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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tst (洛之秋·杀死卡门), 信区: Poetry
标  题: 第十位缪斯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Fri Sep  3 10:07:55 2004), 转信

第十位缪斯

天远(8月14日18:28)

  萨福的作品留存在世已有两千余年,今天再读她的诗,不仅因为不久前在希腊的L
esbos岛,人们以朝圣的心情去瞻仰这位古希腊著名女诗人的家乡,同时,也是要
在世纪之交,重新思索一下,萨福与女性文学的关系。

  女性文学作为一种客观存在,是以某些个人的创作来体现的,而创造性的阐释使它
的存在具备了个人的色彩、时代的特点和民族的特色。至于是创造者依附于理论,还是
理论依附创造者?笔者认为是理论家在对女性作品阐释时,使人们以理论的眼光重新认
识作品,并且又反过来使理论成为理论,在今天,解释萨福则不免带有女权时代的色彩


  再读《萨福诗集》,已是2000年。萨福的第一本诗集出版于1925年,是牛
津大学出版的英译本,手中的一本则是加利福尼亚大学1958年新译版本。记得前言
第一句取自萨福的那句名言:“我相信人们在别的时代会记得我们。”她说的对。她已
死去两千多年,然而“谁是萨福”的议论却持续依然:一位七弦琴演奏者、一个美女、
一个不美的女人、一个赞美诗作者、一个愚蠢男子的妹妹,一位女校长、一位神秘主义
者、一个反常的人,一个男诗人的情人、一个女学者、一个有失检点的妇人、一个为失
恋而投海的女人、一个美貌的母亲生有美貌的女儿,一个希腊人……另有一些称谓不堪
入目,所有这些形容词,只是要耸人听闻,只是使我们对她所知更少。除了七弦琴演奏
者、诗人、希腊人,不少称呼体现出明显的“性别偏见”,或只是以斜眼窥视萨福,看
了她一个侧面。以往时代对萨福作品的误解,反映出那些时代的“偏见”,谁能保证今
人的阅读没有偏颇呢?我们受当代文艺理论影响,戴着理论的眼镜读古代作品时,不应
忽略一种文化的再生,有其时代的、地域的背景,并应使阅读理论具有本民族的色彩。

  萨福生于公元前613年(另一说法是不可考)。她是一个有贵族气派的人,嫁给
一个富商,生有一女,取名克利斯。她的财富使她有机会选择自己的生存方式,而她选
择在Lesbos岛研习艺术。

  在公元前7世纪,Lesbos岛是文化中心,比起很多希腊城邦这里不那么歧视
女人,岛上的女人可以和男人自由来往。女人接受很高的教育,为了研究诗与音乐,她
们组织了“俱乐部”。萨福的大半生就生活在这岛上,她同时也旅行,遍及希腊各地。
据说,她最初是“流放”到岛上,因为家族卷入一些“政治问题”,受到排挤。

  萨福写诗,又被人称为七弦琴演奏者,按那个时代的风俗,诗人要弹奏七弦琴吟咏
自己的诗作。萨福的表演沉着自如,所作的乐曲精致而优雅,那种以抒情见长的诗歌韵
律,被后人称作“萨福体”。她改进了抒情诗的两方面,其一是技巧,其二是风格,将
希腊抒情诗推进到一个新高潮。她写诗,使诗歌在那个时代离开观察之神,继而转向抒
发个人的思绪。她是最早的那批诗人,以“第一人称”描写爱与失恋,她写个性化体验
,这使人不禁联想起,20世纪中叶美国自白派(以写个人经验著称的诗歌流派)创始
人罗伯特·罗威尔在他的诗歌讲习班上是否谈到过萨福?他班上两位杰出的女弟子,诗
人希尔维亚·普拉斯和安妮·塞克斯顿,是否意识到,身为女人而写诗,她们承继着诗
圣萨福的传统?

  历史有时具有偶然性,历史的偶然使人易于记忆:

  在诗歌史方面,上述两位20世纪的女诗人极尽才华,挖掘妇女的体验,最终却都
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人生,所幸留存于世的诗篇,足以催人泪下。而萨福,传说她从悬崖
坠入大海,因为没有得到一个叫Phaon男子的爱情,难道她会这样?这是笔者心中
的疑问,但是一般学者都不相信这样的说法。

  萨福的风格是感性的,旋律美妙,专注写情———热情的、悲痛的、嫉妒的、渴望
与受挫的,以此来表达希腊人具有神一般的爱恋之情。她的诗是古典诗歌的范例。这是
她对后人具有影响力的重要因素之一。她是第一位女作家(西方评论家的评价),第一
位妇女文学的奠基人。

  萨福的柔情表达对象一半是女性,一半是男性恋人。男人中包括著名的诗人阿尔凯
奥斯(Alcaeus),有兴趣者可参见《古希腊抒情诗选》,那里面不仅有她写给
他的诗,还可欣赏到公元前5世纪的瓶画,画面上,阿尔凯奥斯与萨福见面,各执弦琴
,似有夜莺唱出华丽歌调,精美绝伦……

  萨福的女弟子们到她那里接受艺术教育。她培养这些女人,写充满爱意与爱慕的诗
给她们,女弟子“毕业”后,要离别Lesbos岛出嫁时,她为她们写婚礼曲。萨福
的诗作在那个年代并未因同性之爱受到责难(虽然在以后的世纪,学者们对此给与了足
够的蔑视与贬损),表明了那个时代对妇女之间的爱恋是容忍的,相比近代,尤其是2
0世纪,一提萨福就变为女同性恋的同义词,这是不是有些过分,是不是因为对同性恋
歧视过度而不得不矫枉过正?无论怎样,两个表述同性恋的字眼,sapph-ic和
Lesbos,使她成为女同性恋的起源,也为她带来不朽的地位。这一点萨福当年一
定料想不到,她说过,那些男人在其他的时代将要谈论她,但她想象不到女人中的一些
人如此谈论她,如此偏爱她。阅读她的情诗,有相当数量是写给年轻男子的,有太多是
写给男诗人、男性爱人的,如果只说她是“莱斯博斯”,就是对这位酷爱自由的新女性
全然不解,是误读。任何自由作家的自由作品都不应以僵死的理论来导读。

  萨福,无论对女人还是对男人都充满着极为独特充沛的情感。阅读她写给同性的诗
篇,使人不禁回想起,中国古典诗人,如李、杜不也写下情深意切的诗句,寄予友人?
像“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那样的千古绝唱,也是切不可引作同性恋之凭
据的。所以,在理解外国诗人的作品时,我们既要尊重理论的引导,又要警觉理论有时
会误导,不能以偏盖全。萨福的伟大属于古希腊,又超越古希腊,对她的解释,每一民
族应该寻找自己的契入点。

  在古代,在萨福活着的时候,希腊银币上铸有她的头像。哲学家柏拉图提升了她的
身份与地位,称她为第十位缪斯。倾听她的歌声,梭伦,这位古雅典立法家,贤人与统
治者(也是一位诗人),说要向她学唱那首《因为我要学到它,然后死亡》(萨福诗)


  在现代,许多诗人从她的作品中汲取灵感,曼斯菲尔德、希尔达·杜丽德(美国意
象派女诗人),都引用萨福的诗,作为一种强大的力量,在她们的创作之中。

  她的作品受人喜爱,拥有盛誉,实在是耐人寻味的。到了现代,只有一首诗完整地
幸存于世,其余的只是原作的残片、断章。最初她的诗作有9卷本,历经世纪流变,天
灾人祸,以及保守学者们的“审查制度”,她的作品消失殆尽。到了19世纪,在尼罗
河溪谷,发掘古埃及遗址时,人们发现了一批8世纪的手稿,其中的一些证明含有萨福
的诗篇。在古埃及废墟里掘出的古书卷(纸莎草),从公元前的一世纪至公元10世纪
,数量惊人。含有她诗作的长条的书卷被一群人发现时,这些书卷或用来包裹木乃伊、
或填充神兽和棺木。到了20世纪,人们把这些碎片拼接起来,使她的诗作“复活”。


  许多译者对她诗作残片的翻译功不可没。每一位译者以本民族的语言以接近萨福。
人们竞相翻译诗歌兴趣盎然,因为将碎片重建是无比艰难的。译者有时只好揣测失去的
段落里,萨福写下的会什么,什么还存在,什么遗失了,永不复回。笔者读中译本,发
现《赠别》一诗中的最后一句是“我们不曾一同一到再到……”。但在英译本中,这一
句没有出现,可能因为那是后面一节诗的起始句,而英译者可能以为既然后面的遗失了
,这一句也可忽略不计,而细心的读者将发现,这一句幸存的诗句,极为珍贵,值得珍
视,它像项链的精巧挂钩,衔接起完整的珍珠链子,它使人产生联想,继而想象整首诗
的完满。重建这些诗,译者既要减弱对作品的遗忘,也要猜测失去的部分,这真是一种
冒险。打碎的诗,影响到未经触动的诗行,也剥夺了对上下文的鉴赏。甚至使诗的碎片
复杂化,因为见不到完整的结构,只好以局部代替全貌,以树木代替森林。一位译者还
要决定怎样翻译古希腊文本,在哪儿加入空行,怎样强调每一个字的重音,任何与技巧
有关的细节都影响到作品的意思,也影响到抒情的风格。

  在中译本中,我们读到的萨福可能显得更为纯朴,通过现代汉语,这种具有口语特
点的语言,萨福的抒情更为直白,率真。我们有时不得不忽发奇想,萨福出现之前,我
们的《诗经》编撰已大功告成,若同时代的中国诗人,以一种类似诗经体来翻译萨福体
,是不是更能表达萨福的诗意呢,就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更接近古典诗的韵味
,更具诗的音乐性。听不到古诗人的声音,读译诗,就像望见离开水土的花草,只见花
开叶落,而作品内在的生命已荡然无存。只可惜我们的祖先虽然与萨福时光感通,写下
绝美的诗篇,却因地域相隔,全无横向交流的可能,更不可能留下译作,以供后人欣赏
。也可惜,今人不能以古体翻译古希腊诗歌,以完成真正意义上的“对译”,达至“东
西文化”的对位与平衡。

  从古至今,萨福残存的诗篇是文学以及文化的象征。她的作品继续得到研究和翻译
,新生的诗人们读她的诗,得到源源不绝的灵感,人们揣测她的生活,虚构她的故事,
热情地搜寻有关她的信息。这一切,对一个女人来说,是了不起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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