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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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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川次郎

    
1、毕业十年

  “反正,我是来当配菜的!”片山撅起嘴巴说。 
  “我是来吃东西的!”石津说。 
  “不要闹别扭啦,只不过是同窗会罢了。”晴美哄慰着说。 
  “喵。”福尔摩斯不知为何而叫。 
  石津刑警所驾驶的车,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城市中心道上赶着路。 
  “我是不想出席的……”片山义太郎还在叨絮不休。“我连邀请信都没看到,而你
居然把出席通知寄出去了,真是的!” 
  “我喜欢它的附注嘛。”妹妹晴美一本正经地抚摸在她膝头上躺着的三色猫的头。
 
  “什么‘请府上知名的三色猫,以及美丽的妹妹务必出席’是吗?世上竟有如此爱
拍马屁的家伙!”片山说。 
  “呀,那些句子写得很率直呀,是不?福尔摩斯?” 
  “喵。” 
  “这是我的同窗会哦。” 
  “有啥关系?对方知道你是搜查一科的刑警,一定期待你懂得许多神奇的事情。”
 
  “山崎那小子,一定是他!”片山还在不停埋怨。 
  可是,已经出来了,总不能现在折回头去。 
  晴美所以这样高兴,是因为有机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而福尔摩斯本来就穿着一身“
皮毛”,自是欢喜。 
  片山所担心的是,晴美把石津也带来了——那是自助餐派对的形式,可以自由吃喝
之故。 
  假如石津一个人霸着桌子吃个不停,怎么办? 
  片山闭起眼睛,决定不去想以后的事。 
  ——说是高中时代的同窗会,其实已是十年以上的事了。 
  当然,有好几个相熟的脸孔还记得很清楚,却因其后不常来往的关系,现在什么人
在做些什么事,片山也不太清楚。 
  大致上,片山不喜欢这种聚会。因为一到三十岁,有人已经出人头地,做着大生意
,也有人只是普通职工——片山也是普通刑警——是一段可以分出明暗高低的时期了。
 
  如果不是晴美擅自寄出出席的通知,片山是绝对不会去的…… 
  山崎是一直担任同窗会干事的男人,通常每班都有一两个这种活跃的男生。 
  这种人在公司里、在宴会上一定也很出风头吧。 
  “片山兄的初恋情人会来吗?”石津说。 
  “如果有那样的人,他怎会孤家寡人到今天?”晴美代他回答。 
  “别擅自替我回答好不好?不过,假如‘她’来的话……” 
  “咦,真的有那个人?” 
  “不是我的恋人,她是班上男生的梦中情人。” 
  “那么,与哥哥无关哪。” 
  “别讲得太明白好不好?”片山苦笑。不过,事实上是“毫无关系”的。 
  “对,她叫什么名呢?啊,仓本。” 
  仓本美智子。也许结了婚改了姓了,今天不一定会来。 
  大部分女性,这个时期都结婚生子,忙着相夫教子,几乎肯定不会出席同窗会的了
…… 

  “片山君!”传来一把女声。 
  以为是别的“片山”。大体上,他从未在外边被女人叫名字。 
  他们在等石津把车泊进停车场,正在大堂里发呆的时候,听见那个女人的叫声。 

  “片山君!你是片山君吧!” 
  肩膀被拍,回头一看,有个脸上戴着惊人的大眼镜,身体胖乎乎的女人站在那里。
 
  “呃——对不起——”片山战战兢兢他说。他以为对方认错人。 
  “哎呀,你不认得我?我发福了嘛。我是田口啊,田口房子。” 
  田口……片山记忆中的田口房子,是个瘦瘦的、文文静静、永远躲在教室角落看书
的少女。 
  可是——对,她是厉害的大近视! 
  “是,我想起来了,你是田口君。” 
  “终于看出来啦!现在呀,我改姓野田,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是吗?看来蛮精神的嘛。” 
  “每生一个就胖五公斤,从此不再回复苗条了——哦,这位是你太太?” 
  “不,我妹妹。”片山连忙介绍晴美。 
  “啊,是吗?我还以为你找到一位可爱的娇妻哪——那位呢?” 
  “它是我们养的猫,叫做福尔摩斯。” 
  “啊,是吗?”野田房子重新托好眼镜。 
  “我就觉得,以小孩来说,它的脸有点奇妙。” 
  ——石津终于回来了,一行人鱼贯着走向会场。 
  “听说她今天会来,你知道吗?”野田房子说。 
  “她?” 
  “仓本呀!我们班上的女神!” 
  “仓本美智子?可是,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听说还独身——大家不是对她有意思吗?特别是山崎君和大友君两个,争得好厉
害啊。” 
  “好像有过那种事哪。” 
  大友是班上经常保持最佳成绩的秀才。而且不是“书呆子型”,他是运动健将,个
子颀长,英俊潇洒,歌也唱得好。当他弹吉他时,班上女孩个个陶醉不已。 
  每当见到大友时,片山就会埋怨说,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不过,只有一个人对大友不瞅不睬。她就是仓本美智子。 
  仓本美智子是个轮廓分明,而且独特的女子。当然是美人胚子。 
  她那份若雕刻出来的分明轮廓,令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她和大友一样,运动好,成绩也优秀。 
  大友和仓本美智子——所有人都认为,假如这对才子佳人配成一对的话,一点也不
稀奇。 
  可是,就因他们太相似了吧,反而引起她的反感,结果,两人的关系仅止于同班同
学。 
  另外一个对她入了迷的是山崎,这人一直夸张他的演技,叫人不晓得他认真到什么
地步…… 
  “——那边是接待处。”野田房子说。“咦,那不是山崎君吗?” 
  “真的。”片山不由笑出来。 
  山崎跟从前一样没有改变多少——反而叫人大吃一惊。 
  即使现在叫他穿上学生制服。似乎还能当高三学生。 
  在接待处和两三名像是校友的人站着聊天的山崎,发现了片山等人。 
  “你不是片山君吗?”他发出令片山脸红的大声音走过来。“你来得正好!这位是
令妹吧,学生时代呀,我常叫片山代我应到的咧——不,开玩笑罢了。我叫山崎,因为
片山君是个认真到像‘傻子’的人嘛,哈哈哈。呀!这位就是远近驰名的超级猫福尔摩
斯了吧?不不,失敬了,必须称呼福尔摩斯小姐才对。还独身吧,这位是石津先生吧?
!哎,如此心地善良的片山君,居然变成追踪凶恶犯人的搜查一科神探呀!以前认识他
的朋友都无法置信哪。哈,十年人事几番新,过了十年,人都变啦。今晚的出席率非常
好,这也是当干事的人努力的关系,哈哈——我太自负了。请,慢慢和旧同窗交流一下
吧。待会再聊。” 
  说完,他往其他成员那边急步走去。 
  片山和晴美呆立在那里。 
  “——好厉害的人。”晴美脱口而出。 
  “他大概是急口令训练班的讲师吧。”片山说。 
  “如果比赛谁吃得快,我不会输他的。”石津用力地说。 
  在接待处缴会费后,他们走进会场中,会场比想象中还大。而且,只是一班学生罢
了,居然出席如此众多,吓了片山一跳。 
  特别是女性为多。她们几乎都有了家庭,甚至儿女,却作盛装打扮,而且愉快地轻
尝浅酌威士忌之类。 
  喝着果汁的片山,没由来地叹息。 
  “咦,那是谁呀?”晴美说。 
  在其中一角,集合了将近十名女性。成为中心的人物是——大友。 
  “是大友。他是班上的秀才,一点也没改变。” 
  “呵!好有型哪!”连晴美也看得入神。 
  幸好石津已被食物吸引了注意力,似乎没时间吃醋了。 
  大友看上去比以前更闪耀——听说他毕业后直进东大,然后进了一流企业做事。身
上的考究服装十分适合他,当然潇洒如昔。 
  “——哎,有没有看到大友?”野田房子握着酒杯,带着红扑扑的脸走过来。 
  “嗯。出众的人永远都出众的。” 
  “真的!听说他还单身咧!我要不要向他示意一下呢?” 
  “喂喂!你不是有了丈夫吗?” 
  “偷情一下,有啥关系?”野田房子坦率地说。“——最重要的角色还没到哪。”
 
  “仓本美智子?她真的会来吗?” 
  “我想她会,因为听说山崎相当卖力地相约她来。” 
  “我是来大吃一顿的。” 
  “咦,你喝果汁?那就好好大吃大喝,拿回本吧。” 
  “就这么办。”片山笑了。 
  他和两三位同窗交谈几句,走过去拿食物吃着时,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背脊。 
  “怎么,是你呀。” 
  晴美手拿碟子站在那里。 
  “哎,那个人是不是搞错了地方?” 
  “谁呀?” 
  “坐在那边墙边的人——好像老头子一般。” 
  “不是老师——老师在另外一边。是谁呢?” 
  片山也觉得那人看起来非常不合时宜…… 
  残旧不堪的西装,皱巴巴的运动衫,鞋子仿佛穿了好几年似的,鞋底已磨损的感觉
。脸容憔悴,怎么看都年近五十岁了。 
  头发斑白,本无表情的脸上,却有某种狡黠的目光在闪动着。 
  且慢——在片山的记忆仓库中,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是谁?似乎在哪见过。 
  可是,在他想起以前,那人霍地站起来,就这样直直走出会场。 
  毕竟是搞借地方的吧? 
  “会不会是混进自助餐派对来吃霸王餐那种人?”晴美说。 
  “是吗……”片山侧侧脖子。 
  然后是由山崎担任司仪。开始担任老师的致词,逐一报告各人的现况。 
  轮到片山,他也拿起麦克风,随便说了几句恭敬的话。 
  没法子,谁叫自己“没本事”? 
  经过一轮报告后,彼此的忘记都恢复的关系吧,气氛比先前热闹得多。 
  “哗,好棒的聚会呀!”石津满头大汗,边擦边向片山走过来。 
  “你去参加马拉松了吗?” 
  “不,我太热衷于吃,吃得满身汗,好热,要休息一下。” 
  “你是个幸福的家伙啊。”片山苦笑。“我几乎什么也没吃到——” 
  说到一半就停住。 
  会场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会场门口。 
  “我来迟了。”那女子笑盈盈地走进来。 
  “仓本美智子。” 
  不必片山这样低喃,晴美已经知道是她。 
    
2、苍老的同窗

  与酒无缘的片山,也有“醉人”的时候。 
  派对已过了一小时,伴随而来的是疲倦。片山累了,出到会场外面。 
  石津当然是有得吃就行了,不知疲劳为何物。晴美跟贵宾们打成一片,正在得意地
分享她参与破案的故事,夸大得不亦乐乎。 
  “恕我无法奉陪啦。”片山自言自语,往沙发走去。福尔摩斯也因“不善交际”的
关系,从后面跟上来,跟片山并行躺在沙发上。 
  “你也吃饱了?”片山说。 
  福尔摩斯突然抬脸看他——仿佛向他倾诉什么的眼神。 
  “怎么啦?”片山问。福尔摩斯似乎“喵’了一声,叫他别出声似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望向沙发背后。 
  回头一看,片山才知道沙发背后是梯级,仿佛是出庭园的地方。 
  好像有人站在那道楼梯下面,片山悄悄俯望一下。 
  一男一女——大友和仓本美智子。 
  大友搂着仓本美智子的肩膀,就如图画上的情侣画一样…… 
  说起来,刚才就没见到二人的影子,看来是出庭园去了。 
  然后,现在从庭园走回来。 
  仓本美智子依然美得夺目。大家都各自作盛装打扮而来,可是当美智子走过来的当
儿,其他女性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并不是赶潮流的衣着,而是高贵的晚礼服。在她胸前闪耀的,乃是货真价卖的钻石
项链。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超越嫉妒的阶段啦。”野田房子说的大概是真心话吧。 
  连山崎介绍时,也只是说一句。“仓本小姐。” 
  现在,美智子和大友肩靠肩——从前是擦肩而过,擦不出爱情的火花的人。 
  “假如早一点就好了。”大友的声音。 
  “是呀。” 
  隔了一段空白。 
  “大概……太迟了吧。”大友的说法,十分软弱无力,迟疑不决。 
  片山听得出来,他不是期待她的否定,而是希望她肯定的样子。 
  “嗯,太迟啦。”美智子回答。 
  “是吗……” 
  二人自此沉默不语。 
  然后他们上楼梯。大友似乎没察觉片山的存在。回到会场去了,仓本美智子往大堂
走去。 
  “好怪呀。”片山喃语。 
  “奇怪呀。”声音说。 
  福尔摩斯说话?!惊讶地回头一看,晴美站在那里。 
  “你几时在这儿的?” 
  “见到你们走出来,以为你要回家了嘛。” 
  “不是还没结束吧?” 
  “我以为你忍受不住自卑感,想一走了之……” 
  “多管闲事。”片山气鼓鼓地说。 
  “——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好奇妙。” 
  “你偷听了?” 
  “哥哥也是。” 
  “我和福尔摩斯本来就坐在这里的。” 
  “在说什么呀?” 
  “那两个人,不是都独身吗?” 
  “就是嘛。若是那样,何来‘太迟”之有?” 
  “嗯,我也这样想。” 
  晴美歪歪脑袋,说:“看来另有内情。” 
  “喂,不要捏造事件好不好?” 
  “好失礼呀!我几时——”晴美露出吃人的表情。 
  片山连忙站起来说: 
  “我去找点东西吧。福尔摩斯,走吧。” 

  “片山君。” 
  不详的叫法。 
  过去曾经多次被人如此不让别人察觉似乎的悄声喊过,多数都没好事。 
  “什么事?”片山转向山崎。 
  “你来一下。” 
  派对已经进行了将近两小时。有些人已先回去了,也有些人在商量看待会去哪里换
个地方再继续。 
  山崎把片山带出会场。 
  “——什么事啊?” 
  “你跟我来。”山崎的脸色出奇的苍白。 
  “去哪?——” 
  “这边。” 
  山崎往前直走的关系,片山只好跟着。 
  察觉时,福尔摩斯也跟着一起走。片山稍微壮胆——说出来也真是没出息。 
  山崎往酒店的商场地带走了过去。由于时间已晚,几乎所有商店都关门了。 
  “你见到松木吧?”山崎边走边说。 
  “松木?” 
  “对,那个毫不起眼的松木。” 
  片山终于想起了——对,就是刚才晴美说,会不会搞错地方“白撞”的男子…… 

  “他是松木呀!我就觉得他很面善。” 
  “是不是很苍老?” 
  “对——他在做些什么?” 
  “其实呀,我们能在这间酒店开派对,是托松木的福。” 
  “什么意思?” 
  “不是靠会费,怎样维护同窗会大赤字啦。替我们填补费用的,乃是松木。” 
  “喂,等一等。”片山说。“松木出的钱?” 
  “嗯。他是珠宝商、大富豪。看不出来吧?” 
  片山呆若木鸡。 
  那个外表寒酸的男人,竟是有钱的珠宝商! 
  “而且,松木在这里的酒店有店铺。” 
  “这里?” 
  “嗯。就在前面——喏,在右边是不是?” 
  的确,有间“松木商会”的店铺。不过,里头漆黑一片。 
  “好意外!他有如此派头的店子?” 
  “就是。所谓人不可貌相——但是,他的情形有点怪异。” 
  “怎么说?” 
  “本来我想向大家发布松木援助资金的消息,可是最重要的当事人不在,于是我跑
来这里看看——” 
  仿若接续山崎的话似的,福尔摩斯“喵”地叫了一声。 
  福尔摩斯的眼睛似乎可以适应店中的黑暗。 
  “发生什么事呢?” 
  “刚才我来窥望过了,发现好像有一只人的脚……” 
  “你说什么?” 
  “好像有人倒在那里头,所以叫你过来看看。” 
  片山把脸紧压在玻璃门上,赶目看里面——的确,在里头桌子旁边,可以望见人脚
之类的东西。 
  “过去看看,有钥匙吗?” 
  “我去跟门童说说看。有刑警在,壮胆多了。” 
  “就这么办,我在这儿等你。”片山说。 
  山崎跑开后,片山和福尔摩斯对望一眼。 
  “来到这种地方还有命案?我才不信。一定是心脏发作什么的。” 
  “喵呜。”福尔摩斯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说,不要期待的好。 
  山崎把警卫带过来,乃是五分钟过后的事。 
  “找到备用钥匙啦!”山崎说。 
  “辛苦你了——我是警视厅的人。”片山出示警察证。“请把这里打开。” 
  “好的。” 
  警卫从钥匙束中找出这间店的大门锁匙,打开玻璃门。 
  “开灯——”片山说。 
  店内明亮起来,片山往深处前进。 
  大概是普通心脏病发作之类……他祈愿着。 
  可是,片山的祈祷落空了。他的祈祷通常都会落空。 
  今晚想吃火锅,回家一看是豆腐汤;想尝尝咖啡的味道,却是炸猪扒之类。 
  总之,片山知道——把松木的死因想成是心脏突发,乃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心脏病发的话,胸前不会插着一把刀吧?而且,血从胸部流到腹部并扩散着。
 
  然后,片山一见到那副情景就脸青青地坐倒在地,也是不言而喻的事…… 
    
3、情妇

  “看来是很有意义的同窗会哪。”搜查一科科长栗原警司愉快地说。 
  他是个一有案件发生就乐不可支的怪人。 
  “太有意义了。”片山苦着脸。 
  “命案是在该发生时就会发生的。”栗原提出哲学性的说法。 
  “松木好像做了相当坏的事,他的住家很寒酸,他似乎认为金钱就是一切。” 
  “好单纯啊。”栗原招摇头。“你的学校,单纯的人很多是吗?”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没什么——凶手有眉目吗?” 
  “还在找着。” 
  “他有家人吗?” 
  “好像独身。他说结婚要花钱,所以……” 
  “了不起。” 
  “好像有女朋友,在店里帮忙的员工说的。” 
  “是不是那个女人?” 
  “她是年近六十岁的老妪哦。据说因为便宜才聘用她的……” 
  “原来如此,好彻底呀。”栗原笑了。 
  片山笑不出来。 
  当然,做他那一行的,大概有很多仇家吧,在同窗会派对当天被杀,也许纯属偶然
。可是,万一是来参加同窗会派对的人之中的某一个…… 
  不可能,大家都不是十来岁的高校生了。在这十几年中,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不
好。 
  作为刑警,这时必须冷静处事。不过,片山由衷祈祷,千万不要替过去的同班同学
扣上手铐…… 
  “但愿这次的祷告不落空……”片山暗祷。 
  “你在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栗原好奇地向。 
  “没有——”片山假咳。“那我出去了。” 
  他鞠躬,急急冲出搜查一科。 
  并非没有头绪。在松木的记事簿里有好几个电话号码。 
  看样子,这里面会有他情人的电话号码。 
  在店里帮忙的老妇人说,她见过松木不时打开那本记事簿,打电话给女人。 
  “若果是普通人,那种电话应该从家里打出去的。”老妇人说。“因他一个人住嘛
。不过,他说用店里的电话,可以算公帐……” 
  真了不起啊,片山佩服之至。 
  首先,片山决定去松木住的公寓一趟。 
  与其从电话号码查地址,不如到公寓去,可能更快找到线索。 

  ——那么富有的人,住的竟是极其平凡的公寓。 
  连管理员也没有,窗口上只挂着“有事,打XX号”的告示牌。 
  片山打了那个电话号码,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有个一脸苦瓜相的中年男子,开着
一部破破烂烂的小车过来。 
  “——你是打电话的人?”他频频瞪住片山。 
  “是的……”片山被他瞪得很不自在。 
  “给我看看你是刑警的证据。” 
  “——这个可以吗?”片山出示证件。 
  男人在片山和照片之间看来看去。 
  “好吧。”他终于接受的样子。 
  “你的疑心很重哪。” 
  “对不起——到这边来吧,然后搭电梯上八楼。”那人的表情缓和下来。 
  “因为从今早起,已经有五个人叫我让他们进房间了。” 
  “五个人?” 
  “大家都自称是他的亲戚、妻子什么的。其中有个年过六十岁的老太婆说是他的前
妻,头痛死啦。”管理员叹息。 
  说不定其中有一个是他的情人,片山想。 
  “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不过,他这人变吝啬的。这里的单位被他压过几次价啦,
说什么房子有裂痕啦,水龙头有问题啦,没有一天不投诉的。” 
  在电梯里,管理员还径直喋喋不休。 
  看样子,松木的人缘真的很糟糕。 
  “他不是一个人住吗?有没有女人出入过?” 
  “嗯。每次都是同一个女人的样子。” 
  “你见过吗?” 
  “嗯。不过,她每次都把脸藏起来的。” 
  ——那名管理员开了锁,片山走进松木的寓所。 
  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得好听是朴素,只摆放着最低限度的必需品。 
  “抽屉里也没东西呀。”片山摇摇头。 
  “要不要看看里面?里面只有一个房间而已。” 
  “是卧室吧。” 
  “是的。” 
  二人走进里头——也等于空无一物,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双人床,算是唯一的
“奢侈品”。 
  “私人文件一样也没有,说起来也很怪。”片山摇摇头。 
  会不会在哪个地方有隐藏了的衣柜?不,可能是保险箱之类。这个倒要查查看了。
 
  “可以了吧?”片山径直点头时,玄关方向,突然传来两个“哗”的声音。 
  后来那个是女人声,前面的是雌猫的叫声! 
  片山吓得冲出去一看,“挡”在玄关口的,赫然是福尔摩斯。 
  从它后面探脸出现的是晴美,然后,跌坐在玄关高起来的门口的,乃是—— 
  “怎么,是你——”片山瞠目。 
  是田口房子——不,野田房子。 
  “我听说你来了这儿。”晴美说,“开门的当,这个人正要跑出来——” 
  “正要跑出来?”片山把她扶起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咦,你——”管理员看住房子。“她说她是松木先生的妹妹,今早来过了,我还
让她进来过。” 
  片山不明所以地注视野田房子的脸。 
  “——你向松木借了钱?”片山说。 
  “对呀。”野田房子用手搅动着咖啡,稍微垂下眼睛回答。 
  在公寓对面的咖啡室里。 
  “松木那家伙,他以同窗为对象放款么?” 
  “是我不好。”房子说。“我以为是旧相识嘛,凡事有商量。可是,松木君不念旧
情。把我跟其他客人一样对待。” 
  “伤脑筋呀。”片山叹息——这样一来,嫌疑者的范围就大大扩大了。 
  “你知不知道松木的情人是谁?” 
  “不知道。因为我和他只有在还钱的时候见面,而他是个不说多余话的人。” 
  “你去那幢公寓干什么?” 
  “我从外边看到你和管理员进去了嘛,然后我在房间里面看情形,见到你们走进里
头的房间后,我就悄悄溜进去……我想找找着,那张借据在什么地方。” 
  “是吗?!放款,不是合法买卖呀!” 
  “嗯,而且利息很高。不过,赶着要用的时候没法子。 
  ——有一段沉默。 
  在旁的晴美插口说:“但是很奇怪哦。” 
  “什么呢?” 
  “那个松木呀,你们不是说他很吝啬么?若是那样,他怎会出钱填补同窗会的派对
开支呢?” 
  “有道理。”片山终于察觉。“对呀。我要向山崎再求证一次有关的情形。” 
  接着,片山又察觉一件事。 
  “晴美,你怎会跑来这个地方?” 
  “哦,对了。”晴美敲敲额头。“我忘了。讨厌,年纪大啦!” 
  “那些事不重要吧。” 
  “我接到科长先生的电话。” 
  “科长给你电话?” 
  “他说从凶器的刀上找到指纹,想叫你把出席同窗会派对的人的指纹拿来对照一下
看看。” 
  “是吗?可是,那种事,为何要你特地来对我说?透过传呼机叫我不就行了吗?”
 
  “他还叫我顺便把这个带来。” 
  晴美从手袋掏出传呼机,把它摆在片山面前。 

  “何必故意叫我蒙羞呢?”离开咖啡室后,片山埋怨地说。 
  “呀,反正你一年到晚都在蒙羞的啦,乡蒙一两次羞又算什么?” 
  “那是因为你没蒙过羞的关系。” 
  “别生那么大的气嘛——哥哥。” 
  “干嘛?想取悦我?才不卖帐哪。” 
  “我干嘛要取悦你了又没钱分!瞧那个女人——” 
  “谁?” 
  有个穿大衣、戴黑眼镜的女子。竖起衣领,匆匆忙忙地从那幢大厦走了出来。 
  “可疑咧。” 
  “嗯,说不定是松木的情人。” 
  女人截了一部计程车。 
  “被她跑啦!” 
  “在那附近随便截一部车吧,我去追!”片山冲过去。 

  “怎么偏偏是……”晴美说。 
  “有啥法子?”片山气鼓鼓地叉起双臂。 
  “哎,前面那辆计程车这么慢吞吞的,没问题,不会走失的。”驾驶中的叔叔说。
 
  幸好马路十分阻塞。否则怎样也跟不上那辆计程车的。 
  因为片山截住的,是一部卖“石烧番薯”的小货车。 
  “对不起,阻碍你做生意。”晴美说。“我帮你卖十公斤番薯吧!” 
  片山开始心烦气躁——对了,把石津叫来! 
  “咦,计程车停啦。”叔叔说。 
  ——女人下了计程车,快步走进一条小巷子去了。 
  片山也算一介刑警,对跟踪多少有点心得。 
  但是,现在即使没什么心得也能跟踪。因为那女子走的是单程路,然后走进正面的
公寓去了。 
  走进公寓一看,走廊的两边全是门。 
  根本猜不到那女人走过哪一道门去了——这时,有个主妇手抱着篮子,从外面进来
。 
  “对不起——你有见到刚才进来这儿的女人吗?”片山问。 
  “刚才?哦,你说富山太太呀。” 
  “她叫富山太太?哪个单位?” 
  “你是谁?”对方露出狐疑的眼神。 
  “哦,她掉了东西,我们追到这儿来的。”晴美及时上前解围。 
  “是这样呀,她在里边最右边的门。” 
  “万分抱歉。”晴美道谢。 
  “——唉,我长得如此善良,她居然不信任我哪。” 
  “有什么好沮丧呢?”晴美笑了。“来,过去看看。“ 
  那里有个“富山”的名牌挂出来,从里面传来小孩哇哇的叫唤声。 
  敲敲门。隔了一会,有应声。 
  “来啦。” 
  门开了。 
  片山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出现的脸,对方的惊诧好像也跟他一样。 
  “片山——”仓本美智子说。 
    
4、灰姑娘

  “那么说,你先生失踪了?”晴美不由反问。 
  “嗯,原因不明。”仓本美智子——不,富山美智子说。“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这种事哪。” 
  “我束手无策……他留下两个孩子,以及不多的存款。此外,因他并没有死去的关
系,拿不到保险金,也没有退职金,加上房子的贷款——结果,我身无分文地搬来这里
。” 
  “那种男人最要不得了。”晴美开始她拿手的“男性论”。 
  “又一直找不到工作……尤其是孩子有两个,单是托儿所的费用,我做临时工的收
入就花光了。” 
  “可不是!” 
  “真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我遇见了松木。” 
  片山点点头。“原来这样,太意外啦。” 
  “抱歉。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处境。” 
  “我们明白的。不过,为何出席同窗会派对呢?”片山问。 
  晴美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是说她不可以出席么?” 
  “我没说那个呀!” 
  “我——想见大友。”美智子低声说。 
  “见大友?” 
  “我想回忆以前的事——纵使只有几个小时也好。” 
  “那件晚礼服和钻石链……” 
  “是松木借给我的,当然不是免费的。” 
  “他好吝啬啊。” 
  “可是,托他的福,我们总算可以过日子呀。”美智子微笑着说。 
  “松木为何被杀呢?” 
  “不晓得。总之,他是个容易被人怨恨的人——那时候,我到他店里去了。” 
  “那……” 
  “我没杀他,是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那件礼服是租来的,必须在那个时间归还。我去请求松木让我再穿几个小时。”
 
  “他说什么?” 
  “他说每个月从他给我的生活费扣除。不过,我说那样也无妨。” 
  “其后,你和他如何?” 
  “其后的事我不晓得。”美智子摇头。“总之,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们这时候可能
全家自杀了。我怎会杀了他……” 
  “原来如此。” 
  片山的心情很沉重——即使他知道,人会随着时间改变。 
  尤其是在派对上出现的仓本美智子跟以前的她一样没变时,更加令人觉得悲哀。 

  片山的传呼机响了。 
  “我想借个电话。” 
  “请。可能已经打不通啦。”美智子微笑。 
  片山打电话去搜查—科。 
  “——我是片山。” 
  “我是栗原。喂,马上去羽田机场。” 
  “怎么啦?” 
  “有人告密,你认识大友吗?” 
  “大友?当然认识。但是——” 
  “有人说他准备远走高飞,你认得他的脸吧?” 
  “认得。” 
  “那就马上去吧,他现在被通辑。” 
  “他做了什么?” 
  栗原仿佛吓了一跳。 
  “杀了松木,那还用说?”栗原说。“究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查什么案?” 
  “不可能是大友吧?”在前往机场的巡逻车中,片山说。 
  晴美抱着福尔摩斯坐在他旁边。 
  “毕竟也是债务问题不成?” 
  “怎样呢?根据她的说法,大友最近开设了自己的公司。” 
  “可是,到底是谁告密呢?” 
  “不晓得。总之,必须设法捉住大友问话才行。” 
  “对。不然,美智子也太可怜了。” 
  片山沉默地摇摇头。 
  ——虽然是巡逻车,却因路上太拥挤的关系,一直无法前进。 
  好不容易抵达机场时,已经离开美智子的住家将近一小时了。 
  “——你是片山先生吧。”机场的警卫跑过来。“现在,羽田警署的人在加强防守
着。” 
  “谢谢。不过,他们认得他的长相吗?” 
  “好像正在逐一盘问那个年纪的男子哪。” 
  那样子会引起大骚动吧! 
  “总之,请大家集合在一个登机口好了。我认得他的脸——哦,舍妹也认得。” 

  “这猫也认得他。” 
  晴美的话叫对方瞪大了眼。 
  ——片山走进机场大堂,在前走了不到十米,大友就猛然出现在眼前。 
  太过简单的情形下遇到了,反而呆住了,无法采取行动。 
  “嗨。”大友说。 
  “你好。”片山说。“大友君——” 
  大友突然拔腿狂奔。 
  “等等!喂!”片山喊。 
  四周围立刻大混乱…… 

  大友走进厕所中,粗声喘气。 
  可能跑掉了——还是放弃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大友把手提行李箱扔掷到地面,到盥洗台洗脸。 
  抬脸时,镜中还有另一张脸。 
  “是你呀。”大友说。“已经不行了,跑不掉啦。” 
  冷不防,一条做成环状的绳子套到大友的脖子上,用力勒紧。 
  大友反射地伸手进入绳子和脏子之间,二人纠缠着倒地上。 
  绳子愈来愈紧,大友逐渐失去反抗力。 
  突然,随着“嘎”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冲进来。 
  “哎哟——放手!”那人挥动两手,企图甩掉三色猫。 
  “在这里!”片山奔上前来。 

  “应该更早发觉才是。”片山说。 
  晴美挖苦他一番。 
  温煦的阳光照进病房中。大友躺在床上,虚弱地微笑。 
  “我做梦也没想到被那家伙骗了。” 
  “当山崎说他发现松木倒下时,我就应该怀疑了。那个地方太暗啦,必须凝目才看
得见。通常见到店内黑了,又上了锁,就能判断店主不在了。山崎是希望我发现尸体才
那么做的。”片山说。 
  “山崎告诉我,说美智子杀了松木……”大友说。 
  “为何山崎要杀松木呢?”晴美问。 
  “山崎去找松木商量,说要在那间酒店开派对。他知道松木有钱嘛。于是他想和松
本取得协议,答应负担派对不足的费用。” 
  “松木答应了吧?” 
  “不是——山崎是从松本的口气中自作主张要他应承的,其实松木一句也没说过。
” 
  “那种事常有哇。” 
  “山崎以为有松木的资助,所以做得很海派。松木出席了一下,觉得不对劲,这才
把山崎叫到店里去。” 
  “是在美智子和他谈话之后吧。” 
  “山崎在店外偷听到美智子和松木的谈话内容。然后,美智子离开后,他过去和松
木交涉——总之,他向松木不停地恳求,只要他代付费用就够了,可是松木不答应。”
 
  “松木肉痛嘛。” 
  “对爱面子的山崎来说,那不光是奇耻大辱,而且他必须负担所有费用。加上在公
司里,他也是负责宴会组的,总有受委曲的感觉。” 
  “于是一下子怒上心头——” 
  “他用松木店里护身用的匕首刺死松本。然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想起美智
子和松木的对话。” 
  “为了转移自己的罪名——” 
  “他知道要嫁祸给她不容易。于是想到,不如找个适当的人替她顶罪。” 
  “那就是我吗?”大友苦笑。 
  “山崎知道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所以,假如你知道她是松木的情妇时,你会愤怒到
杀了松木吧。” 
  “他说她杀了松木——” 
  “而你表示愿意替她顶罪。” 
  “这人好狡黠啊。”晴美说。 
  “有什么好佩服的。”片山苦笑。“他最终的目的是准备杀了大友,然后做成是他
畏罪自杀的哪。” 
  大友叹息。 
  “曾经是朋友,过了十几年,全都变了——不过,片山,承蒙照顾啦。” 
  “不,这是我的工作。” 
  传来敲门声。 
  “请进。”大友说。房门打开,美智子带着两个小孩走了进来。 
  “你……”大友说。 
  “感觉怎样?”美智子说。 
  “呃。住院几天就没事——你的事,我听片山说了。” 
  “抱歉,我撒了谎。”美智子垂下脸庞。“我是来道歉的——致此而已。” 
  “两个小孩都象你。”大友对孩子们微笑。 
  “是吗?” 
  “怎样?如果你和失踪丈夫的婚姻关系可以解除的话,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美智子羞红了脸。 
  “可是……我向你撒谎了呀。” 
  “我也是呀。” 
  “嘎?” 
  “我说我自己开公司是不是?” 
  “呃——难道不是?” 
  大友有点促狭地笑了。 
  片山想起高中时代的大友。 
  对。外表用那个时候没有多大改变,然而经过十几年岁月流洗,人必竟会变…… 

  “原来如此。” 
  片山站在空无一物的办公室中央,打量四周。 
  “结果,大友的公司破产啦。”晴美愉快地说。“有什么系?他们两个可以无借无
贷地从头开始过。” 
  “说的也是。” 
  “对了,听说松木的借据簿找到了?” 
  “嗯。是那个替我开门的管理员拿走的,原来他也向松木借了钱。” 
  “那就可以一笔勾销啦——哥哥,你没向他借钱吧?” 
  “当然没有……可是,我的零用钱不太够呀。” 
  “不行。”晴美一口拒绝。“万一警视厅‘破产’了,你吃西北风吗?” 
  片山叹息。福尔摩斯“喵”了一声,好像有点同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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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子的侦探小屋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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