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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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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根崎的游乐街、酒吧间、小酒馆鳞次栉比,离游乐街大约一百米的地方,耸立着一幢
五层楼的出租大厦。秋子服务的“风车艺术家工作室”就设在这座大厦里面。这是退出剧团
的一些人共同筹资办起来的公司,专门为小剧团搞印刷品、录制音乐磁带等。秋子是记者兼
杂务,工作十分忙碌。久四郎从来没有到过这所办事处,下车后先打电话给女儿秋子,女儿
便请他到公司去见面。
出租大厦的电梯很小,只能坐五个人,是自动式的。久四郎按了电钮,到了五楼,电梯
的门自动地开了。走出电梯,看见一扇门上挂着“风车艺术家工作室”的招牌。推开门进去
,只见有五六个男女在工作。天花板很低,房间里烟雾腾腾。墙边、窗下都堆放着许许多多
像书本似的厚纸盒,上面写着一些字。到处张贴海报,显得杂乱无章。秋子穿着一身黑西装
,看见父亲就立即跑过来。
秋子领久四郎到附近的茶室去。看来秋子常来,站在柜台后的少女客气地和秋子打了招
呼。店里放着一排排深褐色的桌子,气氛很娴静。有两批客人靠窗坐着交谈。久四郎和秋子
在角落里的桌子旁对坐。
“昨天可热闹?”
秋子吩咐少女送咖啡和点心来,然后对父亲这么说。
“假如你和享三也来,就到齐了。”久四郎说。
“请爸爸原谅……我昨天工作到九点多,实在脱不开身……打电话跟美子姐姐打过招呼
的。”
“她转告我了。不过,我盼望享三到这里来弯弯,把你也带去,结果连享三也没有来,
我心里很难过。”
“他也很忙呢。他说,最近忙得团团转,弄得筋疲力尽,他们承包了一幢大公寓的修建
……”
这一点,久四郎早有所闻。
“那么,你们的公司可顺利?”
“目前还算顺利,搞效果的人也来了。”
“什么叫效果?”
“演出效果呀。另设了一家公司,叫做大阪戏剧音响有限公司。”
“音响有限公司?”
“看戏的时候,能听到麻雀的叫声、钟声,还有下雨声、刮风声,录制这些声音,供剧
场演出的时候使用,我们干的就是这种工作。”
“这个行当很有意思吗?演出公司不做这种事吗?”
“都是承包的。”秋子说话来劲了,“演一出戏,总要放一点音乐嘛,音乐效果是少不
了的。大公司有专门机构干这种事,可是话剧团,尤其像‘风车’这样的先锋派,就只好委
托我们公司办了……最近,我们还打算灌制唱片推销,已经和出版社订好合同。目前正在编
儿童故事集呢……”
“用唱机卖故事?”
“不是唱机,灌制唱片或者录制录音磁带。请演员朗诵故事,配上音乐,灌制唱片。孩
子们可喜欢听了。这个工作真有意思。我们打算将来还搞个录制室,大家劲头可足了。”
“噢,”久四郎对公司的情况大致有所了解了,“是这么一种情况吗,这一行和爸爸毫
无缘份。干这种事能赚钱吗?”
“他们给我工资,这样的工作,我自己也喜欢,天天都很愉快呢。”秋子嘻嘻地笑了。
久四郎知道她还惦记着更科完,便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真没出息。我对他毫不留恋,觉得一身轻松。本想写信详详细细地告诉爸爸的,可
又觉得太烦,还是等见面的时候再谈为好。我呢,和他正式离婚了,户口上我的姓又改为真
壁了。”
“……”
久四郎不知道女儿什么时候办好手续的。和从前不一样,现在小家庭变更户口,不仅不
需要父母的同意,而且户口抄本也由镇公所直接送给本人。所以父母被蒙在鼓里,姑娘一会
儿姓更科,一会儿又回复姓真壁。
“为什么当时会爱上那样的人,现在回忆起来,真可怕。起初被他迷住,我一直在池田
等待他回心转意,最近完全抛弃了这个念头……再也不想见他了,这是真心话,爸爸。说也
奇怪,一旦讨厌他,就看得出他瞒着我干的事……知道自己太傻了。爱上他的时候,盲目地
相信他,看不出他在背后干些什么。现在可不一样了。原来他是一个放荡的人。我看,过不
了多少时候,他还会把现在那个女人抛弃的。当然,这与我不相干。我有信心,一切从头开
始。”
秋子撇着像母亲睦子似的嘴说道。批评更科完的口气和从前不同,现在秋子没有那种毒
辣的腔调了。久四郎觉得这一点她有进步,她的话可以信。女儿终于成熟了,看得清坏男人
的真面目了。
“这个结局,爸爸、妈妈一开始就预料到了,”久四郎说,“你被他迷住,看不真切,
我们无法说服你,只能等待你醒悟过来。不过,你花费了三年才明白过来,在你一辈子当中
,三年也许是短暂的时间。可从学习价值来说,等于当过研究生了。那么,更科完现在仍然
和那个女人一起生活吗?”
“大概是吧。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生活荒诞了,工作也就搞不好,最近他总是参加一
些无聊的节目……也许是我的心理作用,看上去他气色不好,怪可怜的。”
“嗯,”久四郎不知道更科完演出什么节目,“那么,你打算暂时住在池田,过单身生
活吗?”
“当然啰,”秋子说,“男人的苦尝够了,得暂时静观。不过我也不打算一辈子过单身
生活,下一次,会仔细观察男人,先和爸爸商量,请您放心……”
久四郎心里暗道:话倒不错,可是还不能完全相信。
“你也已经二十六岁了,不必和别人商量了……自己好好地考虑,拿定主意。总之,人
生的道路,只能由各人自己选择。男女之间的关系总是难办。有些人开始还算不错,结婚后
却不顺利。有些人起初不太乐观,结婚后倒很圆满,真是形形色色,各有千秋。归根结底,
责任都在本人身上。”
秋子在洁白的毛线衣上披着一套黑西装。黑白对照,显得稳重,可是又不能不看到她身
上寂寞的阴影,这是在池田的公寓里过着单身生活的反映吧。哪怕对方是淫荡的男子,女人
有了心爱的人而怡然自得时最美。和更科完同居后,回到小田镇来时,秋子有说有笑,宛如
天真的孩子活泼可爱。那种生机已经荡然无存。三年岁月的折磨使她老多了,在前额、在眼
角都出现了三十多岁的女人才有的小皱纹。
“工作有劲,天天愉快……这是好事。可是你惹人喜欢……如果没有主见,恐怕还会有
男人找上门来,爸爸放不下心呀。”
“您把我看作那么不规矩的女人吗?”
“不是说不规矩,在几个姐妹中你最秀气。”
“是吗,京都的美子姐姐更秀丽吧。新潟的夏枝姐姐也很漂亮呀。”
“你和夏枝、美子不一样。你最像睦子。”
“那么,妈妈也那么讨人喜欢吗?”
“她在乡下生活,没有和男人发生过什么事,可是她的言谈举止……和你相似……说来
,你妈妈喜欢热闹。”
“……”
“为睦子的言谈举止,我一直提心吊胆……看着你的所作所为,我产生了同样的担忧。
”
“是吗,”秋子撇着嘴,瞪大眼睛,“我像妈妈,讨男人喜欢……这倒是第一次听到。
不过,既然爸爸这么说,也许是真的。”
久四郎哈哈大笑。他不是跟女儿开玩笑。的确,她们母女俩有一个共同的女性特点,虽
然不很明显,她们会使男人感到坐立不安,可以说是好色,也可以说是水性杨花。这个特点
,从下垂的眼角、嘴角流露出来,尤其是和人谈话的时候就更加明显。可能更科完也被秋子
的这一点迷住了吧。更科完是不是看出秋子和睦子一样具有双重性格而讨厌她了?这很有可
能——久四郎心里在琢磨。
“神户的享三常到你这里来吗?”
“不大来,不过常打电话来。”秋子说。
“他工作顺利吗?”
“公司那么大,而且现在到处都在搞建设,生意兴旺了。不过,享三是在工地上工作的
,相当艰苦,希望早一点调到办公室去。”秋子说道。
“我这就到享三那里去……六点钟以前,他恐怕不会回到宿舍去吧。”久四郎呷了一口
咖啡。
“是啊。到建设工地去见他得了。父亲来了嘛,办公室肯定会给他一点时间陪您。六点
钟到他的宿舍去,再出去吃饭,爸爸就不能回福井了。现在赶去,也许还能一起吃中饭呢。
”
“那倒也是。”
久四郎旅行多日了,真想早点回到小田去,吃久江做的豆酱汤。也许享三不高兴,可是
久四郎真不想住在神户。当然,享三住在宿舍里,房间小,久四郎去了也住不下。如果要住
在神户,也只好在附近找一家旅馆。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正好,现在才十一点钟呢。先挂个电活,享三就会不吃饭等您。”秋子从手提包里掏
出一个小本子,翻起电话号码来。“您就跟他谈谈。”
久四郎决定听从秋子的建议,和享三谈谈。如果他提起所谓出生秘密的愚蠢透顶的烦恼
,那简直受不了,一块儿吃午饭,大概不至于提出这个问题来吧。秋子向柜台旁的公用电话
走去。久四郎在心里琢磨:这次旅行也接近尾声了。走访了住在东京,新潟、京都等地的儿
女。而且到浦和去探望了多年不来往的神木,住了一夜,重叙旧好。去新潟时,特地到村上
去了解已故父亲采过漆的漆山的情景。儿女们大多显得苍老,他们的生活,正如他所期望的
,没有遇上什么悲剧,陷入困境。只有秋子使久四郎忧烦。可是秋子尽管被更科完抛弃,留
下伤痕,但回到单身生活以后心安理得,也许可以认为她的新生活比夏枝和美子更加轻松些
。狛江的绚子和太秦的继子都为丈夫无能,歇斯底里大发作。奇怪得很,秋子的脾气却不像
她们那样暴躁,这一点使久四郎感到欣慰。
秋子打好电话,回来说:“享三高兴死了,听说美子也给享三打过电话。享三巴不得早
点见到您。最近活儿多,分三班制,他今天下午四点钟上班,他说今天有充分的时间和您一
起吃午饭。”
“是吗,那太好了。”
“享三叫我也一块儿去。可是公司里有工作,我去不了,他失望了。不过,我们随便什
么时候都能见面。爸爸,您这就去。到东方旅馆去吃午饭吧。”
“是啊,就这么办。”久四郎说着站了起来。
久四郎和秋子分手后,上了电车到神户去。在三宫站下了车,朝高岗地带走去。大约一
刻钟就到了工地。那里正在修建许多房屋。根据秋子画的地图,很快就找到了远山组的公寓
建筑工地。这一带是高地住宅区,以前可能有过基督教堂,有大铁门的老房子和树木等都已
经拆除了,显得凌乱。十层楼的钢筋骨架在院子里的一角大致架好了。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们
顺着脚手架上上下下忙个不停。翻斗车和搅拌机车在肮脏的、坑坑洼洼的小石子路上奔驰,
混乱不堪。在留下一些树木的旧院子里,有一所装配式房屋挂着远山组办事处的牌子。久四
郎走进办公室找享三。本来说好在这里等候的,可是不见他的影子,于是向办公室里一个身
穿工作服,三十来岁的男人打听。
“真壁君,现在恐怕在工地上吧。”男人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他刚才还在这里……
现在到上面去帮忙了。我去把他喊来,请您等一等。”
享三明明下午四点钟才上班,怎么已经在干活了?久四郎感到诧异,心想既然在工作,
就不宜打搅他。
“我是他的家属。听说,他四点钟上班,所以我提早来看他的。”
“是的,他本人也是这么安排的。可是刚才有人受伤,他连忙上去顶替。很快就会下来
的……中饭还没吃呢。主任已经批准他出来见您。”男人说。
久四郎只好在房间里等候。这个房间大概是工人们的执勤室,杂乱地放着十来只肮脏的
折叠椅,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丢在简陋的塑料桌子上。一个正在下棋的男人瞟了久四郎一
眼,久四郎透过窗口,把视线投向生锈的钢筋架。只见有个小伙子头戴安全帽,正在攀登脚
手架。大概享三就在上面吧,走近窗口,抬头仰望,见一个工人手拿电钻、脚踏钢筋架顶上
的铁条在埋头工作,可能是在打洞。电钻钻洞的声音响彻云霄,犹如机枪声。难道享三在那
么高的地方钻洞吗?久四郎不觉吸了一口冷气,凝神注视。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停下手里的活儿,慢吞吞地顺着脚手架下来了。不错,正是享三,
他像睦子,背有点驼。
享三和他的伙伴一起走进办公室。久四郎看到享三健壮微黑的面孔汗津津的,觉得孩子
大变样了。
“我刚到。不该妨碍你的工作,就在附近溜达,等你干完活再来。”
“我利用等待爸爸的时间上去干了点活儿,现在就去换衣裳,请等一等。”享三说。
年轻小伙子搬来椅子,点头行了个礼,请久四郎坐。这是个讨人喜欢的青年。享三推开
角落里的一扇门走了进去,是更衣室,还有淋浴设备。虽然是简易的装配式房屋,可能还有
厨房什么的,茶具就放在那里的吧。久四郎坐在椅子上,茫然望着接替享三去干活的男子。
不一会儿,享三换上干干净净的西装,系着领带,走了出来。
“让您久等了。有个朋友受伤了,工作才干了一半,所以我上去干了。主任已经同意,
四点钟以前没有问题,我们到哪里去?”
久四郎想不起秋子说过的那家饭馆的名称,于是说:
“什么地方都行,随你便。”
“好,有一个地方我比较熟悉,就到那里去吧。离这儿不远,不用乘车。”
享三跟正在看人家下棋的男人打了个招呼,便推开门,走出办事处。
久四郎也点点头和那个人打了招呼,跟上去。
享三看看表,朝高岗地带走去。
“您到秋子姐姐那里去过了?”
“嗯。”
“昨天晚上,京都可热闹?”
“嗯。”
“美子姐姐打电话来催得很紧,本来我想请个假,不巧昨天上夜班,去不成。秋子姐姐
也去不了吧?”
“你们俩都不来,我很难受。不过,住在京都的都到齐了……大家一块儿吃饭,很有意
思。”
“照彦姐夫身体好吗?”
“啊,他一向很好。”
“健二哥哥呢?”
“好一点了。”
“那太好了。上次碰到他的时候,他刚从绫部回来,脸色很难看,天天跑医院。”
阳光洒满坡道,享三领着父亲向左转弯,以轻快的步伐走去,
看样子,享三常到这里来。这家饭馆座落在住宅区,离开其他住宅较远,孤零零地立着
。附近还有教堂。饭馆白墙壁,四周绿树成荫,围墙外有一个大停车场。
“你们常到这里来吗?”
“怎么能常常来呢,”享三说,“不是主任请客,就是发薪水的日子才能来。秋子姐姐
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就立即想到这里……所以,只要爸爸不反对,就打算请您到这里来。”
白马馆这个店名和这幢潇洒的洋房很相称,颇有神户风格。外面停着不少车子,看来有
车子的富裕人家常到这里来休息、吃饭。进门一看,屋里倒不怎么雅致,一个露出膝盖的少
女迎了上来,天花板高高的,店里摆着十来张白桌子,有五批客人坐着。享三朝窗边的桌子
走去。
享三先让久四郎坐下来,问道:“吃不吃肉?”
“可以。”
享三对少女说:“牛排和蔬菜冷盘。另外来一瓶啤酒。”
少女在订菜单上记了下来,鞠了一躬就走开。不一会儿,送来一大杯冷水。享三咕嘟咕
嘟喝了下去,很爽口。
“你天天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吗?”
“是啊,”享三点点头,“人手不够的话,我们这些工地监督也得干活儿。今天有两个
人受伤……弄得焦头烂额。”
“伤得厉害吗?”
“有一个断了一只手指,还有一个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折断了腰骨。在上面工作的时候
,材料是机器送来的,机器不会说话,要是人,就会提醒你快躲开、危险……”
久四郎定睛注视享三,心想这个孩子有气魄了,两年不见,长大了,腰圆膀粗,神气十
足。他的话一点不假,在工地上,材料是吊车吊上来的,说不定碰伤人,机器是不会开口的
嘛。
“现在的建筑工程不是从前的木匠活儿了,都是靠机器操作的……在那里干活的人,简
直像蚂蚁。”享三嘿嘿一笑,“不过,毕竟还是在现场干活最有劲。”
秋子是说享三希望调坐办公室,久四郎觉得纳闷。
“我听秋子说,工地上的工作太艰苦,你想调到办公室去。所以我打算叫新潟的濑川活
动一下……我看,这种活儿的确危险,一旦断了手指,折了腰骨,那就无可挽回了。”久四
郎说。
“嗯,”享三点点头,“如果新潟的濑川姐夫来要求,当然这里的赖母木先生也会想办
法把我调到总公司去……可是,总公司的工作也轻松不了多少。我没有读过大学,公司里我
能干的工作也不会太多。目前,也许还是留在工地上较合适。我对秋子姐姐说经常加班,弄
得晚上没法子去京都,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想法……”
久四郎从享三的谈吐中发现孩子已经成熟了,说:“那就好。可老是待在工地上也不是
个办法。没有读过大学也可以坐办公室吧。有的公司把经过工地考验的人吸收到上面去呢。
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努力干,总有机会的呀。我今天看到你的工作……放心了。你长大成
人了。”
“是吗,从来没有听到爸爸表扬过我呢。”享三的嘴角浮现出腼腆的神情。
久四郎坐立不安,爱怜之情油然而起,该怎样表达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呢,思考了一下
,想起了口袋里还剩下一点旅费,决定掏出三万元来。久四郎迅速掏出钱包,说:“给你…
…零用钱。”说着抽出三张一万元钞票,折好放在桌子上,“你衣着入时,看来公司没有亏
待你,生活还过得去,不过,钱是越多越好。我的这次旅行到此结束了,总算见到了你,今
晚回越前去,我还剩下一些旅费,分一点给你。拿去吧。”
“给我?”享三瞟了一下钞票,双眼闪着喜悦的光芒。
“是啊,你拿去用吧。不过,你听不听我的话?”久四郎瞅着正在把钞票塞进口袋里的
享三。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享三神情有些紧张。
“你要娶媳妇吗?”
“媳妇?还早呢,我才二十五呀。”享三满脸不高兴,“现在娶媳妇怎么养活她呢?”
“自古以来,人们就说:一人难糊口,两人可凑合。怪得很,讨了老婆,男人工作就有
奔头,酒也少喝了。如果妈妈在世,早就给你找媳妇了。妈妈过世,剩下爸爸一个人,对你
关心不够。”久四郎说,“公司和宿舍里有没有人给你介绍对象?”
“当然有啊。”享三说,“主任也常常提起,有些朋友也愿意把妹妹介绍给我,可不知
什么缘故,我怕女人呀。”
“怕?”久四郎想,真会说胡话,“这是怎么说的?”
“也许是因为秋子姐姐碰上那种事的关系吧。我怕结婚。”
“秋子的不幸遭遇是特殊的。那是更科的不是。我认为更科不配当秋子的丈夫。”
“那倒也是。可看他们吵得那么凶,我真想咒骂结婚。”
“你常常到池田的公寓去看他们吗?”
“秋子姐姐叫我去的。我每次去,更科都呕气躺在床上,吵吵嚷嚷。人啊,当初相亲相
爱,结合在一起,可是事过境迁,竟变成仇敌,真叫人不寒而栗。”
“他们是怎么个吵法,你说给我听听。”
“秋子姐姐随手抓起身边的东西,茶杯、水壶什么的,掷过去,更科接住又扔回,简直
像是投球游戏。隔扇破了,玻璃碎了……隔壁邻居都跑过来看热闹。虽然我可怜姐姐,可他
们一旦有了矛盾就这样互相憎恨,我觉得讨厌。”
秋子过的是这种生活吗?看上去在曾根崎的茶馆见面时,秋子的心情已经回复平静了。
“可是,你不打算结婚的心情和她的遭遇是两码事呀。结婚不一定都得走你姐姐的路呀
。”
“道理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我不愿意和女人生活在一起。”享三以意志坚定的目
光直视着久四郎,“爸爸……一辈子不娶媳妇不行吗?”
这时,久四郎突然产生一种看法:享三体格健壮,不愧是工地监督,可是毕竟是最小的
孩子,像女人似地软弱。久四郎一直没有看出这一点。勇一和健二都没有这样的弱点。
“一辈子不娶媳妇,这办不到。你这个人也太怪了。难道秋子给你灌输这种害怕女人的
心理吗?”
“……”享三一声不响。
“经济上的理由,还可以谅解。可是刚才我说了,两个人互相帮助,总能谋生。美子她
们呀,尽管对生活一点没有把握,早就开始同居,使妈妈担惊受怕。健二也是很早就娶媳妇
的。只有你一个人主张晚婚,真怪呀……”久四郎凝神注视着享三的眼睛,笑了。
享三歪着头说;“是吗。我只是不愿意像健二那样轻率。爸爸,别再提了,我暂时不想
娶媳妇。”
久四郎碰了钉子,不吭声了。从遥远的工地上不断地传来用电钻打洞的声音。久四郎把
少女送来的牛排吃完,再把剩下的蔬菜吃光,这里的莱烧得不错。比纪州的好吃。
“照彦也说你好久没去了。他惦念着你,你抽空去看看他吧。”久四郎说。
“好的,等工程有了进展,不需要加班加点时,就去看他。”享三说,“工作到晚上八
点钟,疲惫不堪,有时候恨不得不洗澡就一头钻进棉被里去。所以没有力气去京都……您回
去的时候路过京都,请向他们转达我的问候。”
“嗯。”
久四郎不能相信享三会跟照彦瞎扯出生的事,一定是酩酊大醉时胡说的。不过,究竟是
谁唆使他提出这样的问题?久四郎想问又不敢问。于是,转弯抹角地说,
“你是爸爸最小的孩子,妈妈也一直在后悔没有让你上大学……我们对你关心不够,你
却脚踏实地坚强地生活着。我很高兴。”
享三忸怩地沉默着,移开视线。
饭后送来了甜瓜。吃完后一看手表,已经三点半了,享三该回到工地去了。
“有机会跟你一块儿吃饭,我心满意足了,这就回去吧。”
久四郎站起来,享三也站了起来,到柜台去付钱。
走出饭馆,享三就说:“爸爸,您老了。”
“是吗?昨天晚上,照彦也这么说,我真的老了?”
“头发稀少了。而且从背后看上去,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个地方,”久四郎用双手拍拍臀部说,瘦了。以前参加过马拉松,在操场上跑它五
六圈也没有问题。最近不出去看望村民们,因为跑不动了。瘦,是紧急警报呀……这次,回
小田就要到山里去多跑跑。”
“权现山的散步路修好了没有?”
“镇上的人到山里去种杜鹃花,种到山腰了,休息处也修好了。每天走到那里去,运动
量也就够了,可是最近不大想出去。”
“杜鹃花盛开的时候,不妨回去一趟。”享三说。
“是啊,要回去,五月份回去吧。”久四郎说。
“久江阿姨好吗?”享三想念小田镇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嗯,”久四郎不由想起久江。从昨天晚上起,久江的面孔一直出现在眼前。“很好。
”
“她怎么不改嫁?”
“有一两个人来说媒,她还下不了决心。”
“她想改嫁吗?”
“是啊,女人不能一直过单身生活。她性情温柔,年轻美貌,有不少人来说媒。不知什
么原因,她迟迟不表态。”
“照彦姐夫也说过,爸爸可以续弦……”
“……”久四郎回过头米,“你叫我娶久江,是不是?”
“嗯。”
“傻瓜!”
“那么,爸爸的心境和我没有什么两样吧。何必发火。”享三笑道。
“……”久四郎尴尬地望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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