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cdd (平上), 信区: Poem_ci
标  题: 于九十年代中国诗歌写作和阅读的一些断想(一)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06月28日14:55:03 星期三), 站内信件


       这精神的陈述出自全部混乱的过去
       这纯净的力量,像水笼头滴水的节奏
       注释出历史的缺失
       我因触及星光而将黑夜留给大地
       黑夜舔着大地的裂纹:那分岔的记忆
                  --西川《重读博尔赫斯》
  出色的诗人留给我们的是虚无,让我们从乌有之乡中辨认生存;虚无
是丰盈的,它可以盛装我们在尘世间的所有感触,包括人的缺失或历史的
残破,而诗人却生活于尘世,他努力维护语言的尊严和荣耀。如果从这个
角度进入诗,那我们的感觉要纯粹得多;此刻,诗歌也许真是一段分岔的
记忆。然对特定时代的诗歌感觉而言,禁止和生存的现实,无论是实存的
还是抽象的,都会在不经意中恢复其言说的威严。这种体会来源于我对一
段废墟的体悟。有一段时间,我寄居在西安;一个周末,我步行去南郊。
那儿有一堵被风雨浸蚀得很厉害的泥筑的墙,据说是唐长城遗址,墙上长
满蒿草,墙身布满峰洞。那时颇有些凭吊或感伤之意味,遂丛其上取下一
些碎片带回。这些碎片意味着一个诗歌时代的记忆或是他们的生存。他们,
指生存于斯的古人们。到了那儿,便能看到南面自西向东绵延的秦岭和北
围的塬的轮廓,中间的西安城则一直被灰雾笼罩,黯淡土气。黄昏时候,
有风鼓动,很自然的便是"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的气象。魏晋南北朝,长
达400年的兵马战乱,残杀,种族绝灭, 上层统治者的荒淫无度,百姓流
离失所,生活在这400年间的人,苦难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而
到了唐代,经过400年的文化融合, 哲学、文学、诗歌、宗教、建筑、绘
画、音乐以及人们的欣赏水平等,都因新鲜的异质文化的注入而致极盛。
盛唐从何而来?十几代人的痛苦和不幸换来一个精神张扬的时代。然这一
切都非常短暂。站在那里,许多图景纷雪而来,是李白预感到唐之将衰,
是李白将唐诗带入了衰败;杜甫则亲睹了长安的破败:“秦山突破碎,泾
渭不可求。”“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安史之乱后,杜甫把前一首
诗留在了大雁塔。
  对九十年代诗歌的回顾其实无形中要变成对这一世纪精神生存的再现。
猫头鹰似乎要在世纪末飞起来,可是它飞不动,因为离一个时代太近使我
们看不清它所内蕴的精神,而且容易染上世界末情绪。对唐长城的废墟之
体悟,使我在解读我们时代的诗歌时,总产生封闭、寂寞而苍凉的夹逼之
感。这并不意味着要对诗人进行"救赎",这是不可能的,是诗人们首先在
生存中遭遇禁止,又在禁止中寻找生存。这块陆地上的诗神茫然地沉寂于
虚脱,虚脱扩增着人类命运中黑暗的存在和距离,它使这个时代伪装精神
富足与自由,然而诗歌的时间性与生存的延续性紧密相关。诗人啊,你的
粘土有什么意图?这些关于诗状态(诗、诗人、诗写作、诗体、诗阅读)
的断想,使我只能从诗的现实和边缘进入话题。借助诗的和谐性,对九十
年代一些有名的诗人感悟,如欧阳江河的“本土气质,中年特征与知识分
子身份写作”,王家新的“人与世界相遇”,西川的“多少往事、恐惧和
沉思需要回避”,韩东等的“断裂”,多多的“回到诗人和语言”等,将
作一些不针对的暗示性评述。于禁止与生存中寻找诗歌的自然性,及它的
状态所内蕴的时代之失望与期望;在诗的艺术性与平庸中,我们需要海子
那渴望不朽的气息,它至少意味着我们尊重生存,尊重阅读,而且它还指
向禁止中的生存性;在果实累累的石榴树下,诗人使这个领域的历史得以
构想。
  在我们精神空白处,我们与诗的遭遇是偶然的吗?这也许是荷尔德林
式的“在一个贫瘠的年代中,诗人何为”问题。浩瀚的夜空,遥远的角落,
一些低沉的诉求,怎样在我们身边旋转?那些不可更改的传自古老的感觉,
酷似生养着人类的土地,诗中的意象净化着我们的生存,暗示着我们在人
世间的血肉与梦幻的运动。那些羁绊人类的,将屈膝于人类尊严和自由的
理想。
1. 诗与诗外的东西,在阅读中的呈现,诸如无形的诗境等,往往是一些
复杂感受的暗示。现代阅读意味着阅读者的参与,由此增加了阅读诗的不
确定性和对诗的阅读的多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性延拓到个体外的体验性存
在上,诗变成某种领域,它意味着记录下来,记下自我诉求的往事,而这
也许是不可期待其后果、亦很难有终结或起始的时间界定的主题。借助这
些复杂感受的特定构想,以及严格地称之为"诗形式"的规范,它变成某种
精神生存。写作者(诗人)从词语的深层,用回忆或不间断的叙事抒情,
把执着的欲望(那些在主题之深处诱惑之物)在内心集结的语言,变成维
系生命的存在物,变成生命的冲动和生命力本身。写作者的早期体验(生
活和文字)以镜像式和思辨式的痕迹存在,以标明这样的一个事实:发生
着的事,个体的事件构成了人类的历史。换言之,称作历史的往往是现实
个体独特的时间留存和经验痕迹;它要求再现,要求将发生的事件本身变
成真实的叙述、虚构或反思。这些历史性事件的存在确认了人类的某种愿
望,以精神生存的方式再现生存本身,但它首先来源于个体自身。
  在确认与非确认的,可资利用的思想深处,例如,人们普遍拥有的一
些怀旧或伤感的保留行为,其存放的形式与发生或未发生的确认经验无关。
我们的经验往往更深更纯粹地来源于对第一批我们热爱的文本的冲动性依
恋。(它们首先要求我们学会自我设问和辨认。)思索者在黄昏学会了积
淀、背弃或忏悔性的自由,抵制着自己的自我异化。日记体或诗的早年,
是不间断的内心集结。这些渴望的形式,其全部的主旨是要我们以独特的
方式往返于生存与存在之间,而其间又是莫名而永恒地消亡的梦幻。
  扮演着以第一人称讲述者的角色(如尼采的自负:“它严词作答,不
感到周围有见证,它生存着,对于与它对立之物的存在懵然无知;它立足
于自身,宿命,法则中的法则……”),这种往返的形式独特地激发了我
们对诗的(心理学能够接近或不能够接近的)持久兴趣。诗是一种建制,
它往往诉求于另一种存在,当然也具有其他文学文本的自我诉求行为。讲
述者,一支翅膀所背负的是暗淡朦胧不可知的时间、空间或虚无;另一支
翅膀背负的是禁止与生存的现实,这意味着它对人的命运的某些抽象、虚
构。同时,叙述本身又接受早已存在的抽象和虚构的一些聚集物,只是任
何时代的诗都不具有法的节制行为,它能从这些困境中自我解脱出来。
  “经验的自我解释行为”是诗在经验中运作的方式之一,而其自我解
脱行为又倾向于自己对自身的颠覆,自我灭顶式的形式强诉,或者一些强
烈的批判形象(如禁止物),从对一些原始体验的摹拟中出来。--它是多
余的,过剩的,在克尔凯郭尔那里,甚至是自我厌弃,自我隔离的动力。
是谁在模仿?--诗的情绪使诗人处在一些客体的自我困惑中,“它”是什
么?它是已讲述或允许描述的某种命运或命运暗指吗?记录?支配的意义
是什么?还有什么是同样多余的?诗人面对的不仅是单体的命运,但对超
越单体命运的存在的可能性又持怀疑态度。海子曾在《民间主题》中说过:
“回忆和遗忘都是久远的。对着这块千百年来始终沉默的天空,我们不回
答,只生活。这是老老实实的,悠长的生活。……西望长安,我们一起活
过了这么长的年头,有时真想问一声:亲人啊,你们是怎么过来的,甚至
甘愿陪着你们一起陷入深深的沉默。……”诗人对生存的询问直指土地上
人类的命运,这一暗指包含着诗人在生存中的自我界定。一般说来,诗评
(往往与职业、训练和素养等相混存)只是迂回在写作者的问题之外,作
“为什么”或“是什么”的一般范畴解释,通常只有诗人才会回归到某一
些问题的非单一性、非个别性的询问上。和海子的询问相类似,西川写道:
             一个个刀剑的夜,贩运之夜
             死亡也未能阻止喘息的黎明
             我虚构出众多祖先的名字,逐一呼喊
             总能听到一些声音在应答;但我
             看不见他们,就像我看不见自己的面孔
                    《虚构的家谱》 93.9.
  我们看不到自己的历史形式,辨不清在生命繁衍的链条上自己是哪一
个冰凉的铁环,时间以抽象的形式无始无终地穿越人类的命运。夜晚我们
听到自己出生时的婴啼,同样的夜晚我们满脸皱纹;于是我们询问,那些
真实而虚构的,忙于生计,豪饮或耕种、或闯荡江湖的祖先,就好像询问
沉默的自己。我们是"在路上",也同时在一种不确定的命运中。诗人要完
成对自己的历史性询问,因为诗不依存于某些历史性的惯例和规则。对它
的自由度的诉求就是让它扮演一个精神流浪汉,无家可归,无处可栖,在
桥洞、报纸堆、暗淡的街灯下虚构着自己与现实的所有差异,允许它以影
子状态介入生活的现实与自然。
             为了这一瞬
             让我上路
             让我独自穿过千万重晦暝的山水
             让我历经人间的告别、重逢
               命运高悬
               在这一瞬后就是展开的时间
               ……
                     --王家新《诗》 92.3.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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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生活为什么如此美好?
答:因为有了B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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