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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Baggio (傻瓜牌生活), 信区: cnLiterate
标 题: 初刻拍案惊奇33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at Jun 5 11:19:15 1999), 转信
发信人: danielf (令狐), 信区: Literature
标 题: 初刻拍案惊奇33
发信站: 未名空间 (Sun Nov 29 22:00:58 1998), 转信
卷三十三 张员外义抚螟蛉子 包尤图智赚合同文
诗曰:
得失枯荣忠在天,机关用尽也徒然。
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无药可自延卿寿,有钱难买子孙贤。
甘贫守分随缘过,便是逍遥自在仙。
话说大梁有个富翁姓张,妻房已丧,没有孩儿,止生一女,招得个女婿。那张老年纪已
过六十,因把田产家缘尽交女婿,并做了一家,赖其奉养,以为终身之计。女儿女婿也
自假意奉承,承颜顺旨,他也不作生儿之望了。不想已后,渐渐疏懒,老大不堪。忽一
日在门首闲立,只见外孙走出来寻公公吃饭。张老便道:“你寻我吃饭么?”外孙答道
:“我寻自己的公公,不来寻你。”张老闻得此言,满怀不乐。自想道:“‘女儿落地
便是别家的人’,果非虚话。我年纪虽老,精力未衰,何不娶个偏房?倘或生得一个男
儿,也是张门后代。”随把自己留下余财,央媒娶了鲁氏之女。成婚未久,果然身怀六
甲,方及周年,生下一子。张老十分欢喜,亲威之间,都来庆贺。惟有女儿女婿,暗暗
地烦恼。张老随将儿子取名一飞,众人皆称他为张一郎。
又过了一二年,张老患病,沉重不起,将及危急之际,写下遗书二纸,将一纸付与鲁氏
道:“我只为女婿、外孙不幸,故此娶你做个偏房。天可怜见,生得此子,本待把家私
尽付与他,争奈他年纪幼小,你又是个女人,不能支持门户,不得不与女婿管理。我若
明明说破他年要归我儿,又恐怕他每暗生毒计。而今我这遗书中暗藏哑谜,你可紧紧收
藏。且待我儿成人之日,从公告理。倘遇着廉明官府,自有主张。”鲁氏依言,收藏过
了。张老便叫人请女儿女婿来,嘱咐了儿句,就把一纸遗书与他,女婿接过看道:“张
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女婿看过大喜,就交付浑家收讫。张老
又私把自己余资与鲁氏母子,为日用之费,赁间房子与他居住。数日之内,病重而死。
那女婿殡葬丈人已毕,道是家缘尽是他的,夫妻两口,洋洋得意,自不消说。
却说鲁氏抚养儿子,渐渐长成。因忆遗言,带了遗书,领了儿子,当官告诉。争奈官府
都道是亲笔遗书,既如此说,自应是女婿得的。又且那女婿有钱买瞩,谁肯与他分剖?
亲威都为张一不平,齐道:“张老病中乱命,如此可笑!却是没做理会处。”又过了几
时,换了个新知县,大有能声。鲁氏又领了儿子到官告诉,说道:“临死之时,说书中
暗藏哑谜。”那知县把书看了又看,忽然会意,便叫人唤将张老的女儿、女婿众亲眷们
及地方父老都来。知县对那女婿说道:“你妇翁真是个聪明的人,若不是遗书,家私险
被你占了。待我读与你听:张一非,我子也,家财尽与。我婿外人,不得争占!’你道
怎么把‘飞’字写做‘非’字?只恐怕舅子年幼,你见了此书,生心谋害,故此用这机
关。如今被我识出,家财自然是你舅子的,再有何说?”当下举笔把遗书圈断,家财悉
判还张一飞,众人拱服而散。才晓得张老取名之时,就有心机了。正是:
异姓如何拥厚资?应归亲子不须疑。
书中哑谜谁能识?大尹神明果足奇。
只这个故事,可见亲疏分定,纵然一时朦胧,久后自有廉明官府剖断出来,用不着你的
瞒心昧己。如今待小子再宣一段话本,叫做《包尤图智赚合同文》。你道这话本出在那
里?乃是宋朝汀梁西夫外义定坊有个居民刘大,名天祥,娶妻杨氏。兄弟刘二,名天瑞
,娶妻张氏,嫡亲数口儿,同家过活,不曾分另。天祥没有儿女,杨氏是个二婚头,初
嫁时带个女儿来,俗名叫做“拖油瓶”。天瑞生个孩儿,叫做刘安住。本处有个李社长
,生一女儿,名唤定奴,与刘安住同年。因为李社长与刘家交厚,从未生时指腹为婚。
刘安住二岁时节,天瑞已与他聘定李家之女了。那杨氏甚不贤惠,又私心要等女儿长大
,招个女婿,把家私多分与他。因此妯娌间,时常有些说话的。亏得天祥兄弟和睦,张
氏也自顺气,不致生隙。
不想遇着荒歉之岁,六料不收,上司发下明文,着居民分房减口,往他乡外府趁熟。天
祥与兄弟商议,便要远行。天瑞道:“哥哥年老,不可他出。待兄弟带领妻儿去走一遭
。”天祥依言,便请将李社长来,对他说道:“亲家在此:只因年岁凶歉,难以度日。
上司旨意着居民减口,往他乡趁熟。如今我兄弟三口儿,择日远行。我家自来不曾分另
,意欲写下两纸合同文书,把应有的庄田物件,房廊屋舍,都写在这文书上。我每各收
留下一纸,兄弟一二年回来便罢,若兄弟十年五年不来,其间万一有些好歹,这纸文书
便是个老大的证见。特请亲家到来,做个见人,与我每画个字儿。”李社长应承道:“
当得,当得。”天祥便取出两张素纸,举笔写道:
东京西关义定坊住人刘天祥,弟刘天瑞,幼侄安住,只为六料不收,奉上司文书分房减
口,各处趁熟。弟天瑞挈妻带子,他乡趁熟。一应家私房产,不曾分另。今立合同文书
二纸,各收一纸为照。年月日。立文书人刘天祥。亲弟刘天瑞。见人李社长。
当下各人画个花押,兄弟二人,每人收了一纸,管待了李社长自别去了。天瑞拣个吉
日,收拾行李,辞别兄嫂而行。弟兄两个,皆各流泪。惟有杨氏巴不得他三口出门,甚
是得意。有一只《仙吕赏花时》,单道着这事:
两纸合同各自收,一日分离无限忧。辞故里,往他州,只为这黄苗不救,可兀的心去意
难留。
且说天瑞带了妻子,一路餐风宿水,无非是逢桥下马,过渡登舟。不则一日,到了山西
潞州高平县下马村。那边正是丰稔年时,诸般买卖好做,就租个富户人家的房子住下了
。那个富户张员外,双名秉彝,浑家郭氏。夫妻两口,为人疏财仗义,好善乐施。广有
田庄地宅,只是寸男尺女并无,以此心中不满。见了刘家夫妻,为人和气,十分相得。
那刘安住年方三岁,张员外见他生得眉清目秀,乖觉聪明,满心欢喜。与浑家商议,要
过继他做个螟蛉之子。郭氏心里也正要如此。便央人与天瑞和张氏说道:“张员外看见
你家小官人,十二分得意,有心要把他做个过房儿子,通家往来。未知二位意下何如?
”天瑞和张氏见富家要过继他的儿子,有甚不象意处?便回答道:“只恐贫寒,不敢仰
攀。若蒙员外如此美情,我夫妻两口住在这里,可也增好些光彩哩。”那人便将此话回
复了张员外。张员外夫妻甚是快话,便拣个吉日,过继刘安住来,就叫他做张安住。那
张氏与员外,为是同姓,又拜他做了哥哥。自此与天瑞认为郎舅,往来交厚,房钱衣食
,都不要他出了。彼此将及半年,谁想欢喜未来,烦恼又到,刘家夫妻二口,各各染了
疫症,一卧不起。正是:
浓霜偏打无根草,祸来只奔福轻人。
张员外见他夫妻病了,视同骨肉,延医调理,只是有增无减。不上数日,张氏先自死
了。天瑞大哭一场,又得张员外买棺殡殓。过了儿日,天瑞看看病重,自知不痊,便央
人请将张员外来,对他说道:“大恩人在上,小生有句心腹话儿,敢说得么?”员外道
:“姐夫,我与你义同骨肉,有甚分付,都在不才身上。决然不负所托,但说何妨。”
天瑞道:“小生嫡亲的兄弟两口,当日离家时节,哥哥立了两纸合同文书。哥哥收一纸
,小生收一纸。怕有些好歹,以此为证。今日多蒙大恩人另眼相看,谁知命蹇时乖,果
然做了他乡之鬼。安住孩儿幼小无知,既承大恩人过继,只望大恩人广修阴德,将孩儿
抚养成人长大。把这纸合同文书,分付与他,将我夫妻俩把骨殖埋入祖坟。小生今生不
能补报,来生来世情愿做驴做马,报答大恩。是必休迷了孩儿的本姓。”说罢,泪如雨
下。张员外也自下泪,满口应承,又将好言安慰他。天瑞就取出文书,与张员外收了。
捱至晚间,瞑目而死。张员外又备棺木衣衾,盛殓已毕,将他夫妻两口棺木权埋在祖茔
之侧。
自此抚养安住,恩同己子。安住渐渐长成,也不与他说知就里,就送他到学堂里读书。
安住伶俐聪明,过目成诵。年十余岁,五经子史,无不通晓。又且为人和顺,孝敬二亲
。张员外夫妻珍宝也似的待他。每年春秋节令,带他上坟,就叫他拜自己父母,但不与
他说明缘故。真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捻指之间,又是一十五年,安住已长成十八岁
了。张员外正与郭氏商量要与他说知前事,着他归宗葬父。时遇清明节令,夫妻两口,
又带安住上坟。只见安住指着旁边的土堆问员外道:“爹爹年年叫我拜这坟茔,一向不
曾问得,不知是我甚么亲眷?乞与孩儿说知。”张员外道:“我儿,我正待要对你说,
着你还乡,只恐怕晓得了自己爹爹妈妈,便把我们抚养之恩,都看得冷淡了。你本不姓
张,也不是这里人氏。你本姓刘,东京西关义定坊居民刘天瑞之子,你伯父是刘天祥。
因为你那里六料不收,分房减口,你父亲母亲带你到这里趁熟。不想你父母双亡,埋葬
于此。你父亲临终时节,遗留与我一纸合同文书,应有家私田产,都在这文书上。叫待
你成人长大与你说知就里,着你带这文书去认伯父伯母,就带骨殖去祖坟安葬。儿呀,
今日不得不说与你知道。我虽无三年养育之苦,也有十五年抬举之恩,却休忘我夫妻两
口儿。”安住闻言,哭倒在地,员外和郭氏叫唤苏醒,安住又对父母的坟茔,哭拜了一
场道:“今日方晓得生身的父母。”就对员外、郭氏道:“禀过爹爹母亲,孩儿既知此
事,时刻也迟不得了,乞爹爹把文书付我,须索带了骨殖往东京走一遭去。埋葬已毕,
重来侍奉二亲,未知二亲意下何如?”员外道:“这是行孝的事,我怎好阻当得你?但
只愿你早去早回,免使我两口儿悬望。”
当下一同回到家中,安住收拾起行装,次日拜别了爹妈。员外就拿出合同文书与安住收
了,又叫人启出骨殖来,与他带去。临行,员外又分付道:“休要久恋家乡,忘了我认
义父母。”安住道:“孩儿怎肯做知恩不报恩!大事已完,仍到膝下侍养。”三人各各
洒泪而别。
安住一路上不敢迟延,早来到东京西关义定坊了。一路问到刘家门首,只见一个老婆婆
站在门前。安住上前唱了个喏道:“有烦妈妈与我通报一声,我姓刘名安住,是刘天瑞
的儿子。问得此间是伯父伯母的家里,特来拜认归宗。”只见那婆子一闻此言,便有些
变色,就问安住道:“如今二哥二嫂在那里?你既是刘安住,须有合同文字为照。不然
,一面不相识的人,如何信得是真?”安住道:“我父母十五年前,死在潞州了。我亏
得义父抚养到今,文书自在我行李中。”那婆子道:“则我就是刘大的浑家,既有文书
便是真的了。可把与我,你且站在门外,待我将进去与你伯伯看了,接你进去。”安住
道:“不知就是我伯娘,多有得罪。”就打开行李,把文书双手递将送去。杨氏接得,
望着里边去了。安住等了半晌不见出来。原来杨氏的女儿已赘过女婿,满心只要把家缘
尽数与他,日夜防的是叔、婶、侄儿回来。今见说叔婶俱死,伯侄两个又从不曾识认,
可以欺骗得的。当时赚得文书到手,把来紧紧藏在身边暗处,却待等他再来缠时,与他
白赖。也是刘安住悔气,合当有事,撞见了他。若是先见了刘天祥,须不到得有此。
再说刘安住等得气叹口渴,鬼影也不见一个,又不好走得进去。正在疑心之际,只见前
面定将一个老年的人来,问道:“小哥,你是那里人?为甚事在我门首呆呆站着?”安
住道:“你莫非就是我伯伯么?则我便是十五年前父母带了潞州去趁熟的刘安住。”那
人道:“如此说起来,你正是我的侄儿。你那合同文书安在?”安住道:“适才伯娘已
拿将进去了。”刘天祥满面堆下笑来,携了他的手,来到前厅。安住倒身下拜,天祥道
:“孩儿行路劳顿,不须如此。我两口儿年纪老了,真是风中之烛。自你三口儿去后,
一十五年,杳无音信。我们兄弟两个,只看你一个人。偌大家私,无人承受,烦恼得我
眼也花、耳也聋了。如今幸得孩儿归来,可喜可喜。但不知父母安否?如何不与你同归
来看我们一看?”安住扑簌簌泪下,就把父母双亡,义父抚养的事休,从头至尾说一遍
。刘天祥也哭了一场,就唤出杨氏来道:“大嫂,侄儿在此见你哩。”杨氏道:“那个
侄儿?”天祥道:“就是十五年前去趁熟的刘安住。”杨氏道:“那个是刘安住?这里
哨子每极多,大分是见我每有些家私,假装做刘安住来冒认的。他爹娘去时,有合同文
书。若有便是真的,如无便是假的。有甚么难见处?”天祥道:“适才孩儿说道已交付
与你了。”杨氏道:“我不曾见。”安住道:“是孩儿亲手交与伯娘的。怎如此说?”
天祥道:“大嫂休斗我耍,孩儿说你拿了他的。”杨氏只是摇头,不肯承认。天祥又问
安住道:“这文书委实在那里?你可实说。”安住道:“孩儿怎敢有欺?委实是伯娘拿
了。人心天理,怎好赖得?”杨氏骂道:“这个说谎的小弟子孩儿,我几曾见那文书来
?”天祥道:“大嫂休要斗气,你果然拿了,与我一看何妨?”杨氏大怒道:“这老子
也好糊涂!我与你夫妻之情,倒信不过;一个铁陌生的人,倒并不疑心。这纸文书我要
他糊窗儿?有何用处?若果侄儿来,我也欢喜,如何肯捎留他的?这花子故意来捏舌,
哄骗我们的家私哩。”安住道:“伯伯,你孩儿情愿不要家财,只要傍着祖坟上埋葬了
我父母这两把骨殖,我便仍到潞州去了。你孩儿须自有安身立命之处。”杨氏道:“谁
听你这花言巧语?”当下提起一条杆棒,望着安住劈头劈脸打将过来,早把他头儿打破
了,鲜血进流。天祥虽在旁边解劝,喊道:“且问个明白!”却是自己又不认得侄儿,
见浑家抵死不认,不知是假是真,好生委决不下,只得由他。那杨氏将安住又出前门,
把门闭了。正是:
黑蟒口中舌,黄峰尾上针。
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刘安住气倒在地多时,渐渐苏醒转来,对着父母的遗骸,放声大哭。又道:“伯娘你直
下得如此狠毒!”正哭之时,只见前面又走过一个人来,问道:“小哥,你那里人?为
甚事在此啼哭?”安住道:“我便是十五年前随父母去趁熟的刘安住。”那人见说,吃
了一惊,仔细相了一相,问道:“谁人打破你的头来?”安住道:“这不干我伯父事,
是伯娘不肯认我,拿了我的合同文书,抵死赖了,又打破了我的头。”那人道:“我非
别人,就是李社长。这等说起来,你是我的女婿。你且把十五年来的事情,细细与我说
一遍,待我与你做主。”安住见说是丈人,恭恭敬敬,唱了个喏,哭告道:“岳父听禀
:当初父母同安住趁熟,到山西潞州高平县下马村张秉彝员外家店房中安下,父母染病
双亡。张员外认我为义子,抬举的成人长大,我如今十八岁了,义父才与我说知就里,
因此担着我父母两把骨殖来认伯伯,谁想杨伯娘将合同文书赚的去了,又打破了我的头
,这等冤枉那里去告诉?”说罢,泪如涌泉。
李社长气得面皮紫胀,又问安住道:“那纸合同文书,既被赚去,你可记得么?”安住
道:“记得。”李社长道:“你且背来我听。”安住从头念了一遍,一字无差。李社长
道:“果是我的女婿,再不消说,这虔婆好生无理!我如今敲进刘家去,说得他转便罢
,说不转时,现今开封府府尹是包龙图相公,十分聪察。我与你同告状去,不怕不断还
你的家私。”安住道:“全凭岳父主张。”李社长当时敲进刘天祥的门,对他夫妻两个
道:“亲翁亲母,什么道理,亲侄儿回来,如何不肯认他,反把他头儿都打破了?”杨
氏道:“这个,社长你不知他是诈骗人的,故来我家里打浑。他既是我家侄儿,当初曾
有合同文书,有你画的字。若有那文书时,便是刘安住。”李社长道:“他说是你赚来
藏过了,如何白赖?”杨氏道:“这社长也好笑,我何曾见他的?却是指贼的一般。别
人家的事情,谁要你多管!”当下又举起杆棒要打安住。李社长恐怕打坏了女婿,挺身
拦住,领了他出来道:“这虔婆使这般的狠毒见识!难道不认就罢了?不到得和你干休
!贤婿不要烦恼,且带了父母的骨殖,和这行囊到我家中将息一晚。明日到开封府进状
。”安住从命随了岳丈一路到李家来。”李社长又引他拜见了丈母,安徘酒饭管待他,
又与他包了头,用药敷治。
次日侵晨,李社长写了状词,同女婿到开封府来。等了一会,龙图已升堂了,但见:
冬冬衙鼓响,公吏两边排。
阎王生死殿,东岳吓魂台。
李社长和刘安住当堂叫屈,包龙图接了状词。看毕,先叫李社长上去,问了情由。李社
长从头说了。包龙图道:“莫非是你包揽官司,唆教他的?”李社长道:“他是小人的
女婿,文书上元有小人花押,怜他幼稚含冤,故此与他申诉。怎敢欺得青天爷爷!”包
龙图道:“你曾认得女婿么?”李社长道:“他自三岁离乡,今日方归,不曾认得。”
包龙图道:“既不认得,又失了合同文书,你如何信得他是真?”李社长道:“这文书
除了刘家兄弟和小人,并无一人看见。他如今从前至后背来,不差一字,岂不是个老大
的证见?”包龙图又唤刘安住起来,问其情由。安住也一一说了。又验了他的伤。问道
:“莫非你果不是刘家之子,借此来行拐骗的么?”安住道:“老爷,天下事是假难真
,如何做得这没影的事体?况且小人的义父张秉彝,广有田宅,也够小人一生受用了。
小人原说过情愿不分伯父的家私,只要把父母的骨殖葬在祖坟,便仍到潞州义父处去居
住。望爷爷青天详察。”包龙图见他两人说得有理,就批准了状词,随即拘唤刘天祥夫
妇同来。
包龙图叫刘天祥上前,问道:“你是个一家之主,如何没些生意,全听妻言?你且说那
小厮,果是你的侄儿不是?”天祥道,“爷爷,小人自来不曾认得侄儿,全凭着合同为
证,如今这小厮抵死说是有的,妻子又抵死说没有,小人又没有背后眼睛,为此委决不
下。”包龙图又叫杨氏起来,再三盘问,只是推说不曾看见。包龙图就对安住道:“你
伯父伯娘如此无情我如今听凭你着实打他,且消你这口怨气!”安住恻然下泪道:“这
个使不得!我父亲尚是他的兄弟,岂有侄儿打伯父之理?小人本为认亲葬父行幸而来,
又非是争财竟产,若是要小人做此逆伦之事,至死不敢。”包龙图听了这一遍说话,心
下已有几分明白。有诗为证:
包老神明称绝伦,就中曲直岂难分?
当堂不肯施刑罚,亲者原来只是亲。
当下又问了杨氏儿句,假意道:“那小厮果是个拐骗的,情理难容。你夫妻们和李某且
各回家去,把这厮下在牢中,改日严刑审问。”刘天祥等三人,叩头而出。安住自到狱
中去了。杨氏暗暗地欢喜,李社长和安住俱各怀着鬼胎,疑心道:“包爷向称神明,如
何今日到把原告监禁?”
却说包龙图密地分付牢子每,不许难为刘安住;又分付衙门中人张扬出去,只说安住破
伤风发,不久待死。又着人往潞州取将张秉彝来。不则一日,张秉彝到了。包龙图问了
他备细,心下大明。就叫他牢门首见了安住,用好言安慰他。次日,签了听审的牌,又
密嘱咐牢子每临审时如此如此。随即将一行人拘到。包龙图叫张秉彝与杨氏对辩。杨氏
只是硬争,不肯放松一句。包龙图便叫监中取出刘安往来,只见牢子回说道:“病重垂
死,行动不得。”当下李社长见了张秉彝问明缘故不差,又忿气与杨氏争辩了一会。又
见牢子们来报道:“刘安住病重死了。”那杨氏不知利害,听见说是“死了”,便道:
“真死了,却谢天地,到免了我家一累!”包爷分付道:“刘安住得何病而死?快叫仵
作人相视了回话。”仵作人相了,回说,“相得死尸,约年十八岁,大阳穴为他物所伤
致死,四周有青紫痕可验。”包龙图道:“如今却怎么处?到弄做个人命事,一发重大
了!兀那杨氏!那小厮是你甚么人?可与你关甚亲么?”杨氏道:“爷爷,其实不关甚
亲。”包爷道:“若是关亲时节,你是大,他是小,纵然打伤身死,不过是误杀子孙,
不致偿命,只罚些铜纳赎。既是不关亲,你岂不闻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是各
自世人,你不认他罢了,拿甚么器仗打破他头,做了破伤风身死。律上说:‘殴打平人
,因而致死者抵命。’左右,可将枷来,枷了这婆子!下在死囚牢里,交秋处决,偿这
小厮的命。”只见两边如狼似虎的公人暴雷也似答应一声,就抬过一面枷来,唬得杨氏
面如士色,只得喊道:“爷爷,他是小妇人的侄儿。”包龙图道:“既是你侄儿,有何
凭据?”杨氏道:“现有合同文书为证。”当下身边摸出文书,递与包公看了。正是:
本说的丁一卯二,生扭做差三错四。
略用些小小机关,早赚出合同文字。
包龙图看毕,又对杨氏道:“刘安住既是你的侄儿,我如今着人抬他的尸首出来,你须
领去埋葬,不可推却。”杨氏道:“小妇人情愿殡葬侄儿。”包龙图便叫监中取出刘安
往来,对他说道:“刘安住,早被我赚出合同文字来也!”安住叩头谢道:“若非青天
老爷,真是屈杀小人!”杨氏抬头看时,只见容颜如旧,连打破的头都好了。满面羞惭
,无言抵对。包龙图遂提笔判曰:
刘安住行孝,张秉彝施仁,都是罕有,俱各旌表门闾。李社长着女夫择日成婚。其刘天
瑞夫妻骨殖准葬祖茔之侧。刘天祥朦胧不明,念其年老免罪。妻杨氏本当重罪,罚铜准
赎。杨氏赘婿,原非刘门瓜葛,即时逐出,不得侵占家私!
判毕,发放一干人犯,各自还家。众人叩头而出。
张员外写了通家名帖,拜了刘天祥,李社长先回潞州去了。刘天祥到家,将杨氏埋怨一
场,就同侄儿将兄弟骨殖埋在祖茔已毕。李社长择个吉日,赘女婿过门成婚。一月之后
,夫妻两口,同到潞州拜了张员外和郭氏。已后刘安住出仕贵显,刘天祥、张员外俱各
无嗣,两姓的家私,都是刘安住一人承当。可见荣枯分定,不可强求。况且骨肉之间,
如此昧己瞒心,最伤元气。所以宣这个话本,奉戒世人,切不可为着区区财产,伤了天
性之恩。有诗为证:
螟蛉义父犹施德,骨肉天亲反弄奸。
日后方知前数定,何如休要用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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