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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1
普克记录下来的三起案件,被害人均为女性,案发时均已死亡。
最早的一起是十二年前。被害人李爱华,27岁,银行职员。案发现场在一家
饭店的客房里。死者全身赤裸,仰卧床上,经查系因颈部被扼导致窒息死亡,但
颈部没有留下指痕,估计作案者使用了类似细绳的工具,但现场未找到此工具。
身上没有其他伤痕,衣物均完好无损,现场没有发现挣扎打斗的迹象。案发时,
死者已死亡十四个小时,是被打扫房间的服务员发现并报案的。
验尸报告表明,死者生前有过性行为,但阴道内没有发现男性精液。现场取
到除死者指纹外的另几种不同指纹,后经过对案发前几天内入住客人的检查,均
发现指纹吻合者,经调查全部排除嫌疑。
案发客房是由死者于死前一天下午自已到服务台登记的。据登记当日楼层服
务员反映,死者进入客房后不久,即有一戴墨镜男性敲门进入。由于距离远,那
人又戴了墨镜,服务员对其相貌没有印象,只能判断该男子身高在一米七五至一
米八零之间,体形较瘦。服务员有一段时间出去办了一点私事,一直没有看到该
男子从死者客房出来。估计是服务员不在时走的。
死者一指甲缝内存有血迹,经查为B 型,与死者血型不同。但不能确定是否
在死者被害之时染上,即无法肯定为凶手的血液。此资料仅供参考。
死者已婚,丈夫名叫刘清,经调查,案发时不在现场,可排除嫌疑。刘清自
述与死者婚姻关系不协调,主要原因是,刘清怀疑死者对自己不忠实,但刘清没
有举证李爱华是否真有外遇。
根据案情调查报告来看,当时负责此案调查的两名干警,通过大量对死者身
边人员的详细调查,始终找不到犯罪嫌疑人,最后只得作为积案结存。
负责此案的干警在案情疑点分析一栏中写道:此案除死者指甲内的血迹外,
没有发现其他线索,案件最大的疑问在于,经过详细的调查与分析,始终找不到
凶手作案动机。
普克用笔轻轻在“找不到凶手作案动机”一行字下面划了一道。
第二起案件发生在七年前。被害人郑美云,是某商场男装部售货员,死亡时
33岁。案发现场为死者独居的家中。
死者全身赤裸,死于浴缸中,致死原因为溺死。经检查发现死者两手腕有轻
微淤痕,判断为被人用暴力卡住手腕压入水中溺死。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伤
痕,室内没有挣扎打斗过的迹象,死者摆放在卧室的衣物均完好无损。案发时死
亡时间已达三十七小时。
验尸报告表明,死者生前有过性行为,但阴道内没有男性精液。死者曾结过
婚,死亡前一年离异,前夫名叫李明远,有个儿子判给男方抚养。现场没有发现
有效线索。
经过对死者相关人员调查,均排除作案嫌疑。
案情疑点分析一栏中写道:此案无任何侦破线索,找不到凶手作案动机。
普克在这一行字下面划了一条线。
第三起案件发生在三年前。被害人许莉,死亡时21岁,无正当职业,案发现
场在某小饭店一间客房内。死者全身赤裸,双臂向上张开,仰卧床上,脸上有一
张透明塑料薄膜,致死原因为窒息。死者的两只手腕曾有捆绑痕迹,从现场情况
看,估计是曾被人将手腕绑在床架上,用浸过水的塑料薄膜蒙住面孔,使死者无
法呼吸,最终因窒息死亡。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死者扔在地上的衣物均完好无损,
看不出有过搏斗的迹象。
验尸报告表明,死者生前曾有过性行为,但阴道内没有发现男性精液。死者
真实身份不明确,因为找不到身份证,一切情况均不明确。
案情疑点分析一栏中写道:此案无任何线索,找不到凶手作案动机。
普克又在此处做了标记。
普克在资料管理库中查到的另几起涉及女性被害案中,被害人或是被碎尸,
或是被利器杀死,与普克目前脑海中那个大致的轮廓不太相符,他暂时将它们排
除在外,而记录下这三起有着类似点的案子,准备与彭大勇一起进行研究讨论。
中午的时候,普克给彭大勇打了一个寻呼。过了一会儿,彭大勇打了电话回
来。
“正想给你打电话,你的寻呼就来了。怎么,是不是有什么新情况?”彭大
勇说。
“对,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些新的发现,得跟你好好研究一下。银行查得
怎么样?”普克说。
彭大勇的嗓子有点哑。“真费劲,说没有局里出示的正式通知书,不能随便
查储户情况。我说又不是查存款,只是查汇款情况。他们还是坚持要正式文书,
跑了几家都是这样,我看还是先回局里办一个再说吧。”
普克说:“好吧。还没吃饭吧,听声音好像快不行了?”
彭大勇说:“别提了,谁让咱干这一行呢?我先去吃个盒饭再回去,现在是
饿得两眼火花直冒。”说完就挂了电话。
普克拿着饭碗去局里的食堂吃了午饭,等回到办公室时,看到彭大勇已经回
来了,坐在椅子上,靠着墙打嗑睡,看样子累得不轻。
普克有点不忍心叫醒彭大勇。他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慢慢拉开抽
屉,想把上午打印的材料再拿出来认真看看。
彭大勇听到抽屉拉动发出的轻微声响,一下子就醒了,猛地坐直身子,愣了
一下神,才看到普克,说:“哦,怎么坐一下就睡过去了。”
普克说:“这几天太累了,现在反正是午休时间,你还是靠着打个盹儿吧,
呆会儿我叫你就行了。”
彭大勇双手用力搓搓头发,又搓搓脸,说:“没事儿,咱们先谈吧。到底是
年龄不饶人,换了十几二十年前,几天几夜不睡的事儿也常有。现在不行喽。”
普克看彭大勇已经清醒了,只好将材料拿出来,递给彭大勇看,先没说什么,
只是看着彭大勇的反应。
彭大勇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看到第三个案子时,他拍了一下头说:“这个
案子我记得,那时你还没来,虽然不是我直接办的,但有的情况是我去查的。基
本上就是这样,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普克问:“前两个案子案发的时候,你在局里吗?”
彭大勇闭起眼睛算了算日期,说:“第一个案子案发的时候,我在分局里,
不管这一摊子事儿,对这个案子没什么印象。第二个案子,当时好像是知道的,
不过时间挺久的,记得不那么清楚了。”
普克问:“你现在对这三起案子有什么想法?”
彭大勇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么对比着看,这三起案子跟王敏、江兰兰
的案子都有着相似点,都是赤身裸体的,有过性行为,却都没发现精液,现场基
本没留什么线索,而且作案动机不明。”
普克说:“你有没有发现,如果把这五个案子摆在一起看,五个人被杀的方
法上还有一个共同点。”
彭大勇想了想,忽然大声说:“对呀,都是不见血的杀法,而且看上去都干
脆利落,一点儿也没留下打斗的痕迹。”
普克点头称是,然后又说:“现在说这五个案子为同一个凶手做的,可能还
缺少必要的证据,我们得先把这三起案子重新调出来,全部从头再过一遍,看看
里面有没有新的线索,能够和王敏、江兰兰的案子联系上。”
彭大勇点点头,但又说:“时间过得挺久的,尤其前两个案子,不知道现在
还能不能查到受害者的有关情况。”
普克说:“尽量试试吧。”
两人调出这三起案子的档案,根据里面的记录,打算与被害人亲属或熟人取
得联系。但许莉本来的材料就残缺不全,留的一个电话,总是拨打不通,后打到
电信局查,原来该电话已取消。
郑美云的材料中留了两个电话,一个是郑美云父母家的,另一个是郑美云前
夫李明远家的。打到郑美云父母家,是一个保姆接的电话,说郑美云父亲去世好
几年了,郑美云母亲三年前中风,瘫痪在床,基本陷入痴呆状态,这个保姆是郑
美云远嫁外省的姐姐为照顾郑母请的,保姆留了一个郑美云姐姐在外省的电话。
郑美云前夫李明远家的电话打通后,接电话的人说李明远好几年前就离开X
市到南方去了,具体在哪个城市不知道。这个号码是李明远走时折价转让给现在
用户的。
李爱华的材料中没有电话,十二年前电话在老百姓家庭中还不普及。只留了
一个家庭住址,是本市江边路42号,即李爱华被杀的案发现场。
普克说:“真是世事变迁,前途难料。”不知为什么,看到这些被害人的材
料和现在的变化,普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彭大勇说:“我就担心这几条线索查着查着又断了。现在越看越像个连环杀
人案了,也不知还有没有其他没发现的。”
普克说:“这个凶手的手段的确够高的。你看,除了李爱华那个案子里留了
血迹,被服务员看到一个轮廓之外,其他的简直一点漏洞都没有。”
彭大勇说:“对了,李爱华这个案子里,服务员看到进李爱华房间的男人,
个头儿和王敏、江兰兰案子里的男人倒是接近,只是李爱华案子里的体形偏瘦。”
普克提醒彭大勇说:“那是十二年前了。一般人中年不都会发点福么?”
彭大勇说:“这我倒忘了。十二年前,我自己还瘦得只剩排骨呢,现在可好,
膀大腰圆,不吃不喝也胖起来了。你这个年龄,倒还是一副好身材嘛。看来还是
不结婚来得轻松。”彭大勇苦中作乐地取笑道。
普克也笑了:“你就别在这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谁知道我们
孤家寡人的苦处啊?”
彭大勇笑着说:“那我一片热心要给你介绍对象,你怎么每次都回绝?人家
李艳常常往咱这儿跑,只差没直接跟你表示了,你怎么全在那儿装傻?”李艳就
是局里那名年轻的女警,普克请她帮忙送过材料的。
普克笑着说:“说不过你,不说了,咱们还是去江边路42号看看吧。对了,
还得跟郑美云的姐姐家打个长途,不过,这条线估计用处不大,嫁出去那么多年
了,恐怕不太了解情况。”
彭大勇也收了笑说:“好吧。电话晚上打比较合适,这会儿是上班时间,一
般家里都没人,我们先去江边路看看。
明天再说银行的事儿吧,这些天每天就是查这类事儿,真有点烦了。“
普克、彭大勇各骑了自己的摩托车来到江边路42号,被害人李爱华家所在的
小区。按照材料上的详细地址,找到了在一栋五层楼里的单元房。这栋楼至少使
用了三十年,看上去显得很陈旧了。
普克按了门铃,好半天,里面传来拖鞋拖在地上走的声音,一个听上去很粗
糙的女声不耐烦地问:“找谁?”
普克说:“请问是李爱华家吗?”一说出口,觉得不是很妥当,李爱华已死
了十二年,现在住的还不知是什么人呢。
果然里面那女人说:“找错了。”接着就传来拖鞋往里走的声音。
彭大勇忙又按了一次门铃,那女人有点烦了,大声说:“跟你说找错了,听
不懂中国话啊?”
彭大勇有点气,要抬手用力敲门,普克忙拦住他,对里面说:“对不起,找
刘清也行,这是他家吗?”
门里停了一下,怀疑地问:“一会儿找这个,一会儿找那个,你们到底是什
么人?”
普克说:“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找刘清来了解点儿情况,我们有证件。”
女人仍然满腹狐疑,不肯开门。“你们把证件从门底下塞进来我看看。”
彭大勇更气了,普克跟他做个镇定的手势,把自己的证件从门缝里塞进去。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小道缝,一双有点浮肿的眼睛从里面怀疑地看了半天,才
把门打开。
这是个矮胖的中年女人,穿着棉毛衫、裤,头发乱七八糟地蓬着。脸色显得
不太好看,但语气比刚才客气了一些。
“对不起,也不能怪我这么小心。最近治安越来越差,装什么人的都有,等
敲开门就闯进来,把家里东西都偷了不说,还把人也杀了,这种事我都听见好几
次了。”女人这样絮絮叨叨地说着。
“不是我说得难听,真是这么回事儿。”她辩解似的说,“你们先说要找李
爱华,我根本不认识,又说要找我丈夫刘清,你们说我能不怀疑嘛?”
普克和颜悦色地说:“刘清现在不在吗?我们想跟他谈点事。”
“他这会儿在开车呢,噢,开出租车,得晚上挺晚才能回来。怎么,他出什
么事啦?怎么警察会找上门来?”
“哦,是跟他了解他一个熟人的事,别紧张。”普克看出她的担心,安慰她
说。
“要是不急,就晚上再来吧。现在出租车生意也不好做,一天不干个十二小
时,连公司的钱都不够交的,更别说自己赚了。孩子上学又要花钱,一家子全靠
他开车撑着,一点时间都不敢耽误。”女人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
普克笑了一下说:“也行,他大概几点回来?”
“得9 点过了才能回来,到那时候你们再来吧。”
从刘清家出来,看看时间才6 点多钟,刘清还要过三个多小时才到家。两人
商量着,剩下这段时间是回局里,还是怎么安排一下。
彭大勇说:“咱们也该吃晚饭了。这样吧,你到我家一起去吃个便饭。”
普克就说:“算了,改天有机会再去尝尝嫂子的手艺,我刚想起来,今天跟
个朋友约好晚上见面谈点事,待会儿我们要找刘清,干脆我现在去见朋友好了。”
彭大勇说:“不是借口吧?”
普克笑着说:“我跟你还用找借口吗?是真的,而且不瞒你说,对方是女士。”
彭大勇笑起来:“噢,怪不得对李艳不理不睬呢,原来是另有目标了。”
普克也不否认,只是笑着跟彭大勇约好9 点一刻,就在刘清家楼下见,然后
两人就各自走了。
普克先给米朵打了个电话,他早上原本就和米朵商量好,晚上要打电话。所
以普克不去彭大勇家,倒的确不是在找借口。
米朵接了电话,听见是普克,笑着说:“忙完了?有没有吃饭呢?”
普克说:“说完也没完,9 点钟还要去见个调查对象。
就这会儿有个空档,不如你出来,我们找个茶楼坐坐,随便吃点儿,我想和
你谈谈今天的新发现。“
米朵说:“也行,本来我想,你要是工作结束得早,还是到我家来吃饭。我
看你这段日子气色不怎么好,大概太累,吃的又不好。在外面吃饭,总是没有吃
自己做的有营养。”米朵说完,自己心里想,自从那天普克和她谈过自己的往事
后,谁都不用专门去说,两人之间说话好像多了一层亲密,尽管身体上从没有一
点接触。
普克笑着说:“我倒是真想念那天在你家吃的饭,没想到你手艺会那么好,
当时真想以后和你搭伙得了。”
这句玩笑一开,两人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普克连忙又说:“不过今天还是
算了,时间太紧。我们吃点快餐后,可以喝着茶聊聊。现在也怪,我有点新情况
就想和你谈,一起分析一下。我看你干脆改行干公安吧,我们这里不是有法医吗?”
普克又说:“我怎么一说又没完了,还是见面再细谈吧。
这样吧,临水轩茶楼你知道吗?“
米朵说:“知道,去过两次。我现在就去,谁先到谁先等对方一会儿。”
挂了电话,普克便直接骑摩托车去了临水轩,这家茶楼新开不久,规模很大,
环境十分雅致,共分三层,其中有一层为无烟层,也不允许打牌,专门方便喜欢
安静的客人谈话,这在本市其他茶楼还是没有的。普克总觉得现在大多数茶楼都
太吵太乱,倒像是那些适合年轻人去的酒吧。
想到酒吧,普克猛然想到那家叫“答案”的酒吧。接着又想起那个风情十足
的女老板林红。普克想,林红其实真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而且大概跟男人打交道
太多,很会捉摸男人的心思。这一点上,米朵和林红是完全不一样的。
普克发现自己无意中将两个女人在做比较,他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荒唐,马上
调转念头,想其他事去了。记忆里,晃荡在于小端和王洁之间的那种感觉,实在
是令人感到不堪。
现在的普克,连一丝这样的问题都不愿去想了。
到了临水轩后,米朵还没来。普克先在楼下靠门口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以便米朵一进门就能看到他。过了十来分钟,米朵便赶到了,两人就请服务生带
他们到禁止吸烟和打牌的那一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份快餐。
茶楼的生意大部分在晚饭过后,这个时间客人很少,非常适合谈话。这个茶
楼的灯光布置柔和悦目,音响效果也不错,声音开得大小适中,正播放着一组排
萧演奏曲,曲调十分悠扬。因为客人少,点的快餐很快就来了,两人便先吃过,
又要了壶菊花茶,在固体酒精灯上慢慢煮着,旁边还有一个蘑菇形的蜡烛点着,
火光摇摇晃晃,淡淡映着人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时,都能看到里面跳跃不定的
两点烛光。
这种时候的心情显得很闲适,普克觉得很放松,一时有点不想谈那些案子的
事,只和米朵聊些以前在美国上学的事情。米朵听得津津有味,有时会接一两句
话,普克便觉得自己所说的事,或是描述的感觉,米朵都是完全能够懂的。在柔
和的光线中,普克看到米朵的眼睛明亮而温柔,他觉得自己心里涌起一股很多年
都没有出现过的柔情。米朵一手撑着腮,一手随意地摆弄着桌上一只小茶匙,那
只手看上去显得那么年轻、柔美而修长,普克忽然之间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
他把自己的手轻轻盖在米朵那只手上了。
米朵的手微微一抖,抬起眼睛来看普克,嘴角含着一丝笑。
普克只是微笑地看着米朵,什么也不想说,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就含笑而
无言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儿,普克眼角的余光看见有人走过来,以为是服务生
来加水,便将自己的手从米朵手上拿开,把茶壶从小酒炉上拿下来,以便服务生
加水。抬头一看,完全没想到,走过来的人竟是陈志宇。
陈志宇脸上带着笑,走到普克他们桌前,主动向普克伸出手说:“没想到这
么巧,在这儿碰到,我难得来的。”
普克站起来和陈志宇握手。他觉得陈志宇的手触摸起来有点粗糙,不像普克
握过的那些领导干部的手柔软。而且陈志宇的握手很有力,不是轻轻接触一下便
即松开,让人感到有些博衍的那种。
普克笑着说:“我更是没想到,陈局长有空到这儿来坐坐?”
米朵本来不知道这是陈志宇,见是普克的熟人,只是礼貌性地笑着对陈志宇
点了一下头,然后只是用茶匙在自己的茶杯里轻轻地搅着,并没有再看陈志宇。
这时听到普克说陈局长,她才轻轻抬眼看了一下。
陈志宇笑着说:“和几个熟人谈点事,听说这儿比较安静,吃过饭就来坐坐。
我在那边看见像你,果然是。这位是……”陈志宇身上真是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礼貌地转向米朵,等着普克的介绍。
普克犹豫了一下,马上说:“我的朋友米朵。米朵,这位是人事局陈局长。”
米朵也站了起来,和陈志宇握了握手,笑着说:“哦,陈局长你好。”
陈志宇很有分寸地和米朵握了一下手,很快松开了,笑着对普克说:“上次
说有空一起聊聊的,我可还没忘记呢。
怎么样,近来忙什么呢?那个网络工作有没有结束啊?“
普克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陈志宇的眼睛,说:“局长记性真好,那么小的事,
居然还记得。那项工作倒是结束了,只是最近又办一起新案子,忙得顾不上和局
长联系,还请局长原谅。”
陈志宇的表情很正常。“没关系,没关系,工作第一嘛。
今天看你气色好像没上次好,是不是太累了,要注意身体呀。“陈志宇笑着
说,他的目光一直迎着普克的。
普克隐约觉得陈志宇的笑里有点藏不住的得意,他暗暗提醒自己要沉住气,
也不要太主观。
陈志宇又转向米朵,客气地问:“不知米小姐在哪里高就呀?”
米朵平静地看着陈志宇,带着一丝微笑淡淡地说:“以前在省人民医院,不
过几个月以前辞职了。”
陈志宇笑着对普克说:“现在的年轻人有魄力,我要是年轻20岁,说不定也
有胆子干点自己想干的事。”
普克说:“局长现在不是干得非常出色吗?再这样谦虚,我们就无地自容了。”
普克还是没忍住话里藏话的冲动。
陈志宇哈哈笑了,说:“小普不错,聪明,有前途!”接着便神态自如地和
普克、米朵说要回朋友那边去,不再打扰他们,请他们自便,说完点点头,又分
别和普克、米朵握了手,就走了。
两人又坐下后,普克意味深长地看着米朵。
米朵了解地点着头,说:“你以前的感觉不错,我也觉得这人绝对不简单。
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认识他。”
普克说:“刚才我真有点庆幸,幸亏没让你主动去找他,如果那样,今天碰
到这种场面,以他的脑子,恐怕一下就猜出个端倪来了。你听出来了吧,他话里
藏话的那种语气,还有神态。”
米朵说:“难怪年轻轻的,升官升到这个位置,很厉害。”想了想,又问普
克:“我有种感觉,先问问你再说。他看着你说话时,你对他的眼神有什么样的
感觉?”
普克仔细想想,说:“两次不太一样,但都让我觉得别有内容,可又捉摸不
定。你是什么感觉?也许男女不一样。”
米朵说:“也许我有点儿过敏,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看着我说话时,眼睛里
有一种非常隐约的暗示,属于那种,对异性之间想说点什么的暗示。我这么表达,
不知你能不能接受?”
普克若有所思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在想,今天他有没有看到我们当
时的动作,就是他来之前时……”普克没有说完,不过他知道米朵明白。
米朵还想接着往下说,看看时间,已经快9 点了,忙催普克去办正事,有什
么话等办完事再联系。普克便匆匆赶去刘清家了。
2
和刘清的谈话不是很顺利。
刘清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看上去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长期压负着似的,
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像有五十岁。可能他现在的妻子已经跟他讲过下午的事了,
见到普克和彭大勇,只淡淡地打个招呼,招呼他们坐下,就让他妻子到里面一个
屋子去了,自己闷坐在那儿抽烟,也不问普克他们找他有什么事儿。
普克和彭大勇对视了一眼,普克声音较低地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了
解一些当年李爱华的事情。”下午刘清的妻子表示自己不认得李爱华,想必刘清
没跟她提过,现在也不会想让她知道,因此普克有意把声音放低。
刘清抬眼看看普克,额头上满是皱纹。“以前该说的都说了,没什么好再说
的了。”普克说:“对不起,我知道这事说起来不愉快,不过,那个案子没破,
现在又发现一些新情况,说不定对破这个案子有帮助,所以想再问几个问题。”
刘清面无表情地说:“破不破都那样,反正人都死那么多年了。”他猛抽着
烟,从烟味判断,不会是什么好烟。
普克说:“不抓到凶手,说不定还会有人受害。”
刘清半晌才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何况,李爱华那样的死法,是她自找
的。”
彭大勇忍不住地说:“你就那么恨李爱华?人都死这么多年了,什么仇不能
解?”
刘清抬眼扫了彭大勇一下,眼光有点阴郁。“是个男人,就没有不记这个仇
的。”又是抽烟,喷出的烟雾几乎将他的面孔都模糊了。
看样子刘清是不会主动转变态度了,普克决定直接问他问题,便说:“不管
什么心情,请尽量配合一下吧。早点谈完,大家都节约时间。”
也不计较刘清的反应,便向他问了一些事先想好的问题,主要想了解李爱华
死前有什么异常举动,和什么人交往,被害那几天的一些细节,遗物中有没有什
么有价值的文字记录或是可能与凶手有关的证物等等这些情况。
刘清虽然不主动,答话也不是很爽快,但总算基本上都回答了。这些情况都
与档案里的记载相符,没有什么新的内容。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刘清哑着嗓着说:“我早跟你们说过了,来来去去就是这些,没什么新东西。”
普克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直视着刘清问:“李爱华和那个男人
在一起,是不是曾经被你撞见过?”
刘清一愣,眯起眼睛看着普克,好一会儿才沉郁地说:“你怎么知道?”
普克问:“是吗?”
连彭大勇都有点吃惊地看了看普克。
刘清的痛苦像是被普克的问话从漠不关心的面具下挖了出来,牙齿咬得普克
他们都听得见声音。过了好几分钟,慢慢说:“可惜我没抓住。”
普克问:“看清脸了吗?”
刘清慢慢摇摇头。
普克问:“大概身材呢?”
刘清眼睛打量了普克一下,说:“跟你这身材差不多。”
普克问:“李爱华怎么跟你说的呢?”
“开始什么都不肯说,后来被我逼急了,说她并不想怎么样,人家才刚结婚。
她只想调个工作,那人答应帮忙,就是这一类鬼话。”
“李爱华在银行不是挺好吗?她想调到哪儿?”
“她在银行干出纳,出过些小差错,觉得别人老怀疑她,就想调到商业局一
个下属单位去,还是干本行。”
“那个男的是商业局的喽?”
“好像是个什么小头头,具体单位李爱华死也不肯说,怕我去找那杂种算账。”
“上次查案子时,你没说过这个情况吧?”
“这种事儿,我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刘清这时已经不再掩饰他的悲愤情绪。
再没有什么新内容,普克和彭大勇谢过刘清,就此告辞了。
彭大勇说:“小普,有两下子。你怎么会想到刘清撞见过他们两个?”
普克说:“人都死这么多年了,还这么恨,不像是仅仅怀疑而没有证据的样
子。不过当时我也没什么把握,只想试着诈刘清一下。”
其实,普克当时忽然想到了于小端,想到如果自己不是亲眼看到于小端和别
的男人在一起,也许内心感觉所受伤害还不会那么深。人有时候宁肯自我欺骗一
下,除非事实已确凿无疑地摆在眼前,实在没办法逃避时,才会不得已地接受,
而这种接受里就会揉入相当深重的耻辱了。
彭大勇说:“总算多了一条线索,知道那个男的当时在商业系统。”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彭大勇:“老彭,问个与案子无关的问题。你说,
一个男人在知道自己的爱人背叛自己时,他内心深处是希望爱人只是因为利益而
背叛呢,还是希望爱人是因为爱情发生了转移才背叛的呢?”
彭大勇听了,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当然两种都不
希望,不过,如果两人的关系是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我想可能是前一种吧。我
也说不大好。你的看法呢?”
普克仿佛在自言自语:“肯定都感到耻辱,比较起来,可能前一种多点愤怒,
后一种多点伤心,愤怒的情绪比较容易发泄,持续的时间也许会短一些;伤心呢,
藏在心底,也许就会很长很长……”
普克心里在想,这么多年,自己一直不能摆脱旧日恋情的阴影,是不是因为,
混杂着伤心的耻辱,持续的时间会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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