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版 (精华区)
“倘若没有人生的艰辛,则没有诗人”
钟志清(10月25日15:40)
——怀念耶胡达·阿米亥
“倘若没有人生的艰辛,则没有诗人”是以色列诗人耶胡达·阿米亥(YehudaAmih
ai)讲给我的,那是1997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在闻名耶路撒冷为文人墨客所备加钟爱的
“宁静之居”(MishkenotShananim)。而今,说此话的诗人已在今年9月22日离开了人
间,但录有那次访谈内容的磁带依然清晰如旧,它,不仅令三年前的那次会晤在我的脑
海里萦回,也唤起我对阿米亥这位令人尊敬的世界级大诗人的追思。
耶胡达·阿米亥1924年出生于德国一个正统派犹太教家庭,曾在正统派犹太教学校
接受教育。1934年他随家人移居巴勒斯坦地区(即今天的以色列所在地),先住在佩塔
提克瓦,后迁至耶路撒冷。二次大战期间,他参加英国军队到埃及服役,后来加入“帕
尔马赫”先锋队,走私武器,将移民非法运入巴勒斯坦。与此同时,开始阅读现代英语
诗歌,奥登和艾略特的创作使之深受启发,他开始尝试用希伯来语做载体表达其战后情
感。
阿米亥是以色列最受欢迎的一位诗人,令其在世界文坛占据重要位置的首先是他的
诗歌创作成就。自五十年代以来,他相继发表《现在和其他日子》(1955)、《两个希
望之遥》(1958)、《铃声与火车》(1968)、《并非为了记忆》(1971)、《时间》
(1977)、《巨大的宁静》(1980)、《你本是人,当归于人》(1985)、《睁开眼睛
的土地》(1992)、《打开的关闭打开的》(1998)等二十余部诗集,《并非此时,并
非此地》(1968)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在可怕的风中》以及戏剧和儿童文学作品
。他的艺术信仰、陈述方式、反讽手段,数十年来被几代希伯来诗人所模仿,“几乎成
为文学传统”。迄今,他的诗歌已经被翻译成三十余种文字,拥有广泛的世界影响。
有人称其为宗教诗人,这是因为阿米亥自幼接受的是一种规范式的宗教教育,到青
少年时代,虽然不再严格恪守宗教仪式,但是宗教思想与精神却渗透到他的灵魂与血脉
之中。出自阿米亥之手的宗教类诗歌首先表现出在形式上套用模仿希伯来古典文献,而
后融入自己的宗教思想的特点;许多诗在结构与布局上与古代圣诗一脉相承,可以说是
一种旧瓶装新酒的改写。在《诗》(156)中,阿米亥写道:“我的右边是一门外国语言
。我的左边,风儿吹过空落落的椅子。我的前面,是一条遗忘在桌子上的围巾。我的身
后,一个发问的男人。在我的头顶是上帝显现。”这首诗模仿的就是犹太人就寝时的祈
祷词。在耶胡达·阿米亥的心目中,上帝具有至高无上的辉煌与力量,人类沐浴在上帝
赐予的神恩之中,沐浴在上帝施与的爱的雨露中,人对上帝的感情永远交织着依恋与敬
畏:“我的上帝,你赐给我的灵魂/是烟——
发自爱的记忆/永无止息的燃烧。从降生的一刻起/我们都开始燃烧/如是不已。
”(《我的上帝,灵魂》)可是,上帝对人的怜悯与恩泽有时又令阿米亥感到困惑,有
时甚至被他所挚爱的上帝抛弃并且遗忘,这种求之不得的期待经常令诗人泪流满面,痛
苦不已。
有人称他其为爱情诗人,这是因为爱情诗在阿米亥的诗歌中占据着重要位置,他将
爱情置于战争、忆旧、宗教等不同的语境中,表现男女间的性爱、情爱等等诸多内容。
批评家们一致指出,他的诗歌带有强烈的自传色彩,是他本人经历与体验的重要载体。
阿米亥本人经历过一场婚变,与第一个妻子不成功的感情纠葛同与第二个妻子相濡以沫
的婚姻生活使得他拥有一笔宝贵的情感财富,令他能够以高超的手法把握男女之爱与两
性关系。他笔下的爱情诗首先是感官的,肉体的,充满焦虑与痛苦,以残缺与不完美构
成其爱情诗的主体旋律:“当我们远离大海,当融进我们体内的语词和盐/叹息着/分
离你的身体不再现出/可怕的征兆……夜晚,世界已经冷却,你的身体就那样像海/长
久地流住温暖。(《你的秀发终于干了》)”“在我的时间里,在你的空间里/我们在
一起。你献出空间,我献出时间。静静地,你的肉身等候着季节变迁。(《在我的时间
里》)他的许多诗作直接描写女性身体,向着人的生命本真切近,表现出处于生存困境
又囿于传统束缚的以色列人在时时渴望精神与肉体、灵与肉的结合。
有人称其为反战诗人,这是因为阿米亥具有强烈的社会性和历史感。以色列当今社
会生活中一个无法忽视与摆脱的主导性政治因素就是战争,阿米亥也从未停止过对这一
主题的关注。但需要指出的是,他并非从国家命运与民族兴趣出发来歌颂战争,并非从
民族主义和复国主义角度出发描写战争的胜利者与失败者,而是从人道主义立场出发,
注重剖析战争的无情以及被战争损坏的个人。这些人,往往不是叱咤风云的英雄,而是
普普通通的死者和伤者。同时他也将笔墨投向普通战士离开家人与挚爱匆匆奔向沙场的
感人场面:“最初的战役/以几乎致命的亲吻/拔起可怕的爱之花/像炮弹那样。士兵
小伙子们/被装载在我们城市漂亮的公共汽车里——12路、8路和5路到前线去。(《最
初的战役》,译文见《耶路撒冷之歌》,傅浩译)活生生一幅兵车辚辚、“爷娘妻子走
相送”的景象。
有人称其为耶路撒冷诗人。这是因为阿米亥创作了许多以古城耶路撒冷为题材的诗
歌,这些诗不仅是描摹耶路撒冷漂亮的风景与圣地风光图,而且也融入了深厚的民族感
情与集体信仰,成为犹太人多年来多遭乱离、命数不定的见证,成为诗人心目中连接上
帝与人的一个纽带。直至到两千年“耶路撒冷纪念日”,人们还在吟颂他创作的四首耶
路撒冷诗歌,以呼唤人们对这座古老城市的无尽情思:“回到耶路撒冷的人/感到那一
块块痛苦的地方已经不再痛苦。/但微弱的警告保存在所有的事物中/就像一条亮晶晶
的围巾在飘动:一种警告。”(《耶路撒冷之歌》)
曾以诗人身份摘取诺贝尔文学奖桂冠的奥·帕斯在谈到耶胡达·阿米亥的诗歌创作
时说:“一旦你读了他的诗歌,就无法忘却——十六行诗句中竟容入如此众多的人生与
真理。他是一位大师。”阿米亥的超人之处在于他用简朴的语言,借助犹太经典文献中
的意象,表达深邃而带有普遍性的思想真谛与人生体验。这种思想与体验植根于他个人
经历,犹太民族的独特遭际,以及国家、文化世界与象征,接近当代以色列神话之谜。
确如他自己所言:“倘若没有人生的艰辛,则没有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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