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oetry 版 (精华区)

发信人: songs (小松), 信区: Poem_ci
标  题: 《死亡三题》后记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6月05日18:43:59 星期二), 站内信件

     很久没在诗歌版贴东西了,原因很简单,我已经不再写诗了。贴这篇东西是因为
前几天跟left谈起了戈麦,像《儿童十四行》这样的诗,我俩都没有太好的把握。我想
起来从前我仿写过这样的诗的,按照我自己的理解。这是太久以前写的东西了。
     有些事注定难以忘怀。比如写这首诗的前前后后。那时候我正在佳木斯探视病人,
是在一所大医院的康复中心,那里面住了很多老人。他们家里面觉得照看这些老朽的人
是沉重的负担,就花些钱把他们送到这地方来,有专门的护理员伺候吃喝拉撒,假如得
病还可以马上得到救治,所以这里看起来真是一个不错的养老地方。
     我在过完三十之后只身一人来到这座陌生城市,这座肮脏而猥瑣的城市我一点都不
喜欢。我沿着老路来到那所医院,来到康复中心看到我久违的孤寡的亲人,她已经那么
虚弱了。因为过年,有些有家的"患者"都回家了,所以中心里空床到处都是,我在她的
病房住了下来,陪她聊一聊天,陪她吃一吃饭。第二天的下午,中心里死掉了一个人,
非常非常的平静,护理员和护士们早就预测到了他的死期,况且这样的死亡在他们实在
是见得多了,而家属呢,早就被事先通知好,不许在中心里哭泣,不能影响其他患者的
心情,而他们也真就没有哭。
     但不管怎样,死掉的毕竟是人,是我的同类,她死得离我那么近,只相隔几个房间
,在她死掉的那一刻,气氛是陡然紧张的,脚步声开门声一下子多了起来,死者迅速的
被抬了出来,因为这间"临终关怀室"要留给其他的危重病人用。有护士推着消毒用的紫
外线照射仪骨碌碌的从走廊走过,据说死人是非常脏的,特别是他呼出来的最后一口气
,一定要好好消毒才行。我没有出门去看了,而是把门关上继续和我的亲人说话,我也
说不清是为什么。
     护理员推开门进来,笑嘻嘻的说,某某某死了。然后说,你们瞧着吧,今天晚上没
准还得死俩。还说,真有意思,怎么死人都是死在小杨的班上呢。晚上7点钟我和我的亲
人到电视厅看电视,一帮护士和护理员也在屋子里面聊天,他们中有一个就是小杨。我
没有插口,只是听她们之间大声谈笑,原来这个中心成立以来,一共死掉了15个人,其
中竟有12个死在小杨的班上(她们倒班制),她们就借以说说笑笑的,气氛很欢快。她
们还说,那两个也没血压了,准活不过今晚上。
    晚上九点钟左右,我的亲人按照作息习惯已经熄了灯躺下睡了,我虽然一点都不困
,也只好随着躺在黑暗里。走廊的灯从门上面的玻璃窗口照进来,加上医院所特有的气
息,都使我莫名的兴奋。这时候死掉了第二个,一听就听得出来,有人哭,马上就有医
护人员呵斥,于是他就不哭了,虽然抽泣是抑制不住的。跟我的亲人很熟的这位护理员
小姐又进来,问我的亲人睡了没有,那个得什么什么病的谁谁谁刚刚死了,我的亲人就
唉哟一声。不大一会儿,第三个也死了。
    第三个死的惊心动魄,因为有一个中年的男性家属桀骜不驯,不肯听从这里的规矩
,大声痛哭。年轻漂亮的护士长在走廊里很有威势的制止他叫喊,他马上毫无顾忌的怒
声反抗。一时间死亡、悲愤、脏话以及轻微的厮打声把本来静寂的康复中心气氛弄得很
奇诡。也许只有面对着死亡,我们才有可能看清什么是善与亲爱,什么是残忍与冷漠,
什么是人吧。
    其实没有必要捂着盖着,死亡离大家那么近,有谁感受不到呢。我的孤寡的亲人已
经在叹息了。
    死人终究被迅速的转移了出去,去太平间。走廊里又寂静了,这时候突然一声非常
大声的呻吟,又像叹息,跟着又是一下,跟着又是一下,就这么一下一下的,持续了很
久,但也许只有那么一两分钟。这声音太让人难忘了,兔死狐悲。
    我的亲人开始给我讲死亡的事情,给我讲民间的风俗。什么人死之后一般要在停尸
房停上三天,如果第三天正赶上是阴历初七、十七、二十七,就一定不能出尸,要等到
两天后,也就是初九、十九、二十九才行,这样就成了隔五天出尸。初七是"人节",要
是在人节出尸,死者到了阎王殿里要打官司的。
    我问亲人你怕死吗?她说早就麻木了。
    在深夜里我摸着黑写下了这首诗。那时候身在异地,手边并没有戈麦的诗集,不知
怎么就采取了这种形式。在今天看来,这东西写得实在幼稚,幼稚不只是因为它跟戈麦
的《儿童十四行》实则是迥异。但它确是目前我写过的唯一的形似的东西。我可能还会
再写诗,写点更像或者更不像的东西出来,不知在何年何月。
    这首诗没什么神秘的。第一段描述在佳木斯的经历,第二段慨叹汤慧敏,我跟汤并
没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上大一时她在哈工大报当四版的编辑,常常就看到她的名字,
可是不久就知道她死去的消息了,后来上了bbs,看到了seak的《追忆汤慧敏君》,后来
看到了95年哈工大人上面她的作品《春泥》,心里面是佩服的,可能还有听工大辩论队
组织的那场星光论坛,姜明辉老师站起来回顾说,工大有名的两个才女,一个是王雪莉
,一个就是汤慧敏了,这样,她的名字终于刻在我的心里,写死亡的时候也就用一段的
篇幅提起了她。第三段是写戈麦,我没看过多少诗,大部分都是他的,真不知道是被他
的诗吸引还是被他的死吸引。
    对医院里那种像狗一样龌龊的死亡,对故去的才华横溢的前辈,对光辉的让人生疑
的自杀,我有着等量的情结。如果你在我面前提死亡,还请你指明是哪一种死亡。
    就写法而言,我觉得这首诗在我是一次试验。的确,这诗我改了很多遍,以至每个
小元素背后都有一些东西支撑着,我的写作不是随便的。这些背后的东西我不想再多说
,因为相对于诗的整体,它们是不重要的。其实,我是在试图用单调的文字来展现层次
分明的色彩,毕竟字与字之间不同,字是有性格的,正像月亮有光晕一样。我已经在《
诡异的笑自评》里面表达了相近的意思。这首诗成于那篇文章之前,写时尚不能自觉地
运用自己后来悟到的东西。但我现在明白我在诗歌理论上其实什么都不懂得,这也是我
放弃诗歌的主要原因。相近似的,文学批评我也写不下去了,在准备诺贝尔奖那篇文章
的过程中,我碰到了不可克服的一个问题:什么是评判一个作品好与坏的标准,以及存
不存在这样的标准。从这个问题深入下去,我就不可避免的要探究文艺理论,这在我是
不现实的。我多么怀念那些因为无知而敢于展现自己,而放声嘲笑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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