,人类意识本身却空无内容,因此,作为
意识而存在的人必须不断地缠住某物以攥取存在,否则就是一片空白。人类意识的
存在,即人关于某物的意识,是由“攥取”而得来的存在,它需要人在意识的意向
性关联中予以维持,这意味着:人与物的关系一旦中断,就会即刻归于虚无。

萨特认为,人存在的中心就是虚无。

按照萨特的理解,人的命运是这样的:人每一次攥取存在的行动(即人通过意识的
意向性关联与某物发生关系)最终还得归于虚无。这即是说,人在每一次存在(即
意识的存在)之后注定要归于毁灭(即意识的存在在瞬间化归乌有)。

从以上对萨特之存在论的简略分析中可以看到,他的“虚无”观具有独特的内涵。
表面上看,萨特所说的虚无与实存的死并无关联。然而,若对萨特的虚无观作进一
步的探究,就会发现,萨特所说的虚无其实是与实存的死具有内在关联的——只是
这种关联要到最后才会显露出来。注意,这里所说的“最后”有两层意思:一、意
识总是在瞬息之间发生与消亡,它与凝固的、确定的物的存在不同。藉此而言,意
识既在发生的当下即已消亡,那么,人在每一次作为意识而存在的当下也就是潜在
的死——这种“潜在的死”即虚无——它无疑要对人的存在构成威胁,它催逼人去
行动,去缠住某物以攥取存在来填补存在(即人类意识的存在)的空虚。显然,人
迫于虚无的威胁而不得不采取的行动必须不间断地进行,即人的存在唯有在无休止
的反抗虚无的行动中予以维持。二、实存的死是人类意识的最终丧失。死,作为人
类反抗虚无行动的终结,标志着“渴望存在”的人,其一生,必以失败而告终。

萨特在《我的自传——文字的诱惑》里说:“无神论乃是一项长期而残酷的事业:
我认为我是把这一事业进行到底了。”萨特确是一个决不妥协的无神论者,但他对
存在的残酷性的看法却与基督教毫无二致。虽然他这样说过:我们不能想死,不能
等待它,也不能把自己武装起来对抗它。然而,通贯萨特一生的渴望,即对存在的
渴望,实质上不就是对死亡的反抗么?——他不过是把死亡(即他所说的“虚无”
)以及人对死亡的反抗(即反抗虚无)内在于人从出生到死的整个过程中而已。

萨特的思想有极阴暗的一面。他终生从未放弃过攻击宗教,但他的攻击却不能越出
问题文化的范围。他的存在论依然充满问题意识。萨特与一些有神论的存在主义者
不同,他要断除人与上帝的一切联系,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表面上看,萨特没有
问题困扰。他认为:自在的存在在逻辑上和本体论上都先于自为的存在,而自在的
存在是没有任何存在的理由的。由此,萨特否决了人对存在的终极原因的追寻。注
意,他的否决是在问题文化的范围之内作出的,因此,它必然要产生严重后果。萨
特很清楚这一点——但他“选择”(即不因存在没有其存在的理由而拒绝接受之)
了存在,虽然存在本身充满问题。萨特对问题的否决只是使问题成为潜在的问题,
问题的消极影响没有也不可能从根本上得以消除。实际上,萨特是愿意看到存在有
其存在的理由的,但按照他对存在的理解,却实在找不到这样一个“理由”,为此
,他唯有断然接受存在——尽管它极其残酷。若不,他怎么会对存在产生不可驱除
的“荒谬”(萨特认为存在是荒谬的,他的这种看法就来自存在之无根由)之感?


问题意识在萨特的实存分析中随处可见,问题在他的思想核心里以另一种方式继续
发挥影响。

萨特对问题的态度与基督教的态度的不同之处仅在于:他无意于解决终极问题,因
为他认为问题的解决是不可能的。试问这种不同从根本上说又有什么差别?

萨特把问题撇到一边。

由此,萨特把他对作为“问题存在”的人的关注转移到人“被给定的”实存境遇中


存在主义的倡导者们虽然在对存在的看法上有许多互为歧义之处,却有一个共识:
存在是被给定的。他们对那个“给定者”不再象传统那样予以热烈的关注,恰恰相
反,他们关注的焦点是“被给定者”即人的命运。

萨特认为:人是被毫无理由地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萨特受海德格尔的影响极深。关于存在的被抛性,海德格尔的观点更为明确。

海德格尔认为:人在他在世的存在的各种忧心中揭示自身,由此,他发现自己是在
未经商议的情况下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这即是说,当人可予确认自己存在的事
实之时,他是早已进入了存在,是处于许多事实中的一个事实,而此一事实,是令
人忧虑的,因为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他从未作过任何创造的情境,而且他还必须
在这个情境中呆到老死。

关于存在的被抛性,海德格尔的看法可以归纳为两点:一、人不能主宰自身存在的
命运,因为存在是被给定的;二、所谓“忧心”,其最可忧者为死。

显然,人在世的存在如果没有死,则人被给定的命运就不足以唤起“忧心”。而“
忧心”,它一旦被唤起,就不免使人对自身被给定的命运充满关切之情。

海德格尔关于死的理论颇为独特,留待下一节专门讨论,这里,只就其关于存在的
被抛性问题展开讨论并予以澄清。

海德格尔的哲学局限于个体存在的事实,他对存在所作的实存分析只涉及存在者个
人。他的“个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是赤裸裸的,没有上帝的荫蔽。但这并不是说
海德格尔的世界没有上帝,没有上帝,他关于人的处境的理论就没有任何依据。

基督教传统神学认为,人在这个世界存在的事实是由上帝一手造成的。在海德格尔
的实存分析中,上帝那双看不见的手仍然明显可见,只是他对这双“未经商议”的
手几近于冷漠。以传统的观点看,海德格尔对上帝的追求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热情。


海德格尔显为已经厌倦于问题,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否认问题的真实性。

海德格尔的哲学仍属问题文化,他对存在所作的实存分析从一开始就被不可解决的
终极问题的阴影所笼罩。对他来说,拔除问题文化之根即上帝所造成的严重后果是
不堪设想的。应当承认,在西方现代哲人中,海德格尔是对弥漫于西方世界的精神
危机的根源有着极清醒的认识的少数几个人之一。后期海德格尔以有别于传统神学
的方式小心护卫着问题文化之根,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问题是真问题,人类
就绝对需要上帝。上帝被宣判死亡的历史戏剧,演到最后,只能是一场不可收拾的
精神灾难而已。历史与现实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它还将继续证明:在问题文化,上
帝的存在必须是不容置疑的。

问题是假问题。

存在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消解之后,人类对上帝的需求才会自然消失。

海德格尔的哲学没有脱出问题文化的窠臼。海德格尔式的“个人”与基督教式的“
个人”一样,与存在的整体相割裂。关于存在的被抛性,置入问题文化的背景去理
解,它是相当清楚的:有一种力量外在于人,且为人的主宰——正是这种力量把人
抛到这个世界。“问题存在”自外于存在,存在在“自外”中迷失。实际上,“外
在于人”的力量不过是人在迷途中渴盼与之遭遇的“存在”而已。在问题文化,存
在的个体与整体的割裂是致命的,它使作为个体而存在的人被抛离于存在的整体之
外,于是人在其所在的这个世界无家可归——在问题的导引下,人不得不在存在之
外寻找所谓的“真实的存在”。

海德格尔是他所处的矛盾时代的矛盾人物。一方面,他对上帝是否存在心怀疑虑;
另一方面,在没有上帝的情况下,他又确实不能为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找到任何合
乎问题需要的依据。

对此,海德格尔的确是一筹莫展。他采取了回避的态度,热衷于揭示人在世的存在
的种种问题并相应提供某种人类自决的方法,而对造成这种种问题的上帝则不予置
评。

海德格尔对存在的态度基本上是现世的。他没有在人的在世的存在之外去寻找存在
之真。他殚精竭虑为人在这个世界的存在提供某种真实。然而,就是他自己对此亦
并非完全信服。海德格尔在看了塞缪尔·贝克特的荒诞戏剧《等待戈多》之后说:
“那个人肯定读过海德格尔的书。”——海德格尔至死都在祈盼某种奇迹出现以破
解问题之谜。

问题是假问题。就象《等待戈多》里的那两个人物一样,海德格尔的“等待”也不
会有任何结果,为此而“焦虑”徒劳无益。

有别于宗教的哲学精神诞生于问题消解之后,它为对象化思维即自外思维对存在的
严重歪曲所震惊。为此,它强烈呼吁人回到存在中去。

问题文化一直想为存在找寻某种根据,这种“找寻”只为问题所必需。实际上,存
在就这么存在着,它无需任何根据。若因应对象化思维的逻辑,非要为存在寻出个
根据来,那么,就只能这么说:存在以自身存在为根据。

哲学的洞见在于:任何存在物都不能超离存在的力量而存在;反之,存在的力量亦
不能超离一切存在物而存在。

存在本为一体。

宇宙是一大生命。

在这个世界,人——任何人皆为存在的力量本身,试问何来“抛”与“被抛”(或
“给定”与“被给定”)的问题?而设若这个问题成立,人从根本上说又如何可能
自决?——在问题文化,人类无法“自决”自身存在的命运,这当属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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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黑衣男孩abbe嘛?如今我只是一个打坐的僧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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