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yekai (切削仿真), 信区: Poetry
标  题: 纪念诗人艾伦·金斯伯格逝世五周年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2年04月05日14:50:47 星期五), 站内信件




南方周末    2002-04-04 13:04:24 


  金斯伯格像(1924-1997) 

金斯伯格,今夜你的胡子指向何方?
□莫雅平

  写这篇有关艾伦·金斯伯格的文章时我酒意正浓,正如金斯伯格写某些诗时毒瘾幽幽。此文很可能充满胡言乱语,但我认为这正好合适金斯伯格这样一位狂乱的奇特诗人。对这样一位诗人,我总觉得学者式的条分缕析不够生动。再说,要想以区区一文来说清一个复杂怪异、众说纷纭的
诗人及其创作,的确也不现实。因此我更愿意乘着酒意写几段东鳞西爪的狂放文章,说说在什么情形下我这个中国写诗者会难以避免地想起金斯伯格,这或许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显示金斯伯格的诗学地位以及他对这个世界的意义。
  为什么我会不时地想起金斯伯格?阿多诺说过:“自奥斯维辛之
后,诗歌已不复存在。”这话首先包含了深刻的人道主义关怀。其次,
我以为传统意义上或说牧歌式的诗歌已失去其成长的沃土。但我仍坚
信诗意在人间,只不过诗歌已嬗变出众多不同的形式,比如“异类诗
歌”便是其中的一种。因为牧歌时代已经结束,我们已进入一个与金
斯伯格说的“摩洛克”类似的“用水泥和铝合金铸成的”工业时代,
而且我们的心智、良知以及想象力的确已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戕害。这
种戕害无疑会伤及作为心灵之声的诗歌并使其嬗变或蜕变,而能反映
这种嬗变或蜕变的诗歌之一,便是金斯伯格的《嚎叫》等充满痛苦和
绝望的、既堕落又不甘堕落的抗争的异类诗歌。
  金斯伯格作为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年轻一代心灵痛苦的代言人,
以其声嘶力竭、痛心疾首但骨子里不乏神圣温情的诗歌表达了西方一
代人的痛苦,但他所表达的痛苦不仅仅是西方的,它在一定程度上具
有世界性,正因如此,他才不时地被包括中国诗人在内的很多人想起,
谈论二战后的世界诗歌你就无法回避金斯伯格,因为他是在物欲、冷
战、原子弹的多重压迫下的灵魂的痛苦嚎叫。
  金斯伯格的诗歌中有不少类似这样的诗句:“……世界神圣!灵
魂神圣!肌肤神圣!鼻子神圣!舌头和鸡巴还有手还有屁股眼儿皆神
圣!万物都神圣!人人神圣!处处神圣!每天都是永恒!每个人都是
天使!”(《嚎叫》,本文译诗均引自文楚安译文)其中的三个词用
传统诗学的眼光看是“脏词”或禁忌词,但我认为它是极具精神力度
而且不乏诗意的。金斯伯格的“万物神圣”的观点,其实是由来已久,
中国的庄子就说过:“大道不遗矢溺(屎尿)”。可以说,金斯伯格
使用“脏词”的犯禁行为,其实传承了一种古老的哲学观与审美观。
他晚期的一些诗里常有屎尿之类意象,实在不足为怪。但是,他是为
写“脏词”而写“脏词”么?我认为不。
  我去过许多大都市的夜总会,在那些疯狂的摇滚舞厅里,我曾多
次想起金斯伯格。我看见不少年轻人在扭动身子,其中有些人因服用
了摇头丸而在疯狂地摇晃着低垂的沉重的头。他们让我想起在狂风中
扭动的豆芽菜,因为我知道这些人内心其实很脆弱。从交谈中我还了
解到他们很痛苦。他们吃摇头丸是为了摆脱不堪忍受的烦恼,以肉体
的刺激来缓解精神的痛苦。他们常常因昂贵的摇头丸或其他毒品而钱
尽人瘦,懊丧悔恨,进而更加烦恼和痛苦。为了自我麻醉,在买不起
摇头丸或其他毒品的时候,他们巴不得能借到几块钱去买一瓶咳嗽水,
把它一口喝干以获得几个小时的头脑昏沉。这些扭曲了的花季少年,
让我想起金斯伯格的《嚎叫》里那些令人痛心疾首的诗句:“我看见
我们这一代的精英被疯狂毁灭,饥肠辘辘赤身露体歇斯底里,拖着疲
惫的身子黎明时分晃过黑人街区寻找痛快地注射一针……他们穷愁潦
倒衣衫褴褛双眼深陷在只有冷水的公寓不可思议的黑暗中吸着烟昏昏
然任凭夜色在城市上空飘散……他们在用涂料粉刷过的旅店里吞火自
乐要不就在天堂巷服用松节油等待死亡,要么为了涤罪一夜又一夜折
磨自己的肉体……”金斯伯格的这些惊世骇俗而又不乏警世意味的诗
句,表现的是美国50年代与社会格格不入、被社会忽略或抛弃的“垮
掉的一代”的痛苦、绝望与畸形抗争,是当时美国畸形社会的真实写
照。我所目睹的现象使我相信,金斯伯格在四十多年以前刻画的美国
嬉皮士的那种痛苦,其实不仅仅为美国人所专有,恐怕也不仅仅属于
那个年代,在某种意义上讲,属于全世界。我记得在一个夜总会里我
见过几个手臂上满是自己用烟头烫出伤疤的三陪女郎,她们与金斯伯
格的《嚎叫》中的“他们”多少有几分相似:“他们用香烟头烧自己
的胳膊留下洞口抗议资本主义那使人成瘾麻痹的烟草云雾。”用烟头
烫自己的自虐做法,在心理医学上或可称为“反刺激疗法”或“痛克
痛疗法”,其中的酸楚是非亲历者不能明了的。尽管这类自虐族在我
的祖国为数不多,但由于他们同样是我的同胞,是一些痛苦的并需要
救助的人,因此我认为他们的痛苦是值得我们诗人去关注和表现的。
只可惜有足够宽厚的情怀去关注这些人的诗人,无论是在美国还是中
国或其他国家,都太少太少。正因为少,金斯伯格那种不乏悲天悯人
情怀的见证痛苦的诗歌,才更显其难能可贵。
  还有一次我想起金斯伯格是由于一个菜市场。那个菜市场远不及
金氏笔下的加利福尼亚超级市场先进,但我在那里目睹的情景却比他
的描写更惊撼灵魂。我至死不会忘记那对我来说比原子弹爆炸更能冲
击灵魂的一幕:一只已刮光并已烧光毛的裸羊被一分为二,血淋淋地
耷拉在一个笼子上,笼子里还关着两只活羊,一只站着,另一只跪着,
两只羊都盯着被肢解的同类,都在流泪,买菜的人们熟视无睹地从旁
边走过……当时我目瞪口呆,那一刻我相信动物有灵魂,而人类有没
有灵魂却使我产生了质疑。
  我想,金斯伯格,他作为一个信奉“万物神圣”的佛教徒和和平
主义、环保主义者,面对如此血腥而意味深刻的场景会有何感想呢?
他会写出血淋淋的诗句吗?他会愤怒或悲伤至绝望吗?他还会写下“
每个人都是天使!”的诗句吗?在《嚎叫》中,金斯伯格写他的朋友
卡尔·所罗门为摆脱摩洛克所象征的一切邪恶,以疯狂对抗疯狂,要
求医院给自己做脑叶切除手术,结果被关进了精神病院。卡尔的疯狂
举动,恰恰说明他并不是一个疯子,相反倒是一个清醒过了头的人。
荒谬啊!类似我所见的那些面对羊都会为自己被杀戮的同类流泪的场
面而无动于衷的人,他们看上去一个个心智多么健全,可他们的良知
麻木的程度,却使他们真像是做了脑叶切除术。同样荒谬啊!金斯伯
格在诗中这样说:“啊,卡尔,你不安全我也同样不安,你眼下真正
掉入了时世人生无所不包的肉汤中———”同样的话,我也想对那三
只羊说,带着内心的隐痛,但我欲哭无泪。我相信金斯伯格的诗歌是
能够唤醒很多人沉睡的良知的。
  诗人的死亡使我想到金斯伯格。1997年4月5日,金斯伯格以73岁
高龄病逝于纽约。噩耗传来,在对这位诗界前辈的逝去深感痛惜的同
时,我想到了诗人的死与不死,想到了古今中外死亡方式各异的很多
诗人,如投江殉国的屈原、追月落水的李白、高寿善终的惠特曼、决
斗身亡的普希金、饮弹弃世的马雅可夫斯基、卧轨体验生与死的海子
以及杀妻而后自尽的顾城,等等。光是比较一下诗人们不同的死亡方
式或情形,就可以明白很多有关人生与诗歌的道理。本文只想对金斯
伯格和顾城两人的死亡方式做一个粗略的比较,因为笔者觉得他们俩
的人生方向好像恰好是相反的。比如说,金斯伯格早年如恶魔横空出
世,其人其诗都令世人惊恐,可后来他却皈依了佛教,以引导迷惘者
行善修身为己任,当他在亲友们的守护下悄然逝于病床时,无数人在
深感惋惜之余,对这头“达摩之狮”(金斯伯格皈依后的法名)肃然
起敬。而顾城早年如天使一般降临,其人其诗让人们感到某种童话一
般的美好,可后来他却残暴地用斧头劈死了自己的妻子,然后自尽弃
世,他最后留给人们的是一个恶魔的记忆。
  金斯伯格为人为诗都实现了某种人生的善的圆满,可这样比喻:
他自嚎叫的狼始,至威严的狮子或庄严的大象而终,于生命中使两者
合一。而顾城恰好相反,不妨再作比喻:他一直都是扮演采蘑菇的小
白兔或以黑眼圈著称的熊猫的角色,只是到了最后才有机会当了一回
大灰狼,从而显现了他本性中凶悍或邪恶的一面。作为一个诗人人格
的完成,对其他人来说实在太残酷、太自私,太可怕了。面对顾城由
善到恶的人格历程,我不禁在心里发问:他早年诗歌中那种童话情怀
是否仅仅是一种假相或幻象?老是扮演小白兔是否意味着某种扭曲或
变态?他的历程是否应验了物极必反的古训?
  带着这些疑问,回过头来再看看金斯伯格,我不仅对金斯伯格、
对诗歌甚至对人生有了更深的理解,而且深深感到,无论是在诗歌中
还是人生里,我们都需要穿透一层层表象的迷雾,看清事物的真相。
  时至今日,艾伦·金斯伯格已离开我们五年,他没有带走的是一
重又一重荣誉和无数人对这位奇特诗人的崇敬与怀念,他留给这个世
界的却是一笔丰富而宝贵的诗歌遗产和思想财富。他对人生痛苦而深
刻的体验,从今往后仍然具有启迪和警世的意义,他为人为诗所表现
的独立精神、批判精神、创新精神,无疑将继续激励后人。在他去世
五年后重读他的诗句“愿你的灵魂找到归宿,让我的双眼泪长流”,
我更深地理解了金斯伯格骨子里的柔情———那种不时为狞厉的外表
所掩盖的内心对人类和这个世界的深深的热爱。
  让我套用一句金斯伯格怀念惠特曼的诗句以怀念金斯伯格本人吧:
“亲爱的大胡子,艾伦·金斯伯格,今夜你的胡子指向何方?”

                    

  金斯伯格诗选封面(四川文艺2000版,文楚安译)  
  在布拉格被市民推选为“五月之王”  

  皈依佛教后摄于美国科罗拉多州  
  1953年在纽约寓所的屋顶上  

  1945年6月与父母摄于纽约世界博览会  
  1993年头戴美国艺术文学院院士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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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已经正式被我爱上了,
你可以保持沉默,
但是你所说的一切,都将让我刻骨铭心。
                       -----献给我至深至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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