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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inge (小花朵), 信区: Poem
标  题: 遗梦沈园
发信站: 鼓浪听涛 (Wed Aug 12 09:32:21 1998)

  遗梦沈园(散文)

  林杉

  沈园的梦境永远是新鲜的,到绍兴不去沈园,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故事中的
主人虽然早已远去,但它并没有苍老在南宋绍兴二十一年(公元1151年)那个
惆怅的春天里。

  沈园,其实是个平平常常的园子,如果不是因为上演过一幕凄惋的爱情悲剧,
也许它早已淹没在时光的烟水之中了。在这里,爱是一道永恒的风景,它毕竟比时
光更长久。

  穿过木莲桥的洋河弄,那处苍凉的园子便跌跌撞撞向你扑来,那连接着葫芦池
的石板小桥,那水井、那假山、那水榭不是昔时的旧物么?我问一声:放翁先生,
当年你曾在哪一面墙下折梅?

  驻足诗壁前,那一阕《钗头凤》,让你平生出多少感叹:

  红酥手,黄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
!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
托。莫!莫!莫!

  漫漫几百年,一阕《钗头凤》,使词以事传,事因词显,沈园的故事,被一代
又一代痴情男女的泪水,洗刷得光彩烁烁。

  绍兴二十一年春天,“禹日”为人们带来了一个阳光很好的天气,27岁的陆
游,在这里邂逅他的前妻唐琬———这个他一生中最珍爱的女人,此时,目光已成
为唯一的语言,他们互相重读着对方,只有他们心里珍藏着彼此每一个过往的记忆
。偏偏是这个梅花落尽、夭桃含苞时节,偏偏是这座繁华不再、逝水已东的故园,
一双离人,四只泪眼,最难将息。

  尽管陆游和唐琬的爱情故事,自宋以降,一直被一些笔记小说穿凿附会,多有
歧义,但至少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陆游与唐琬的分手是既定的宿命。一个
最容易说得清楚,却永远也说不清楚的原因,成为这场悲剧的结局。

  所有见诸于文字的描述,都是陆游的高堂怕儿子荒疏了学业,在温柔乡里沉溺
,而失去世代簪缨的功名,才棒打鸳鸯,刀劈连理,使这一对燕尔情侣饱受了终生
分离之苦。

  他们不仅仅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也是那个宗法社会祭坛上的牺牲品。中国的
知识分子一直把建功立业、平治天下作为第一举业,而儿女情长,却使英雄气短,
年轻的陆游也不得不面对功业与丽人的抉择,于是,选择的天平发生了倾斜。

  一生追求性灵自由的诗人陆游,注定走不出世俗的荒蔓小径,被那条看不见影
子的锁链所扭曲。

  美丽聪颖的唐琬,当然最能理解陆游的心思,她对陆游信笔写在沈园壁上那首
《钗头凤》的答词,读来亦让人锥心泣血: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
瞒!瞒!瞒!

  然而,万种心思又岂只是“瞒!瞒!瞒!”三字了得。

  一连串个人命运的扭曲,其实是一个病态社会的扭曲。而被扭曲的,又何止是
一个陆游!被放逐的,又何止是一个唐琬!

  沈园的梅花开了又落,沈园的桃花白了又红,那别后深情的一瞥,永远植根在
陆游的心土,直到晚年,尚且念念不忘沈园之会,他曾有诗记云:

  肠断城头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见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时光老去,而沈园在陆游的心中,依然“非复旧池台”,水永远在那儿清着,
草永远在那儿绿着,桃花永远在那个季节红着,尽管他的生命已是秋气瑟瑟,落英
缤纷,沈园柳老,不老的是与唐琬爱情的执著。

  这才是纯然的挚爱,它超乎于功利,超乎于名位,超乎于得失。此时已心静如
水的陆游,早已参透了一切,淡然了一切,在命运带给他的一连串伤害中,这段情
缘,是埋在那伤口上一撮永不消解的盐……

  这种悲怆凄惋、缠绵悱恻的古典式爱情,竟有如此奇异的魔力,它如同陈年的
佳酿,在时光里散发着醇香。这是电脑时代花样翻新的那种即兴式爱情,所不能同
日而语的。

  沈园里的每一朵桃花,都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梦境,每一条柳丝,都牵动着一
缕莫名的情绪,而遗落在时光背面的那个梦境,不是所有的寻梦者都能拣拾到的。

  《人民日报海外版》  〔19980606№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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