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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Poem_ci
标  题: (评论)钟鸣:中间地带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an 29 10:37:49 1999), 转信

钟鸣
                中间地带
    海子的自杀与他生活、往返的两个地区有关,一面是单
调乏味的小镇,这种单调,是由于公共生活的乐趣已完全退
缩为家庭私密和不同类型的交头接耳形成的,没有真正值得
谈论的东西,生活重复、空虚、具体、晦涩、沉重,人只感
到在无休止地下坠。
    相反,首都,这座他上过大学,有许多亲密朋友的城市
却是不乏机会,精神可以得到拓展和丰富的文化中心。这座
城市建设冲突、摹仿成性,胆大妄为,充照了政治幻觉、复
杂的身世、客气但城府很深的名流、在风沙和温带大陆性季
风型气候里逐步退化的女性的美貌、又忙又累的脸、成功的逃
税者、暧昧的中产阶级、冠冕堂皇的保守主义,涉猎上流社
会的拙劣动机和举止、频繁的社交、宴会、典礼、光荣和梦
想、轻浮与焦躁、滞重。
    海子要以不同的身分和态度来应付这两种生活,他一边
得到了休恩的鼻子嗅这座什么都接受,又什么都排斥的城市,
它是巴黎、纽约、伦敦片刻之间的局部错位,又是耶路撒冷、
婆罗浮屠和日本神社一种奇妙的杂交。这座含混的城市把古
代燕京的门坊和现代西尔斯式的大厦不可能地熔为一体。激
进而保守,骄傲而又不十分自信,分布指示却两耳闭塞,声
张平等、正义却官道森严。同时,海子又用这只膨胀的鼻子,
转过来,惶惑地嗅着小镇可怜而又无可奈何的孤立状态。中
国的每一座城市都有许多这样的卫星小镇。他们是地理意义
上的仆人。对北京来说,小镇是一种合理的牺牲,而北京对
这些星罗棋布的附属物来说,却是一种不合理的轻佻和高大。
    海子在两个地区都不作长时间的停留。因为这两个地区
都赋予了他一种居住权,一种责任和看法--它们彼此是出
发地,又互为终点。因此,当海子作为这两个地区的代言人,
在判断的法庭上互相审查、挑剔、对质,寻找机会,抓住对
方的每一个弱点和纰漏时是可以想像的。在两地他都是陌生
人,一个乡村邮差,不断用身历其境的地貌,风土人情和人
们以不同方式打发日子,听凭堕落、涣散的细节使双方受到
刺激。他用两种方言进行周期性的拜访和嘲讽。他这样做,
很容易使双方都陷入尴尬和难言之苦而随时存心抛弃他,
出卖他,以保地区和平。他的陌生对于面对面的虚伪手段和
人们引以为豪的本地特色有一种威摄。除非他有充分的理由
使这两个表面对峙、而私下却串通的地区,相信他是可以被
利用的,而且,在传递各种怀消息的时候最好有一种含蓄的、
大家都能够心领神会的形式,否则,他会被双方拒之门外。
这种形式自然指的是写作,当然是一般人眼里的那种写作,
它与城市里带纹饰的柱子,拱门和长廊没有什么不同。但当
写作真正到了海子手中,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他身不
由己地卷入了一场道义上的冲突,一种肉体的、同时又是文
字的耗散性的双向运动和历险,写作帮助他挣脱了物质的外
壳而考究精美的内核,成全了他超凡脱俗,靠敏锐嗅觉行事的
怪僻行为。在急速的写作中,他象一只带着青铜坠饰的大鸟
凭虚凌空,俯瞰着大地所有互施强暴、敌对两半的市镇。他
越公允,便越孤立。他的判断和担心就象他实际看到的那样
丝毫不能取得妥协。情绪对立的两半,一半哭泣,一半耻笑;
一半填怪,一半恭敬,一半扶摇直上,另一半却沉入地狱。
    他很想摆脱这种身首异处的状况,想升得再高一点,尽
量把两个地区的全景和细部统一起来。这种占据某个制高点
的愿望,促成了他精神上的中间地带,他在那里看到了从来
没有展示过的景观:他生活的两个地区,或者说两种生活方
式和可能吧,犹如暮色中的原野,在血腥中慢慢合拢。这种现
象令人震惊,他突然感到再也没有获得双重信任的必要了。
万事万物都在卑鄙地同流合污,而他需要的只是一只精神和
谐,把人们引向愉悦的市政设施,需要的是灵魂经过一番微
不足道地处理后的高度和中立,一种新的视点和肉体可悲的
遗弃、落实。当然,这种肉体的栖息之地,并不是没有选择
的,它必须是一个中间地带,与他生活过的两个地区放在同
一水平线上,但保持着丝毫不差的距离。是一片消除了全部
差别的真空,一个具有臆想之美的风景区,为月亮、大海、柠
檬、树木、古风、缅怀生离死别的男女、多情的中世纪混合
气氛所笼罩。
    他卸去肉体重荷的所在地是一个听得见海水的地方,一
段铁路--仔细想来非常可笑,简洁、冷漠的铁路穿过这里,
棉亘在他曾经生活过的两个地区之间。这段铁路过去把他送往
冲突的领域,而现在成了他摆脱这种冲突,摧毁自己的工具,
是他身体获得平衡的、必不可少的地点,也是他最后徒步达
到的天国车站。在这块地上,火车开进的速度很慢,海子
选择了火车的中间部位,两副轮子的绝对中间,这种等距离
留下了片刻的时间,既宽容,又不允许太多的恐惧和痛苦。在
他卧轨自杀后,人们只忙着验明身分、收尸、报讯、哀悼、
为出版他的身后著作(The Works Postumous)募捐。但
没有人去注意海子一分为二的躯体所达到的精确程度以及它
的含义,更没有留心他最后带在身边的那个橘子,是不是也
按照等距离规则玩了一场死亡游戏,干净的两半,没有流血
和狼藉。
                                 1989。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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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o one can save you, no hand can approach you
  your face has been ruined so l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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