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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ngboat (方远),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孽海花6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Aug 22 07:46:24 1999), 转信

第六回 献绳技唱黑旗战史 听笛声追白傅遗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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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雯青在寿香书室的里间,听见那姐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话,砰的一声,架上一大堆

书望榻上倒下来。在这当儿,那姐儿趁势就立起来,嗤的一笑,扑翻身飞也似地跑进角门去

了。那人一头理着书,哈哈作笑,也跟着走了。顿时室中寂静。雯青得了这个当儿,恐那人

又出来,倒不好开交,连忙蹑手蹑脚地溜出房屋,却碰着那家人。那家人满心不安,倒红着

脸替主人道歉,说主人睡中觉还没醒哩,明儿个自己过来给大人请安吧。雯青一笑,点头上

车。豪奴俊仆,大马高车,一阵风地回家去了。到了家,不免将刚才听见告诉夫人,大家笑

不可仰。雯青想几时见了寿香,好好地问他一问哩。想虽如此,究竟料理出京事忙,无暇及

此。

    过了几日,放差的人纷纷出京:唐卿往陕甘去了;宝廷忙往浙江去了;公坊也回常州本

籍,过他的隐居生活去了;雯青也带了家眷,择吉长行,到了天津。那时旗昌洋行轮船,我

中国已把三百万银子去买了回来,改名招商轮船局。办理这事的,就是菶如在梁聘珠家吃酒

遇见的成木生。这件事,总算我们中国在商界上第一件大纪念。这成木生现在正做津海关

道,与雯青素有交情,晓得雯青出京,就替他留了一间大餐间。雯青在船上有总办的招呼,

自然格外舒服。不日就到了上海,关防在身,不敢多留,换坐江轮,到九江起岸,直抵南昌

省城,接篆进署,安排妥当,自然照常地按棚开考。雯青初次冲交,又兼江西是时文出产之

乡,章、罗、陈、艾遗风未沫,雯青格外细心搜访,不敢造次。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不觉春来秋往,忽忽过了两年。那时正闹着法、越的战事,在先

秉国钧的原是敬亲王,辅佐着的便是大学士包钧、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高扬藻、工部尚书龚

平,都是一时人望的名臣。只为广西巡抚徐延旭、云南巡抚唐炯,误信了黄桂兰、赵沃,以

致山西、北宁连次失守,大损国威。太后震怒,徐、唐固然革职拿问,连敬王和包、高、龚

等全班军机也因此都撤退了。军机处换了义亲王做领袖,加上大学士格拉和博、户部尚书罗

文名、刑部尚书庄庆藩、工部侍郎祖钟武一班人了。边疆上主持军务的也派定了彭玉麟督办

粤军、潘鼎新督办桂军、岑毓英督办滇军,三省合攻,希图规复,总算大加振作了。然自北

宁失败以后,法人得步进步,海疆处处戒严。又把庄佑培放了会办福建海疆事宜,何太真放

了会办北洋事宜,陈琛放了会办南洋事宜。这一批的特简,差不多完全是清流党的人物。以

文学侍从之臣,得此不次之擢,大家都很惊异。在雯青却一面庆幸着同学少年,各膺重寄,

正盼他们互建奇勋,为书生吐气;一面又免不了杞人忧天,代为着急,只伯他们纸上谈兵,

终无实际,使国家吃亏。谁知别人倒还罢了,只有上年七月,得了马尾海军大败的消息,众

口同声,有说庄仑樵降了,有说庄仑樵死了,却都不确。原来仑樵自到福建以后,还是眼睛

插在额角上,摆着红京官、大名士的双料架子,把督抚不放在眼里。闽督吴景、闽抚张昭

同,本是乖巧不过的人,落得把千斤重担卸在他身上。船厂大臣又给他面和心不和,将领既

不熟悉,兵士又没感情,他却忘其所以,大权独揽,只弄些小聪明,闹些空意气。那晓得法

将孤拔倒老实不客气地乘他不备,在大风雨里架着大炮打来。仑樵左思右想,笔管儿虽尖,

终抵不过枪杆儿的凶;崇论宏议虽多,总挡不住坚船大炮的猛,只得冒了雨,赤了脚,也顾

不得兵船沉了多少艘,兵士死了多少人,暂时退了二十里,在厂后一个禅寺里躲避一下。等

到四五日后调查清楚了,才把实情奏报朝廷。朝廷大怒,不久就把他革职充发了。雯青知道

这事,不免生了许多感慨。在仑樵本身想,前几年何等风光,如今何等颓丧,安安稳稳的翰

林不要当,偏要建什么业,立什么功,落得一场话柄!在国家方面想,人才该留心培养,不

可任意摧残,明明白白是个拾遗补阙的直臣,故意舍其所长,用其所短,弄得两败俱伤。况

且这一败之后,大局愈加严重,海上失了基隆,陆地陷了谅山。若不是后来庄芝栋保了冯子

材出来,居然镇南关大破法军,杀了他数万人,八日中克复了五六个名城,算把法国的气焰

压了下去,中国的大局正不堪设想哩!只可惜威毅伯只知讲和,不会利用得胜的机会,把打

败仗时候原定丧失权利的和约,马马虎虎逼逼着朝廷签定,人不知鬼不觉依然把越南暗送。

总算没有另外赔款割地,已经是他折冲樽俎的大功,国人应该纪念不忘的了!如今闲话少说。

    且说那年法、越和约签定以后,国人中有些明白国势的,自然要咨嗟太息,愤恨外交的

受愚。但一班醉生梦死的达官贵人,却又个个兴高采烈,歌舞升平起来。那时的江西巡抚这

兴,便是其中的一个。达兴本是个绔袴官僚,全靠着祖功宗德,唾手得了这尊荣的地位,除

了上谄下骄之外,只晓得提倡声技。他衙门里只要不是国忌,没一天不是锣鼓喧天,笙歌彻

夜。他的小姐,姿色第一,风流第一,戏迷也是第一。当时有一个知县,姓江,名以诚,伺

候得这位抚台小姐最好,不惜重资,走遍天下,搜访名伶如四九旦、双麟、双凤等,聘到省

城。他在衙门里专门做抚台的戏提调,不管公事。省城中曾有嘲笑他的一副对联道:

    以酒为缘,以色为缘,十二时买笑追欢,永朝永夕酣大梦;

    诚心看戏,诚意听戏,四九旦登场夺锦,双麟双凤共消魂!

    也可想见一时的盛况了。

    话说雯青一出江西,看着这位抚院的行动,就有些看不上眼。达抚台见雯青是个文章班

首,翰苑名流,倒着实拉拢。雯青顾全同僚的面子,也只好礼尚往来,勉强敷衍。有一天,

雯青刚从外府回到省城,江以诚忽来禀见。雯青知道他是抚台那里的红人,就请了进来。一

见面,呈上一副红柬,说是达抚台专诚打发他送来的。雯青打开看时,却是明午抚院请他吃

饭的一个请帖。雯青疑心抚院有什么喜庆事,就问道:“中丞那里明天有什么事?”江知县

道:“并没甚事,不过是个玩意儿。”雯青道:“什么玩意呢?”江知县道:“是一班粤西

来的跑马卖解的,里头有两个云南的苗女,走绳的技术非常高妙,能在绳上腾踏纵跳,演出

各种把戏。最奇怪的,能在绳上连舞带歌,唱一支最长的歌,名叫《花哥曲》。是一个有名

人替刘永福的姨太太做的。‘花歌’,就是那姨太太的小名。曲里面还包含着许多法、越战

争时候的秘史呢,大人倒不可不去赏鉴赏鉴!”雯青听见是歌唱着刘永福的事,倒也动了好

奇之心,当时就答应了准到。一到明天,老早的就上抚院那里来了。达抚台开了中门,很殷

勤地迎接进来,先在花厅坐地。达抚台不免慰问了一番出棚巡行的辛苦,又讲了些京朝的时

事,渐渐讲到本题上来了。雯青先开口道:“昨天江令转达中丞盛意,邀弟同观绳戏,听说

那班子非常的好,不晓得从哪里来的?”达抚台笑道:“无非小女孩气,央着江令到福建去

聘来。那班主儿,实在是广西人,还带着两个云南的倮姑,说是黑旗军里散下来的余部,所

以能唱《花哥曲》。‘花哥’,就是他们的师父。”雯青道:“想不到刘永福这老武夫,倒

有这些风流故事!”这抚台道:“这支曲子,大概是刘永福或冯子材幕中人做的,只为看那

曲子内容,不但是叙述艳迹,一大半是敷张战功。据兄弟看来,只怕做曲子的另有用意吧!

好在他有抄好的本子在那边场上,此时正在开演,请雯兄过去,经法眼一看,便明白了。”

说着,就引着雯青迤逦到衙东花园里一座很高大的四面厅上来。雯青到那厅上,只见中间摆

上好几排椅位,两司、道、府及本地的巨绅已经到了不少,看见雯青进来,都起来招呼。江

知县更满面笑容,手忙脚乱地趋奉,把雯青推坐在前排中间,达抚台在旁陪着。雯青瞥眼见

厅的下首里,挂着一桁珠帘,隐隐约约都是珠围翠绕的女眷。大约著名的达小姐也在里面。

绳戏场设在大厅的轩廊外,用一条很粗的绳紧紧绷着,两端拴在三叉木架上。那时早已开

演。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面色还生得白净,眉眼也还清秀,穿着一件湖绿色密纽的小

袄,扎腿小脚管的粉红裤,一对小小的金莲,头上包着一块白绸角形的头兜,手里拿着一根

白线绕绞五尺来长的杆子,两头系着两个有黑穗子的小球,正在绳上忽低忽昂地走来走去,

大有矫若游龙、翩若惊鸿之势。堂下胡琴声咿咿哑哑的一响,那女子一壁婀娜地走着,一壁

啭着娇喉,靡曼地唱起来。那时江知县就走到雯青面前,献上一本青布面的小手折,面上粘

着一条红色签纸,写着“花哥曲”三字。雯青一面看,一面听她很清楚的官音唱道:

    我是个飞行绝迹的小倗狠,我是黑旗队里一个女领军;我在血花肉阵里过了好多岁,我

是刘将军旧情人。

    (一解)

    刘将军,刘将军,是上思州里的出奇人!太平军不做做强盗,出了镇南走越南。(二解)

    保胜有个何大王,杀人如草乱边疆;将军出马把他斩,得了他人马,霸占了他地方。

(三解)

    将军如虎,儿郎如兔,来去如风雨,黑旗到处人人怕。(四解)

    法国通商逼阮哥,得了西贡,又要过红河;法将安邺神通大,勾结了黄崇英反了窝,在

河内立起黄旗队,啸聚强徒数万多!(五解)

    慌了越王阮家福,差人招降刘永福,要把黑旗扫黄旗,拜了他三宣大都督。(六解)

    精的枪,快的炮,黄旗军里夹洋操,刀枪剑戟如何当得了!如何当得了!(七解)

    幸有将军先预备,军中练了飞云队,空中来去若飞仙,百丈红绳走倗妹。(八解)

    我是飞云队里的女队长,名叫做花哥身手强,衔枚夜走三百里,跟了将军到宣光。敌营

扎在大岭的危崖上,沉沉万帐月无光。(九解)

    将军忽然叫我去,微笑把我肩头抚,你若能今夜立奋功,我便和你做夫妇。(十解)

    我得了这个稀奇令,英雄应得去拼性命,刀光照见羞颜红,欢欢喜喜来承认。(十一解)

    大军山前四处伏,我领全队向后崖扑,三百个蛮腰六百条臂,蜿蜒银蛇云际没。(十二

解)

    一声呐喊火连天,山营忽现了红妆妍,鸾刀落处人头舞,枪不及肩来炮不及燃。(十三

解)

    将军一骑从天下,四下里雄兵围得不留罅;安邺丧命崇英逃,一战威扬初下马。(十四

解)

    我便做了他第二房妻,在战场上双宿又双飞,天天想去打法兰西,偏偏我的命运低,半

路里犯了驸马爷黄佐炎的忌,他私通外国把赵王欺!暗暗把将军排挤,不许去杀敌搴旗!

(十五解)

    镇守了保胜、山西好几年,保障了越南固了中国的边!惹得法人真讨厌,因此上又开了

这回的大战!(十六解)

    战!战!战!越南大乱摇动了桂、粤、滇。可恶的黄佐炎,一面请天兵,一面又受法兰

西的钱,六调将军,将军不受骗。(十七解)

    三省督办李少荃,广东总督曾国荃。李少荃要讲和,曾国荃只主战,派了唐景菘,千里

迢迢来把将军见。(十八解)

    面献三策:上策取南交,自立为王,向中朝请封号。

    否则提兵打法人,做个立功异域的汉班超,总胜却死守保胜败了没收梢。(十九解)

    将军一听大欢喜,情愿投诚向清帝,纸桥一战敌胆落,手斩了法国大将李威利。(二十

解)

    越王忽死太妃垂了帘,阮说辅政串通了黄佐炎,偷降法国把条约签,暗害将军设计险!

(二十一解)

    我有个倗狠洞里的旧夫郎,刁似狐狸狠似狼,他暗中应了黄佐炎的悬赏,扮做投效人,

来进营房。(二十二解)

    虽则是好多年的分离,乍见了不免惊奇!背着人时刻把旧情提,求我在将军处,格外提

携!(二十三解)

    将军信我,升了他营长,谁知道暗地里引进了他的羽党!有一天把我骗进了棚帐,醉得

我和死人一样。(二十四解)

    约了法军来暗袭山西,里应外合的四面火起,直杀得黑旗兵辙乱旗靡,只将军独自个走

脱了单骑。(二十五解)

    等我醒来只见战火红,为了私情受了蒙,恶汉逼得我要逃也没地缝,捆上马背便走匆

匆。(二十六解)

    走到半路来了一支兵,是冯督办的部将叫潘瀛,一阵乱杀把叛徒来杀尽,倒救了我一条

性命。(二十七解)

    问我来历我便老实说,他要通信黑旗请派人来接,我自家犯罪自家知,不愿再做英雄

妾。(二十八解)

    我害他丧失了几年来练好的精锐,我害他把一世英名坠!我害了山西、北宁连连的溃,

我害了唐炯、徐延旭革职又问罪!(二十九解)

    我害他受了威毅伯的奏参,若不是岑毓英、若不是彭雪琴权力的庇荫,军饷的担任,如

何会再听宣光、临洮两次的捷音!(三十解)

    我无颜再踏黑旗下的营门,我愿在冯军里去冲头阵!

    我愿把弹雨硝烟的热血,来洗一洗我自糟蹋的瘢痕!(三十一解)

    七十岁的老将冯子材,领了万众镇守镇南来,那时候马江船毁谅山失,水陆官兵处处

败。(三十二解)

    将军誓众筑长墙,后有王孝祺,前有王德榜,专候敌军来犯帐。(三十三解)

    果然敌人全力来进攻,炮声隆隆弹满空;将军屹立不许动,退者手刃不旋踵。(三十四

解)

    忽然旗门两扇开,掀起长须大叫随我来!两子随后脚无鞋。(三十五解)

    我那时走若飞猱轻过了燕,一瞥眼儿抄过阵云前。我见炮火漫天好比繁星现,我连斩炮

手断了弹火的线。(三十六解)

    潘瀛赤膊大辫蟠了颈,振臂一呼,十万貔貅排山地进!孝祺率众同拼命,跳的跳来滚的

滚。德榜旁山神勇奋,突攻冲断了中军阵,把数万敌人杀得举手脱帽白旗耀似银,还只顾连

放排枪不收刃。(三十七解)

    八日夜追奔二百里,克复了文渊、谅山一年来所失的地,乘胜长驱真快意,何难一战收

交趾!(三十八解)

    威毅伯得了这个消息,不管三七二十一,草草便把和议结。(三十九解)

    战罢亏了冯将军,战功叙到我女倗狠。我罪虽大,将功赎罪或许我折准,且借饶歌唱出

回心院,要向夫君乞旧恩!(四十解)

    这一套《花哥曲》唱完,满厅上发出如雷价的齐声喝采,震动了空气。雪白的赏银,雨

点般撒在红氍毹上,越显出红白分明。雯青等大家撒完后,也抛了二十个银饼。顿时,那苗

女跳下绳来,袅袅婷婷,走到抚台和雯青面前,道了一声谢。雯青问她道:“你这曲子真唱

得好,谁教你的?”苗女道:“这是一支在我们那边最通行的新曲,差不多人人会唱,况且

曲里唱的就是我们做的事,那更容易会了。”达抚台道:“你们真在黑旗兵里当过女兵

吗?”苗女点了点头。雯青道:“那么你们在花哥手下了,你们几时散出来的呢?”苗女

道:“就在山西打了败仗后,飞云队就溃散了。”达抚台道:“现在花哥在哪里呢?”苗女

道:“听说刘将军把她接回家去了。”雯青道:“花哥的本事,比你强吗?”苗女笑道:

“大人们说笑话了!我们都是她练出来的,如何能比?黑旗兵的厉害,全靠盾牌队;盾牌队

的精华,又全在飞云队。花哥又是飞云队的头脑,不但我们比不上,只怕是世上无双,所以

刘将军离不了她了。”正回答间,厅上筵席恰已摆好:中间一席,上首两席,下首是女眷

们,也是两席。抚台就请雯青坐了中间一席的首坐,藩、臬、道、府作陪。上首两席的首

位,却是本地的巨绅。一时觥筹交错,谐笑自如,请君且食蛤蜊,今夕只谈风月。迨至酒

半,绳戏又开,这回却与上次不同,又换了一个苗女上场,扎扮得全身似红孩儿一般。在两

条绳上,串出种种把戏,有时疾走,有时缓行,有时似穿花蝴蝶,有时似倒挂鹦哥;一会竖

蜻蜓,一会翻筋斗,虽然神出鬼没的搬演,把个达小姐看得忍俊不禁,竟浓装艳服地现了庄

严宝相。在雯青看来,觉得没甚意味,倒把绳上的眼,不自觉地移到帘上去了。须臾席散,

宾主尽欢。雯青告辞回衙,已在黄昏时候。

    歇了几日,雯青便又出棚,去办九江府属的考事,几乎闹了一个多月。等到考事完竣,

恰到了新秋天气,忽然想着枫叶荻花、浔江秋色,不可不去游玩一番,就约着几个幕友,买

舟江上,去访白太傅琵琶亭故址。明月初上,叩舷中流,雯青正与几个幕友飞觥把盏,论古

谈今,甚是高兴。忽听一阵悠悠扬扬的笛声,从风中吹过来。雯青道:“奇了,深夜空江,

何人有此雅兴?”就立起身,把船窗推开,只见白茫茫一片水光,荡着香炉峰影,好象要破

碎的一般。幕友们道:“怎地没风有浪?”雯青道:“水深浪大,这是自然之理。”停一

回,雯青忽指着江面道:“哪,哪,哪,那里不是一只小船,咿咿哑哑地摇过来吗?笛声就

在这船上哩!”又侧着耳听了一回道:“还唱哩!”说着话,那船愈靠近来,就离这船不过

一箭路了,却听一人唱道:

    莽乾坤,风云路遥;好江山,月明谁照?天涯携着个玉人娇小,畅好是镜波平,玉绳

纸,金风细,扁舟何处了?雯青道:“好曲儿,是新谱的。你们再听!”那人又唱道:

    痴顽自怜,无分着宫袍;琼楼玉宇,一半雨潇潇!落拓江湖,着个青衫小!灯残酒醒,

只有侬相靠,博得个白发红颜,一曲琵琶泪万条!

    雯青道:“听这曲儿,倒是个愤世忧时的谪室。是谁呢?”说着,那船却慢慢地并上

来。雯青看那船上黑洞洞没有点灯,月光里看去,仿佛是两个人,一男一女。雯青想听他们

再唱什么,忽听那个男的道:“别唱了,怪腻烦的,你给我斟上酒吧!”雯青听这说话的是

北京人,心里大疑,正委决不下,那人高吟道:

      宗室八旗名士草,江山九姓美人麻。

    只听那女的道:“什么麻不麻?你要作死哩!”那人哈哈笑道:“不借重尊容,哪得这

付绝对呢?”雯青听到这里,就探头出去细望。那人也推窗出来,不觉正碰个着,就高声喊

道:“那边船上是雯青兄吗?”雯青道:“咦,奇遇!奇遇!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那

人道:“一言难尽,我们过船细谈。”说罢,雯青就教停船,那人一脚就跳了过来。这一

来,有分教:

      一朝解绶,心迷南国之花;

      千里归装,泪洒北堂之草。

    不知来者果系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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