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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1
米朵:“喂,哪位?”
普克:“喂,米朵?”
米朵:“哦,是你。是不是很累?声音都有点哑了。”
普克:“嗯,刚回来,想听听你的声音,就给你打个电话。”
米朵:“你应该吃点东西,早点休息,明天也许会好些。
这是医生的忠告。“
普克:“米朵,你为什么不问我?”
米朵:“……”
普克:“为什么?”
米朵:“问什么?”
普克:“问有没有抓到他?”
米朵:“有没有?”
普克:“你心里是不是有点同情他?”
米朵:“我只是同情一个小孩子的心,而不是同情一个杀人犯。”
普克:“他告诉过你,他很怕黑暗。”
米朵:“开始时,只是一个小孩子本能的恐惧,后来……”
普克:“他的战友说,他们的训练里,有黑夜行军、作战的训练,在山里,
那是绝对的黑暗,周围潜伏着完全无法预料到的危机,而他总是最出色的一个。
每一项训练,他都是最出色的一个。”
米朵。“……”
普克:“从他小时被关在黑屋子起,也许黑暗就成了一个不安全世界的背景。
只要处身于黑暗,他就变得焦虑、不安、恐惧,这些感觉让他变得格外敏感,充
满警惕;让他如同豹子一样敏捷,随时随地应付任何可能出现的外界反应。
所以,他对黑暗的恐惧促使他成为最能够适应黑暗的一个。“
米朵:“但他的心,仍是一个惧怕黑暗的小孩子的心。”
普克:“他和你在山顶的夜谈,是在黑暗里。他允许你在黑暗中接近他,那
时候的他比较真实,也比较脆弱;可是他让你接近,他很相信你。”
米朵:“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普克:“我还没告诉你有没有抓到他。”
米朵:“嗯?”
普克:“我不知道怎么说。”
米朵:“他自己做了选择?”
普克:“最后竟然是你最了解他。”
米朵:“也许只是因为,我俩的内心都在生病吧。”
普克:“你开始有没有想到过,他最后会采取这种方式?”
米朵:“我不知道。也许是不愿意去想。我只是猜想会与雪和梅有关。”
普克:“米朵,你真的成长了。”
米朵:“我起步已经晚了。不过,如果没有你,没有他,也许会更晚,也许
永远不能成长。”
普克:“我们是好朋友。”
米朵:“当然,永远是。不管什么情况发生。”
普克:“这几天,我要想很多问题,也许会出去旅游。
还记得以前我告诉过你的吗?每次找不到自己的时候,就去旅游。你刚刚上
班,一定很忙。等你有时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米朵:“好的,我知道你是个有经验的旅游者。”
普克:“也是个孤独的旅游者。不过,也许我们一起去的时候,就不用那么
孤独了。”
米朵:“也许你可以陪我去一下我小时候住过的农场,看看那个老楼。”
普克:“农场?老楼?”
米朵:“哦,我忘记了,我只是对他讲过,还没来得及对你讲,你一直都那
么忙。等你休息几天,也许是旅游回来,也许是我们一起出去旅游的时候,我再
告诉你我的故事。”
普克:“好吧,米朵?”
米朵:“嗯?”
普克:“我想让你知道,我一直很想你。”
米朵:“我也是,从认识你起,就一直很想你。”
普克:“保重!我挂电话了,再见。”
米朵:“嗯,好好休息!再见。”
2
林红:“凯旋而归啦?”
普克:“刚回来。”
林红:“很累吗?”
普克:“嗯。
林红:“今晚来吗?”
普克:“我心里有点乱,想一个人静一下。”
林红:“好吧,睡个好觉。”
普克:“林红,想和你讨论一些问题。”
林红:“嗯,什么?”
普克:“从一开始认识,我就觉得你很聪明,很独立。
我想知道,你内心里最困扰你的烦恼是什么?“
林红:“每个阶段都不同哦。小时候是怕考试成绩不好被父母骂,大一点是
天天幻想碰到白马王子却碰不到,胖的时候发愁减不了肥,大学毕业怕分配不了
好单位,下海开酒吧担心亏本赚不了钱。到了现在,觉得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了,
却又拿不定主意应该继续跟你在一起,还是见好就收,保留美好记忆。”
普克:“你似乎总是那么清醒,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林红:“那也未必。比如和你之间的关系,我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只想要性,
还是也想要爱。”
普克:“……”
林红:“没关系,你可以和从前一样,不必理会我这种直接的方式。”
普克:“真的是有问题要和你讨论。”
林红:“好吧,不和你打岔。”
普克:“我最近办的那个案子你听说了吗?”
林红:“当然,许多报纸都在登,心理变态杀人狂,二十年内杀人多起,据
说还不包括那些尚未完全查清的,终于在新年到来前夕被我公安部门一举破获。
恭喜,你可能很快会名声鹊起。”
普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红:“偶尔刺激你一下,作为我发泄沮丧的途径之一,否则怎么可能真的
一直平衡?”
普克:“你心里怎么定义‘心理变态’?”
林红:“很难。这个社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问题,程度不同而已。普通
一些的,也许只是神经衰弱、忧郁症或是心理障碍。问题比较尖锐时,别人就会
说他变态。给社会带来严重威胁时,就成了变态狂魔。”
普克:“林红,你平时上网吗?”
林红:“偶尔,不过仅局限于网上聊天。”
普克:“网上聊天时,你是以自己的真实面目出现吗?”
林红:“你指的是哪一个真实面目,是日常生活中惯用的呢,还是内心深处
隐藏的?”
普克:“不一样吗?既然都是真实的。”
林红:“当然不一样。一个是按照人们规范的标准,经过长期训练,后天形
成的;另一个则是与生俱来,没有经过修饰,完完全全本能的。”
普克:“好吧,上网聊天的时候,你用的哪一个?”
林红:“我们在生活中,和别人面对面聊天时,用的都是长期训练出来的那
一个;而网上聊天时,每一个人都不知道别人的真实生活背景,也不必担心自己
的真实背景会被别人窥视到,这种只需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当然是用完全本能
的那一个。”
普克:“那一个你,是什么样的?”
林红:“你犯错误了吧?已经说了,这一个只有自己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是
这一个。让你看到的话,就已经是另一个了。”
普克:“包括以直接坦率为原则的你,也是如此?”
林红:“当然,虚拟世界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着假想的权利,这并不可耻。
不过,对你,我可以稍微透露一些。
在那种时候,林红一般都不是这个答案酒吧的女老板林红,有时她是一个四
处猎艳的男人,有时她是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孩子,有时她装扮出被人抛弃的可怜
相,有时她用吊儿朗当的嘴脸去应付恬不知耻的问话……“
普克:“这种时候,心里的感觉是怎样的?”
林红:“充实、过瘾,有成就感、满足感。”
普克:“即便知道只是一个虚拟的世界?”
林红:“那要看怎么去定义‘虚拟’这个概念。一个人从小到大,内心所想
的是一回事,但人们要求他的与对他训练的又是另一回事,你说到底是内心真正
所想的是虚拟,还是人们训练出来的是虚拟?按照惯例,当然符合规范的、被训
练出来的行为及面孔是真实的,而内心原本真实的东西则成为虚拟。一个不敏感
的人,在社会的长期训练之下,不仅习惯于这种违背原始真实的虚拟,而且渐渐
混淆了真实与虚拟的界限,并且将本能的真实压抑到最低限度,直至完全适应了
规范为止。而一个敏感的人,则在真实与虚拟的矛盾中不断冲突,反复挣扎,而
且在极度混乱的时候,会想方设法用某种方式来提醒自己,究竟哪一部分自己是
真实的,哪一部分自己是虚拟的。这些提醒的方式可能以各种不同的形式来表现,
但不管以何种形式,在外人眼里,这些行为往往代表痛苦、折磨,令人觉得不可
思议,就像吸毒成瘾的人被毒品控制住一样,除非接受治疗,否则无法终止,而
且即便是治疗,效果也很有限。”
普克:“我慢慢明白你的意思了。所以有人会沉浸于虐待他人,有人醉心于
被别人虐待,有人则会在自虐中不可自拔。他们想用某种方式来提醒自己,哪一
部分自己是真实的,只是他们所用的方式在一般人眼里比较怪异。”
林红:“完全正确,在适应了规范的人眼里,上面这些行为都是不可理喻的,
让人无法理解。其实,这些只是几种表现较为极端的特例,还有无数看上去非常
普通,普通得简直每个人都觉得纯属正常的行为,本质上与这些特例并无差异。”
普克:“就像有人酗酒,有人嗜烟,有人冒死开飞车,有人喜欢吵架,有人
迷恋于自己的眼泪,有人耽于幻想与白日梦一样。人们用这些行为来反应比较真
实的那部分自己,只是这些真实的成分经过多年的训练,已经被社会规范占去了
优势,所以只表现为偶然的,或是在一定范围内能够被社会接受的,而达不到与
虚拟的自身势均力敌的程度。”
林红:“啊,我真是喜欢你的聪明。”
普克:“这样说来,所谓‘心理变态’、‘双重人格’,其实只是本来普遍
存在于几乎每一个人身上的心理问题,在积累了某些不良诱因,并受到某种特定
条件的激发时,形成了极端的特例,两种面目势力相当,互相试图占据优势,等
到本能的真实——往往这种本能的真实在长期的压抑之下,其实已经发生了扭曲、
变形——取胜后,就容易表现出反规范化的行为。”
林红:“这个问题上,你想深入到什么程度?”
普克:“我想到陈志宇。也许很少有人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最后就完全
归咎于一种极端的变态心理。其实,他只是比一般人敏感,他从小被父母关黑屋
子的经历,也正是不良诱因的开端。他很聪明,很快就学会用虚拟的面目去适应
规范化,然而他的敏感又时时刻刻提醒他,对于真正的他来说,哪些是真正真实
的,哪些只是虚拟真实的。所以他的内心不断发生矛盾、冲突。特种部队的训练
加重了这种冲突,而叶梅对他的抛弃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激发了那些累积多年
的矛盾冲突而已。”
林红:“他的情况我不了解,但这样听起来很有道理。”
普克:“我和他谈过,他说他对那些所杀死的女人,只是在进行他自己的审
判。我想,他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规范化的虚拟世界,而对他真实的内
心来说,这个虚拟世界其实才是真实的世界。他没有罪恶感,因为他从小的经历
让他形成一种极端的印象,就是这个规范的世界中,其实没有真正的爱,没有出
自内心的爱,所谓的血缘之爱。夫妻之爱和朋友之爱,越是表现得纯洁,其实越
是有附加条件,比如说孩子对父母的绝对服从,丈夫对妻子控制与剥削的完全接
受,朋友之间彼此利益关系上的相互利用等等。失去这些前提,一切爱都是假的、
虚伪的、丑陋不堪的,是应该被当做垃圾一样摧毁掉的。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执法
者,他在以他的所谓‘标准’来主持他所谓的‘正义’。”
林红:“有时候,真实的东西让人觉得很残酷。不过不管怎么样,极端到这
种地步,他所认为的真正的真实,其实已经是一种扭曲和病态了。”
普克:“我现在苦恼的是,敏感的孩子很多,而真正懂得为他们创造一个比
较健康的世界观的父母又很少,该怎么做,才能从开始就去避免一般的心理问题
最终演化成严重的心理变态呢?”
林红:“我可不是心理学专家。你觉得呢?”
普克:“我觉得有点可怕。一个人的心理结构始于童年,但童年是一个人力
量最弱小的阶段。如果他身边的人们都用既定的方式规范他,他怎么有能力进行
判断,怎么有力量进行选择或是反抗?”
林红:“如果既定的方式是合理完善的,倒也罢了。”
普克:“正是这样,但错误的方式代代沿袭,最后错误也就成了正确,只有
与错误表现相同的行为,才会被认为是正确的。即使有时候父母亲发现孩子有问
题,传统式的教育又对父母亲们造成误导,认为问题不应该暴露,只能隐藏,盼
望能够靠着时间的推移或是某种奇迹或是外部世界,来自动地改善或解决这些问
题,这就和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道理是完全一样的。”
林红:“哈,别跟我绕口令,听得我头都痛了。问你一个问题吧!”
普克:“什么?”
林红:“我在想,你心里爱着一个女人,为什么又不争取和她在一起?”
普克:“我也想和你谈这个问题。”
林红:“你的创伤也许不是来自童年,但对你的影响有多大,只有你自己心
里最清楚。”
普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再次被伤害,所以一再逃避真正爱的
感觉。”
林红:“除了这个原因,也许因为爱是一种能力,自身还不够成熟独立的人,
当然没有真正爱的能力。”
普克:“也许吧,有时候觉得爱是一种负担,需要承担太多的压力。这种想
法可能有点自私。”
林红:“自私是人的本能,古人都有理论‘拔一毛可利天下而不为’。你看,
多彻底的自私。你每天在做的事,至少一看就是对社会、对别人有意义的,而我
们这种人,看起来只顾自己赚钱,不是成了自私的典型代表?但仅仅是有点小自
私的人,往往不会做出危害社会平衡和安定的事,因为不安定的社会会影响自私
者实现他自私的目的。从这个角度看来,自私也有着存在的基础。所以我得为自
私这种本能进行辩护。”
普克:“我真是佩服你的坦率。”
林红:“谢谢夸奖。对了,听说陈志宇是自杀的,死在封冻起来的湖里?”
普克:“是这样。”
林红:“那把他弄出来不是很麻烦吗?”
普克:“他还在那里。整个湖都冻住了,得等到明年春天解冻后,才有可能
找到尸体。”
林红:“这人硬是顽抗到底啦!”
普克:“明年湖水解冻后,他的身体很可能已经被鱼虾吃干净了,我们也许
永远找不到他的身体。”
林红:“那你们岂不是算输给他了?”
普克:“输给他?他已经在我们的天罗地网中自取灭亡了。只是,我还有很
多疑点没有弄清楚,而现在他死了,很可能永远都没法解开了。”
林红:“你们这些男人哪,表面看起来比女人现实,其实……算了,不管那
么多,再问一遍,今晚你真的不来?”
普克:“真的,而且我可能要出门旅游一段时间,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些问题。”
林红:“好吧,那就祝你旅途愉快。我挂电话了,再见。”
普克:“哎,林红,有一点我一直觉得很好奇,又一直忘了问你。”
林红:“什么?不是我的恋爱史吧?那样说起来就很麻烦。”
普克:“你在大学学的什么专业?”
林红:“猜猜?”
普克:“人类学,经济学,还是心理学?”
林红:“都错啦!是哲学。”
普克:“哦,清楚啦。好吧,我要挂电话啦,保重!”
林红:“再见!”
普克:“再见!”
3
母亲:“你看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又犯这样的错误!”
孩子:“妈妈,我觉得……”
母亲:“什么你觉得,你才多大,能懂什么!”
孩子:“妈妈,我想……”
母亲:“不是告诉你怎么做了吗?小时候就不听大人的话,长大了怎么得了!”
孩子:“妈妈,你生我气啦……”
母亲:“总这么不听话,下次妈妈不要你啦。”
孩子:“妈妈,你别不要我,别生我的气,我再也不敢不听话啦……”
母亲:“嗯,这才是个好孩子,妈妈才喜欢你,知道了吗?”
孩子:“知道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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