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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触旧事神在泣红亭 联新交情深凝翠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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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师兰言道:“若据对朕两句看来:大约薄命是不能免的,似还不至甚多,
幸亏‘座上’两字;若把‘座’字变成‘世’字,那可不好了。据我参详:要说个
个都是福寿双全,这句话只怕未必,大概总有几位不足去处。莫讲别的,只望望那
个泣红亭的‘泣’字,还不教人鼻酸么?妹子有句话奉劝诸位姐姐:倒不必因此怀
疑。古人说的最好,他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又道:‘善恶昭彰,如影随
形。’无论大小事了,只凭了这个‘理’字做去,对得天地君亲,就可俯仰无愧了
。今日大家在此相聚,总是同年姐妹,非泛泛可比。诸位姐姐若不嫌絮烦,妹子还
有几句话。即如为人在世,那做人的一切举止言谈,存心处事,其中讲究,真无穷
尽。若要撮其大略,妹子看来看去,只有四句可以做得一生一世良规。你道那四句
?就是圣人所说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人能依了这
个处世,我们闺阁也要算得第一等贤人。这是为人存心应该如此,不应妄为的话。
至于每日应分当行的事,即如父母尊长跟前,自应和容悦色,侍奉承欢,诸务仰体
,曲尽孝道。古来相传孝女甚多,如女婧、缇萦之类,一使景公废伤槐之刑,一使
文帝除肉刑之令,皆能委曲用心,脱父于难。他如木兰戍边,以身代父;曹娥投江
,终得父尸。他们行为如此,其平时家庭尽孝之处可想而知,所以至今名垂不朽。
至于手足至亲跟前,总以和睦为第一。所谓:“和气致祥,乖气致戾。’苟起一争
端,即是败机。如田家那颗紫荆,方才分家,树就死了。难道那树晓得人事,因他
分家就要死么?这不过是那田家一股乖戾之气,适值发作,恰恰碰在树上,因此把
个好好紫荆先就戾杀,他家其余房产各物,类如紫荆这样遭戾气的,想来也就不少
;虽说紫荆会死,房产不会死,要知房产分析或转卖他姓,也就如死的一样了。”
紫芝道:“妹子闻得田家那颗荆们是他自己要死,以为警戒田家之意,姐姐怎
么说是戾死的?”兰言道:“这话错了。自古至今,分家的也不少,为何不闻别家
有甚树儿警戒呢?难道那树死后,曾托梦田家,说他自己要死么?即使草木有灵,
亦决不肯自戕其生,从井救人。我说那树当时倒想求活,无如他的地主已将颓败。
古人云:‘人杰地灵。’人不杰,地安得灵?地不灵,树又安得而生?总是戾气先
由此树发作,可为定论?”
紫芝道:“怎么别人分家没见戾死过树木?难道别家就无戾气么?”兰言道:
“戾死树木,也是适逢其会。别家虽无其事,但那戾气无影无形,先从那件发作颓
败,惟有他家自己晓得,人又何得而知。后来田家因不分家,那颗紫荆又活转过来
,岂不是‘和气致祥’的明验么?诸位姐姐,刚才妹子所说侍奉承欢,至亲和睦,
这都是人之根本第一要紧的。其余如待奴仆宜从宽厚,饮食衣饰俱要节俭,见了人
家穷困的尽力周济他,见了人家患难的设法拯救他:如果人能件件依著这样行去,
所谓人事已尽;至于‘薄命谁言座上无’那句话,只好听之天命。若任性妄为,致
遭天谴,那是‘自作孽不可活’,就怨不得人了。”众人听了,都道:“姐姐这话
真是金石之言。”
锦云道:“以颜子而论,何至妄为,不知他获何愆而至于夭?”兰言道:“他
如果获愆,那是应分该夭的,夫子又哭他怎么,就同叹那‘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一个意思,因其不应夭而夭,所以才‘哭之恸’了。固云‘命也’,然以人情而论
,岂能自己。即如他这论上‘泣’字,自然也显当泣才泣的,我们那里晓得。”锦
云望著众人笑道:
“兰言姐姐的话,总要驳驳他才有趣。刚才他说:‘善恶昭彰,如影随形。’
我要拿王充《论衡》‘福虚祸虚’的话去驳他,看他怎么说?”兰言道:“我讲的
是正理,王充扯的是邪理,所谓邪不能侵正,就让王充觌面,我也讲得他过。况那
《论衡》书上,甚至闹到问孔刺孟,无所忌惮,其余又何必谈他。还有一说:若谓
《阴骘文》‘善恶报应’是迂腐之论,那《左传》说的‘吉凶由人’,又道‘人弃
常则妖兴’这几句,不是善恶昭彰前证么?即如《易经》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书经》说的‘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些
话,难道不是圣人说的么?近世所传圣经,那《坟》、《典》诸书,久经澌灭无存
,惟这《易经》、《书经》最古,要说这个也是迂话,那就难了。”锦云笑道:“
设或王充竟是这样驳你,你却何以对答?”兰言道:
“他果如此,我就不同他谈了。”锦云道:“敢是你辞穷么?”兰言道:“并
非辞穷。
我记得《家语》同那《大戴礼》都说:‘倮虫三百六十,圣人为之长。’圣人
既是众人之长,他的话定有识见,自然不错,众人自应从他为是。况师旷言:‘凤
翥鸾举,百鸟从之。’凤为禽之长,所以众鸟都去从他,你想:畜类尚且知有尊长
,何况于人!妹子不去答他者,因他既以圣人为非,自然不是我们倮虫一类,他自
另有介虫或毛虫另归一类,我又何必费唇费舌去理他。”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齐声
称快。锦云道:“若非拿王充去驳他,你们那里听这妙论。”
紫芝扶著茶几望史幽探、哀萃芳道:“二位姐姐:你们可记得那论上说的‘以
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那句话么?这个坐位已是注定的,不必谦了,请坐罢!我
们腿部站酸了!早些吃了饭,还要痛痛顽哩。”幽探道:“既是久已注定,我们姐
妹更该亲热序齿才是。况且即或我同萃芳姐姐坐了首席、二席,只怕沉鱼、锦心两
位姐姐也不肯就坐三席、四席罢?”哀萃芳、纪沉鱼道:“我们谦认的话也不必再
说,如果宝云……七位姐姐,同兰芝……八位姐姐,也照中式名次坐了,我们无不
遵命。”兰芝道:“诸位姐姐要教宝云……七位姐姐也按名次坐,他是主人,安有
比理。这是苦他所难了。至愚姐妹在舅舅家里,既不能僭客,又是奉命陪客的。如
四位姐姐坐过,自然该是文锦、兰言诸位姐姐。何必再让。”谢文锦道:“这可使
不得!妹子年纪甚轻,若这样坐了,岂不教别位姐姐见怪么!”
蒋春辉道:“诸位姐姐:看来这坐儿也难让。妹子有个愚见:莫若除了主人,
既是兰芝……八位姐姐在母舅府上不肯僭客,索性也除了。共除一十五位。余者拈
阄何如?
并且不论上下,就以东北第一坐拈起,到西南主席上一位为末席。阄儿虽按次
序,坐位仍无上下;不然,要论席面,又要许多分派。诸位姐姐以为何如?”众人
都道:“如此甚妙。”宝云明知难让,只好依著众人。拈过之后,却是阴若花第一
,唐闺臣居末。婉如道:“你看连这阄儿也来凑趣:若花姐姐本是女儿国储君,自
应该他首坐,恰恰就拈了第一。”紫芝道:“闺臣姐姐拈在末席,怎讲呢?”婉如
道:“闺臣姐姐拈在末席,就如总结一句的意思,言在坐一百人,无非都是唐朝闺
中之臣。”紫芝不等说完,连忙摇手道:“姐姐留神,莫教听见,把舌头割去,那
才是个累呢!”说话间,大家挨次坐了。绿云道:“闺臣姐姐为何眼圈通红,只管
滴泪?这是何意?莫非拈了末府,心中委屈么?闺臣忙把眼泪揩了,道:“妹子何
尝落泪!刚才被风吹了,所以如此。”原来闺臣因大家谈论泣红亭之事,触动思亲
之心,不觉鼻酸滴泪,恨不能立时飞到小蓬莱见见父亲,才趁心愿;正在伤悲,忽
被绿云看见,忙用言词遮饰,众人也就忽略过了。
若花道:“幽探阿姐,妹子有句话说:我们都是同门而兼同年,大家理应亲热
,不该客气才是。况异姓姐妹相聚百人之多,是古今有一无二的佳话。刚才诸位阿
姐都不肯上坐,也不过因姐妹相聚,那里论得客套;所以此刻按阄而坐,无分上下
,真是亲热之中更加亲热。但既如此,还要阿姐向宝云诸位姐姐说声,送酒上菜一
切繁文,也都免了,才更见亲热哩。”史幽探道:“姐姐所言极是。”于是大家都
向宝云姊妹说过。
不多时,丫环送了酒,又上了几道菜。紫芝叫道:“若花姐姐!你说异姓姐姐
相聚百人之多,是古今有一无二的,这话我就不信!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难道自
古至今,就只我们聚过?这话不要说满了!”掌红珠道:“若花姐姐这话亲非无槽
之谈。妹妹不妨去查,无论古今正史、野史,以及说部之类,如能指出姐妹百人们
聚的,愚姐情愿就在对面戏台罚戏三本。”紫芝道:“我不信。我要查不出也罚三
本。”众人道:“好了!
无论那位输赢,我们总有戏看了!”紫芝想了半日,因走至卞滨五车楼上把各
种书籍翻了一阵,那里有个影儿,只得扫兴而回。蒋春辉道:“妹妹!我劝你不必
查了,认个输罢。莫讲百十人,就是打个对折也少的。我倒有哩,不但百十人,就
是二三百人我也找得出。你如请我三本戏,我就告诉你。”紫芝道:“与其请你三
本戏,倒不如认输了。
也罢,我就请你,你说出大家听听学个乖,也是好的。只怕未必有百十姐妹聚
在一处,也未必有个凭据罢。”春辉向若花道:“妹子同紫芝妹妹说顽话,姐姐莫
要多心。”因又向紫芝道:“如何没凭据!我们本朝那部《西游记》可是有的?《
西游记》上女儿国可是有的?你到女儿国酒楼戏馆去看,只怕异姓姐妹聚在一处的
,还成千论万哩。”紫芝道:“姐姐:我也不说,只教你自己想想这几句话可值得
三本戏?”春辉道:”若说这个不值,你就展我一年限,等我也去诌出一部书来,
那就有了。”说的众人都笑。
少刻,用过面。宝云道:“妹子恐诸位姐姐有不惯早酒,不敢多敬,只好晚饭
多敬几杯罢。”说著,一齐茶罢出席。彩云道:“妹子在前引路,请诸位姐姐到园
中游玩游玩。”大家都跟著散步闲行。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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