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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locatelli (梵天明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一千与千万(9)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Apr 21 14:31:47 1999), 转信

九 铠甲上的一道裂痕            

    自从胡戈·冯·霍夫曼斯塔尔指出包厢中的女人是冯·莱恩斯多夫男爵的遗孀,整个演
出在我眼里便化为乌有了。我竭力想把事情理出个头绪,打算趁开场的时候和福尔摩斯悄悄
交谈几句,但他一本正经地把手指放在唇上,独自沉醉在音乐之中。

    这里有两种可能性。要么这个女人真的是军火大王的遗孀,要么就是个冒名顶替的人。
如果她是真的——我必须承认她的外表很有男爵夫人的气派——那么我们的委托人又是谁
呢?她怎么会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又为什么缘故遭到绑架呢?

    我向弗洛伊德偷觑了一眼,他也在思索这一问题。

    我们坐马车回家的时候,福尔摩斯仍旧绝口不提这件事,兴致勃勃地谈着刚才的演出。

    我们回到伯格街19号的书房,弗洛伊德向妻子道了晚安,在椅子上坐好,准备讨论下
一步该怎么办。这时福尔摩斯含含糊糊地说他要回房间待一会儿。他走后,弗洛伊德皱起眉
头,噘着嘴,不悦地望了望我。“我也想去一下,或者咱们最好一起去。”

    我迷惑不解地跟他匆匆走出书房,疾步上楼。他没敲门,一下把福尔摩斯的房门推开。
我们一眼看到他正坐在镜台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支注射器和一个小瓶,小瓶中是可卡因。
他没显出吃惊的样子,但我却惊得目瞪口呆。

    “我只是有点想它,”他缓慢地、有点悲伤地说。

    他用双手托着下巴,重新向镜台上的小瓶望去。可卡因和注射器放在那儿,活象祭坛上
的供品。

    他一把抓起小瓶和注射器,毫不在意地递给弗洛伊德(我始终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和
怎样把它们搞来的),然后拿起他的黑色石南根烟斗,跟着我们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我们回到书房,弗洛伊德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开始讲起我们在毛姆堡俱乐部和小男爵的
那段奇遇。福尔摩斯静静地听着,只是问:“不打反手球?真有意思。他发球怎么样?”

    我打断福尔摩斯一连串莫明其妙的询问,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否得出了什么结论。

    “只有最显而易见的一些看法,”他回答说,“而且仅仅是假设,还需要进一步了解,
需要证据。”

    “怎样才能证实呢?”弗洛伊德问。

    “恐怕要到法院才行。我们可以随意作出各种各样的结论,但如果无法证明它们是事
实,那么我们只好睡大觉。”

    他格格笑起来,“他们很精明,非常精明。而且在他们偶尔失误的地方,老天爷又帮了
他们的忙,给了我们这么个证人,她的证词不仅极其有限,而且到法庭上还会遭到怀疑,甚
至被认为是完全无效的。”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沉思,一口一口地吸着烟斗。

    “我对欧洲政治的了解恐怕还不够深刻,”他终于叹口气说。“弗洛伊德大夫,你能帮
帮我吗?”

    “怎么个帮法?”

    “哦,只需告诉我一些一般性的情况。奥托·冯,俾斯麦公爵还活着,不是吗?”

    “我想他还活着。”

    “但不再是德国首相了吧?”

    弗洛伊德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当然,他不作首相已经将近一年了。”

    “哦。”他又一次陷入沉思,弗洛伊德和我困惑地彼此望望。

    “可是,福尔摩斯先生,俾斯麦和这件事有什么———”

    “你怎么竟看不出来?”福尔摩斯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不,不会
的。”然后回到椅子上坐好,“一场欧洲大战正在酝酿之中,这已经很明显了。”

    我们惊愕地望着他。

    “一场欧洲大战?”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点点,转身寻找火柴。

    “而且规模巨大,如果我没把那些迹象理解错。”

    “可是你怎么能从今天所看见的推测到这一点呢?”

    “根据冯·莱恩斯多夫男爵夫人和她继子的关系。”

    “可是我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我的声调也和弗洛伊德的差不多。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关系。”

    他把杯子放下,那双灰色的眼睛热切地望着我们。

    “弗洛伊德先生,维也纳有没有遗嘱登记处?”

    “遗嘱登记处?怎么,当然有。”

    “那么,我希望你明天上午抽一些时间去那儿,查一查冯·莱恩斯多夫男爵的产业现在
由谁掌管。”

    “我十点钟还要去看一位病人,”医生不由抗议道。但福尔摩斯冷冷一笑,举起一只
手。

    “难道你不相信吗?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千百万人的生命在受到威胁。”

    “好吧。我照你的吩咐去作。那么你去作什么呢?”

    “在华生大夫的帮助之下,我要去寻找敌人铠甲上的一道裂痕,”福尔摩斯说着,把烟
斗中的烟灰磕掉。“据你看,我们的委托人明天能出门吗?”

    “出门?走多远?”

    “哦,只在城里。我想让她去见一个人。”

    弗洛伊德考虑了一会儿:“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可以,”他犹豫地说。“她看上去身体很
健康,只是精神状态不好,还有就是营养不良引起的虚弱。”

    “好极了!”福尔摩斯站起身,打个呵欠,一面用手背轻轻拍着背。“我们今天的时间
够长了,恐怕以后还要干得更长,所以我想,该去休息了。”

    说着,他鞠个躬,离开了房间。

    “从这一切他究竟看出什么了?”我好奇地问。

    “我一无所知。”弗洛伊德叹息道。“无论如何,该睡觉了。”

    我也感到筋疲力尽,但是当我的身体纹丝不动躺在床上的时候,我的头脑仍在久久地飞
速旋转着,试图解开这个谜。一场欧洲大战!千百万人的生命!我曾多少次为我朋友那种奇
异的才能而惊愕,但从未见他以如此之少的根据作出如此之多的推论。而且,天哪,假如这
一切最后竟被证实,又会是一番什么情景呢?

    第二天早晨,我们三人在出门之前一道匆匆吃了早餐。福尔摩斯胃口大开,这表明他的
健康已经恢复。弗洛伊德严肃地吃着,但他沉默寡言和忧虑不安。他和我一样度过了一个不
宁静的夜晚。

    我们走到门口正准备分手,邮差送来一份电报,是给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他撕开封套
急切地读着,随后什么也没说,就把电报塞进口袋,向邮差摆摆手,示意不拍回电。

    “我们的不变,”他说着向弗洛伊德微微鞠个躬,对我们俩好奇的目光不予理睬。医生
满脸不悦地走了,福尔摩斯向我转过身,“现在,华生,我们也走吧。”

    我们坐上出租马车径直向医院驶去,在那里他们见了弗洛伊德的亲笔字条,便把病人交
到我们手上。她的体力明显恢复了,顺从地跟着我们出来,迈进停在大门外的马车。福尔摩
斯事先已将我们的目的地写在衬衫袖口上,我们开始穿过城市去完成一项神秘的使命。关于
这项使命,当我询问时他只说:“时机快到了,华生,别着急。”

    “你估计弗洛伊德医生会在登记处发现什么?”我问。

    “他会发现我已经了解的东西。”

    他转过脸向委托人温和地笑笑,但她直瞪瞪地望着前面。

    马车越过多瑙运河,进入一片居民区。我们在瓦伦斯泰因大街停了一下,然后驶进一条
宽宽的车道,这条车道通向一幢有点阴森的房子,房前有一个精心修整的花园。一辆马车停
在门前的停车处,就在我们搀扶着委托人下车时,房子的大门开了,走出一位中等身材、腰
板笔直的男人。虽然他身穿普通大衣和便服,但姿态却使人感到他不仅是个军人,而且受过
最严格的普鲁士军队的训练。

    他向我们,或者不如说向我搀扶的女子鞠了个躬,文雅地脱帽致意,然后钻进马车,马
车随即启动了。

    福尔摩斯凝望着远去的马车,皱着眉头。

    “你见没见过那个人,华生?”

    “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的。福尔摩斯,这是谁的房子?”

    他微笑着按按门铃。

    “这是冯·菜恩斯多夫男爵在维也纳的府邪,”他答道。

    “福尔摩斯,这太荒唐了!”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怎么呢?”他轻轻挣脱胳膊,“男爵这会儿不在。”

    “可万一他回来呢!你不知道那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我暗暗指了指那个沉默不语的
同伴。“你应该事先和医生——”

    “亲爱的华生,”他心平气和地打断我的话,“你的感情是可以理解的。然而,现在时
间就是一切,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必须逼迫对手摊牌。无论如何,她看到这房子时并没有任
何反应。谁知道事情会怎么样呢?如果她能有所反应,说不定正好就此痊愈呢。”

    他的话音刚落,宽大的房门打开了。一个表情冷漠的穿号衣的管家问我们有何贵干。福
尔摩斯把名片递过去。这人毫无表情地接过名片,把我们三个引进一问拱顶的前厅,然后退
了下去。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旁边那间宽敞的长方形门厅,既华丽又阴森,象房子的外表一
样。地板是橡木的,墙上挂着壁毯,装饰着中世纪的兵器,还有镶着镀金画框的油画。

    “你见过比这更可怕的地方吗?”福尔摩斯在我身边悄悄说道,“瞧瞧天花板吧!”

    “福尔摩斯,我真要对你的作法提出抗议了。至少应该告诉我即将发生的事。在这场可
怕的战争中敌人是谁?”

    “恐怕我也一无所知,”他无精打采地答道,一面仍旧用不赞成的目光望着头顶上那些
洛可可式木雕。

    “那么,你究竟根据什么说一场——”

    “好吧,”他有点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我们面临着一笔产业的争夺,这笔产业是一
大批军火工厂。如果我们推测——”他见那个仆人走进门,就闭住了嘴。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请随我来,”那人作个手势说,“我带你们去见男爵夫人。”

    这幢大房子简直象座迷宫,假如没有向导,简直就找不到那个女人的客厅。

    这个房间比我们一路走来时瞥见的其他房间较为多了点现代的色调,所有家具都罩着华
丽的粉红色罩布,下面拖着长长的穗子。

    在一片粉红色正中的一张沙发上坐着我们昨晚看见的那个美人,她一见我们进去,便站
立起来,操着一口美国口音的英语说: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有幸——”她突然停住,惊喜地发出一声叫喊,一只手不
觉按在胸口上,眼睛在惊愕中瞪得大大的。

    “天哪!”她高喊道。“是诺拉吗?”

    她冲上前去,把福尔摩斯和我撇在一边,拉起我们委托人的手,轻轻把她领到光亮处,
热切地端详着她的脸。而我们的委托人,仍象以往那样顺从、冷漠、无动于衷,任凭男爵夫
人的摆布。

    “怎么回事?”这位太太嚷起来,“她完全变了。”

    “你认识她?”福尔摩斯温和地问道,紧紧盯着男爵夫人,这时男爵夫人把头转向被称
作诺拉的女人。

    “怎么,我当然认识她。这是我的贴身女仆,诺拉·西蒙斯。她几个星期前失踪了,一
点音讯也没有。天哪,诺拉,出了什么事?你怎么来维也纳的?”

    她的脸上布满疑惑的神情,然后又关切地审视着那个苍白倦怠的面孔。

    “恐怕你会发现她无法回答你了,”福尔摩斯郑重其事地说,一面轻轻把两个女人分
开,搀着诺拉·西蒙斯(假如这确是她的名字)坐下。然后他向男爵夫人扼要叙述了我们碰
到她女仆的经过。

    “这太可怕了!”她听完之后惊恐地说。“她被人绑架了吗?”

    “看来是这样,”福尔摩斯平淡地答道。“从你风才的话来看,我想,她是随夫人到巴
伐利亚去的?”

    “从上船起,她就没离开过我一步——除了休息的日子。”公爵夫人的面容显出一种尊
贵的气派。“她正是在大约三星期前那个休息日失踪的。”

    “男爵去世的那天?”

    这个女人眼圈红了,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嗯,是的。发生不幸时诺拉不在别墅里。她在镇上,那个镇子我记得叫艾尔戈德已
赫。在混乱中,谁也没注意她。而且,我刚才说过,那天她休息。第二天没见她回来,我觉
得可能发生了什么意外,于是通知了警察局。如果不是我丈夫突然去世,我心里乱成一团,
也许可以早一点通知警察。”

    “你推测发生了‘意外’,难道你没想到可能是某种罪行吗?”

    “我当时并不知道怎样想。她走了——”男爵夫人不知说什么好,两手摊开作了个无可
奈何的表示。

    “警方没能发现你女仆的踪迹?”

    她摇摇头,然后激动地抓起那双毫无生气的手,“亲爱的,总算找到你了!”

    “能否问一下,你丈夫是怎样死的?”福尔摩斯紧紧盯住她问道。

    男爵夫人的眼圈又一次红了,“他的心脏,”她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用咳嗽掩
饰我自己的慌乱,福尔摩斯却站了起来。

    “我深表同情。好的,我们的事情办完了,华生。”他轻松地说,我觉得他的语调里没
什么感情。“我们已经揭开了我们的小谜。”他把手伸向诺拉·西蒙斯。“太太,很抱歉,
耽误了你的时间,还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可是你们不能把她带走!”男爵夫人喊道。

    “她现在这副样子对你不会有任何用处,”福尔摩斯冷冷地说。“她自己还需要别人来
照料。”说着又把手伸过去。

    “哦,我会照顾她的,”这个女人坚持道。

    “在目前情况下这样作是完全不可能的,你的仆人正在综合医院接受西格蒙德·弗洛伊
德的治疗,我们把她带到这儿来并没得到他本人的允许。如果不是为了搞清她的身分,我不
会把她带出来的。”

    “得是——”

    “不过,我可以劝说医生把她交给你照顾。在普罗维登斯的时候,你一定帮助教会照顾
过缺衣少食无家可归的穷人吧?”

    “那时我常常做这类教会的慈善工作。”男爵夫人急忙答道。

    “我也这样想。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向弗洛伊德医生反映这一情况,等到他要对病人
作出处理的时候,一定会考虑你的要求的。”

    她还想说什么,但福尔摩斯一摆手,我们便告辞了,带着不幸的女仆一同出来。

    马车在原地等候我们,我们钻进去,随即福尔摩斯不出声地大笑起来。

    “一个极为出色的表演,华生。光凭她的勇气和机智就可以和最杰出的艺术技巧相媲
美。当然,他们事先有所准备。这个女人受过很不错的训练。”

    “那么说,她是个冒名顶替的?”简直很难想象那个天姿国色的女人竟是个骗子。福尔
摩斯不耐烦地点点头,把烟斗中的烟灰摆掉,随后向旁边那个乘客偏偏脑袋。

    “这个可怜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冯·莱恩斯多夫男爵夫人,”他严肃地说。“不过在了结
这件事之前,我们可以恢复她的一部分权利,即使还不能恢复她的理智。”

    “你怎么知道另外那个女人是在撒谎?”

    “你是问她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除了关于女仆失踪的那段荒诞不经的故事之外?”

    我点点头,并坦率地说我不认为她的话完全不可信。

    “也许她的话包含着我们还不了解的事实,它们会帮助我们搞清楚这件事的原委,”我
继续说,越来越觉得我头脑中渐渐形成的想法是不错的。“也许——”

    “也许是这样,”他微笑着表示同意。“然而有一些事实却证明了我的结论。”

    这位珠围翠绕华贵雍容的女子太象个男爵夫人了,我们那位神经错乱的病人却与这个角
色不大相配。然而福尔摩斯的态度又那么自信,自信得令人气恼(不到一星期之前,他自己
还几乎是个满口谵语狂言的疯子),他那副表面谦恭实则傲慢的样子真叫人难以忍受。

    “那么是些什么事实呢?”我愤愤地问。

    “你也许想知道,”他说着,递过来早上收到的电报,对我话音中的愤慨不予理会,
“罗得岛州的斯莱特家族二百年来一直属于贵格教派。贵格教派轻视教会,举行礼拜的时候
是不去教堂的。他们自然不搞慈善事业。是这样,当然是这样。”说着,他把头转向车窗外
面。

    我愕然了,正想开口,他又继续说起来,“而且,巧得很,我刚刚想起在哪儿见过
冯·施利芬伯爵。”

    “什么伯爵?”

    “冯·施利芬。我们在门口碰到的那个人,他的肖像几个月前曾上过《泰晤士报》。你
见过吗?如果我没记锗,那时他刚刚被任命为德国的总参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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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    淡
      静    泊
      致    明
      远    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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