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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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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都的美子来过信……真有意思……”一上火车,夏枝就说,“爸爸,您不要光火…
…神户的享三他呀……”
  “享三说了些什么?”久四郎关切地问道。
  “我这个弟弟有点怪,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症?美子也这么说的……享三说,他的面孔
和兄弟姐妹都不一样,也许不是爸爸的孩子……敢情是妈妈行为不检点而生下他……真会瞎
说,听说他喜欢喝酒……生活散漫……”
  “……”久四郎不禁板起面孔来。
  夏枝却继续开玩笑似地说:“妈可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您说是不是,爸爸?”

  “乱弹琴!”久四郎好像头上重重地挨了一拳似地很不愉快,不觉把视线移开,“这个
家伙胡说八道,他不是经常向姐夫要零用钱花吗?”
  “照彦喜欢他,这一点倒无所谓……不过,最近交通方便了,享三常常从神户跑到京都
去……邀照彦一块出去喝酒。”
  “美子……不高兴吧?”久四郎仍然不敢正视夏枝。
  确实,住在神户的小儿子享三,和哥哥姐姐的面孔有些不一样,性格也不相同。在睦子
生的孩子当中,享三最神经质,有敏锐的感觉。久四郎每次遇到享三,总觉得好像被他看透
自己的心事似的,很不自在,因此一向对享三又爱又憎,这种矛盾的心理使久四郎感到苦恼

  听说这个享三经常到京都去,和姐夫照彦出去喝酒,现在异想天开,竟对自己的出生产
生了怀疑。
  “的确……这家伙的面孔,有点不一样。我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久四郎笑道
,“不过,他确确实实是睦子养的。我亲眼看见他从睦子的肚子里出来的。”
  “那还用说。可是享三内心真的有这么一种想法呢……”
  “鬼话!美子也不对劲嘛,”三女美子映现在久四郎的脑海里,她比夏枝小三岁,性格
开朗。“一个人太空闲了,就会胡思乱想。”
  久四郎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到达村上的时候,疙瘩就变得更大了。真是讨
厌的家伙。睦子也常抱怨这个孩子难弄。享三性格阴沉,从小就郁郁寡欢。小时候,他总是
独自游玩,对蜘蛛、蛇等一点也不害怕。神木用手抓蜘蛛,别说享三的兄姐,连久四郎夫妻
也不敢看一眼。然而说来奇怪,享三却很喜欢蜘蛛。不管久四郎调到哪一个学校去,享三总
是教同学们养蜘蛛玩。
  这种蜘蛛叫络新娘,脊背有两条银丝,身体有十元铜币那么大。一搬进新的学校宿舍,
享三就立即召集附近村里的孩子们大谈如何饲养络新娘,带着伙伴们跑到山里或田里去寻找
蜘蛛。蜘蛛一般到五月份才出现,栖息在茶园、墙上。和一般的蜘蛛不同,络新娘是坐镇在
蜘蛛网的中心,伸开八只脚严阵以待,一旦有蝴蝶、虻等被挂住,络新娘就立即跑上去咬住
。从屁股吐出白丝,层层缠绕,直至猎物变成丸子状,然后把猎物拖回自己的阵地慢条斯理
地吃。享三巧妙地让蜘蛛爬到树枝上,带回家,把树枝插在住房的墙壁上,第二天早晨,看
到蜘蛛在那里结网就心满意足,并将蜻蜓、知了等挂在蜘蛛网上。络新娘营养充分,长得很
快,背上的银丝更加分明了,腹部出现古怪的金色斑点,使久四郎和睦子很厌恶。可是享三
看到蜘蛛被风吹下来,或由于什么缘故显得有气无力,就把它放在手心,给它吹气,甚至把
它放在蚊帐里,观察一整夜,让它在帐子里拉网。
  他这种不良兴趣是受了哪一家血统的影响?对这个问题,久四郎常和睦子发生争论。
  “这一定是继承了你家的残忍性。”
  “不是我们的。这是父亲的,是你家血统的影响。”睦子反驳。
  久四郎和神木德藏不同,对蜘蛛不感兴趣,所以对享三这一行为总是怒目而视。享三却
把蜘蛛养到秋末,让蜘蛛下卵,兴致勃勃地谈着第二年春天将出现无数小蜘蛛,好像着了魔
,令人不寒而栗。
  “冬天,蜘蛛到哪里去了,究竟死在哪里?请您告诉我吧。”有一天,享三这么问久四
郎。
  久四郎无法告诉享三,享三感到遗憾。
  虽然厌恶,可是享三把蜘蛛养在家里,就难免照面。夏天拉网拉得那么起劲的蜘蛛,到
了冬天都留下破网,不知消失在哪里了,久四郎也很纳闷。
  久四郎虽然当过小学教师,但从来没有教过高年级,所以看到自己的孩子为昆虫、蜘蛛
之类着了迷,不能不认为这种现象异乎寻常。有时看到享三放学回来,丢下书包,跑到山里
去,久四郎就提醒他不要荒废功课,可是享三听不进去。享三如此喜爱昆虫,久四郎却没有
起过让这个孩子上大学钻研生物学的念头。就是父亲打这个主意,假如孩子本人不愿意也没
有用。享三的数学、语文的成绩都在班级平均分数以下,在久四郎的几个子女中最差。不过
,他野得很,整天在山中乱跑,在野外,看到高处就纵身一跳。见到恰当的树木,立即爬上
去。不管山峰也好,树木也好,他非征服不可。
  “他玩蜘蛛的时候才开心,”久四郎对睦子这么说。
  “这一点很像你,”睦子说道。
  享三这种粗野的性格,那么喜爱令人讨厌的蜘蛛,和久四郎毫无共同之处。有一件事使
久四郎至今难忘。那时候,久四郎在若狭的小学分校任教。享三照样收集蜘蛛,让它们在树
篱、屋檐下结网取乐。夏末,络新娘产了五只卵,在蜘蛛网上挂了奶黄色茧状的卵之后,本
来肥胖的蜘蛛突然消瘦下来,一直爬在自己的阵地上,完全变了样。
  “蜘蛛没有爸爸,是不是?”享三问道。
  久四郎默不作声。产卵后消瘦下去、坚守阵地的那只蜘蛛一定是母亲。可是,享三问的
是小蜘蛛的父亲在何处,久四郎也不知道。享三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说:
  “就是那一只,爸爸,那一只就是小蜘蛛的父亲吧。”
  在奶黄色卵的旁边,有一个犹如用糯米纸包起来、薄薄地缠着一层丝的地方,在它下面
,有一只棕色的蜘蛛,好像在监视卵似的。
  “也许是。”久四郎说。
  冬天临近的时候,有一天早上,这只棕色蜘蛛和阵地上的母蜘蛛一起不见了。起初以为
掉在地上,可是地面上只有夏天享三丢下的蝴蝶、蜻蜓、知了的遗骸。
  后来挂在蜘蛛网上越冬的卵终于裂开,无数小蜘蛛四处散开。久四郎也记不清那是什么
季节。
  “你宛如享三所养的母蜘蛛。”
  睦子死后,久四郎嘴里嘟囔道。睦子一向很健康,从不生病。生了七个孩子,一个个按
照自己的意志抚养成人,让他们分散在四面八方的学校读书,自己却匆匆忙忙离开了人间,
睦子短暂的一生和蜘蛛酷似。
  “你说是母蜘蛛,那么你就是秋末出现在蜘蛛网上的那只棕色蜘蛛。”似乎听到睦子在
九泉之下反驳。
  也许她说得对。久四郎“监视”是“监视”过的,可是抚养孩子的任务全交给睦子去完
成,自己却埋头从事教育工作。
  “享三在神户的公司工作得顺利吗?”久四郎问道。
  “清太郎说,还顺利,”夏枝答道。
  经清太郎介绍,享三才到现在的公司去工作。清太郎大学时代的同学,学过土木工学专
业的赖母木,回到家乡大阪以后,在大阪著名的远山组建设公司服务。于是夏枝要求清太郎
把待业的享三介绍到该公司大阪总公司的工地去。享三后来被调到神户办事处,现在已经是
工地上的一位正式监工了。享三住在离山手大街不远的远山组宿舍。享三老是从宿舍溜出去
,到京都去找美子夫妻讨酒吃,还对姐夫说什么异父同母,这种精神状态,久四郎不能容忍

  “回乡时,打算顺便到神户去看看他,”久四郎说,“要是他还是这样不知分寸,我就
要提醒他:到底是谁把他养大的……叫他仔细想想。”
  “我说,爸爸,他这种年纪……”夏枝以大人的口气说,“和我们这一代人不一样……
他染上当代年轻小伙子的坏习气了,您说对不对?他才二十五岁,还是个小孩子呢。”
  “小孩子?”久四郎心想,夏枝这种口气可能是受那个建筑师丈夫的影响,“是啊……
他还是个小孩子。”久四郎微微一笑,走出村上站的检票口。
  漆工笹井文藏的家在土族町。他从前曾到小田镇来过,和久四郎也通过信。久四郎这次
来访之前,曾经从东京寄了一张明信片给他。这个镇不大,不费劲就找到他的家了。久四郎
和夏枝在车站前乘车,到了靠近钵形山古色古香的街道尽头就下了车。笹井的房子相当简朴
,是一幢普普通通的两层楼房,屋门朝南,看来最近才改建过,洗澡间和楼上的窗户都装着
窗格。七十四岁的文藏走到门口来迎接。久四郎曾经在小田镇公所见过他一面,他没有多大
变化,使久四郎感到吃惊。
  “等你许久了。好,请进来吧。”
  文藏把亲热的目光投向久四郎,请他进里屋。久四郎向文藏介绍了夏枝。
  “是吗,这位千金住在新潟?”
  里屋朝东,面向院子,大约八铺席大,是作坊兼客厅。屋里摆满了盘子、花瓶座、点心
盒、茶柜等的材料,脚几乎没有地方踩。老太太送来两个座垫。久四郎为这次突然来访向她
表示歉意。和固执的工匠度过了漫长岁月的老太太,该是六十出头了,可是头发倒还不少。

  “这就是漆壶。”刚落座,文藏就说,“这是从前从你们镇上来的采漆工留在我家里的
,我仍旧用它。”
  文藏的背后有齐腰高的壁橱,橱门涂上漆,发出亮光。一看便知那里就是烘房。有两个
漆壶放在壁橱前的木板台架上,用绳子扎着柿漆纸盖子。
  “村上雕漆的特点是用手指头揉擦,用磨刀砖磨,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什么窍门,
全靠手指头,靠直感干活儿。”
  文藏曾经在小田的一次讲习会上说过,他这种直感是从八岁起跟着父亲干活儿学来的。
那次讲习会由小田镇主办,召集本镇以及邻近的河和田的漆器工匠,学习村上镇的技术经验
,当时笹井文藏说,从他父亲那一代起就常有越前的采漆工到他家里去住。由于这个缘故,
他热情地传授了北方的技法。久四郎也因为父亲到过村上的关系,激动地全神贯注倾听。
  “本州出产的漆,如今不多了,只好用中国货……怎么说好呢,不掺进一点猿泽的漆…
…我就用不惯。”
  啊,猿泽!久四郎不由得心头一热,这是父亲常提起的地名,坐落在越后,是漆树繁茂
的山,父亲到那里去干过活儿。

  可爱妻儿顾不及,
  奔赴猿泽去采漆。
  不管哪里我紧跟,
  不怕越后地偏僻。

  久四郎想起儿童时代听过的这支歌,眼眶都湿润了。
  镇上的雕刻师将材料送到笹井文藏的作坊来。其中有盘子、茶柜、信件盒、点心盒、香
盒、印色盒、茶几、套盒、小桌、花瓶座等,丰富多彩。文藏从作坊的方架上取下套盒,让
久四郎细看并作了说明。
  的确,功夫不小。首先用木贼擦雕刻面,然后将红色颜料掺生漆抹上,加固木料。其次
就是打底漆,朱漆掺些红色颜料,有的地方用刷子刷上去,有的地方用手指头摊平。接着用
磨石研磨表面,这叫初磨,再在凸凹不平的地方,把抛光粉和生漆掺在一起抹上,用青石研
磨,要重复三四次,然后第二次涂漆,第二次磨研,第三次涂漆,再用呢绒一类的布擦好,
这细雕、磨光等共有十二道工序。久四郎听着说明,仔细一看,文藏的手指头大得出奇,而
且指甲都沾有漆。
  “这茶柜……卖多少钱?”夏枝问道。
  “大概三万元。”
  接到雕刻师送来的活儿以后,文藏总共花费五天就能完成工作,工钱没有多少,漆器的
价钱,久四郎大致估计得出来。
  “你好像有过孩子?”
  “是的。不过,他不想继承这个行业,因为太不符合时代的要求了,全靠直感干活,我
也不想强迫他继承……漆器工匠的活儿,就到我这一代为止吧……”
  文藏说完,眨巴着眼睛。虽然已经七十四岁,他珠黑睛亮。到七十四岁,久四郎得再活
十年。积年累月在阴暗的作坊受煎熬的这位工匠脸上却毫无悔恨的表情。他拼命干活,干了
一辈子活儿,心安理得。
  加代在东京世田谷区松原的公寓里那瞧不起父亲工作的面孔突然出现在久四郎的脑海里

  “长子在公民馆工作,我也对他说不要勉强干这个行当。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从东京来
了一帮年轻小伙子,想一步登天当上艺术家,那可不行。雕漆应该是工匠活儿。年轻人展出
的作品,大多异想天开,没有一件脚踏实地的。雕漆的雕刻应该踏踏实实地干……怎么说好
呢……近来雕刻师总想表现自己……时代变了。”笹井文藏说着哈哈大笑。
  久四郎频频点头。小田镇的情况同样如此。年轻人不喜欢工匠活儿,只求平步青云,成
为艺术家。
  “我们镇上也一样,”久四郎说道,“年轻人不愿意孜孜不倦地干平凡的工作。不知什
么道理,镇上土生土长的人厌恶家传的行业……正如刚才您说的,有不少从外地来的学生却
愿意学习这种行业,可是他们的目的是要当艺术家。”
  “是啊,你到本地的研究所去看看吧,他们画的尽是古里古怪的画,还大吹大擂要把这
些画雕刻出来。从前,要是我们这么做,一定受父辈的叱责:连一棵松树都雕不好,还想玩
什么新花样!我弟弟,你该记得他也到过小田,他一直在这里当雕刻师,至今还在雕刻松竹
梅鹤、钵形山的月亮等……我认为他坚持这样做也不错。雕不好松鹤……还能雕什么?”笹
井文藏露出发黑的大牙笑道。
  久四郎记得文藏的弟弟叫做市藏。和他哥哥一样,是个忠厚的人,个子不高。市藏曾到
过小田。那时候,久四郎看过他的雕刻品。市藏的手指头像牛皮一样粗。
  “所以,除非我弟弟雕刻的,我决不上漆……”年轻人的雕刻,我看不惯……”
  文藏拿给久四郎看的都是遵守村上雕刻传统的雕刻品。有一件是一只鹤停在老松树根上
,不仅鳞状的松树皮,连一片片树叶都精心雕刻着。还有一件是雕刻着一只猫睡在欧美式的
地毯上。这些画确实是老式的。可是一刀一刀用心雕刻着,异常美丽。
  “你们镇上……从前的描金师傅还在吧?”文藏问道。
  “还有几位……不过都老了,又后继无人。最近,材料都改用塑料了,以前撒了厚厚的
粉之后再用心涂漆。自从改用塑料以来,都是喷上去的……食案、筷子、饭卷桶,都是喷上
去的,不会仔细地用刷子涂漆了。”
  笹并文藏眼里掠过悲伤的神情,唉声叹气池说:
  “都落到这个地步了?历史悠久的片山碗也变成这样了!”
  久四郎没有直接参加过生产,不过在镇公所工作时略有了解。
  文藏呷了一口老妻送来的茶,说:
  “听说,目前出现了一股复古热……可是很肤浅,一味生产假货。这种复古热又有啥用
,你说是不是?”
  文藏的谈话不禁使久四郎想起小田那些固执的老工匠.加代的父亲音松也是其中之一。

  离开了笹井家,久四郎查看地图,指挥司机,访问了猿泽村。从村上走回头路顺着公路
朝新潟方向驱车不久,向左转弯,再进去一公里左右,就看见一座小山,听说村上的漆器工
匠在那里种过漆树,久四郎领着夏枝爬上小山。
  越后村上座落在三面川下游盆地,一派古城气,显得幽静雅致。父亲就是在这个城镇采
过漆的,久四郎思念之情油然而起,可是环顾四周,看不见一棵漆树,只有松,杉、落叶树
,漆树早在昭和初期就消失了。据笹井文藏说,文政年间,村上藩主内藤信思在世的时候,
在江户藩邸值勤的顿宫次郎兵卫、泽村吉四郎等人,向名匠玉椿象谷学习雕漆技法,回乡后
向武士们传授。和小田的工艺不同,村上是武士们着手搞起来的。久四郎觉得这倒很有意思
。听说文献上有记载,内藤藩种植漆树,还设置专管漆器的官员,该藩名雕刻师稻恒周左卫
门在江产值勤时,制造榉木屏风,回乡后献给藩主。那是杰出的雕漆作品。
  久四郎的父亲从十八、九岁起,就跟着祖父到这个漆器工匠云集的越后深山来采漆。父
亲可能爬到漆树上眺望过这个三面平野的景色吧。久四郎感慨万端,用湿润的眼睛环顾四周

  “你们的爷爷,每年五月插好秧……就整理行装动身……他就到这深山里来。”久四郎
说。
  “他竟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干活。”夏枝说。
  “虽然是偏僻的深山……采漆工到了这里会受到热情款待。因为没有采漆工,就采不到
漆。”
  久四郎小时候听母亲说过,有一年秋天,父亲没有回家,父亲想多做出一点成绩,起早
摸黑干活儿,有一天早上爬到树上去,不慎失足滚落,久四郎的母亲听到丈夫住在骨科医院
,立即乘车赶去看望,她是头一次踏进越后的土地。当时久四郎才三四岁。不久,父亲拄着
拐杖回家,打那以后,母亲常常谈起越后的情况。

  不管哪里我紧跟,
  不怕越后地偏僻。

  有的采漆工爱上当地的女人,再也不返乡了。这一段唱出被抛弃在小田的妻子们的心情
。久四郎喜欢的歌,还有这样一段:

  采漆工投宿一夜,
  女招待依依不舍。
  采漆工三心两意,
  叫人家好不着急。

  “夏枝,”久四郎回头望了女儿,“爸爸现在回想起爷爷,不能不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
人物呢。”
  “因为他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干过活儿?”夏枝嘴边现出微笑。
  “不,因为他终生坚持干采漆工的活儿……另外……”久四郎感到自己有些激动了,“
我告诉你……爷爷到了六十岁以后,就不再干采漆工的活儿了。为什么不干了,我现在才明
白,那一定是因为漆树没有了的关系……”久四郎指着起伏平缓的山脊说,“你瞧……看不
见一棵漆树吧。远处有鲜红的树,那可能就是漆树,以前,这一带红叶婆娑,宛如一片朱红
色的海洋……现在都枯萎、消失了……”
  “这是不是因为现在日本人不喜欢漆器的关系?”
  “不是……过去、现在都需要漆器……可正如村上镇的笹井先生所说,再也没有一个工
匠坚持使用当地出产的漆干活儿了。大多满足于使用进口货……没有一个农民像从前那样精
心培育漆树,因为一碰就叫漆咬,谁都厌恶它……而且,没人愿意从遥远的越前请采漆工来
,供应住、食、酒。”
  “爷爷每天三餐都有酒招待?否则就不来采漆吗?”
  “每年五月插好秧,就把一只壶挂在腰间,将八寸长的采漆工具放在袋子里,像一个自
由自在的游客走出家门……到了秋天收割季节才回来……专门的采漆工越来越少,当地人当
然不惜高价招聘……爷爷在我们村里不过是个普通农民,可是到了这里……就非同一般了。

  “那么神气吗?”
  “对啊,漆会咬人,谁都不愿意接触。可是采一壶漆液,大约值现在的两万元,相当昂
贵……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呀。自然,当地人欢迎采漆工,可如今,被进口货压倒了……”
  “那么,和当今的世道很相似嘛。”夏枝点了点头,不知她心里想什么。
  “也许是。不过,漆树消失的原因不只这些,眼下产生了一种风气,农民不喜欢收入不
高的活儿,比如说……你瞧,那边有一棵山柿树吧,果实累累……”
  “看见了。”
  山脚有一块旱田,长着一棵大柿树,结满了小果实,好像挂满黄色和朱色的宝石似的。

  “以前没有这种情况。现在,越前也同样,光吃村里的甜柿,长在山里的柿子没人要了
。”
  “那种柿子有涩味吧?”
  “涩味是有的,可从前农民把柿子晒干,或者挂起来吹干,想方设法去掉涩味卖出去,
增加收入。现在怕麻烦,不愿意像从前那样把柿子皮剥下来,一一用绳子串起来晒干。瞧,
连乌鸦都不高兴吃呢,累累果实把树枝都压弯了。”
  “我家里的孩子也不大高兴吃柿子。”夏枝说。
  “因为你们总是让他们吃巧克力、香蕉的关系。”
  “嘻嘻嘻。”夏枝笑了。
  “听着,夏枝……假如叫你们的孩子爬那棵柿子树,他们爬得上去吗?他们只会在学校
里玩……这种自然界的树木就爬不上去了。”
  “爬树可危险呢。”
  “爷爷从来不对孩子说这样的话。在不同的季节,告诉我们哪里有杨梅,哪里有野木瓜
、山葡萄……叫我们爬树去找。”
  “可能爷爷想培养爸爸当采漆工吧。”夏枝噘着嘴说。
  “别瞎说了,那时候,采漆工已经走下坡路了。爷爷是用易懂的方法教我们领会大自然
的宝贵呀。只要知道大自然宝贵……孩子们就会珍惜自己一年的光阴。六月一到就有杏子。
七月里有杨梅,九月、十月有栗子,十一月有柿子,孩子们一年到头始终牢记山中果树结果
实的时期,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争着爬树。”
  “爸爸,这种事,你从来没有教过我们。妈妈倒教给我们一点。在这一方面,享三有点
本事。他说不一定是隔代遗传,大概是爷爷的孩子……”
  久四郎惊愕地望了夏枝一眼,她是一副天真的面孔,不过是开玩笑吧。久四郎却心存芥
蒂。
  “对呀……也许他像爷爷,像那位了不起的人物。”往事在久四郎的记忆中复苏了。说
也奇怪,夏枝的一句话把贴在脑海深处的旧日历翻出一页来了。那是对享三出生的模糊的疑
团。
  当时,久四郎在若狭靠近常神半岛的矢代分校任敦。四月初某一天,他代表学校参加了
县民主教育研究会的活动。因为教育部的方针朝令暮改,所以召集经历了战争年代的教师,
分区召开讲习班学习。久四郎参加了一个星期的讲习班学习回家,看见父亲坐在套廊上剪指
甲。父亲敞开和服的下摆,弯着一只脚坐着,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睦子坐在父亲背后。他们
俩看见久四郎回来,顿时怔住了。怀疑的根据是当时他们俩的狼狈相,只有这么一点小事。
父亲是到附近的野漆山来看漆树的,而且三天以前就来了,就是说在这里住了两个晚上了。
那时久四郎没有立即怀疑,他相信睦子,也认为父亲不至于玷污自己的儿媳。久四郎进屋,
和父亲聊天。父亲认为久四郎回来后,房子小,住不下,便走了。勇一、夏枝、春枝都在,
不过孩子们还小。他们拉着祖父的手,说着“爷爷不要走”,跟到石阶下。看样子,这两个
晚上父亲过得很舒服,睦子也很称心。久四郎总觉得家里的气氛有点异常。
  关于这个疑问,久四郎从来没有向睦子提起过,后来听到睦子怀孕,很吃惊。当然,没
有任何证据可证明这是祖父的孩子,因为久四郎七天不在家,回来那天夜里,他和妻子同过
房。
  孩子终于诞生了,这就是第七个孩子享三。事过境迁,享三出世的时候,久四郎早忘了
十个月前的怀疑,他相信这是自己的孩子。当时,久四郎还对睦子说:不要再生孩子了。
  享三健康地成长着。但是如上所述,他长得和其他六个孩子有些不同。不仅容貌,连性
格也酷似祖父,从五岁起就爱在山野跑,喜欢蜘蛛,善于爬树。这么一来,怀疑他是不是自
己的孩子也是很自然的,虽然从未对人说过。这就是夫妇相处三十五年来悬而未决的唯一事
态。现在,久四郎望着村上的漆山,旧时的回忆像风一样掠过脑海。
  “是吗,你也认为享三像爷爷吗?”
  “是啊,爸爸你不会爬树吧。你怕蛇,怕昆虫吧。只有享三和大家不一样。他一定是继
承了爷爷的血统。这就叫隔代遗传。”
  夏枝说着,挺起胸膛,走下坡去寻找司机。久四郎边深思,边跟了上去。

  从村上来到猿泽寻觅漆树,却面目皆非。路上,夏枝的话使我心中结了疙瘩,悒悒不乐
,出现低血压症状。本来还想驱车朝东至紫云寺。只得临时改变计划,观赏加治川河堤,踏
上归途。
  加治川,四年前曾来过一次,当年的樱树林风景巳消失,正在砍伐河堤上的部分樱树。
据说前几年暴风雨成灾,河堤狭小低矮无法抵挡,因此必须加以整修。有十几个工人正在砍
伐樱树,我在旁观看。有个工人坐在起重机上,握着方向盘,卷起钢缆,被捆住根部的樱树
不到几分钟就高高地被吊起。顽,强地经历过几十年风雨的根块,瞬间悬在空中。随即有四
个工人手握铁锹跑上去,除去树根上的泥土,将它横放、锯断。咳,太残酷了,为什么不把
樱树移植?
  一派衙门作风,由砍伐樱树的做法也看得出,真是冷酷无情。公民们齐声呼吁,要搞绿
化,要爱护小鸟,还我大自然,可是实际情况却如此。
  号称数万棵的加治川河堤樱树,是为了开辟稻田才被砍伐的。去年,政府提倡荒废田地
,听任野草丛生,为鼓励不事农耕,每荒废一千平方米地就发放三万元奖金,越前如此,越
后亦如此。
  以往鼓励野草丛生,现在却要保护稻田,整修堤防,防止洪水泛滥,滑稽之至。为什么
残酷砍伐供人欣赏的樱树?为什么不设法移植?
  樱树为我国的精华,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据说越前的樱树有四百年的树龄,庄川的有
四百五十年历史,根尾市的玉樱有一千五百年了,传说是继体天皇亲自种植的。这些樱树至
今仍然繁花似锦,其中的庄川樱是水库竣工时,从沉在湖底的寺院墓地移植的,它现在仍生
机旺盛。
  要加固河堤,就必须移开河堤上的樱树,这是可以理解的,可又何必毁灭樱树?
  依我之见,可以在离河堤不远的地方挖一百个坑,将一百棵樱树移植。
  官府的工作都是交给民间承包的。承包者由于有限期,而且必须在预算的范围内完工,
不偷工减料就不能获利,哪里顾得了把樱树一一移植到别处去!人心可畏。
  近来,我国绿化被破坏,樱花枯死,都是由于这种鲁莽的承包商横行的缘故。前几天在
火车上遇到的妇女夸耀弥彦山里种植一万棵樱树,弥彦和加治川,有天壤之别,我深深悼念
遭殃的加治川樱树。

  享三的疙瘩解不开,心情忧郁,所以看见加治川整修工地上砍伐樱树的情况,久四郎愤
愤不平地在日记里这样写了。
  夏枝也看到过这情景,她也说砍伐樱树太残酷了。今年春天,夏枝的丈夫清太郎的工作
单位户平建筑公司在这里开过赏花会,允许职员带伴侣参加。夏枝当时就听到要整修河堤,
可是没有想到要把河堤上的樱树都砍伐。通往紫云寺的大桥架在加治川樱河堤中央,站在桥
上极目远眺,上下游的河堤樱树成行,达数千棵之多,万花齐放,犹如天上的彩霞。一两艘
游览船顺着这条樱花走廊似的河流驶去,这是在越前看不到的河堤樱花的壮观。这幅景象深
深地印在夏枝的脑海里,所以她能理解父亲不忍心看砍伐工人使用吊车无情地拔树,不由得
大声说:
  “唉,太可惜了。”
  久四郎觉得女儿这句话正说到自己的心坎上了,说:“真会干出这种蠢事!”
  久四郎回到汽车里,黯然神伤,又觉得饥肠辘辘,想到汽车游客餐馆去吃中国汤面,可
是不愿意说出来。
  车开了以后,久四郎说:“当前流行偷工减料吗?”
  “您说偷工减料……指的什么?”
  “我说的是承包商偷工减料,”久四郎气愤地说,“从前,即使投标承包工程,也不会
随随便便把好好的樱树毁掉,因为怕人家讥笑。他们总是先移植到别处去,才开工。樱树都
长得那么大了,可以做火盆,也可以当板料用,全是宝,连细小的树枝也可以做宝贵的樱木
炭。如今没有一个建筑师会把砍倒的樱树好好地利用。我知道越前有一座庙,正殿的柱子全
用樱木,棒极了。这么贵重的樱树,他们这些人像拔萝卜似地拔掉了。只要把自己的活几干
完了,就不管了。当前的工作态度都是这样自私自利……不偷工减料、一丝不苟的工作,再
也看不到了。”
  “……”
  “……你们爷爷常说,雕漆也好,片山碗也好,一偷工减料,漆就容易脱落。不热爱工
作,就做不出好东西来。近来,要严守交货日期,不偷工减料……就不上算。越是偷工减料
越赚钱。这个世道真伤脑筋呀。”
  夏枝心想,又是老生常谈,不过她理解父亲的心理。
  “我家清太郎也这么说的,”夏枝说,“他是搞设计的,所以和经营者商量,想搞一个
理想的设计图,可是经营者既要考虑预算,又要考虑交货日期。于是,木匠也只好设法偷工
减料了,听说是这么一种情况呢。”
  “偷工减料,公司就有利可图了,”久四郎说,“这样的工程,不管表面多么堂皇,寿
命不长。夏枝,你知道不知道东大寺的大佛殿是谁修建的?”
  “……”夏枝考虑了一会儿,以调皮的口吻说,“不知道……忘记了。”
  “你忘记了?爸爸也不知道是谁修建的。”
  “反正是和尚吧。创办那座寺院的和尚叫什么来着,一定是他。”
  “傻瓜!”久四郎大喝一声,连司机都吓了一跳。
  “修建东大寺的时候,实忠和尚、良辨和尚都没有亲自动手,动手的是木匠、泥水匠和
农民呀。”
  夏枝沉默了一会儿说,“这还用说?”
  “不用说,你为什么说不出?修建那座大佛殿,有成千上万的木匠、泥水匠,石匠,农
民也参加了。真正干活的人没有留下名字,那些木匠、泥水匠不是承包的,而是依靠信仰干
活,所以没有偷工减料。不偷工减料,工作就不会发生差错,能够经受住几百年的考验。要
是叫哪一个和尚承包,就可能偷工减料,那座大佛殿一遇台风就毁了。”
  “是啊,对呀,您说得不错,我明白了。”夏枝说。
  久四郎来劲了,继续说:“你听着,如给中小学生出考题,奈良的大佛殿是谁修建的?
说是木匠,教师一定不给分。目前,这样的教师太多了,可见日本的教育也变成偷工减料的
教育了。你也是战争结束后上学的,所以错误地认为是和尚修建的。”
  夏枝露出酒窝,微笑着。
  “目前,偷工减料之风盛行。我考虑了一下,最近的工程中有没有不偷工减料的?看来
只有新宫殿的工程。那是普通的木匠、泥水匠修建的,是民众修建的,能闻到这些认真干活
的人们的气息。虽然我没有见过。”
  回到家,已经快六点钟了。清太郎站在门口,见到夏枝就说:
  “凶手抓到了。那个家伙真辣手,叫过路的姑娘上车,把她带到这里来。他和被杀的姑
娘素不相识……是富山县人。”
  “是干什么的?”夏枝瞪大眼睛问道。
  久四郎在夏枝背后竖着耳朵听着。
  “报纸上说是木材工艺公司的推销员。你看吧。”清太郎把晚报递给夏枝,可能是临时
买来,在公司里读过的。
  清太郎对久四郎说:“您累了吧?”
  “我们到猿泽的山里去了。虽然累了点,还是值得的。见到笹井爷爷了,雕漆作坊也看
过了。今天我实现了多年来的宿愿。你说得不错,那里是一个美丽的城镇。我一直不知道越
后的北方还有这样的古城……”
  “在镇上走过吗?”
  “叫司机慢慢开车,从住宅区到寺院都看过了,是一个整齐的城镇。那样的城镇才能培
育出那样的传统工艺。你说是不是,清太郎?”
  “是啊,您满意了,实在太好了。”
  夏枝专心地看着报纸。外孙们跑出来说:
  “外公,您回来了。”
  “我回来了。”久四郎瞅着两个外孙的面孔,把在村上工艺品小卖部买来的两个雕漆砚
盒交给他们,“这是给你们的礼品,你们俩一辈子要爱护它,练好字。”
  给孩子们买什么礼品,久四郎是经过一番思考的。不知学校里最近怎样教毛笔字,越前
一带的孩子只会用万能笔,大多不会用毛笔了。因此他决定给孩子们买砚盒。
  “叫爸爸给你们买砚台,要和这只砚盒相称……你们带到学校里去用吧。”久四郎又对
清太郎说:“回来的路上,顺便到加治川去看看。那里的樱树太惨了。”
  “那是万不得已的,虽然可惜,但是要整修河堤呀。”清太郎说,“其他地方没有去吗
?”
  “是啊,看了加治川就回来了。”久四郎说,“夏枝,我肚子饿了。”
  夏枝立即跑进厨房,准备晚餐。她灵巧地做了咖喱饭,在饭桌上摆了大盘子,五个大人
、小孩一起用餐。七时半吃好饭,孩子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夏枝便把在厨房里考虑过
的事谈了出来。
  “从报道来看,这个凶手大概是惯犯。他有一辆小轿车,到外面去推销时,到处勾引十
多岁的少女。这样的做法实在可恶。”
  清太郎说:“这有什么稀奇。东京新桥也有这样的男子。他一定想模仿那个男子。”
  “坏透了。不过,这个姑娘也太不像话了,下班回来,碰到素不相识的男人叫她乘车就
满口答应,跟着人家去玩滚球游戏,吃晚饭,然后到酒家去,平常管教不严。他们夜深才到
旅馆的,钟已经敲过十二点钟了。”
  久四郎没有兴趣看报,慢条斯理地喝茶,听着他们俩的谈话。
  “不知怎么搞的,四肢发达,脑筋却很幼稚……连字都写不好的姑娘越来越多。我们公
司里也不乏其人。我们设计科是独立部门,所以没有规定哪一个女职员给我们沏茶。有时看
到有女职员到我们办公室来玩,请她帮个忙,她气冲冲表示,不是来当工友的,断然拒绝。

  “……”
  “那种拒绝的态度倒有点大人气概,说得干脆。我们也觉得过意不去,一声不响。年轻
小伙子只好站起来沏茶。姑娘笑嘻嘻地望着,等到小伙子沏好茶,就说着‘我也要一杯’,
伸手拿了一杯,不知该说狡猾还是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姑娘有增无减。自己的主张会坚持
,可对于责任、服务等问题,就拼命打小算盘,狡猾地对待。这就是现代的风气。”
  “狡猾的人难道不知道上了素不相识的人的汽车会遇到什么麻烦吗?”
  “在新桥已经发生过类似的案件。怎么会不知道?她们认为事不关己,仍然抱着冒险心
理。简单地认为自己没有问题,就不会有麻烦。当然,男的也不好,可是姑娘确实也有缺点
,”清太郎以轻蔑的口气说,“父母一定拿这个姑娘没有办法。否则,一个十九岁的姑娘怎
么会去住汽车游客旅馆呢。”
  久四郎拾起夏枝身旁的晚报,打开来看。房间里太暗了,看不清楚。他站起来,从西装
口袋里掏出眼镜,看了社会版的这条消息。这是司空见惯的报道。
  题目是:汽车游客旅馆谋杀案破案,凶手是家具推销员,可能是拐骗惯犯。

  本月十八日,女办事员岸本美穗(十九岁)在本市旅馆街“梦中”汽车游客旅馆被杀害后
,一直进行侦查的本县特别侦查总部,断定家具推销员寺山正(四十二岁)为重大嫌疑犯。今
天凌晨,在富山县高冈市喜乐町十五号通草庄的寓所将其逮捕,带到新潟本署审讯,寺山则
坦白了罪行。侦查总部部长井田警部公布如下,总部检查“梦中”的房间时,从美穗的手提
包、房门的把手等取得了凶手的指纹,新潟大学进行司法解剖,发现美穗的胃里有未消化的
肉、蔬莱等,于是动员总部一切人员调查美穗自从十七日下午六时三十分离开公司以后到十
一时左右吃饭时为止待过的地方,结果了解到一个女子和一个身穿皮大衣的四十岁左右的男
子到过本市万代町的滚球场,八时半左右到过古町快餐厅,男子开奶黄色丰田牌2000 CC(富
山县车号)汽车,停在快餐厅前,当时他和女子似乎话不投机……根据以上事实,推测凶手
的容貌以及其他特征,和富山县警察局联系,取得该警察局的协助,确认去年十二月因强奸
妇女在高冈市被逮捕而被判三年徒刑的寺山,临时释放后在高冈市A木器工艺公司当推销员
,即以违反临时出狱者守则为理由加以逮捕,带至警察局一审讯,寺山供认不讳,于是真相
大白。
  据罪犯招供,十七日下午,寺山在长冈市办完公司里的事,五时半左右来到新潟,打算
去玩滚球戏,开车经过沼垂町仓库前时,发现美穗独自一人立在公共汽车站,便邀她去玩。
应美穗的主动要求,让她坐在驾驶座旁,两人在新潟车站食堂吃饭后,到过滚球戏场以及酒
家。因为美穗说要等酒醒之后才回家,所以十二时许带她到从前去过多次的旅馆“梦中”。
可是,美穗为了金钱争吵起来。寺山便火冒三丈,把她勒死,指纹符合,房间内的情景也和
招认的情况一致。于是侦查总部断定寺山为本案嫌疑犯,正在收集证据加以证实。另外,去
年秋天,在长冈市一家汽车游客旅馆发生的谋杀妇女案至今未破案,当局怀疑也是寺山犯下
的罪行而将对此进行积极侦查。

  第二天早晨,久四郎离开了新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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