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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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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四郎在浦和站乘上开往东京的国营电车时,不由心想不该走这个方向,倘是能直接到
新潟去该多好。可是,他答应过勇一还要回来一次,而且还得买怪兽玩具送给太一。因此到
了新宿,换乘小田急线电车以前,他先在西面出口下了车,走进邻近的百货商店。虽然刚过
晌午,人行道上却熙熙攘攘。人群中大多是妙龄女郎。久四郎猜不出这些姑娘的职业、年龄
。她们的共同之处是要么穿着几乎拖到地上的喇叭裤,要么穿着仅到膝盖上的短裙以及有颜
色的袜子。穿着喇叭裤的,走起路来,臀部很显眼,穿着短裙的,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仔细
一观察,有的人浓妆艳抹,眼眶涂成蓝颜色,有的人干脆一点也不化妆,显得很寒伧。稍微
抹点口红、适当淡妆的一个也没有。总之,要么懒惰,要么过分打扮,和小田镇的姑娘们迥
然不同。住在松原町千鸟庄的加代也属于这一类女人。
  久四郎穿过挤满了姑娘们的乱哄哄的服饰用品部,乘电梯上四楼,到玩具柜去寻找太一
喜欢的怪兽玩具。柜台上有各种各样的玩具。有一种猴子玩具,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装置,会
边打鼓边转动,也有会打哈欠的驴。令人惊讶的是在柜台的角落里有个小皮袋,从袋子里传
出了奇怪的笑声。定睛一看,笑声确实是从袋子里传出来的,可能里面装着留声板,一开发
条,袋子就微微摆动,发出笑声,使人不禁毛骨悚然。这不像是普通人的笑声,而是一种使
人扫兴的、可怕的、异乎寻常的笑声。久四郎平常容易产生幻觉:他好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
下,掉过头去看,一个脸上没有眼睛、鼻子、嘴巴的怪物站在面前,他被吓破了胆。这种袋
子所带来的恐怖感也是相同的。
  “这叫什么袋子,”久四郎问一个女店员。
  “这叫笑袋。”
  二十一、二岁的女店员冷冷地回答。
  笑袋!久四郎明白了,又自问,这是大人的玩具吗?他无法理解给小孩子买这种玩具的
父母的心理。现在的孩子是不是已经忘记了欢笑,需要父母给他们买回来。太一的面孔浮现
在眼前。回顾上东京以来的情况,不由发觉太一从来没有露出过笑脸。在家的时候也好,在
多摩川河堤上散步的时候也好,犹如大人似地沉默寡言。幼年时,久四郎从未有过这副表情

  最后,久四郎买了一种叫“吹牛”的怪兽玩具。选中这种怪兽玩具并没有什么理由,只
因为太一的搜集品中好像没有这种东西。这个怪兽,虽然有四条腿,但后腿很长,直立着,
前腿和海狗一样弯曲。皮肤灰色,身上有像蛇那样的鳞片。面孔和身体不相称,很小,头像
豹,一张嘴就伸出又红又长的舌头。真是一副讨厌的面孔,当然怪兽不会有讨人喜欢的面孔
。久四郎不愿仔细瞧,立即叫女店员包起来。女店员用包装纸,小心地包了起来,贴上胶粘
纸条,再装进印有字画的塑料袋。久四郎认为袋子是多余的,不过,既然要给,就只好接过
来。塑料袋上用罗马字印着莫名其妙的话,还印有裸体女人掉过头来伸出舌头做怪脸的照片
。久四郎认为这种袋子不能给太一,说:
  “这个,不要了。只能增加垃圾。”
  久四郎把那一包怪兽取出来,将袋子还给女店员。女店员爱理不理的,毫无表情。她的
一双眼睛似乎在说:真不能理解,特地送给你的东西,你偏不要。
  “这个也不要。”
  久四郎顺便撕破了怪兽盒子的包装纸,放在帐桌上。这下可伤了女店员的自尊心了。
  “这是垃圾,”久四郎说,“制造厂已经把产品都装在盒子里了,你们何必再包装呢。
也许我多管闲事……请问,东京的每一家百货商店都送给顾客这样的垃圾吗?”
  “先生,”这时,一个稍微上了年纪,身材苗条的女人,从那个女店员背后站了出来,
“不包装,恐怕会给你添麻烦的。”
  “添麻烦?”
  久四郎不知道这个女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担心久四郎会被误认为偷窃商品。
  “我钱也付了……你也给了我发票……我需要的是这个玩具……不想把垃圾也一起带回
家去……”
  久四郎说完,就离开柜台,拂袖而去。
  四楼还有药品柜。久四郎十年来常用的罐头胃散,最近吃完了,于是买了一小罐。胃散
罐就摆在眼前,可是女店员特地到别的地方去拿来,照样包装,然后再装进小塑料袋。久四
郎立即说:
  “不要再包装了……我有发票,不会把我当作小偷吧。快给我。”
  后来,久四郎在日记里写道:

  东京之所以垃圾堆积如山,是因为制造厂、商人强行推销塑料以及其他合成树脂制成的
包装品,远远超过必要限度的缘故。我在药房购买胃散,本来就是罐头的,却还要加以包装
,贴上胶粘纸条,并装进塑料袋。胃散装在罐里已经够了。回家时,经过男性内衣柜,看见
一位顾客买了装在透明袋里的裤衩。女店员却还用包装纸包了透明袋,贴上胶粘纸条,再装
进印有某制造厂名的大袋子,交给顾客。顾客兴冲冲地拎着大袋子回去了。啊,这位四十四
、五岁的顾客可能是鳏夫吧。这种男人往往大声疾呼要防止公害。既然要提倡防止公害,为
什么不在百货商店的柜台上,撕破包装,退还拎袋,连透明袋也撕开,将裤衩放在口袋里带
回去呢?
  如果这一点能付诸行动,女店员的工作也就可以减轻一半,乱哄哄的柜台也可以得到整
顿。再说,如果一种商品包装过分,那就在柜台上撕碎包装品,使商店变成垃圾箱,商场就
不能不感到为难。这么一来,店员们也必定厌烦包装过分的产品。店员一厌烦,制造厂必定
受损失,不得不力求精简包装。如果有一天,到百货商店去的全部顾客同时采取一致行动,
将包装品、袋子,尤其是塑料制品都当场撕破、丢弃,百货商店一日之间必将变成垃圾箱,
实为大快人心。
  听说,有些家庭主妇联合起来,将包装过分、只求外观好看、缺乏实质内容的商品挑出
来,送还制造厂,写信要求反省。这实在太愚蠢了,因为制造厂由此知道确有人买过他们的
产品,喜不自胜。百货商店一向是与制造厂勾结的。最好的办法是使百货商店变成垃圾箱。


  回家后,久四郎将怪兽玩具交给太一。这个孩子一看便大喊,“是‘吹牛’啊。”可是
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只是松动一下和他母亲一样有酒窝的面颊的肌肉,接过玩具就跑进他自
己的房间去了。久四郎跟在他后面,看一看屋里,怪兽玩具都放在窗边的搁板上,太一踮着
脚找个空位置,将“吹牛”摆上去,双眸凝视着。看来,他的兴趣不在玩耍,而在于收集。
久四郎想起了在玩具柜台上有的是奇妙的怪兽。孩子们玩腻了,随时丢掉也在所不惜。
  久四郎的父亲是亲自动手做陀螺的,所以久四郎一直爱惜地玩到大头钉完全磨光为止。
可是,太一的玩具是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到的。他之所以没有露出喜悦的笑容,也许是由于这
个缘故吧。太一的眼神说明了这一点。
  晚上七时许,四个人共进晚餐。不知是学谁的样子,太一照例急急忙忙吃了三碗饭就回
到自己的房间去了。勇一由绚子陪着,一口一口地喝着方瓶里的威士忌酒。勇一叨唠了半天
,绚子不耐烦,只得跑到厨房去洗碗筷。久四郎靠近火盆,伏在铺席上看着晚报,听到勇一
夫妇这样的交谈:
  “不过,这是怎么说的……难道那个老头子还会和医生勾结吗……你说在扩建住房……
那是多大的房子呀?”
  “我去看过了。与保险公司的泽山先生一起去的……泽山先生说,如果我给他赔偿,他
是想用这笔钱盖房子的。那里是在洼地垒了两层石块,填平田地的……就在那里的一个角落
里……盖着和我们一样的分开出卖的住宅。前前后后都是结构相同的平房,只有六铺席大和
四铺席半大的两个房间……每一家都有一小块空地……木崎先生他们呀,拆掉屋前的花园,
正在空地上盖六铺席大的一间房屋。我们刚走进他们家,便碰上那个又一……喏,就是在医
院里看见的他的儿子,又一家有他的太太和三个男孩子。目前只有两个房间,太小了,一定
是想扩建,让老头子住的。”
  “是吗?”
  “不过,回来的时候,仔细一瞧,工地上没有木匠,屋顶也只钉上木板,还没有盖上瓦
片。好像是动工了一半就停下来的。所以啊,泽山先生也说,你们碰上坏家伙了……”
  “可是……和他们商议好了,赔偿二十万元……”
  “是啊。”
  “保险公司已经研究过医疗费该付多少,其他必需的经费该付多少,才计算出赔偿金额
的。他们哪里有多余的钱盖房子呢?”
  “当然有。泽山说,那个老头子住了五天就出院了。仅仅缠绷带、拍片子,花不了二十
万元。而且,老头子也有保险,本来是不需要自己花钱就医的……正如你所说,即使他把保
险公司支付的赔款全都付给医院,他还是有好处的,今后两个月不干活儿,工资照领呢。”

  “需要休息两个月吗?”
  “医生给他开了需治疗两个月的证明。老头子装模作样地缠上绷带,拄着拐杖,打算暂
不到停车场去干活。”
  “他顶多赚了点瓦片钱罢了……算了。保险公司都替我们办好了……我们……平常也付
了相应的保险金了……”
  泽山是保险公司的职员。听起来,他勤快地替绚子办好了一切赔偿手续,并且用汽车把
绚子从赤羽站带到又一家去看过。又一家坐落在荒川的尽头,靠近河堤。东京有这样方便的
公司,而且那里的职员会替顾客代办一切手续,就是伤害了人,也会替顾客处理。久四郎觉
得这倒是新鲜事。这位保险公司的职员泽山,设身处地为绚子着想,千方百计帮忙,勇一却
觉得无所谓,说长期以来白交了保险费,保险公司替他办这么一点事是理所当然的。他还认
为二十万元的赔偿也是恰当的。这种说法也太好笑了。如果保险公司不支付这笔赔款,而要
勇一自己掏腰包,恐怕他就不会这么泰然自若吧。绚子也一定同样如此。可是绚子看了木崎
家,却对他们扩建房屋颇有意见。这一切都不能不使久四郎感到不愉快。
  扩建六铺席大的房屋,在越前是花不了多少钱的,可是在东京恐怕要加倍。如果每坪工
钱六万元的话,共计十八万元。如领到赔款二十万元,就还剩两万元.如果屋顶不盖瓦片而
用白铁皮代替,柱子也用细一点的,地上也仅铺地板的话,也许十八万元就足够了。这么说
,木崎由于偶遭横祸,竟从保险公司攫取了修建费。正如勇一所说,医疗费用是用了一点,
但不需要二十万元。二十万元赔偿费中,相当一部分是补偿费。木崎今后休养两个月,工资
照领,可以拄着拐杖在家监督扩建工程。他有三个孙子,加上儿子及媳妇,一家共有六口人
,木崎当然不能不考虑晚年的生活,所以退休后继续到停车场去工作,想多攒一点钱。虽然
脚受伤,付出了一定的代价,但为了扩建自己的住房,总算得到了一笔不劳而获的钱。久四
郎一边作这样的推测,一边随便翻看晚报。他抬起头来,看到勇一的侧面,只见勇一露出轻
蔑的冷笑,这是他酒后的习惯。
  “保险,实在太方便了。”勇一这句话更使久四郎感到不快。“你想想看……偷走了三
亿元的那个罪犯,还没有捉到吧。可是,尽管这样,没有一家银行职员为此上吊自杀,也不
会由于被偷去三亿元,致使厂里发不出奖金。仅仅过了两三天,厂里的工人们还是照样领到
奖金了。这么一琢磨……到底是谁吃亏了呢?我琢磨不透。你说是不是?保险公司不是很快
就把钱给银行送去了吗。”
  绚子从厨房里答话:“当然……是银行吃亏呀。是银行失窃嘛。”
  “混蛋!”勇一吆喝,“既然是银行吃亏,为什么没有一家银行职员上吊?”
  “不是保险公司给银行送钱去了吗。”
  “那么,保险公司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是参加保险的人的保险金嘛?不管怎么说
,钞票是日本银行发放的。那么,又是谁给日本银行送钞票去的呢?是内阁印刷局呀……明
白了吧?”
  “不明白。”绚子说。
  “总之,三亿元的奖金被偷走了……罪犯把三亿元隐藏起来了。可是,没有一个人为此
落泪、上吊。这说明保险公司很富裕,对不对?”
  “那倒也是。”
  “我们的事,也是同样道理,”勇一说,“你倒车时,压伤了木崎老头儿的脚……人们
用急救车把老头子送到医院去了。他只住五天,就从保险公司领了二十万元……那么,谁为
此落泪呢?一个也没有。老头子虽然伤了脚,可是拿到一笔钱可以扩建房子了,他好不高兴
!否则的话,怎么会拿茶点招待你们呢?”
  “……是啊,是这样。”
  “保险……这个东西妙极了。”
  久四郎模糊地理解到了勇一这段话的含义。三亿元失窃案和绚子的事故,虽然不能等量
齐观,可是事发后,双方都不痛不痒,这一点倒是相似的。照理说,如果伤了别人的脚,需
要给他治疗两个月,那么,这笔医疗费是相当可观的,势必在夫妻之间引起一场风波。可是
,由于得到朋友的帮助,保险公司科员从中调解,把一切都处理好了。于是,勇一夫妇已经
把伤害别人的责任忘得一干二净。久四郎刚到东京的当天晚上,绚子开车来接久四郎时发生
了事故。事后,这一对夫妻惶恐不安,闷闷不乐,那副情景久四郎目不忍睹。说穿了,那种
不安心情是害怕支付赔偿费、影响家庭生活的心理引起的。只要这种顾虑解除了,不安就消
失了。今天这一对夫妻,和久四郎去浦和以前的情景大不相同,使久四郎感到迷惑,同时,
想到勇一夫妇受钞票的支配,喜怒无常,不禁不寒而栗。再说,失窃三亿元也没有人上吊的
这个社会结构,也实在太奇妙了。久四郎默默思忖,又听到喝光了方瓶里威士忌酒的勇一说

  “喂……再拿一瓶来……泽山不是也送来一瓶吗?”
  唉,保险公司还送威士忌酒来呢。久四郎心想。绚子笑吟吟地拿了一瓶新的威士忌酒来
,可能这就是保险公司送的吧。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钟,久四郎离开了狛江。他对勇一夫妇说,去新潟以后,说不定从那
里直接回家乡去。
  勇一开汽车送父亲到狛江站。下车时,久四郎说:
  “你开车,千万要小心。必须以绚子的事故为戒。”
  勇一“嗯”了一声,可能是对襟毛线衣的钮扣掉在驾驶座了,他把头伸进方向盘下面去
找,说:“没问题。”
  久四郎看到勇一瘦削的臀部,不由得焦虑不安。这个儿子就是这种脾气,他从来没有一
次神情专注地听过父亲的话。说也奇怪,这个长子,还在小田的时候,不管是在小学、初中
或高中,向来不会认认真真地听讲。他总是边做事边交谈,虽然说不上心不在焉,但从来不
会悉心谛听。勇一从驾驶盘下捡起了钮扣,放进对襟毛线衣的口袋里,向久四郎挥挥手,说
着“再见了”,就发动了马达。
  “哦。”久四郎应了一声,便朝检票口走去,本来想回视一下,可是心想车子已经调转
方向了,于是头也不回,就走进检票口,登上楼梯。
  上了电车,经过成城学园站时,他突然想起了加代。那个姑娘仍旧到新宿的快餐馆去工
作吗?如果这次去新潟,不再回到东京来,那就见不到加代了。久四郎想再去见她一次,可
是又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而到上野站去买了午后的快车票。离开车时间还有一个钟头左右
,于是他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望着熙来攘往的人群。
  上野站,和东京站不同,这里乘客的面孔大多带有乡土气,举止言谈都有点粗野,这可
能是因为这个车站上下的乘客大多来自东北或信越的关系吧。
  住在新潟的女儿夏枝夫妇以及两个外孙的面孔闪现在眼前。久四郎想起该给外孙们买点
礼品,便走出候车室,到公园下面的商场去。
  在公园下面的人群中走着,久四郎突然感到轻度的眩晕,不觉止步。可是他并不怎么担
心。后脑稍微有点压抑感,太阳穴处有点痛,但不怎么厉害,只是稍有不舒服。久四郎边拍
拍后脑,边寻找玩具店。
  火车准时开了。
  久四郎本想在车上好好地睡一觉,才买了指定座位的车票。眼下正值旅游季节,车上有
许多带着登山背包或高尔夫球包的男女青年,拥挤不堪。久四郎能在指定座位落坐,感到欣
慰。
  久四郎的旁边坐着一位三十岁光景的女人,微胖、朴素,裙子不太短,只稍许露出膝盖
。久四郎认为这种尺寸很恰当。她身穿奶黄色雨衣,手提小拎包,不像其他旅客那样拎着大
包小包,就好像是到附近店里去买东西似的一身轻装,面孔白皙,鼻翼丰腴,淡妆,看样子
是个聪明能干的人。
  过了高崎,这个女人也不下车。久四郎从车窗眺望外景,只见在沼田方向,赤城山和榛
名山遥遥相对,越接近利根川上游,峡谷就越显得优美。久四郎注视着远方的山峦出神,忽
然听到女人说:
  “请尝尝。”
  女人从茶色的小筒里拿出丸药似的点心递给久四郎。
  “谢谢。”久四郎拿了一个放进嘴里。点心里有薄荷,清凉,酸甜,一放在舌头上就立
即溶化了。“你到什么地方去?”久四郎把视线从窗外的景色移向女人的脸。
  “我到东三条。”女人答道。
  “东三条?好像是长冈再过去一点吧?”
  “是的。”女人一边的面颊上出观了可爱的笑窝,又递给久四郎那清淡的点心,“请再
尝尝。”
  “实在好吃。”久四郎又拿了两个,一个放进嘴里,另一个捏在手里,“东三条是不是
五金之乡?”
  “是的,不错。”女人答道。
  当过采漆工的久四郎的父亲,常提起过这个镇名。可能父亲每次到越后来,总是到那里
去的吧。父亲还提到过加茂、村上等镇名,看来那里有漆树林。
  “加茂衣柜,村上雕漆,响当当,越后三条是刀具乡……”久四郎还记得父亲曾说过这
样的话。父亲随身携带的工具,如锯子、小刀等,都是在东三条买的。
  “你就住在东三条镇上吗?”
  “不,我在那里换车……还要过去一点。”
  “嗬……在那里换乘支线?那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啊?”
  “您知道弥彦吗?”
  “知道。”
  “就是弥彦网。”
  女人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明亮的双眼瞅着久四郎。
  久四郎曾经到过弥彦神社。神社整洁的花岗岩道路两旁,杉树成林,浓荫遮日,望不到
天空,从远处看上去,山峦不太陡,可是一进神社就感到山深幽邃。
  “那是哪一年啊,许多人在那里受了伤么……大概是正月里的事吧。”
  “是的,那是新年首次参拜的日子,”女人说,“我也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反正是很久
以前的事了。”
  “那里有个石台阶……大概就在中门附近……我记得……是新台阶,石头的四角都没有
磨损……是啊,从级数来看,石台阶并不太高,”久四郎感到自己的话渐渐多起来了,“离
正殿不远……山门屋檐下的一角,有棵小樱树。”
  女人的眼里掠过诧异的神色。久四郎继续说:
  “为什么我要提起这件事呢?发生伤人事故后的第二年四月份,我去参拜过那个神社。
当时,有人给我指出发生死伤事故的地方。我止步环顾四周,只见有棵细细的樱树……开着
五个花瓣,又小又白的鲜花,把我吸引住了。起初,我以为是东亚棣,可是树枝不下垂,可
见那是一般的樱树。花又小又白……我伸手,用手指头托起樱花来,”久四郎把抓在手中的
点心放在指肚上滚动着,“抚摩那朵花的感触,我至今没忘。真奇怪,打那以后,一听到弥
彦,我就想起珍珠花似的樱花呢。”
  女人和久四郎一样眯起眼睛,微笑着说:
  “我知道那棵樱树。那就是那一年种的。我们家长期以来在弥彦开旅馆。我父亲可喜欢
樱花了。所以,我们也很关心樱树……这也是一种缘份吧……弥彦的山上种着一万棵山樱。
这一次,我上东京,就是为了这些撄树,才到宫内厅去道谢的。”
  久四郎对女人的话产生了兴趣。
  “宫内厅?”
  “是啊,在国家还行旧政时,有一次,天皇陛下来到弥彦,在山里种了许多樱树苗……
现在都长高了。所以,这次我们一些代表到东京去表示感谢。”女人淡妆的嘴角浮现出快活
的微笑,“您说的山门前的樱树……我也看到过。大概是发生事故的第二年种下的。”
  “是吗?你也注意到那棵树了?不过,既然你是弥彦旅馆的小姐……你常去参拜,自然
有点印象。连住在越前的我,也常常想起来么,”久四郎继续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那棵
树的小花那么白……好像散落的雪花似的……可能因为在大杉树下,周围显得阴暗的关系吧
,是雪白雪白的呀。”
  “……真的……是白花呀。”
  “我感到自己缺少雅趣,实在难为情。老实说,在这以前,我一直以为樱树越大越好…
…认为从远处眺望林立在堤上、道旁的樱树,像彩霞似地鲜花怒放的情景才是美丽的。可是
,看到弥彦的小樱花,才知道樱花应该放在掌上看……赏花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嘛。放在
掌上观赏的樱花也不错……”
  “您住得那么远,却忘不了那棵小樱树……我听了很高兴。我们弥彦的商人……把山看
作神,特别爱护樱树。”
  久四郎不知道弥彦樱树竟有一万多棵。他只记得那棵只有胳膊粗的不知名的樱树,静静
地在向阳处吸收阳光,开着小花。
  久四郎把点心放进嘴里。女人的脸上浮现了笑容,说,“分水的樱花也很好看。”
  久四郎想起来了:它在离良宽和尚曾经居住过的五合庵不远的地方。
  “是河堤的樱树吧。那好极了。我也看过。”久四郎曾经从弥彦乘公共汽车到分水,参
观过良宽遗址。从庵堂向下俯视,只见河堤上一片樱花,宛如粉红色的云彩缭绕。“你住的
是一个好地方呀。”久四郎以羡慕的口气说。虽然越前也有樱树,但是小田一带的山樱并不
壮丽。只是稀稀落落分散在山上的几个角落里。
  谈起花来,久四郎顿时觉得隔开自己和这个女人的一堵墙拆除了,不由得产生了亲近感
。这个女人如此关心花卉,而且平日经常眺望弥彦的山峦,观赏神社前的小樱树,久四郎不
禁起了羡慕之情,又觉得像遇到老熟人似的有一种亲近感,便问道:
  “你家开的旅馆……就在神社前吗?”
  “不,在车站前面,所以离开神社还有一段距离。”
  那一年去参拜,久四郎是乘包租的公共汽车经寺泊去的,所以不知弥彦车站在什么地方
。公共汽车停在土产品商店栉比鳞次的街道后面,从那里看得见神社的第一道牌坊。街上,
土产品商店之多,令人惊叹。其中也有一些建筑物好像是旅馆。那些建筑物正面有带格子的
古色古香的窗户,二楼的栏杆也很长,颇有老式旅馆的风度。久四郎忘不了那时在街上走着
,被街景深深吸引住的心情。对弥彦神社,早有所闻,一直盼望有机会去参观。那一天终于
实现了宿愿。可是,也许是春天的关系,神社里人山人海,卖土产品的商店里,顾客盈门,
不像自己所预料的那样幽静。
  “我本来以为弥彦在深山里,神社一定孤零零地座落在凄凉的地方。可是到那里发现了
那么多商店,大吃一惊。”
  “……”
  “还有老式旅馆吧。”
  “是的……可是,那样的建筑物也正在变化呢……如今有一种风气,总想把房子改建成
西式房屋。”女人说道。
  “是这样吗……弥彦也变了?”
  “我们前几年还在老房子营业……可是,房屋实在太破旧了,真对不起顾客,所以我父
亲就把它改建成五层楼了。不过,和以前相比,变成枯燥乏味的建筑物了……”
  “改建成五层楼了?”久四郎不禁凝视着女人的面孔,真奇怪,突然发现她确实具有大
旅馆小姐的气派。“那么,你……天天都在爸爸身边工作吗?”
  “是的。”
  “真不容易……最近,姑娘们都想到东京去……你能这样,实在不容易。”这是久四郎
的真心话,他认为这个美貌出众的女人,能甘心情愿留在冰天雪地的越前弥彦生活,是值得
夸奖的。“天天?是在账房?”
  “是的……”女人嫣然一笑。
  “除了节日以外,平常……不太忙吧?”
  “不,最近我们旅馆附近开了高尔夫球场。有不少客人来打高尔夫球。即使不是节日,
也有远方的来客……来自关西、四国、九州等地。这一切……都是托了神社的福。”
  “噢。”久四郎望着她的脸。
  女人继续说:“虽然我不知道详情,但听我父亲说,如果战争再拖延两三天的话,弥彦
神社就被升格为官币大社①了……据说,战时有许多人到那里去参拜,祈祷神明庇佑出征的
士兵。当时,我还很小……不记得……可能这是因为弥彦神社的神,又是海神,又是稻谷神
的关系吧……”
  “哦,”久四郎不知道弥彦神社供奉什么神。那一年参拜时,在社务所领过一本介绍书
,可是记不清了。现在听这个女人说,那里供奉的神,既是海神,又是田地神。
  ①旧时,日本神社的级别,有官币大社、中社、小社、别格等。这种称呼,主要授予日
本皇族所信仰的神社,现已取消。
  “这么说,是一位贪得无厌的神啰……要独自霸占大海和田地的一切财富呢。”
  “是的,”女人红着脸说,“也可以这么说。不过,近来,客人们不是为了信仰才来的
……大多是来玩的。神社嘛,总是去的……可是,主要是来温泉治病、开宴会、散散心的。
有的人还带家眷来。现在交通方便多了……”
  久四郎回味上次访问时,山里一片幽静。原来,越后一带的人们就是向那座僻静的山神
祈祷出征的亲人安然无恙的。久四郎不由感到一阵酸楚。尽管人们虔诚地参拜,祷告神明庇
佑,可是他们的亲人们可能都是变成骨灰归来的吧。越后的高田、长冈、新发田等地都驻扎
过一个团。青年们出征后也经常惦念这座山吧。
  这座山上竟种了一万多棵樱树,而且,如今都已长大。一到春天,美丽的白色小花怒放

  “山上一万多棵樱树,满山遍野鲜花怒放,必定美不胜收。”
  “……请您什么时候来玩吧。弥彦……满山都是樱树。再说,山不太高,容易爬……”

  久四郎想起了正殿前石台阶旁的那棵小樱树,想象一片山樱以雄山的常绿树为衬托,繁
花似锦的壮观。不禁闭眼陶醉。
  “东三条到了。这就失陪了。祝您一路平安。”女人把小手提包从网架上拿下来,深深
地鞠了一躬,“樱花盛开的季节,请您来玩吧。”
  不知不觉之间,火车已经过了长冈,到达东三条了。
  久四郎也点头致意。他又一次感到这个女人毕竟是生长在多雪的地方,确实人面若银。
“祝你一路平安。”久四郎说了一声,目送着女人抓紧短暂的停车时间,快步走到另一个月
台去换车的背影。
  火车一动,女人回眸,可视线没有和久四郎相遇。不久,火车驶进田野。左方远处,有
一座美丽的小山隐约可见。
  那就是弥彦。女人就是要回到那座山里去的。
  火车渐渐驶近那座山,山色加深了。可是不一会儿,又把它远远地摔在后方,火车往北
疾驰着。
  到达新潟站,已经下午四时多了。一下车,就看见夏枝从月台的另一角落奔跑过来,她
穿着黄色毛衣,披着对襟毛线衣,穿着白裤。四年不见,家庭主妇的味道浓厚了。
  “在这里呢,在这里呀。”
  久四郎一挥手,夏枝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立即跑过来:“欢迎,欢迎,爸爸。火车误
点了,我等了好久……”说着,伸手把久四郎的行李接了过去。
  “是吗……”
  久四郎虽然坐了将近五个钟头的火车,但并不感到寂寞,所以不怎么累。可是在上野感
到后脑隐隐作痛,至今还没有消除。
  “狛江的哥哥可好?”
  “嗯。”
  “绚子嫂……会开车了?”
  “嗯。”
  “太一好吗?”
  “嗯。”
  夏枝边走边问,久四郎频频点头答应,并问道:
  “你们家怎么样?……濑川……今天在公司里吗?”
  “本来他也要来……我刚才打了电话,他却说,突然来了客人,不能来接您了……他叫
我向爸爸道歉……我们大家都很好。”
  “是吗,公司还不到下班时间,不必来接我……你瞧,我还这么结实呢……孩子们都留
在家里吗?”
  “嗯……外公要来,孩子们高兴极了……”
  夏枝兴冲冲地说着话,走出检票口。这个长女,和绚子不同,具有女人的风度。她有点
像年轻时的睦子,可是睦子后来也逐渐丧失了这种开朗的笑容。夏枝的哥哥勇一,根本不会
有这种和蔼可亲的态度。夏枝拚命催父亲,加快步伐,朝出租汽车停车场走去。
  上了车,穿过车站前的大街,就看见新建的住宅区了。南边毗连着人工陆地。再过去一
点就有大湖。名叫紫竹的这条街道,从前面临大湖,是鱼米之乡,后来,市政府填平了这一
带田地,建设了住宅区。
  五年前,夏枝结婚后不久,丈夫清太郎就离开了东京,回到他父亲的故乡新潟来,在这
里盖了一幢房子。当时,周围还有好多农民的房屋,是清静的水乡。可现在,从出租汽车的
车窗往外眺望,通向大湖的道路两旁,田地已经无影无踪,遍地都是钢筋水泥的建筑物以及
小住宅。
  “这么热闹,和以前完全两样了。到处都在变化。”
  “是啊,”夏枝答道,“爸爸,叫您吃惊的还在后头呢。到我们家附近,您就……”
  “怎么,盖满房子了?”
  “假如是一般的房子,那倒不要紧,问题是叫人伤脑筋的房子多起来了。”
  “叫人伤脑筋的房子?那是什么样的?”
  夏枝似乎不愿意给司机知道,低声说。“是汽车游客旅馆呢。”
  “汽车游客旅馆?难道有公共汽车经过这里吗?”
  “虽然没有公共汽车……可总有人自己开车到这里来住旅馆呢。从去年到现在,已经开
了七家这种旅馆了。”夏枝厌烦地叹了口气,“我丈夫说……环境不好,应该再搬家……真
讨厌……在这样的地方开了这么多汽车游客旅馆,还上算吗?”夏枝说着看了司机一眼,“
那个凶手,还没有抓到吧?从昨天起,警察到处在调查,烦也烦死了……这个世道太可怕了
……”
  听着夏枝没头没脑的话,久四郎猜想到可能在汽车游客旅馆发生了什么事,问道:“发
生了什么事?”
  “在当地旅馆……有个女人被杀害了……”
  “什么时候?”
  “前天。有一对男女来住旅馆……男人回去以后……旅馆的工作人员走进房间,竟发现
那个女人死在里面……听说她是一家公司的职员。”
  司机点了点头,说,“对……听说,她在沼垂的工厂工作……”
  到了紫竹街的夏枝家,下了车,久四郎看到湖畔林立着特殊的建筑物。有一条柏油马路
顺着湖岸向南延伸着。在道路的一旁,挂着“湖畔”、“梦中”、“下雾”、“高雄”、“
古都”等招牌,圆筒型、方型、日本式的简易房屋排成一行,外型都很奇特。这种建筑物,
久四郎并不是初见。越后也有一些。坐车经过国营公路时,就常常看到在田地上或在山脚下
竖立着这种红绿霓虹灯广告的旅馆。可是,过去都是远远看到的。今天这么靠近,久四郎不
由感到诧异。上次来的时候,湖畔没有柏油马路,岸柳成行,路面泥泞,芒草丛生。如今夏
枝家正好和汽车游客旅馆集中的地方隔湖遥遥相对,大概只有一百米距离。
  “一到夜里,霓虹灯亮光光,孩子们都说宛如童话世界一般……很像小人书中的房子呢
。”
  “嗯,”久四郎惊讶地眺望,“阿强说,宛如童话世界吗?”
  “是啊,”夏枝掩口而笑,“有的人吓唬我们说……大湖周围一带,将来可能会变成新
潟县的游乐地区。我们不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变化,所以,把全部存款都取出来盖了房子。
照这样下去,就失去住宅区的意义,住房一定会大跌价。怪不得清太郎火冒三丈呀。可是,
这又有什么办法!”
  久四郎看到夏枝激动的样子,想到这很像睦子。
  夏枝打开房门,喊道:“阿强……外公来了。”
  听到母亲喊叫,屋里立即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外孙阿强和外孙女美代子跑到二道门来
并排站立。
  “呀,”看到外孙,久四郎不觉喊了一声,“大家都很不错吧……外公来看你们了。”

  阿强今年九岁,美代子五岁,他们俩都很像清太郎,眼梢下垂,扁平脸。
  阿强说:“外公,您好!”
  美代子也鞠了一躬说:“您好!”
  可能是夏枝教育得好,他们很懂礼貌。久四郎落落大方地走进屋里。
  夏枝的房子比勇一的房子大一倍。清太郎因父亲去世,继承了部分财产,这块土地归他
所有了。于是,清太郎离开东京,回到家乡新潟来。
  夏枝还在短期大学求学时,就和清太郎认识。当时,清太郎也是个学生。从M大学工科
毕业后,他就在东京都内某建设设计事务所工作。他们俩结婚,大概是在昭和三十七年吧。
在东京赤坂的一家旅馆举行了婚礼,睦子参加了,濑川的父亲也来过。后来,他们搬到世田
谷区一家公寓里去,夏枝在那里生了长子阿强。刚怀上美代子,就搬到新潟来了。新房子建
筑用地大约有二百坪,在湖边,从前是田地。濑川的父亲预料到那一带将来会变成住宅区,
才把土地买下来的。邻居的地皮也很大,不知是什么行业的人,房屋是方型的,把后院作为
菜园。岸边还有两三家人家都有菜园。这一带的人,看来都喜欢水乡幽雅的环境。
  久四郎把怪兽玩具、少年读物、童话书等以及在上野买来的糕点给了外孙们。
  六铺席大的里屋,是孩子们的房间,阳光充足,铺着地板的地方放着两张桌子,壁橱里
放着一张双层床,房间有点凌乱。哥哥阿强使用大一点的桌子,旁边放着美代子的小桌子,
桌上放着书。摆设、文具都表明了他们的年龄特点。
  久四郎坐在孩子们的房间里,眺望外面的景色。果然看见汽车游客旅馆了。阿强说宛如
童话中的房屋,就是从这里看上去得到的印象吧。毕竟还是孩子,他无法知道大人们利用那
个房屋干些什么。
  久四郎茫然望着湖,忽然听到阿强说:
  “有人被杀害了,外公。在一家叫做‘梦中’的汽车游客旅馆。喏,就是第三家呀……
您看到了吗?”
  阿强用手指点着说,久四郎只好再看一遍。
  “就在那一家,有个女人……死了……”
  久四郎默默地点头,走到起居室去。
  “这个世道不太平了,”夏枝送茶来,“才十九岁呢。现在曲女孩子,真可怕。”
  夏枝说的是被杀害的姑娘的岁数吧。
  “这么小的姑娘……”
  “案子是前天晚上发生的。我们昨天早上才听到。警察来打听过,所以连阿强也知道了
……不知该对他明说,还是瞒着他好……出了这样的事情,真够伤脑筋。”
  “嗯。”
  “……看来,消息在学校里也传开了,阿强也知道大概了。”夏枝说。
  “那种旅馆是什么时候开的?”
  “去年春天。开了一家以后,就雨后春笋般地陆续出现,现在已有七家了。不过,清太
郎的心里也很矛盾,因为其中两家是他们公司设计的……”
  “……那里的设计图是清太郎画的吗?”
  “他没有直接参与……可他是负责人,所以等于参与了。‘梦中’、‘湖畔’都是户平
公司修建的……”
  一听到“户平”,久四郎这才想起来了,清太郎的工作单位就是户平土建工程公司的分
公司,总公司设在东京.久四郎往往会忘记这个公司的名称。
  “这么说,那个女孩子就是在清太郎他们公司修建的旅馆里被杀害的?”
  “是啊。警察也知道我丈夫在户平公司工作,熟悉旅馆内情,所以才刨根问底呢。”
  久四郎愣住了,通过夏枝的说明,知道了如下情况:
  前天(也就是久四郎还在浦和的日子),半夜十一时许,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带着一
个姑娘,自己开车到汽车游客旅馆“梦中”来。“梦中”的建筑物是“工”字形的,四周围
着城堡似的砖墙,墙内种着细长的西洋杉。车子一开进去,就被杉树遮掩了。“工”字形建
筑物的最北端是“桔梗”房,这一对男女走进那里,过了约两小时,男人独自一人开了车回
去。再过半个小时,旅馆管理员才发现了姑娘的死尸,那已是深夜两点了。
  “我们听到警笛声,不过习以为常……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早晨,警察来调查
,才知道的。那个男人杀害姑娘后就远走高飞了。听说,连姓名、面孔都不清楚。”
  “那个十九岁的姑娘……是新潟人吗?”
  “根据报纸上的报道……是个仓库的办事员呢……高中刚毕业的姑娘……竟和四十来岁
的男人泡在旅馆里。”
  “……”
  “凶手抓不到,这也难怪……那种旅馆,不必报姓名、职业就可以住,”夏枝可能是听
清太郎说的,给父亲做了这样的说明,“汽车游客旅馆,设计得巧妙极了。汽车一开进去,
旅馆的喇叭就会响起来,通知旅客已经住满,无法接受了,或者告诉旅客住到哪一个房间去
,比如说‘桔梗’房等。门口写着号码,挂着房间名称的牌子,所以容易找。车库的门一向
敞开着,游客把汽车放好,一按电钮,车库的门就自动关上。从车库径直走去,就有一间八
铺席大的房间,里面摆着小桌子、沙法和电视机。把一枚一百元硬币丢进去,还能看电视。
这个房间旁边设有专用的洗澡间。旅客的面孔是看不见的。因为进旅馆时,没有人出来接待
,只是通过有线广播接触的……”
  “可是,走时要算账,总会被人家看到面孔吧。”
  “这一点也安排得妙极了。旅客要走,务必先给账房打电话。因为旅客自己可以随便从
冰箱里拿东西出来吃喝,而且,还要看逗留时间的长短支付费用。接到电话,旅馆的管理员
就会问‘您用过冰箱里的东西吗?’听旅客说吃过什么东西,管理员就告诉旅客该付多少钱
。这时也看不见面孔。走的时候,自己按电钮打开车门,把车子开出去就好了。到了大门口
,有人从窗口伸出手来。那是一个女职员准备零钱在那里等候。那一天,都快到深夜两点钟
了,女职员困倦得要命,没仔细看车上的人,总以为男女是一起回去的。后来打扫房间……
才发现姑娘的死尸……”
  “……”久四郎目瞪口呆,“你怎么了解得这么详细?”
  “是清太郎告诉我的。那一家旅馆是清太郎的公司设计的嘛,”夏枝笑道,“那个四十
岁上下的男人长相不清楚,这是个问题。警察也一筹莫展……他们到处打听也无济于事,连
女管理员都没看见,隔壁邻居就更不用说了。”
  “那倒也是。”
  “真可怕,您说是不是?姑娘也并不是情愿来送死的吧。听说,她留下黑漆皮手提包和
一把伞……十九岁……就死了呢。”
  “……”久四郎心里琢磨:这是什么样人家的孩子呢。
  “听清太郎说……那个男人既不是流氓也不是走江湖的,大概是有正当职业的职员……
最近,大白天也常常看见这种人利用汽车游客旅馆呢。”夏枝说。
  “从你们这里看得见旅馆的游客吗?”
  “从家里看不见。中午上街买东西,在那个丁字路口等着公共汽车,就常常看见人家开
着汽车过来。有的人是乘出租汽车来的。我故意看看车里。有时候看见车上坐着四十来岁的
规矩男人和好像还在高中读书的姑娘。”
  “太不像话了。”
  “爸爸,您觉得可怕吧。我们这一辈人也感到惊讶。怎么说好呢。这个世道变了。年轻
姑娘的贞操观念也变了。身体早就长成大人了,很容易上钩。清太郎说……当今的世道是金
钱第一,仅仅靠薪水,连衣服都做不成。所以女职员大多工作了三四年就去找男人,弄点零
用钱花。如果能够顺利地订婚的话,到这样的旅馆来也无所谓……可是,不要说结婚,连命
都送掉了,不是全都落空了吗。”
  久四郎觉得夏枝的话是有道理的。知道了这种汽车游客旅馆是那种姑娘赚零用钱的地方
,久四郎平素无法理解的现象似乎迎刃而解了。
  正如阿强所说,久四郎也认为这是鬼怪似的建筑物。越前也如此,到浦和去的路上,透
过电车车窗看到的好几家旅馆也大致相同。霓虹灯映照彩色玻璃,闪耀着五彩缤纷的光辉,
久四郎感到厌恶,可是对姑娘们却有些吸引力吧。不管怎么样,旅馆安排得那么巧妙,使人
看不见旅客的面孔,这倒很新鲜。以前,住旅馆要在住宿登记簿上填写姓名,即使假的名字
也罢。当今世道尊重个人意志,不报姓名、职业,不让看见面孔也可以投宿。因为在那样的
地方行凶杀人不会败露,于是坏人敢作案,这也是很自然的了。
  “既然是清太郎他们的公司设计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光发火有啥用?”
  “是啊,清太郎也自相矛盾呢。不过,他真的想搬家,早日离开这样的地方。”夏枝说
,“如果不做出一点成绩来,东京总公司要批评他,所以迫不得已设计了讨厌的汽车游客旅
馆……其实,他内心想设计其他式样的建筑物。他的专业是日本式建筑,对茶室、日本饭店
一类的建筑物,他才感兴趣。可是到了这里以后,找不到这样的工作,都是那些神话般的房
屋。”
  停了一下,夏枝又说:“他回来,你问问他就知道了。他天天和顾客闹矛盾呢。”夏枝
说着,把报纸递给久四郎。这样的报道跳入眼帘:

  又有一女子在汽车游客旅馆被杀害。
  近来一再发生杀人案件,本县警察厅无法破案,焦头烂额。现又发生类似九月二日长冈
市汽车游客杀人事件的杀害女职员案,侦查部门手忙脚乱。此案九月十八日上午二时许发生
在紫竹町一○九五号“梦中”汽车游客旅馆。十七号下午十一时许,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带
着被害者,开奶黄色中型轿车来该旅馆“桔梗”房间投宿,大约两个钟头之后,男人打电话
通知旅馆他要走了。等他开车走了之后,管理员山名阿梅(五十九岁)前去打扫,竟发现有一
年轻姑娘被杀害了,立即报了案。本县警察厅侦查第一科科长同警察赶到观场调查。被害女
子二十岁左右,光着上身,趴在床上咽了气。鉴定科员验尸的结果,查明有被勒死的迹象,
头部、胸部等几处有皮下出血的斑点,推断她被勒死以前曾进行过抵抗。
  据山名女士说,因为这位旅客是深夜来投宿,而且旅馆的经营方式是保守秘密,所以进
来时没有看见这位游客。临走付钱时,虽然瞥了他一眼,可是仅仅看到他穿着皮大衣,而年
龄、职业一概不清楚。作案时间,推断在发现死尸前四、五十分钟。于是问山名女士那时候
有没有听到惨叫声,她回答说:无法理睬惨叫声,否则旅馆就开不成了。她的回答使警察目
瞪口呆。仔细检查留在现场的手提包和布伞等时,发现了一本手册,由此弄清了被害女子是
市内沼垂东四丁目净德寺五六号岸本照代女士的长女美穗小姐(十九岁),某公司办事员。由
于九月二日在长冈市的汽车游客旅馆发生的酒家女老板笹井清子被害事件的凶手可能也是四
十岁左右的男人,而且至今没有破案,县警察厅怀疑是同一个凶手再次作案,因而惴惴不安
。最近汽车游客旅馆都使用遥控设备接待客人,而且看不到对方的面孔。即使发生刑事案件
也无法侦破,给警方造成了很大困难。
  岸本照代女士的话:
  “那一天早晨,美穗和往常一样去上班,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简直无法相信。她的
男朋友很少,一向规规矩矩的。我茫然若失,不知所措。”
  侦察第一科科长的谈话:
  “这样的案子并不罕见。这种事件是年轻的女办事员追求性解放的下场。由于汽车游客
旅馆泛滥,这种案子今后恐怕有增无减。长冈市的案子至今倘末侦破,所以我们正在慎重地
进行侦查。不过,我们希望年轻妇女千万小心,不要上坏人的当。”

  久四郎心想,这种报道并不稀奇。
  濑川清太郎下午六时半左右才回来。他个子不高,比妻子矮一截,圆脸,微黑。夏枝说
丈夫犹如晒干后捣去皮壳的粟粒。久四郎已故妻子睦子认为在几个女婿中,清太郎最能干,
最正派。虽然其貌不扬,但眍喽的眼睛、紧闭的嘴唇,都和他作为户平公司新潟办事处设计
科负责人的身份颇为相称。
  这一天,夏枝特地准备了丰盛的菜肴,有油炸童子鸡,大蒜烤肉、糖煮牛蒡、豆腐香蕈
汤等。
  “随着国家日益发达,我们公司也总算在发展,请放心吧,”清太郎边给久四郎斟日本
酒边说,“工作也比在东京的时候更加有劲,心情愉快。新潟今后会铺设关越新干线、高速
公路,肯定更加兴旺,建筑行业是不会衰退的。我们公司也把这里看作典型城市,从今年春
天起,把工作人员增加了一倍,办事处本来借用大厦的一个角落,现正在盖新房子。”
  久四郎心想:这正是欣欣向荣的气象。他接过清太郎斟的酒,喝着喝着,感到疲倦了,
坐了一天火车,现在想好好地睡一觉。看来,夏枝多少也能喝一点,伸手拿起清太郎面前的
酒壶,自己斟酒喝。孩子们也一起用餐。饭后,清太郎叫他们走开,他们老老实实地回到自
己的房间里去了。随后,从他们的房间传来儿童电视节目吵闹的音乐声。
  “公司有多少职员?”
  “设计科就有十四个。施工方面,包括妇女在内,共有六十人。”清太郎答道。
  “是吗,那么,现在在搞哪些大工程?”
  “正在修建寺院经营的公寓,”清太郎说,“最近,和尚也和一般的企业家一样,在寺
院内修建公寓、办幼儿园,开展多种经营,真有意思。这是临济宗的寺院,叫做知足院,在
神宗的派别中独树一帜。”
  久四郎对清太郎的话产生了兴趣。
  “知足院?……怎么写的?”
  “知道的知、满足的足。知足……就是说,该知道心满意足了,是这么一种意思。”
  “知足的寺院,还要经营公寓吗?这块招牌大有问题。虽然我不知道都是些什么样的和
尚,不过,身为禅宗僧侣,竟破坏寺院,修建公寓,大赚其钱,真是岂有此理。”
  “是吗?可是,近来和尚也大变样了,”清太郎说,“禅宗寺院,在新潟不多。知足院
的住持五十五、六岁,是京都的一所大学毕业的。以前,他还到图书馆帮忙,或者当小学教
师等,兼过一些工作。现在他不出去了,在寺院内修建了五层楼的公寓。地下是停车场,一
楼是出租大厅,二楼是插花教室和小提琴教室,三楼以上的房间是出租的。我们公司里把设
计施工都包下来了。我见过那位和尚,他挺风趣。”
  “正殿和方丈室就在公寓附近吗?”
  “当然啰。地震那阵子,寺院街一带发生了大火灾,都烧毁了。在废墟上临时盖了房子
。这位住持改建成正规的木制房屋,并且在从大门到屋门口大约七百坪的地方,修盖大厦。
如今,和尚光靠葬礼不能维持生活。时移俗易嘛,寺院本身也要改革,要适应生气勃勃的民
众。那位住持还这样大发议论呢。”
  “他有妻子、儿女吗?”久四郎问道,眼前浮现出小田镇家庙里和尚夫妻的面孔。
  “有,夫人是京都人,很有几分姿色。他们有三个孩子,长子大学毕业,可能在岐阜僧
堂吧。次子从音乐学校毕业,现在回新潟来,教小提琴。夫人和女儿是插花的老师。住持说
,他辛苦了一辈子,一家人总算熬出头来了。”
  久四郎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楞住了。
  “那么,这座大厦的设计也是你搞的啰?”
  “是啊,我考虑过现代化的结构……二楼有小提琴教室,楼下大厅可供小提琴演奏会使
用,还可以从京都邀请法师来,在大厅说教。大厅的用处多着呢。”
  “公寓是租给一般人的吗?”
  “是的。从繁华的老街乘车过去,用不了五分钟就到。所以还在设计阶段,就有许多人
来申请租借……其中有年轻的女招待、艺妓等。和尚精明能干……不比一般企业家差。”
  “由于工作关系,你能见到这样奇妙的和尚,饶有兴趣吧。禅宗的和尚也变了。我们小
田一带的和尚可不干这样庸俗的事。”
  “这个和尚别具一格,”清太郎说,“当然寺院有施主,如果他们的代表不同意,使用
寺院也就困难了。因为施主们认为这是文化事业,所以积极支持了。”
  “文化事业?可是,可以说大厦是和尚的公司吗?”
  “确实如此,所以叫做‘知足’大厦,”清太郎说。
  既要设计汽车游客旅馆,又要设计寺院经营的会馆兼高级公寓式的建筑物,清太郎的工
作可以说是现世的先行者吧。久四郎猜想女婿可能津津乐道,但自己感到索然无味,闭口不
谈了。
  夏枝把橘子装在钵头里送来。
  “您来一趟真不容易,请多呆几天吧,”清太郎不再喝酒了,“听夏枝说,您还想到村
上去……有什么事吗?”
  “不……”久四郎说,“没什么事……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父亲曾经在那里采过漆的山。
如果有时间……还想看看搞雕漆的那位老爷爷。”
  “当初爷爷在那里干活时的人,还有健在的吗?”清太郎问。
  “他们的姓名,我抄下来了。不过,过了这么多年,也许已经没有熟人了。但是,至少
可以看到村上的雕漆厂嘛。”
  显然,久四郎待在濑川家一定很无聊,所以想去看看以前父亲采漆的山,这是早有打算
的。
  “爷爷从越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采漆吗?”清太郎惊叹地说:
  “每年出门,最后一定到这里来……我们小时候常常听到‘村上’这个镇名。听说,附
近有一座钵状的山,那里有一座城。你知道不知道村上这个地方?”
  “我去过一两次。为了采购家具才去的。经木器行介绍,也去看过雕漆。最近,像爸爸
所说的老工匠都没有了,大多已工厂化,搞速成工艺。不过,镇上倒不错,老式的住宅区还
保留着,镇上的房屋古色古香,别有风味。”
  “是吗。这样的地方,值得去。”久四郎对在厨房里的夏枝喊了一声,“怎么样,夏枝
,明天我想到村上去,……你也一块儿去,好不好?”
  “好啊,”夏枝说,“清太郎,我难得陪爸爸出去一趟,不要紧吧。”
  “啊,你去好了。注意别让孩子们玩火,让他们随便玩。乘车去,用不了两个钟头。顺
便去看看那座漆山……这是爸爸多年来的宿愿吧。”
  清太郎慷慨地允许夏枝同去。
  久四郎在这一天的日记里这样写道:

  禅宗和尚的堕落,实在太不像话了。以前,有个叫做至道无难禅师的说过:“如果要妻
子、要房子,迷恋于金钱、女人,就干脆还俗得了。”越前的道元禅师将宫廷恩赐的紫色僧
衣丢进仓库说:“如果穿上这种色衣,猿鹤也会耻笑。”正经学道的僧侣守贫为宜。白隐禅
师把自己束缚在松荫寺,过着只管打坐的日子。难怪他不参加妙心本山的竞选,终生在乡村
寺院当一个普通和尚。良宽和尚两袖清风,饿得不行,只得出去托钵,一有米就分给麻雀吃
,人家招待他喝酒,喝醉了就睡在田埂上,通常和孩子们拍球玩,捉迷藏。然而,在离开良
宽和尚住处不远的新潟,却出现了禅宗和尚经营公寓出租房间的咄咄怪事,真可谓世界的末
日来临。
  我以前去京都时,正遇上苔寺西芳寺声明脱离天龙寺派。报刊纷纷加以报道,然而打那
一天起,西芳寺比知足禅寺更加堕落,变成了追求金钱的观光寺院。庸俗的僧侣破坏寂静的
寺院招徕游客,实在可卑。大德寺的大仙院,奈良的慈光院都被污染了。知足的僧侣一味谋
求赚钱,竟经营起菜馆、礼品店来,真不成体统。如果至道无难禅师在世的话,一定会劝告
这些禅僧还俗经商。
  说起来,禅寺荒废的原因在于和尚娶妻。和尚出家,当行脚僧修行,然后住寺院,进入
下化众生、只管打坐的生活,这是惯例。如今却是一住进寺院,就建立起新的“家”,开始
俗人的苦行,实为不可思议。
  真宗寺暂且不说,禅僧娶妻,忙于生儿育女,让儿女上大学,或上女子短期大学,还要
施主资助学费。不争气的长子不喜欢寺院,在大学里手执暴力棍闹事,回寺院则大谈造反,
这是必然的。
  然而,和尚爱子如命,竟买运动汽车给儿子,还搞什么多种经营,为妻子儿女经商。作
为一个知足的和尚,真岂有此理。施主允许他这样做,也太不成体统。
  世界文明极为发达。人们说这个世道难以生存,因而正在探索生命的意义。这样的时候
,除了禅宗之外,无人可教知足之道也。

  听到知足院建设会馆,久四郎嗟叹不已。这种感叹在小田时就已经产生,他本来喜欢京
都,可是最近连寺院都不去了。他不愿看到唯利是图的禅宗和尚。在日记里,久四郎还这么
写:

  啊,良宽、白隐都是颓废派。但愿隐居在野的杰出的行脚僧,值此世界末日来临之际,
立即挺身而出,改革堕落的禅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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