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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ldwolf (坦坦荡荡,一马平川), 信区: Poem_ci
标  题: [北京大学]北大诗歌在九十年代(二)(转载)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0年12月25日18:57:49 星期一), 转信

【 以下文字转载自 NewBoard 讨论区 】
【 原文由 corona 所发表 】
    诗人们
      西渡在《燕园写诗杂忆》里对以八五届为轴心的整个八十年代北大诗人们的活
动做了极富戏剧性的描述,但那些生动的段子在我们这辈人读来已有“白头宫女在,闲
坐说玄宗”的意味了。(哇塞!好多好多诗人,好有趣好有趣的故事嘢!)虽然我个人
漫长的校园学诗记忆中偶然浮现的传奇部分不时诱惑我也去写下一篇作为个人“成长小
说”的变体的诗人格述,但总体上趋于平静和内敛的九十年代北大诗歌状貌要求我只能
以社会学式的记录来“清点”在九十年超速的校园心理变迁和繁杂的学籍、人事档案变
幻之下越来越稀少的同行们的身影。这里所要“清点”的,只是习诗于北大并对北大诗
歌的衍化多少产生过作用的九十年代在校学生,那些赶来“更上一层楼”(或曰镀金)
的作家班和进修班诗人们不在此列。
      我是九一年考上北大的,因军训一年之故(倒霉至极!),九二年才踏进北大
的门槛(其后还有一道更高的诗歌门槛)。我进校时,八九级以上的本科生已全部离校
。关于八九十年代之交(八六、八七、八八级)北大诗人的情况,除了看过橡子的几篇
文章,其余了解甚少。我最初所接触到的八七、八八级诗人只有三位研究生。学物理的
西区把诗艺的精微看作是和物理学的精微相平衡的事物,其浪漫而隐逸的诗歌口味与一
头秀丽的长发遮掩下的清澈而神经质的眼神在当时的校园里颇受注目。刘澜、杨铁军和
他们已离校的朋友蓝强、沈颢等人曾一度是八八级诗人中的核心人物。刘澜诗法史蒂文
斯,聪明至极,可惜在还未深入到“最高虚构笔记”时就悍然辍笔投身传媒。杨铁军是
北大诗人中上承八十年代下启九十年代的一个相当关镁的“被遗忘者”,他在九三年以
后一改往年浓郁的抒情诗风,把日常生活的小叙事、反讽、繁复修辞等因素自觉地纳入
到诗歌当中,是海子去世后使诗歌走出海子的巨大阴影并能够缜密、稳固地站立的第一
人。如果不是杨铁军让我们把审慎的洞察目光投向了具体的个人经验,我们“仰望天空
”的膜拜海子练习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他的那些当时在我们看来无异于“异端”的
诗歌加上一代奇才贺照田对臧棣、王家新、欧阳江河等人的重要文章的慧眼推荐,导致
我们及时地从虚幻的“北大诗歌”神龛下醒来,关注起中国诗歌在九十年代的一些重要
现象,并把它们和北大里的写作实践密切联系起来。虽然他出国留学之后很少为人所提
及,但他精湛严谨的技艺仍不时引来我们的叹服。
      八九级写诗的人中肖东君、晦明最有特色。肖东君也是在大学末年走出了对海
子的模仿,学习用奥登式的笔法在诗歌中安置机智的闪光点,可惜很快就不写了。晦明
在校时曾被称作“玄学诗人”,在咏物、抒怀时随时引发神秘的思辩,力求诗歌的纯净
,毕业后似乎还按着这条路走,变化不大。
      九○级、九一级是十年来北大写诗的人最多、坚持下去的也最多的两届。北大
校园内的诗歌因为这两届几乎所有的诗人之间形成了一个牢固而热闹的友谊圈的缘故曾
在九三到九五年出现了“中兴”的局面。不知什么原因这两届学生在整体的校园文化心
态上呈现出一股此前此后都难以觅见的强大的叛逆情绪,各种波希米亚气质与乌托邦情
结相混生的校园“事件”频繁发生。这可能与八十年代的残余风尚,与海子、戈麦新近
逝去带来的“悲壮氛围”与官、商意识形态联手渗入高校引发的审美反弹有关。八九后
校园内死寂的文化土壤倔强地滋养出维系这一批诗人“生活在别处”的信念的隐秘的诗
歌情谊,饮酒论诗、夜起诵读、睥睨世人、结交豪士怪客是他们北大生活的一面,无怪
九二级某君在吹捧同级一个近来以古龙式散文走红的“小鲁迅”的文章说此红人当年不
屑进入北大诗人圈子乃是因为当时的五四文学社更象是一个黑社会。而另一面--难以满
足的阅读(象聂鲁达所说的那样,想把整个大海都喝下去)和不断积累的反乌托邦日常
经验使他们中的一些人逐渐对当下的语境、对诗歌的作用、对诗歌本身有了清醒的认识
,“生活在别处”变成了“生活在内心”。大约在九四年左右,他们几乎同时发生了一
次诗学转向,由高蹈的才气型写作转入了冷静的分析型写作,从狭窄的抒情阶梯踏进了
现代诗艺的门槛。九○级的诗人就学养和诗歌诸形式要素的综合把握能力而言首推冷霜
,他具有一种微观表现力,却又能让轻滢的词语产生出强大的离心效果。他的诗歌在结
构和遣词用句的准确性上堪称后学者的范本,是极不纯净的九十年代书斋语境中缓慢孕
育出的一粒珍珠。冯永锋的诗在援藏三年归来后越写越见功力,在早年“极简主义”式
诗歌语言中加入了絮叨、议论、讽刺等语感鲜活的口语成份,多书写一种叙事中揉杂着
随意评谈的诗体,他的诗艺中有一种“单刀直入”的老熟而明快的魅力。若木(宋繁银
)是一个在诗歌鉴别力和感受力上都无可挑剔的天才,熟谙各种诗歌体式,语言柔软光
滑,稍嫌空乏、缺乏劲度。他对“往后诗歌该怎么写”有敏锐的嗅觉,在我们接触到“
个人写作”、“及物写作”等九十年代重要诗学命题之前就开始鼓吹书写当下个体经验
和个体遭遇的迫切性。若不是顽世不恭的雅皮生活把他的注意力过早引向了别处,相信
他在诗歌上的造诣将不可限量。法律系的嘉禾(陈元贵)是我所见过的诗人中最具兰波
“通灵者”气质的一位,其人其诗都洋溢着透彻而灵动的实验活力,他在诗坛上“南方
诗歌”的说法出现之前早就开始用布依族方言将贵州边远地区的成长记忆输入到诗歌之
中。西语系的杨郁(杨水初)和杨逍(杨晓春)通过长期的十四行习作获得了控制诗歌
语气和节奏的高超技能,不同的是前者善写音韵铿锵的品达式颂诗,后者专工色泽华丽
物事纷芸的抒情排铺。
      王雨之(王来雨)、胡续冬、刘国鹏起初曾被合称为“九一级三套车”,直到
现在他们三人都还在相互砥砺。三人中最能代表北大诗歌在九十年代的诸种变化的当数
王雨之。王雨之的诗最早突破各种国际、国内诗歌范本的限制,他很早就开始书写一种
从叙事入手而又超越了叙事的复杂长诗,常用极度戏剧化的个人感受去刺穿琐屑的真实
时空和跨幅广阔的即兴杜撰世界之间的界限,用对各种文体的恶意戏仿、市井的调侃、
民间加自制的顺口韵语刺激诗歌语言的弹性和文体的开放性,最近竟到了在诗中安置色
情谜语和恶作剧的地步。他的行文恣肆淋漓、大开大闻,用词乖戾诡谲、时时令人产生
阅读兴奋。王雨之的诗正在向写作快感的极限滑翔。与他相比,胡续冬的诗显得较为拘
束,但仍在通过复合修辞粘合文本与现实、渗用大量“非诗”质料来获取诗歌语境的反
讽和喜剧效应等方面与王雨之有相通之处。刘国鹏早年曾执迷于神话式的“大诗”,但
近来也开始用角色化了的转述视角、富于表现力的变形口语处理具体的场景和经历,找
到了一个新的起点。九一级另外一个不容忽视的诗人雷子(殷效庚)通常在谣体短诗中
制造出一种怪异的、富有超现实意味的幻视图景,他诗歌中的尖锐感是他幽闭、阴郁的
内心生活的一个光亮的出口。九一社会系的北大杰出音乐人许秋汉和九○、九一诗人群
过从甚密,他有许多歌词都可以当作诗歌来阅读。
      九十年代中期北大诗歌的“中兴”局面到九二级的晓归(吴浩)、刘亮那里已
到了尾声。晓归如果不是上研后把兴趣完全投入到学术上,完全有可能成为一个相当重
要的诗人。他具有形式淬炼上的高度自觉,拥有严格的自我批评能力,在戈麦所开辟出
的追求语言密度、强度和审美感染力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他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叫做“浓
质抒情”的较为完善的诗学概念。刘亮相对来说对诗歌涉入得不是很深,但他细腻的富
于造型感的笔触足以给他自己坚持写下去的信心。
      九三级的王宏、九四级的迟宇宙、吴文尚写诗的资质都很不错,起初写得都很
勤奋,可惜校园亚文化氛围的彻底“多元”和happy让他们分别过早地做出其他的选择:
蛊惑仔、编书郎和报纸仔。九四级的与邻(张宇凌)在上研后写诗进步惊人,她近来写
出的那些寓言式的叙事诗在叙述的空白环节处安置了细微而隐秘的词语牵连,显示出她
生动想象力在诗歌肌理之中的可感性。
      九五级的王敖一“出手”就展示出了不可多得的诗歌禀赋。在为他的诗集《朋
克猫》撰写的序言中我把他称为“学院中的另类”,主要是指他的诗歌与我所见到的两
类高校诗歌都毫无关系:一是大众文化意义上的“校园诗歌”,二是高校诗人群体因上
下届的“薪火相传”而形成的较为稳固的诗歌形态(比如北大九○、九一乃至九二诗人
群)。王敖的诗歌创作冲动肇始于对一种简洁明了,摇滚歌词式的诗歌语言的自发的敏
感,并且很快就在摸索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将日常场景通过叙述语气的转换迅速戏剧
化的短诗技能。王敖近期对不同写作风格的广泛尝试证明他已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写作生
命的沿续有赖于找到一块成熟的诗艺基石,而这绝不仅仅是才力、原创性等方面的问题
。王敖之后的在校本科生中,九六级的姚玉桥、王海威,九七级的缪川、马雁都有可能
在诗歌上有一番作为,需要的只是时间和磨炼。
      以上“清点”的都是本科出身自北大的诗人,而另有几位研究生或博士生阶段
就读于北大的诗人在九十年代北大诗歌中占有极为醒目的位置,它同时也说明了北大诗
歌并非象某些人指责的那样有什么封闭的、其顽不化的自我繁殖性,而是更多地具有一
种“纳百川而归东海”的趋势。宗教学博士周伟驰从中山大学考入北大后很快就以其优
雅的诗歌形式中深厚的古典意蕴令我们膺服不已。在他把抒情诗写到了于精细中见开阔
、于阴翳中见明朗的地步之后,又开始使原本趋于纯净的诗艺综合化:在语言上象古诗
中的“拗变”一样间或在标准的美文句式中加入南方方言、古汉语词汇以制造节奏落差
,在语气上把嬉戏、自我解嘲、自我辩解与冷静、严肃的经验剖析统一起来,而骨子里
却仍透露出一种力求完美、匀称的唯美情结。来自“他们”诗派老巢南京大学的席亚斌
出色地缝合了当代诗歌中常常被人蓄意割裂的两方面:平民化了的口语述说与高度专业
化的形式控制能力。他的诗怪招频出,在想象的延伸、词语的配置、节奏的安排、乃至
音节的变化上总是出其不意地打破常规的阅读期待。象不断分裂的原子核,释放出足以
和混乱的世俗遭遇相抗衡的表现力。周瓒(周亚琴)读博后写诗进展一日千里,这与她
勤奋的写作训练和广博的理论汲取不无关系。她明确的女性主义立场被日渐节制和凝炼
的诗艺转化为一种对寻常的事态不断反思的从容的观察态度,这使得她的诗不仅成为性
别政治的具体语义实践,更成为我们时代一个知识者如何用内心生活的清晰秩序来重组
现实世界的有力凭证。刚刚考入北大读博的姜涛其实近十年来一直与北大诗歌有密切的
关系。长期作为清华诗歌“领袖人物”的姜涛与北大诗人的交往已远远超出了“校际交
流”的范围而成为促成九十年代北大诗歌写作格局的一个重要因素。他在诗歌写作和批
评的各个细部层面上的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堪称最为全面。他的诗修辞繁复却又准确
传神,行文绵密却又气势磅礴,在频繁引爆词与词、语体与语体之间喜剧张力的同时让
阅读者陷入一个冷静、悬疑的匿名叙述状态。姜涛高度自信的诗艺在和诗中的日常世界
、书本世界玩一个一对二的深藏不露的游戏,游戏的结果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可能作为对
当下诗歌诸多诘难的反驳依据。除这四位之外,曾在北大读研的苗强、雷武铃、吴畏等
人都各有佳作留诸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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