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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Poem_ci
标  题: (评论)Z·F:大生命——论《屋宇》和《飞行》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an 29 10:32:51 1999), 转信


Z:F
          大生命

         --论《屋宇》和《飞行》

    一禾写长诗的起点是《屋宇》和《飞行》。它们完成于
1987年2月、3月,写长诗的人和写短诗的人,整个的精神状
态是完全不一样,因为从这时开始,一禾的创作有了里程碑
式的转折。这两首加在一起构成了一禾抒情史诗的完整的契
机,产生了使他以后从事长诗创作的诗歌哲学和诗歌冲动。
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种大气象,人与自然共在的整个宇
宙,人唯有在此生命的幻象之中,才获得了结构之深切存
在,抛却了他沧海一芥的命运。这里的人是以诗歌为其主体
的。
    《飞行》是合唱,一个尤如安魂曲、大弥撒的大诗篇。它
始终处于两极之间赤道的炎热之中,万物之灵、万有之灵高
叫着它们彼此的灵魂。
    它的开头是这样一个壮观的场景:一泻千里的河流,无
垠的田野,只有一个太阳燃烧着,“世界是一场大火球”。
与此相同的时刻,世界的彼岸,鸟儿醒来,巨大的飞行开始。
    它越过大海和平原的黄昏,经过漫长的希望而达到最后
一线光明--人类之灯盏。
    这个笼罩世界的飞行,是大块大块的,显示了诗歌世界
的本质。气魄是极其宏伟的,它使飞行有一个最深最高的
高度。
    飞行代表了人类的超越,同时也是它最本质的生存,它
具体表现为飞行体与地球之间的双向旋转,这是我们的俯瞰
整个大地(空间)的同时又不断进入日和夜(时间),而
任何一刻垂直于地面的飞行都在超越整个的历史。因而在叙
述上,飞行构成了人类的世界--它的全部时空间,在这样
一个共时的空间,创造飞行将过去与未来联系起来并置于现
在人类的视野之中,这是一个心灵的界域,我们可以把飞行
称作神行。
    这首诗描述了两种飞行:鸟、太阳。同时在演进过程中
不断变幻出两种人的指称:你和我。这也许是指诗中的角
色,太阳和鸟,或者是指上帝和诗人本身,或者是作为读者
目睹飞行的你。这种戏剧性的变幻使我们忽于飞行之中,忽
于大地之上翘望,忽于整个世界之内忽而又身处其外,你是
个创造者你又是命运和历史的承受者,这种神秘的变幻,令
读诗的人痴迷感动,诗由于扩大了它的空间,并形成了不同
声音的多声部。
    鸟飞行于名字和高峰。命名是人性的涵盖与它的外延,
世界上有许多令人钟情的名字,伟大的地名,这是人一项虚
无的创造,仅有象征意味的。而高峰是人性的建设与积淀,
不蒂是孤独的巨人的丰碑,世界是因为这样崇高的召唤而激
动前进的,这是一种实有的创造。名字是飞行在人类本身之
内的空间,而高峰则是飞行所经历的时间的晕眩。--已形
成的高峰在过去、在后无来者的孤独中发出呼叫,而未来幻
想的超越飞行又以前无古人的绝望吸摄你的灵魂,这就是人
的晕眩,处于现在的令人亢奋的激动的飞行。
    这种晕眩会突然消失,高度也会突然消失。你又重新飞
在美丽的大陆之上了,圣地成了你永志不忘的名字。
    “你要衷心地纪念他们,
      因为你来到这里是靠飞行,
      而他们来到这里是步履。”
    世界,究竟在你的掌上,还是你手上的纹路呢?我们注
视着鸟的飞行,拥有此等力量的人拥有诗歌拥有世界。然而
这飞行的速度是太快了,鸟儿终于飞进了太阳,与烈火溶为
一体。
    其天空清澈,精灵们在唱,天空和大地在和着他们而展
开,开头的场景又出现。
    太阳继续飞行,这光明的飞行就是美的运行,它是属于
青春和新生的。诗人对这种美的惊叹是以13个问式表现出来
的(16小节),这是一个天问、天的自然运行对于人而言正
是一个残酷的轮回。当太阳在上空飞行时,大地是黑暗和雨
水,然而这正是太阳的力量,它给予大地的震撼和变迁,当
美变得有力时,“我又能情不自禁地说些什么呢?”太阳是一
种颂歌的力量。诗在此出现了一个少女幽灵的形象。这同大
地和雨水一样是和太阳对立、附生为太阳而钟情感动的形
象。太阳并不能使她起死而复生,而以另一种生命活着。因而
太阳说:“你将在地下看见它们,--有如我正穿过天空”,因
而诗人说:“我不知道她的生活将怎样,--而我将热爱
她。”这是有力的颂歌,美驱散了死亡的处在阴影而落了生命
的原生样态。
    所以飞行在结构上构成这样一个样态:
                          /               |
    名字       大地,雨水 / --             |
   /    \     /            --             |
  /      \   /                            |
鸟       太阳               种子,人,..    | 黑暗
  \      /   \             --             |
   \    /     \            --             |
    高峰       死亡,少女 \                |
                          \               |

    美是所以创造的人,创造的人在逆向中继续地跟在太阳
之后飞行,它们是飞行的种子,是阳光、土地、死亡、水。
母亲所有因素及条件的结果,飞行的后面是永远的黑暗,但
飞行是朝前走的。
    诗的最后出现了一种黑暗,这是太阳或诗人本身燃尽后
涌过来的黑暗。剩下的世界是自明的了。又一次轮回飞行开
始。静寂的片刻,眼前只有大地上人类苦难的殿堂,悲壮的
嘶鸣又召唤人类的生机。
    这是宇宙的人生,是巨大速度和剧烈燃烧的飞行,支持
并带动这飞行本身的,正是生命本身的律动。因而这其中虽
有二项对立,却没有二元对立的内涵,它真正成了生命之间
互相映照。飞行既是神灵的又是人类的历史,神灵和人类
的共同命运。这一切都是由诗歌创造的,因而在这样的飞行
中,歌唱成了唯一的上帝,它创造并使万物有灵。它的最后
燃烧之至,表现了生命在精神中的解脱。人与自然最后归于
完美一体,因而飞行是强大的声音,强大生命的体验。
    果然如此,《屋宇》便体现了生命的结构。
    飞行是在屋宇之上的,如同人类对于自己高峰的一次又
一次超越。屋宇与飞行是相联系的生命的不同展开方式。当
飞行凤凰涅磐似地结束之时,屋宇正开始出现。它是以死亡
开始的,正如但丁走出地狱。
    “你将自然的死去……
      你将记住道路终点那盏灯的名字”
                            --《飞行》
    “灯光啊
      看见你的时候
      我便停止了呼吸。”
                            --《屋宇》
    这是孤独的旅行,诗人穿越于过去与未来的建筑之间,已
有的和幻想的一一经历。全诗是一部个人的史诗,始终直接
抒写“我”以及对自己而言的你。因而它的结构是经纬的,
而飞行表现为二元一组的不同参差结合与散开。
    这个个体生命从一开始就宣称:“从我诗歌的石窟看来,
/屋宇便是真理。”这是一个诗歌的弯顶,这个弯顶的支柱有
血肉之躯,所以诗歌在建筑物和圣徒传合为一的象征体系中
构造。在进展中《飞行》是富于节奏感的,而《屋宇》则一
步步开展,一直而上。
    在这条建筑的线条中,有建筑的物质,木石,金属,玻
璃,人类的房子梯子和天窗,森林和遗址。
    在圣徒的线条中,有但丁、星相家、历史女儿、克尔凯
郭尔、众多的诗人与众多的工匠、巴黎战士和艺术家。
    这两个线条在诗中是行进的,交替出现的,而且互为背
景互为影子,这是纵向的,表现了诗歌是人类精神建筑的弯
顶这一主题。
    在屋宇的铺述之中主要彰显的是它的精神位置,用的是
象征的写法,然而也是直接的。而另一个方面,屋宇的建筑
显示了一种人类技艺之美,朴实,自然,存在富于感情的技
艺之美。圣徒也同样是两类的,追求真理的人类反叛者,大
哲学家、大诗人,还有把生活视为艺术的劳动创造者,他们
分别建立了人类精神的和物质的天堂,这种铸造就是今天的
诗歌。所以诗人本人最后的生命也是用来建造诗歌石窟的,
这是投身未来的创造:
    “我便在这里焚毁着
      抱起凛冽的海口  直到将我喝干
      吮吸出鲜红  干旱和赤裸的石窟”
    屋宇是一个理想的空间:明天。历史和命运在这里温故
而知新,屋宇也是伟大的创造和伟大的压迫之间已铸造的烈
火与青铜的艺术。因而诗人在此感叹:这些建筑者是怎样真
实的人呢!我们怎样把他们活生生的躯体从建筑中分离出来
呢?
    在屋宇的主体建筑中,横向交错出现多种现实。美丽瞬
间的消失与漫长的历史铸造,死者巨大的空旷和个人新生的
幻想,繁华的建筑和衰败的遗址,战争与和平,悲剧与喜剧。
这些于回忆与幻想之中蓦然回首出现的历史,吸引着阳光下
诗人黯然的双眼。这无人的殿堂令人感动,令人神密,巨大
的时间之流在此冲刷着所以的灵魂。
    在主体建筑与多种现实之间,最大的价值在于生于死是
生命的两种形态,都是起点,望穿时空的道路也只有一条,
诗从死亡的黑暗走入朝霞四射的屋宇,最后依然是青春生命
的乐章。一代代人生不断筑成屋宇--旅人的心脏,远方的
家乡,自由、永恒、母性与爱情皆在其中,这平凡而伟大的
感情就是:
    “于是屋宇里的人们跑出来不停地劳作。
     空屋里亮着灯
     那是我的灵魂”
    “越过屋宇”,将预言弃在身后,飞行又开始了,唯有超
越死亡,生命才是最后的战胜者,这是宇宙金属的声音:
    “不惧死亡者
     必为生命所战胜”
    
    《飞行》与《屋宇》一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精神历程:
    “只有在屋宇的筑造当中
    巨大的日轮在我们的光里呈现
    这才是我们获得的:今天
    这人类所产生的都会消失
    那产生了的,儿女们仍要一一经历”
    在这里,时间作为一种道路,它对存在的造型是巨大的,
几乎是上帝在造物,人是生活在其中的英雄,诗人是要用生
命之斧劈开时间的,这是一条血路。
    所以在飞行和屋宇的巨大气象中,所歌唱的乃是人之博
大生命。这就是一禾所崇尚的、有时也还可以称为哲学的:
性灵本体论,一禾这样理解“博大生命”:
    “所谓博大生命或伟大生命是指那些说出了大文化风格
中主导精神的导师的总和。他们相对于我这种凡夫俗子,是
生存在大文化风格时间和命运中的,这个时间是与今天共时
的,因此不同于十年一代,百年一纪的物理时间,也不同于
‘时代’性的,以盛衰我标志的历史时间中,他们也就如克尔
凯戈尔所说不仅有时代意义,而且回复了纯粹个人的伟大价
值,或如波普所说,这就冲破了历史决定论的时间限制,在
斯宾格勒和汤因比首创的大历史观的文化哲学体系中,他们
指出,这一文化风格时间或命运时间跨越了很多世纪,从而
人类是生活在第三文明中,这一大时间观的单位跨度大约
在一、二千年左右。我们所说的‘现代文明’,是一个相当暧
昧含糊的称号,在时间范畴里,它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处于
第三文明末端:挽歌,诸神的黄昏,死亡的时间里,也处
于第四代文明的起始:“新诗、鲜霞和生机的时间”
      ×           ×           ×
    在这两首诗的建造上,都有着叙述与抒情复杂而完美的
和谐,它们始终有二个声部的和声,时间独立,时间互相渗
透、表现,它的复调与乱章表现于时间的延续中不断交叉
出现各种衍生的双重变奏,体现了坚持前进与增加深度、广
度、力度之间心理压力、和精神空间的张力。这是它完美而
且大气象的基本保证。
    海子说一禾的诗总是“长风千里”的,我的感觉是它总
象一幅大壁画,并且以洪水和波浪的方式与速度一泻千里,
雄伟而壮观。他总是保持着一个人的动态,这样也就保证了
歌唱时的高亢以及叙述的激情。
    在语言上,它连续出现的意象,并不仅是字面意义的派
生组合,更是因为一个意象需要同另一个同样精美,强烈程
度的意象并立。这样虽然它们并没有在意义和形象上相类似,
但正为意象的似乎不是自己,而仅仅以一种无为的词语方式
穿梭流动,就形成了一种逃离自己的自由,因而流动彰示了
时间的跨度,全诗的多重交响,意象的忽生忽灭,就体现了
这一点,这是有巨大的运行的活力的,这一点与目前当代诗
中仅仅寻求相异的令人惊奇的意象组合排列,形成了完全不
同的表现,前者是富有创造而后者仅仅是独创。
    一禾认为:“在很大程度上,诗的思维是‘下一个’(观念、
思想、印象、意象等)得以流入,它并不着力于把‘一个’说
透,说出讨论,而是在不断运动中呈现出活力,从而使一首
诗以它的自律性有别于其它人类的创作。”
    必须在这个意义上理解一禾的诗是“感应--歌咏”的
方式,与海子“事实--陈述”的不同。为寻求下一个意象,
依靠的决不是技艺,而是心力。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一禾在创造语言。这已经不是一
个诗歌打破语言规则的简单问题,而是语言脱离了字面而自
我表现,这是借助于情景的一种极度超越。而且与语言脱离字
面后仅仅变成声音、图样、按约定俗成自动寻找伙伴的杂乱
的语言实验相比,是一种反向的、积极的、创造的而且却非
虚有的诗歌方式与诗歌思维。
    我们看《屋宇》中“桥”这个意象,从“迁移者的大桥”
到“长风鼓荡的桥梁”到“这桥也是旅人的屋宇。/这桥也
就是我们的心脏”,桥已完全脱离了它本身的意义和可以有的
象征联想,而且本身的相貌也没有意义了,或者说在意象的
连接上已经没有原来的基础可言。这个字成了一个空的,然
而却以最大的内涵,以及最大的优美容纳了它的意义,内心
世界的空间感,正是这种直接和超越,出现的表达中得到的
扩张,这个世界已全然不能还原为原生态了。
    布莱克说:“有一种能力可以造就一个诗人,想像,神的
视力,一禾的诗是纯粹的、完全的想像,它的精神创造力是
神性的,大生命的,一禾看到了一个大时代,而且以他的诗
歌提前铸造了它的弯顶,演示了它的速度,这无可鉴定地,
他是大时代上的诗人。
    最后需要再次谈到这一点:把抒情和史诗结合的契机在
于,意象于逃离自身的过程中形成了自律性,而这个自律性
本身正是生命结构的映射,这时的自由写作不是一个技艺的
问题而是一个创造的、生命消散的过程,是真实的创造,一
禾的诗歌、哲学还有他短暂的一生,都明白地证明了这一点,
在我们目前时间之中,这是多么无畏的证明。
    所有的片断都有自身的光明,并于互相的照耀中形成一
个整体,这个浑然的整体,是一个完整的生命或者精神的历
程,而这个历程之所以大是因为它就是宇宙本身。
    宇宙和光明是无限大的,无数和无限的生命投入自己成
为不尽的源泉。一禾说:“诗是生命律动的损耗,也是它的感
情……诗已是我生命的律动的损耗,但还未能深如它的感情。”
    啊,大生命!?
                              Z:F1990。清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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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 one can save you, no hand can approach you
  your face has been ruined so l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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