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版 (精华区)
更改一种时间观----兼议(相信未来)一诗
刘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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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现在,未来,是人们把握时序的一种看法。古今中外不乏其说,只是看法,角度
,内涵殊多不同。我们在此引用那些最为著名的语录,作为这篇小文的开场白。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孔子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
----陈子昂
自古兴亡寻常事,如此兴亡有几回。
----陈寅恪
从未来走向过去。
存在先于本质。
-----萨特
等待戈多。。。。。。
----贝克特
人是唯一知其会死而要活下来的动物。
----海德格尔
未来是主人恩赐给奴吏的最后的礼物。
-----西谚
你知道魔鬼在地狱里是怎样折磨灵魂的吗?。。。。。。他让他们等待着。
----荣格
常常使一个国家变成地狱的,正好是人们试图把国家变成天堂的东西。
----荷尔德林
试看未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李大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毛泽东
望三门三门开。。。。。。无限青春向未来。
----贺敬之
相信未来!
----郭路生
以上所引各色人等的箴言名句,并非做文抄公,而是籍此说明,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些
怎样的时间观。
人们只要将上面的文字略微加以思索与品味,就不难发现,我们的老祖宗的人生观和世界
观并非一种线性顺势的时间观或时序观。这种时间观有一个明确的特怔,就是向后看!
也就是说,这类哲学观念具备历史感,具备回顾的特怔。因为,从未听到有哪一位中国
古代的思想大师或文人学士说过向前看,相信未来,这一类主张。究其内因,是中国人
大的哲学思想范畴中,不存在这一种从过去跨越现在,径直走向未来的思维方式。陈子
昂之怆然泪下,是因为他站在一个大悲恫的"现在";他对于人生与世界的感怀,是维系
在他一发感叹的此时此刻。而逝水如斯的感叹,亦有同一音调与色彩。因为,孔圣人是
基于现在时,而得出他的对时间之流水消逝的判断的。许多中国古代的哲理名言和诗词
歌赋里,也不乏这类时间观之表达----
如庄子的"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始终无故。"说的是时间的无始无终;此言既
有其客观性,又有其主观性。
又如,"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汤履)说的是新的起点在现在,注重今天的做业
。
再如,"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说的是此时此刻。诗人对于他眼中那个以后变为永
恒之黄昏的感触,完全来自"那一天"的傍晚。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说的也是这类现在时。
蔼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也是。
中国人的天人合一的世界观,把时间和时序,看作是与人的感觉以及生命一并存在而存
在的主观体验。这里没有什麽可以超越人的存在而存在的客观时空间。时间的运行,有
着他必要的参照系。
一如在伟大的爱因斯坦的时间观里,也同样不存在绝对抽象的时空。一切,都是相对的
。有着时间运行所必要的场。物理学革命带给人们的最大启示,莫过于此。 同理,在任
何人文科学的领域中,也同样不存在极度抽象的时空观。每一种对待时间与时序的观感
,无不带有时代的痕迹。这是我们进行关于时间观之论述的基本前提。从刚才我们引用
的所有伟大,抑或并不那麽伟大的文本中,可以证明这个判断。进而言之,无论在哲学
中决定论的领域,还是在意志论的领域,时间的存在,都不是常识领域中的时间。因为
如果人们谈论的是日常起居中的时间,那麽,批评的指向,当然不会是这个样子。换言
之,在东西方的时间观里,由人的意向,甚至人的意志带出的时间,和那种一成不变的
古典时间观,也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作为客体的时间的存在,已日益受到来自无论
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古往今来的人们的挑战和质疑。
西方哲学家眼中的客观时间与客观时序的瓦解,是西方近现代哲学和科学的一大成就。
也就是说,西方哲学中,把时空看作客观存在的理论,只属于源起自亚里士多德----笛
卡尔式的所谓自然哲学家的领域。西方哲学在经历了从客体哲学向主体哲学的近现代转
变后,其时间观,也随之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一转变的特征是,人们把基督教线性思
维的性征,改变为尘世的时间观。上帝的存在,在这一致命的改变中,面临生死存亡的
危机。在这样一个改变中,人们不但可以不经过神职人员和上帝取得沟通,还可以自己
创造一个上帝。如果他认为上帝已经死亡,抑或他认为旧上帝不行了,那麽,他可以创
造一个新的上帝。比如法国女作家m。杜拉,就是这样说法的。于是,人们在这一历史性
的转变中,同时也就更改了基督教线性思维的轨迹。人们不再把天堂看作是他们相信未
来的寄托,和时叙中的未来,他们要麽提出"要大地,不要天堂"(马勒语)的呼声,要
麽径自在今天就"走向"天堂,而不是等到未来。
这种弃未来于现在的非线性时间观,同样体现在他们的美学思维当中。在这一方面
,作为西方诗歌中的时间观,自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以来,与中国人的时间观不乏
殊道同归之特点。比如说t。s。艾略特的诗歌美学,就倡导这样一种时间观.。
可悲的是,当西方人已然警觉到他们的线性时间观的诸多病痹的时侯,一种被改装
的线性时间观,却堂而皇之地渗入我们中国人的土地。在上世纪初,已被西方一部分有
识之士看作是非良性化的相信未来的说教,缘其政治经济的严重危机,而为新的未来派
人士,以及在当时已然大行其道的社会主义运动所接受。马克思主义,这一改头换面的
线性思维哲学,在表面上,归避了西方启蒙学派的反宗教意识,却在实质上,前门驱虎
,后门进狼,重又引进了一个改头换面的上帝。这个上帝,就是老马的理想乌托邦。当
"武装的先知"如托落茨基和列宁,把这一乌托邦转变为十月革命后,中国的情况随之发
生了变化。而万变之中,相信未来的理想主义,的确是横刀立马,站在了中国人的面前
。于是,中国人的政治思维与美学思维遂出现相信未来的症兆。
上个世纪初,西学,西教东渐,比如,马相伯,严复等人,将西方的大量具备线性
时间观的哲学思想如进化论等引入中国。由于中国当时的艰难处境,以靠中学救国的方
略与思潮,只能被规定在"中学为体"这样一个所谓"会通派"框架里。而无论在思想上,
还是在实践上,西方人摒弃大地,转向天堂的前现代哲学与宗教思潮,在当时积弱极深
的中国,不能不产生巨大的引力场。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世间一切事情一样,具有十分
复杂的性状。单言西方之思潮,也是一方面,人们一如既往地相信上帝;另一方面,又
有人说上帝已死。以至到了三十年代中叶,奥地利哲学家哈耶克,曾在他的名著[通向奴
役的道路]一书中,为我们----读到此著已是六十年代末了----描述了英美自由主义者们
,是如何与德国的社会主义思潮相互对立与相互攻击的情景。(令人好奇的是,诗人e。
庞德,在信奉了一阵列宁和十月革命之后,转而追随莫索里尼。他在罗马,用英语大肆
功击自由主义和同盟国。哈耶克在他的书中,用一条注释提到此事。)以至在当时的欧
洲,人们将自由主义看作过时的思维。
而在那时传到我们这块大地上的思想,也呈现十分复杂的局面。人们在传统哲学里看不
到的,带有西方意义上的天堂,必竟在当时的中国大地上,开始呈现他的所谓的曙光。
进而言之,这样一种曙光,还被当时的"十月革命一声炮响"而轰为红色。也就是说,西
方的未来派的理想,在当时的中国,一旦被包装成为一种列宁主义的未来,其号招力遂
之巨增。固然,他不同于西方正统意义上的哲学与宗教,但是,中国人摒弃自身的文化
底蕴,转向西方意义的未来,西方意义上的乌托邦,西方意义上的红色理想,必竟成为
事实。虽然,在看到这一惨列的趋势与倾向后,刚刚所说,以吴宓等人所代表的所谓保
受派人士,在五。四刚刚过去不到一年的时侯,就已发出反对的呼声。王国维自沉于现
代思潮大兴的北京城的昆明湖,而梅光迪等人,以反对新诗为籍口,极力抗争于新文化
运动,以捍卫传统文化。可是,中国人并不能理解他们的言行。人们在"好得很"的乱动
当中,寻天遥看,坐地日行,一股脑滑将下去!而正是在那个时代,出现了前述所引,
中国布尔什维克的"伟大"预言。李大钊的诗句比郭路生早半个世纪出现。那是中国人首
次喊出"相信未来"。
马克思风格的"相信未来",是以否定全部现存秩序为前提的。这一未来,必须以颠
覆和摧毁所有的现在甚至过去,为其奋斗目标(这和以后,比如德里达等人,对于马克
思的诠释有很大出入;也不符和德里达本人兼容并包的二元论倾向。)而这一否定过去
和现在的大革命,在苏联,在文革的中国,确实是做到了对于那种诚诺的言必行,行必
果。尤其在文革期间,对于过去的否定,用毛的话来讲,是比秦始皇还要澈底的灭绝传
统和传统文化;是比斯大林还要澈底地毁灭知识和知识分子(在此,我想引用一海外学
者的提法,知识"分子",不应是什麽"分子",而应称其为"知识人"!)
*
固然,毛主席说过,看一个人的过去,就知道他的今天,看他的今天,就知道他的
未来。这一看法有其道理。这是一种通常的因果论时序观。带有很深的决定论色彩。也
就是一般人们所谓,前为因,后为果的逻辑推论。然而,这种看法也有明显的缺陷。一
个人的过去,不一定总是一成不变地向着他的现在和未来转变。毛本人在文革中犯有严
重错误,是人们,包括他的党内高级干部,也料之不及的。于是,人们可以说,看一个
人的过去,如果仅仅停留在一个一成不变的状态中,那麽,这个过去,和某一种现在,
和未来,都不会发生任何关系。要想使上述三者产生一种非形而上学的关系,人们只好
更改这一通常的推论。在另一方面,毛是主张取得政权,是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他
的未来,在他的现在时中,已被改变。他的新一轮的未来,是要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
革命;这样一来,所谓的未来,已经改变为基于现在意义上的未来;他心目中的未来,
已被推进到一方新的地平线。
有趣的是,无论是毛,还是列宁,他们的晚年,都萌升了对于他们已经制造的未来
的极大疑惧。列宁在他允许马尔托夫等反对派出境时;毛在其认可的,写给江青的一封
信里,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他们对于他们业已制造的未来的自我怀疑,和某种程度的自
我否定。连老马,当他在晚年发现了俄国的大量经济材料以后,也为他无力撰写资本论
第四卷而焦虑。因为他知道,抑或他相信修正主义者们,正是以他的社会主义不能在一
国取得胜利而大作文章;更不要说伯恩斯坦居然在一次议会选举中,看到德国的铁腕人
俾斯迈被选下了台。一种非革命的,非未来主义的人类前景,已通过民主的方式出现在
世接舞台上。也就是说,人们通过每一次"现在"的选择,改变自身命运的时代,已经到
来了。而通过革命的未来而期许给人们的礼物,已经变得不那麽绝对吸引人了。当然,
在另一方面,列宁的十月革命,在那个时期取得了他的成功。然而列宁的未来,是如何
被斯大林实现的呢?是不是像托洛茨基所说,是因为斯大林背判了列宁主义呢?(这当
然不在本文讨论的范围。)
否定全部现存秩序的未来主义,在他的无情的对于现在,对于今天的否定和镇压中
,的确使事情变得无比残忍。基于从现在走向未来这一判断,所有有碍于这一过程的敌
对势力必须清除,于是,和基督教早期的大规模镇压一样,布尔什维克对于他的屠杀和
逮捕的最好籍口是,敌人妨碍了走向未来的进程。按照英国哲学家伯林的论述,为了给
未来预设一个美好的绝对值,并让人们绝对服从这个绝对值,人世间一切坏事,都因其
有一个绝对的未来,一个我们所有的人都可以无端信赖的未来,而取得其合理性和合法
性。人们在斯大林时代和文革中的日子里,不是对这样的一种局面几近容忍,和几近习
以为常了吗!有学者认为文革是中国人的国耻。此言不差。非但是国耻,还是一种人耻
。因为不是有人在奥斯维新的时代,仍在大喊"相信未来"吗!
其实,未来是没有的,他不过隐藏在无限度过渡的现在当中。当人们一旦步入未来
,实际上,他已跨入一个新的现在。一如人们走到边缘,他实际上已经离开了边缘,因
为,未来,只不过是存留在人心中的一种虚枉,一种荒诞。人世间,只具备对于每一个
人的有限度人生的现在。无穷无尽的此时此刻的今天。我们不可以在抽取今天的努力中
看到未来;而是只能在正视今天的努力中,沿续实际上属于今天的未来。任何对于今天
无所做为的人生,都注定没有任何未来。
而在那首[相信未来]的诗作里,人们很难发现诗人的今天意识;他的为未来做出选
择的主动感和人格体味。他的内涵除了极尽其类似跨掉一代的哀鸣绝唱以外,人们只能
发现一个小孩子的极度有限的颓丧和不可理喻的妄想。他的诗歌血液中,还是流趟着他
的前辈革命者的虚伪透顶的理想主义。人们看到,一方面是他的对与现在的一片不抵抗
态度;是他的鲜花,美女,烟酒和痴情;另一方面,则是他的世界革命,红八月,和红
卫兵的鞭子。于是乎人们不能不痛苦地想到,一个极端的革命狂,和一个中国垮掉一代
的畸形儿,在他的语焉不详的诗作里呈现的,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的,文革中人的分裂
与悲哀。他的命运,注定没有未来。而他的现实证明了这一点。我尝试用红色与灰色,
来为这一诗作定调。他的无意识的选择,使他最终面对一个左右都不属于他的世界。除
了围绕在这个精神崩溃者周围的那些带有悲天悯人之气质的,他的同样是畸形的鼓吹者
,以及没有任何辨析能力的年轻人以外,我们看不到任何具备诗歌意义上的东西。
2。
是的,我们的论断,建立在主体对客体的观察体验当中,被观查的时序之定位,是被
动的,是建立在相对于主体的被动的位置上,人们对他头脑中的时间不发生主观的定位与
更动;反之,人们一旦变被动于主动,那麽,时序之定位,则产生比较复杂的局面。这
是因为,一,在过去,现在,未来这三者之间,并不存在明显的界线;二,以现在为座
标系,过去和未来有互相过渡,,互相渗透的极大可能性。进而言之,近当代学者中,
不乏有人干脆把时序的出发点定位在现在。在这些学人看来,任何一种对过去和未来的
看法,都不可能超越现在;一个人对过去和未来发言的位置与时间,只能是在他发言的
那个地点和时段里。他的无论对过去和未来的观察和选择,只能是现在时的,所谓对过
去与未来的发言,只能是一个以现在,甚致以今天为根据的发言,而这种处于今天的发
言,又不可避免地随着时间的移动而变更。这种变更于是产生某种极不确定的因素。
那麽,这种极不确定的因素是什麽呢?这种极不确定的因素就是时间的极不确定性
,在这个意义上,人们很难把发生在时间中的事情人为地加以限定,但是,人们却可以
在复水难收的逝水年华中,采取一种主观的时间,也就是心理的时间,以把握人在时间
中的命运。这一把握自身的时间感的时间观,历来不同。个中因由当然十分复杂。从现
在的位置向过去和未来进行位移,又会分成两种情况。一是萨特所谓"存在先于本质"。
也就是说,我们在确定未来时,这个在时间中本不存在的,缺席的,不在场的存在时,
未来的走向一是朝向现在;另一是朝向过去(!)。按照萨特的逻辑,只有在对于过去
的,带有极大影响的选择中,人们才能在其选择中,改变未来的缺席状和他的不在场。
于是,人们在他的伟大的[存在与虚无]一书中,读到他几近庞杂的,对于我们在这里所
滞后探讨的时间与时序问题。
固然,有学者指出,萨特的"存在"与"本质",是他自己发明的所谓的哲学术语。因
为按照他们的看法,西方传统中的存在和本质两个概念,都不具时间上的任何意义;而
只有萨特,把他们在他的独有的时间观里加以时间化。也就是说,在萨特看来,一放面
是他在[存在与虚无]一书中论述的,对于过去,现在,和未来的极为繁复的,并不清晰
的论述;另一方面,则是他在以后发表的,非常著名的,关于时间的心理顺序,即从未
来走向过去的论述。在[存在]一书里,萨特的时序观,可以说正在朝着他以后的"存在先
于本质"期过渡。在那些仍然可说是带出思想闪光的论述里,萨特的主要观念是,他在为
"未来"这一时间位置下定义时,总是将他拉回到"过去"。他对过去的情感,甚至让他说
出蔑视蔑视传统者的话。而他是创造传统中不曾存在的新思维的集大成者。因为他的以
存在之行为决定本质的思想,起码在过去的哲学语言里,是很难被发掘的。固然,我们
与其说是在哲学的意义上,不如说是在人文或文学的意义上,在诗的意义上,来介说萨
特的时序观。又,固然,萨特的选择之主动性,也就是他的自由,在其思想的总体上趋
于悲观,趋于虚无,趋于后来者对他抨击的关于虚无的上帝化的问题,因为萨特在上帝
的意象上使用了虚无,这个语焉不详的说词。 这已是一番老话。而我们在这里之所以老
话新提,是因为人们的健忘。
萨特传入中国,大约是在八十年代(我排除了中国特权阶层阅读萨特的时间,这一
时间恐怕是在六十年代了)。在八十年代,许多阅界中人在大量思考萨特的时间观时,
大约不会不想到这一层。也就是,把"未来",放进他自己的现在的选择之中。人们很少
会去验证所谓的在先验意义上存在的未来。他们的存在,就是他们行为的存在,他们行
为的存在,就是他们思考的存在。而这种在自我选择中创造未来的思想,在那是的中国
,已初具雏型。"我思故我在";用头脑行走,等等行事方式,已出现萨特之"自为"存在
之风格。而不是依考某种不可预见的未来,被动匡定自己的思想。许多年轻的和当时中
年的有识之士,已经感受到,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自由之思想"的存在。(虽然,他
们当时还不知道在"自由之思想"后面,还有一句"独立之精神"。)然而我们起码看到,
在语焉不详的西方话语风暴的侵袭下,由西方人自己发现的,对于空洞的未来的迷信,
已接近被人遗弃只地步。就像在七十年代的巴黎,连穿着时髦的小姐们也大谈萨特。我
们那时的大学生和轻年学子,又有哪一个不知到存在先于本质呢!又有哪一个会无端"相
信"在文革中的一段完全悖离"自我选择"的信念呢!然而可悲之处正在于此。因为八十年
代与九十年相比,虽然有着某种更为西化的倾向,但是,人们对于如何西化于东土,这
个发问了百年的问题,并无有效的回复。与八十年同根同种的浮躁,在请洗着九十年代
的人们有限的思考。人们很快就淡忘了萨特。淡忘了自我选择的精粹所在。当有人忽然
把一个根本不懂得任何选择的诗人,像神一样抬到我们面前时,我们在茫然当中,似乎
也就接受了下来。正像萨特所说,当人们谋化一个阴谋时,他们往往应用"相信"这两个
字!(也见[存在与虚无])。
*
深而究之,何以人们对于这一类相信如此心动而不能自拔呢?其中当然不乏原由。
当我们对萨特之回顾告一段落后,我们来大至阅读一下英国哲学家伯林,这位以论述自
由闻名于世的学者。他是在两年前去逝的。因为他的一段极为驰名的论述,令人不得不
想起我们正在面对的主题。伯林的这句话写在他的论文[两种自由概念]中。
他说----
"在伟大的历史理想之祭坛上,诸如正义,进步,未来子孙的幸福或某一国家种族阶
级的神圣使命或解放。。。。。。要求个人为社会的自由而牺牲。在这些理想的祭坛上
,有许多人遭到了屠杀。这主要是肇因于某一种信仰,那就是,人们相信从某个地方一
定可以找到一个最终的解决之道,或许是在过去,或许是在未来,或许是在神的启示之
中,或许是在某个思想家的心灵之中"。。。。。。
他说,对于人们想向中的未来,与想向中的过去所做的极易错误的理解,必将导至
将多元的人类社会活生生加以肢解之后果;一如为符合刑床的尺寸,而切割犯人的古代
酷刑。选择只有仅仅一个的未来的理想,无法满足人类社会对理想的无限种类的追求。
而如果人们在理想无法统一的情况下,再起争端,那麽,这一唯一的"未来",又何去何
从!人们是否有必要为唯一之理想,与几多同时间而不同类,不同种的未来而互相侵铡
呢!这当然十分滑稽,又十分残酷。我们看到,伯林的自由观念的复杂性与丰富性恰好
在此。因为在他看来,没有,也不可能存在一个唯一的未来。在实现了未来的日子里,
人们的多元化要求,也不会随着完美与和谐之实现而溟灭。理想社会这一想法,带有极
强的排他性,其本身就是人们犯罪的起点。相信这样一个未来,意味着人类可以按照他
们心目中这个子虚乌有的存在而胡做非为。他们的唯一借口就是,你们在我的屠刀下面
微笑吧!因为明天会更美好。你们将会得到一个独一无二的,完美无缺的未来。无论人
们是自决自愿,还是相反,只要这种局面一出现,不要说今生今世的乞望会被澈底粉碎
,再生再世的愿望,也会随之受到澈底涂炭。因为,所谓的未来,是一个并无止境的无
限度推延;对于何为今天,何为明朝,操纵权,全部把握在时间主人的手里。
一如在那个颇像中世纪的中国土地上,是谁,可以规定今天和未来的解释权呢?是
一个人!所有和这个人意志不同的人的观点,都属反动观点。而讲出何为未来的解释权
,当然也操纵在他老人家的手里。
这样一来,在那时喊出的"相信未来",之所以不会像遇罗克一样被毁灭,是因为这
类思想并不为老人家所陌生。他与老人家的某种思想因同构而得以留传。(因为在老人
家看来,他的文革一如伯林笔下的法国大革命的自由与解放,在"自我导向"中得以完成
。)需要说明的是,此诗的流传,是以一群无力对文革作出出色反思的受众,而他们的
接受前提,缘于他们的思想,早已在"17年"里依附于统治阶级的思想。这一点,似乎无
须多言。其中一个极其明显的原因是,自57年的事情发生后,中国所有非正统思想的源
泉,已被彻底封毙。诺大一个中国,早已放不下一张真正文化意义上的书桌了。严格来
讲,此作既没有面对那座刑床的尺寸,也没有面对被"切割"的几十万,几百万犯人之勇
气,他只是面对了他的被蜘蛛网查封了的炉台,他的什麽女人,鲜花一类。。。。。。
!在成千上万的人众被"现在"压得人将不人之时,很可惜,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像伯
林和哈耶克那样的哲学家,和像撒克斯和保尔。策兰那样面对屠杀和死亡的大诗人!连
巴金,不是也跟在别人后面扔石子吗?何以一个完全不敢直面文革惨运的小诗人,他,
反倒成了中国的良心了呢?这纯粹是一种扯蛋。
进而言之,在那样一个大屠杀中,如果有人不提出反对"现在",而在逃避"现在"的
诗文中大肆歌唱相信未来,那麽,他的围护刑床的角色很可能无法掩蔽,因为他的本来
面目,早就是歌唱切割犯人的那座刑床的歌手!不是已经有人找到了这样的文本与材料
吗!
*
当十月革命和纳粹的理想主义,为伯林们,哈耶克们提供了他们论证,其想上天堂
,实下地狱的理论为"相信未来"做出了一个准确的定义。海德格尔虽为一个德国哲学家
,但却从他的视角提出了后来在哲学界广为流传的存在主义理论,及其时间观。虽然他
的理论比哈耶克的那本对中国60年代和90年代发生极大影响的书,要推前十来年完成,
但是我们从这本大约与t。s。艾略特的[荒原]几乎同时代的著作[存在与时间]中看到了
一种一如"荒原"般十分苍凉的感受。完全不同于张伯伦的种族主义理论和在当时还方兴
未艾的社会主义理论。那些理论抹上了浓重的色彩。
海德格尔的时间理论开宗明义,以"死",作为他契入他所谓时间性存在抑或说他的
此在的出发点。他的逻辑,改变了人们在德国古典哲学中看到的线性时间轨迹。他认为
,他们应该看到的是一种更为澄澈和开放的时间观。这一时间观的将来时,不是我们通
常看到的未来,而是人们在死亡的先行到来时所看到的未来。也就是说,我们不是站在
今天去展望未来,却是我们一旦涉入人生,我们就被"抛进了"这样一个看似完全颠倒的
过程。海德格尔认为,只有面对一开始就已存在的死亡的招唤,我们才可以完整地把握
时间,并"制定"我们在前面经常提到的时序,即把过去,现在,未来----改变为未来,
现在,过去。于是,在这样一种存在中,未来是预前设定好的。无论你是否要面对它,
抑或不面对它,都是不可逃避的宿命。固然,海德格尔自认为他的这一说教,使人们敢
于面对他说的不同于"怕"的"畏",但是,人们还是能够从他的极为晦暗的理论中,感受
到德国民族当时面对的极为深厚的悲观主义。正如哲学家所引证的,"刚一降生,人就立
刻老得足以去死。"
然而正像一句老话所说,悲观主义的信念并不减弱人们抗争命运的行为能力;与此相反
,愈是这样类型的人,他们的行为能力愈强。有鉴于此,一位海德格尔的同道施太格缪
勒说,"现存在越是根据死亡这一最固有的可能性来计划,这里发生的英雄的选择也就更
明确"。 然而,我们在海德格尔面对他自认为是缩短了过去和将来的距离,并将其"缩短
到接近最小限度"后,却发现他的行动轨迹无法面对现实中死亡的威胁在理论上的挑战。
他的"相信未来",和对于第三帝国的拥戴连在一起。
他的"烦";他的"罪责"与"良知",很不幸,是和他所主张的英雄的选择悖道而向的
。(这不能不令人想起萨特对于存在的选择同样有一点点不幸。萨特在对待中国的文革
问题上,也曾出现过一时的混乱!)半个多世纪,人们对此人案一直叙叙不休,连诗人
保尔。策兰,也加了这场对海氏的反思。即便如此,海德格尔的哲学仍然告诉人们,如
何从根本上面对时间问题。因为,从死亡的悲观主义的等待之中,人们摒弃乌托邦幻想
的警觉开始萌生。两次大战的间隙,为人们带来的极大精神财富,固然许多悲观色彩,
但这种悲观极大地区别于不久前发生的社会主义般的各种理想主义,而这种理想主义,
无论对于哲学家,还是一般的人们,能不能真的像海氏所说的那样,呈现出一种规避之
的良心状态,实际上,是不那麽确定的。
于是,我们看到,有两个"从未来走向过去"的时间观。其一是萨特的未来;是一种
存在于行动中的未来。这种未来,是以投身于自我对未来之创造的人门的未来。用他的
话来讲,就是要在选择中确定未来,进而言之,这种未来,带有极大,极多的主体性。
对待未来的态度,是一种行为中的态度,而不是仅仅停留在什麽"相信"当中。虽然,这
一选择也面临着一种被选择的命运。但在时间的走向上,已发生重大变化。时间的定性
,开始趋向人性化;行为化;时间的走向也发生本质的变更,也就是说,时序,在存在
主义哲学中是从未来走向过去而现在这个概念,变为维系未来和过去的一个流动的位置
。这一点当然十分重要!
而海德格尔,则提出了他的不同于一般西方自然哲学的时间观,连同他的主体哲学
。他的时序是这样规定的。人之存在,从时序上讲,同样是"从未来走向过去"。原因是
,人的生命的有限性规定了人的存在或他所说的此在。人在存在中被抛入时间之中;人
的所有行为,不可避免地要面对他终有其终的未来时,故此,他们的时序与其说是从生
到死,不如说是从死到生。他说,人是唯一一种知知其死而要活下去的动物。在此意义
上,人本身毫无从过去妄思未来的任何可能性。他的悲观论,的确带有某种极其澄澈的
境界,是一种悲观中的警醒,看似头脚倒置的海氏哲学,为颠覆这个世界上一直以来的
"相信未来"的虚枉,起到其不可忽视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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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至此,我们大致可以了解了,在人们的心灵中涌动的,那个不同于客观时间的
时间;而把时间从与通常的线性时间观里摆托出来的哲学家中,人们还可以发现一位著
名哲学家的名字,他就是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在柏格森的著作[时间与意志]中,人们最
终了解到,时间与人,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关系!也就是说,人们究竟如何在他慧智的阐
述中,把不可逆转的时间之秩序"打乱",从而恢复时间的灵性。
在他的论述中,他从空间的点开始说起。当人们把一个个互相并无关联的点,加以
相加,就会发现,从1到另一个1,再到再另一个1之相加的结果是;3,这个结果和这些
分别互不相关的1,是完全不同的。原因是,当3出现时,它形成了一个连序的系列。人
们把3,看为人们心灵中的一种时间,而非几个互不关连的1。就好像人们听到的钟声。
在钟声敲击的过程中,人们把钟声的每一次声响连系起来。他们于是听到的是连序的声
响。一如钟声敲击了三次,那麽,人们听到的是连续的三次钟声;而不是每一个单独的
声响。也就是说,人们不会,也没有必要,把连续的钟声分割成为其在空间不可回荡的
,没有回声的,单独的声响。
一如我们在聆听音乐时,我们处在把音符自觉,不自觉地连系起来的过程里。尤为
重要的是,我们既要期待音乐的未来,更为重要的,却是我们必须不断地记忆音乐的过
去。任何最伟大的指挥都会懂得这一点。因为,只有对音乐的最好的演绎,才会更为出
色地把人们带进几乎非常接近的未来和过去。因为,每一段乐句的进展不断的变化着。
它的未来和过去不断地变更他们的位置。而现在,更是处于瞻前顾后的,极有秩序的忙
乱当中。有修养的乐迷都懂得这一点。在音乐的进展中,人们应当牢牢记住他的过去,
他的业已完成抑或已经提示过的主体,而不是在忘却他们的所谓期待中,去等待音乐的
发展。就像前述中的某些诗人那样,把几个连续的数字,从他们的时间性中,拐入一个
空洞的空间,以及对未来的,同样空动的忘却之中;在忘却过去的期待中相信未来。
于是,我们基于这一点,可以对人类全部的历史,做一个音乐化的处理。也就是说,我
们把现存在当中所有在时间中发生的事情,看做是同样带有记忆和前瞻特点的时序中事
。我们发现,凡是以对待音乐的原则对待时间的人们,他们的时间是心灵的时间;反之
,凡是企图超跃这一原则,从而杜撰时间的者,都是企图在忘却过去,或不以记忆为基
础的单纯的未来时中,自我陶醉的枉徒。
历史上,那些空想主义的前驱们,他们,就是这样一些枉徒。他们炮制的未来,往
往把人类带入一种无根的理想主义或乌托邦。这在东西方的历史中,都是不无前鉴的。
所谓"殷鉴不远";所谓"滑铁卢就在前面",与他们督毫不相关。说的就是这种情形。而
乌拖邦由幻想变为现实的历史,实际上,已成为人类在思维和实践中最为残酷,也最为
失败的历史。究其思维意义上的原因,就是,因为这样一种哲学,违背了人们对待心灵
时间的态度。他们或者要逃避时间的不可违抗的连续性;或者要在这种连续性的自然的
进程中跳跃式地前进,从而违背了时序的不可违抗的应有进程。有趣的是,当古老的乌
托邦幻想,在人类绝大多数的地域被抛弃以后,人们从乌托邦理想的反面,对它进行了
描述。在六,七十年代,中国的少数读者在所谓内部读物中发现了这本反乌托邦的乌托
邦小说,也就是后来得以面世的奥威尔的[1984]。
奥威尔对于列宁的国家所做的预言不幸,或有幸言中。所有以消除人类记忆而做的
一切努力,到头来,是以他自己的反面完成其使命的。而且,这一结局,超跃乌托邦主
义们自己制定的所谓的道德准则和信仰准则。在这样一种信仰中,接受乌托邦主义的大
多数独裁者,在他们看似十分美好的预言和诚诺中,以悖离,以至背弃人们的民族,的
以及人类的记忆,为其统治前提。在我们记忆犹新的文革中,这种毁灭记忆的罪行,完
全是以"相信未来",为其唯一之依据的。而这一点,是柏格森们连做梦也无法想到的。
幸而柏格森的真理,并没有因为某几个狂枉之徒的诗意而被改变。他们无法看到他的理
论正在应证另一个理论,那就是,人类仍在按照人们的心灵中的时间,而不是按照乌托
邦的无限美好的未来时,来安排他们的生活,进行他们的思维的。
而按照这样的思维,[相信未来]的作者本应该回到他自身之不可分割的以往中去。
在对待他自身的往事中,来期待其可以合理存在的未来,而非相反。在这样一种进程里
,该诗人如果是善于把握历史的话,他有可能发挥他的,我所谓"灰色"的诗意,并统一
于这样一种看似灰色,实际上却大有其合理性的存在。因为他的这种灰色,无论他本人
是否自觉,都是一种强大的存在。不可否认,在这样一种灰色当中,他的记忆,将统一
在他的回顾与沉思里,而不是不断地从他的记忆中,毫无意义地冲次到违背时间的人为
未来里。他的选择,也许会是一种类似萨特或卡夫卡的选择,当然,这还要看他是否具
备这样的才力。然而,很可惜,该诗人完全没有这样的参悟能力。他的"觉悟"是对待"未
来",这一中断以往的所谓前瞻。深而言之,他中断了所谓;1+1+1=3的连序过程,切断
了他的从未来走向过去的全部存在主义式的选择。同时也中断了他和一个真正未来的遭
遇。
人们看到,郭路生的时间早已停顿。他没有任何属于他自己的,在健康意义上的,
演变为"现在"的,属于他自己他的未来。像他的过去一样,他的未来已遥不可及。这个
未来,不但脱离了现在,而且脱离时间。其实,在[相信未来]一诗中,已经显露出诗人
最初的分裂。这份病案已经告诉人们,该诗人的时间,该诗人的存在,他的此在,已发
生严重问题。一方面,他提出没有现在和过去的未来;另一方面,他又不能像那些根本
"不相信"的人们那样,逃避于一个真实的现在。于是,他的时间,很不幸,早已在成为
过去的未来中死去了。我们从他的一些朋友对他的谈吐中,有幸得到这方面的消息。也
就是说,郭路生本人,是在他自己的,早已成为过去的所谓未来中苟且以生。他的全部
诗意,缘于他不能说出真正的未来,从而死去。这一点当然极其可悲!
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能够看到并感受到未来进程的人,如大诗人但丁等,是能够擘
划过去与未来的人,是很伟大的人。原因是,他对于过去,对于旧时代,有着凡人无出
其右的了解与理喻。他们之所以看到了未来,是因为他们对于历史的占有。与其说他们
是未来的预言家;不如说他们是以往的解构者。(当然,在结构与解构的意义上,绝无
非此即彼的分割。这是乌托邦主义的革命者对待这个世界的看法。)在通常的意义上,
如果一个旧世纪的天才,缘于他的天才的过时性,他无法,也丧失了他对于新世纪的信
心和洞见,那麽,他的头脑,势必和未来发生严重的冲突。不是他毁灭于新时代;就是
人们慑与他的权威,进入历史的倒退。而这种倒退,我们这一代人是亲身经历过的,是
历历在目的。这里同样出现过由我们中国人自己来预言这种倒退的言行;同样不幸的是
,相信未来的人们,把这种预言当成是一种反动;把那些伟大的预言家看做了反动派,
看做了保首主义者,看做了什麽某某朝代的"yi民"。他们中人有一些人,早已在他们的
对未来的预感中,经历了这样"先在"的悲剧,而提前半个多世纪选择了死亡!正所谓"文
化神洲丧一身。"于是,相信未来的悲剧,和不相信未来的悲剧,在人们的记忆中,变为
过去了的未来。而我们不能不问道;什麽,才是我们的基于过去和现在的,可以信赖的
,可以预见的,可以触摸的未来呢!当我们自称可以偿试变更一种时间观的时侯,当我
们再也不会相信任何由所谓主人恩赐给我们未来之礼物的时侯,当我们忽然读到以下这
首诗的时侯,我们究竟应该如何加入到属于我们自己的时间中去呢!
手抱青秧查满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静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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