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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目: 《廊桥遗梦》(3)
来  源: 哈尔滨紫丁香站
日  期: Sun Mar 30 12:49:22 1997
出  处: bbs@bbs.orange.sjtu.edu.cn

发信人: lqwx (忧郁的眼睛), 信区: Novel
标  题: 《廊桥遗梦》(3)
发信站: 饮水思源 (Fri Nov 15 10:48:44 1996)

标  题: 《廊桥遗梦》(3)

Francesca(弗朗西丝卡)

深秋时分是弗朗西丝卡生日的季节,冷雨扫过 她在南依阿华乡间的木屋。她凝视着雨,*.
过雨丝望见沿中央河边的山岗,心中想着理
查德。他八年前就在同样的冷雨秋风里去世,那夺
去他生命的病名她还是不记得为好。不过弗朗西丝
卡此刻正想着他,想着他的敦厚善良,他稳重的作 风,和他所给予她的平稳的生活。

孩子们都打过电话来了。他们今年还是不能回 
家来跟她过生日,虽然这已是她六十七岁生日了。
她能理解,一如既往,今后也如此。他们两人都是正
在事业中途,艰苦奋斗,一个在管理一家医院,一个
在教书。迈可正在他第二次婚姻中安顿下来,卡洛
琳则在第一次婚姻中挣扎.他们两个从来不设法安
排在她生日的时候来看她,这一点却使她私下里感
到高兴,因为她保留着自己过这个日子的仪式。

这天早晨温特塞特的朋友们带了一个蛋糕过来 
坐了坐。弗朗西丝卡煮了咖啡.谈话随便地流淌过
去,从孙儿辈到小县轶事,到感恩节,到圣诞节该给
谁买什么。客厅里轻声笑语时起时伏,亲切的气氛
给人以慰藉。这使弗朗西丝卡想起她为什么在理查 
德死后还在这里住下来的一个小小的理由.

迈可竭力劝她去佛罗里达,卡洛淋要她去新英 
格兰。但是她留在了南依阿华的丘陵之中这片土地
上,为了一个特殊的原因保留着老地址。她很高兴 自己这么做了。

弗朗西丝卡中午把朋友们送走。他们开着比尔
克和福特车驶出小巷,转入县柏油公路,向温特塞特
方向奔驰而去,刮水器来回拭去车窗上的雨水。他
们是好朋友,不过他们决不会理解她内心深处的想 法,即使她告诉他们,也不会理解。

她的丈夫在战后把她从那不勒斯带到这个地方
时说她会在这儿找到好朋友的。他说,“依阿华人有
各种弱点,但是决不缺乏对人的关心。”这句话过去 和现在都是对的。

他们认识时她二十五岁,大学毕业了三年,在一
家私立女子中学教书,生活漫无目的。当时大多数
意大利青年不是在战俘集中营中或死或伤,就是在
战争中身心俱残.她曾和一位大学艺术系教授尼可
洛有过一段恋情。他白天整天作画,夜间带她到那
不勒斯的地下娱乐区去兜风,疯玩一阵.这件事一
年之后结束,决定性的因素是她传统观念较深的父 母越来越不赞成。

她在黑头发上系着红缎带,恋恋不舍自己的梦。
但是没有海员上岸来找她,也没有声音从窗下街头
传进来。严酷的现实迫使她认识到自己的选择有
限。理查德提供了另一种合理的选择:待她好,还有 充满美妙希望的美国。

他们坐在地中海阳光下的一家咖啡馆里,她仔 
细打量了一身戎装的他,他正以美国中西部人特有
的恳切的目光看着她,于是她就跟他到依阿华来了。
来到这里,为他生儿育女,在寒冷的十月之夜看迈可
打橄榄球,带卡洛琳到得梅因去买参加大学舞会的
衣裳。每年同在那不勒斯的姐妹通几次信,在她父
母相继去世时回过两次那不勒斯.但现在麦迪逊县 已是她的家,她不再想回去了。

下午雨停了,而近黄昏时分又下起来。在薄暮 
中弗朗西丝卡倒了一杯白兰地,然后打开理查德的
卷盖型书桌的最后一个抽屉。这胡桃木制的家具已
经传了三代了。她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用手慢 
慢在上面拂试,年年此日她都是这么做的.

邮戳上的字是:“65,'9,'12,华盛顿,西雅图。”
她总是先读邮戳,这是仪式的一部分.然后读手写 
的收信人地址:“依阿华,温特塞待, R.
R.2,弗朗西 丝卡·约翰逊。”下一步是寄信人地址,在左上角潦草
的几笔:“华盛顿州,贝灵汉,642号信箱。”她坐在靠
窗的椅子里,看着地址,全神贯注。因为信封里面是
他的手的动作,她要回味那二十二年前这双手在她 身上的感觉。

在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触摸她时,就打开信封,小
心翼翼地拿出三封信、一份短文手稿、两张照片、一
期完整的《地理杂志》和从这份杂志别的期上剪下的
散页。在逐渐消失的暮霭中她啜着白兰地,从眼镜
框上边看着钉在打字手稿上的一封短笺。信写在他
本人的专用信纸上,信头只有简单的几个印刷体宇:

“罗伯特金凯,摄影家一作家。”

亲爱的弗朗西丝卡:

附上两张照片。  一张是在牧场上日出时刻
我给你照的,希望你跟我一样喜欢它。  另外一 
张是罗斯曼桥,你钉在上面的小条我还没有取 下。
我坐在这里,在我的脑海中搜索我们在一 起度过的时光的每一个细节、每时每刻。我一
遍又一遍问我自已,“我在依阿华的麦迪逊县究 
竟遇到了什么事?”我努力把它想清楚。所以我
才写下了附给你的这篇短文:《从零度空间落 
下》,这是作为清理我困惑的思路的一种方法。

我从镜头望出去,镜头终端是你;我开始写
一篇文章,写的又是你。  我简直不清楚我从依 阿华是怎么回到达里来的。  
这辆旧卡车好歹把
我驮了回来,但是我几乎完全想不起来中间经 过的路程。

几星期之前,我还感到自己很有自制能力,
也还满足。也许内心深处并不快活,也许有些 寂寞,但是至少是满足的。  
现在这一切都改变 了。

现在很清楚,我向你走去,你向我走来已经
很久很久了。  虽然在我们相会之前谁也不知道 
对方的存在,但是在我们浑然不觉之中有一种
无意识的注定的缘分在轻快地吟唱。保证我们 
一定会走到一起。就像两只孤雁在神力召唤下
飞越一片又一片广袤的草原,多少年来,整个一 
生的时间,我们一直都在互相朝对方走去。

那条路真是奇怪的地方。  我正开车蹭来蹭
去时,抬头一看,就在那八月里的一天,你穿过 草地向我走来。  
回想起来,好像这是必然的
——不可能是另一样——这种情况我称之为极 少可能中的高概率。

于是我现在内里装着另外一个人到处走。
不过我觉得我们分手那一天我的说法更好:从 
我们两个人身上创造出了第三个人。现在那个
实体处处尾随着我。

不论怎样,我们必须再见面,不管是何时何
地。

你无论有何需要,或者只是想见我时,就给
我打电话.  我将立时三刻到来。  如果任何时候 
你能到这里来,请告诉我,机票钱若有问题,我
可以安排。  我下星期到印度东南部去,不过十 月份就回到这里。

我爱你。

罗伯特

一九六五年九月十日

又及:在麦县拍的那组照片效果很好。  你可在 明年的《地理杂志》上找.  
如果你要我寄给你刊
登这组照片的那一期,请告拆我。

弗朗田丝卡·约翰逊把白兰地杯子放在宽阔的 
橡木窗台上,凝视着一张自已的18’×8’照片。有
时她很难回忆起自己二十二年前长得什么样。她倚
在一根篱笆桩上,穿着褪色的牛仔裤,凉鞋.白色圆 领衫,头发在晨风中飘起.

她从坐的地方那扇窗望出去可以看到那根篱笆 
桩。牧场周围还是原来的旧篱笆.理查德死后她把
地租出去时,曾明文规定牧场必须保留原封不动,尽 管现在已是蒿草高长的空地.

照片上的她脸上刚刚开始出现第—道皱纹.他 
的相机没放过它们.不过她还是对照片上所见感到
满意.她头发是黑的,身材丰满而有活力,套在牛仔
裤里正合适。不过她现在凝视的是自己的脸。那 
是一个疯狂地爱上了正在照相的男子的女人的
脸。

沿着记忆的长河,她也能清晰地看见他.每年 
她都在脑海中把所有的影像过一遍——细细地回味
—切,刻骨铭心,永志不忘,就像部落民族的口述历
史,代代相传直至永久.他身子瘦、高、硬,行动就像
草—样自如而有风度,银灰色的头发在耳后长出不
少.几乎总是乱篷蓬的,好像他刚在大风中长途旅 行,曾设法用手把它们拢整齐。

他狭长脸,高颧骨,头发从前额垂下,衬托出一
双篮眼睛,好像永远不停地在寻找下一幅拍照对象。
他当时对她微笑着说她在晨曦中脸色真好,真滋润,
要他靠着篱笆桩,他围着她绕了一个大弧形,先蹲着
照.然后站起来照,然后又躺下用相机对着她.

她对他用了这么多胶卷有点于心不安,但是对 
他给予她这么多关注感到高兴。她希望没有邻居这
么早开拖拉机出来。不过在那个特定的早晨她并不 太在乎邻居以及他们怎么想。

他拍照,装胶卷,换镜头,换相机,接着又拍,一
边工作,边轻声跟她谈话,总是告诉她他觉得她多
么好看,他多么爱她。“弗朗西丝卡,你太美了,简直
不可思议,”有时他停下来凝视着她,目光穿过她,绕 着她,一直看到她身体里面。

她的圆领衫绷紧处两个奶头轮廓鲜明。很奇
怪,她竟然对自已隔着衣服这样曲线毕露并不发窘。
相反,知道他透过镜头能这样清楚看到她的胸部,她
还感到高兴。她在理查德面前决不会这样穿法,他
不会赞许的。说实在的,在遇到罗伯特·金凯之前她 什么时候也不会这样穿法。

罗伯特要她背稍稍往后仰一点,然后轻声说,
“好的,好的,就这么呆着。”这时他照的就是她现在
注视着的这张照片。光线最理想不过,他说是“多么
透亮”——这是他给起的名称,于是正在他围着她转 时快门坚决地按了一下。

他很轻捷,当时她望着他时想到的是这个词。 
他年已五十二岁,而浑身都是瘦肌肉,行动敏捷有
力,只有艰苦劳动而又自爱的人才能这样。他告诉
她他曾是太平洋战区的战地摄影记者,弗朗西丝卡
完全能想象那情景:他脖子上接着几架相机跟海军
陆战队的士兵们一起在硝烟弥漫的海滩上跑来跑
去,其中一架放在眼睛下面,不断按动快门,其速度 之快几乎使相机着火。

她再看那照片,仔细端详。我当时是挺好看的,
她心里想,为自己的自我欣赏不禁莞尔。“在此以前
和在此以后我都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都是因为
他。”她又吸一口白兰地,此刻雨随着十一月的风尾 下得一阵紧似一阵。

罗伯特·金凯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魔术师,他活在
自己的内部世界里,那些地方希奇古怪,几乎有点吓
人。在一九六五年八月那个干燥而炎热的星期一,
当他走出卡车向她的车道走来的时候,弗朗西丝卡
立刻就感觉到了这一点。理查德和两个孩子到伊利
诺依州博览会上展出那匹获奖的小牛去了,那小牛
比她得到的关注还要多,现在她有一个星期完全属 于自己。

她正坐在前廊的秋千上,喝着冰茶,漫不经心地
看着一辆在县公路上行驶的卡车下面卷扬起来的尘
土。卡车驶得很慢,好像驾驶员在寻找什么,然后就
在她的小巷口停下,把车头转向她的房子。天哪,她 想,这是谁?

她赤着脚,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褪了色的蓝工作
服,袖子高高卷起,衣摆放在裤子外面,长发用一只
玳瑁梳子别起,那梳子还是她离开故国时父亲给她
的,卡车驶进了巷子在绕屋的铁丝栅栏门前不远处 停下。


弗朗西丝卡走下廊子,款款地穿过草地向大门
走来。卡车里走出罗伯特·金凯,看上去好像是一本
没有写出来的书中出现的幻象,那本书名叫《插画沙
他的棕色军服式衬衫已为汗湿透,贴在背上,腋
下两大圈汗渍。衬衫上面三个扣子敞开着,她可以
看见他脖子里银项链下面紧绷绷的胸肌。他肩上是
他微笑着说:“对不起,打搅了。我是在找此地
附近一座廊桥,可是找不着,我想我是暂时迷路了。”
他两眼直望着她,她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
在跳动。那眼睛、那声音、那脸庞、那银发,还有他身
体转动自如的方式。那是古老的、令人心荡神移、慑
人魂魄的方式;是在障碍冲倒之后进入睡乡之前的
最后时刻在你耳边说悄悄话的方式;是把任何物种
必须传宗接代。这方式只是轻轻地说出了这一
需要,岂有他哉。力量是无穷的,而设计的图案精美
绝伦。这方式坚定不移,目标明确。这其实很简单,
让我们给弄得好像很复杂。弗朗西丝卡感觉到了这
一点而不自知,她是在自己的细胞层面上感觉到的。
一辆小汽车经过这条路,后面扬起一道尘土,按
了按喇叭。弗朗西丝卡向弗洛埃德·克拉克伸出车
窗的那只古铜色的手挥手答礼,然后转向陌生人:
“你已经很近了,那桥离这里只有两英里地。”然后,
在二十年的封闭生活中,长期遵循乡村文化所要求
的克制、含蓄、不苟言笑的行为准则的弗朗西丝卡·
约翰逊忽然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领你去。”
她为什么这样做,自己始终也说不准。也许是
在这么多年之后,少女的心境像水泡一样浮到水面
上,终于爆开了。她不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但也不大
胆主动。她唯一能解释的是,只见了几秒之后。罗伯
显然,他对她的自告奋勇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就
过去了,认真地说,那他很感谢。她从后台阶拿起做
农活穿的牛仔靴走到他的卡车边,跟着他走到乘客
的座位边。“请等一分钟,我给您腾地方,这里尽是
乱七八糟的东西。”他边做边叽咕着,主要是自言自
语,她可以看得出来他有点儿慌乱,对整个这件事有
他把帆布背包和三脚架、暖水瓶和纸袋重新放
好。卡车后面放着一只棕色的山姆森式的旧衣箱、
一只吉他琴匣,都布满灰尘,饱经风雨,用一条布纹
他正在咕哝着把纸咖啡杯、香蕉皮等等塞进一
个杂货店的大中皮纸袋然后扔到卡车后箱中去时,
车门砰的一声碰上了,打了他屁股一下。然后他拿
出一个蓝白相间的冷藏箱,也把它放到车后面。在
绿色的车门上有几个褪了色的红漆宇;“金凯摄影,
“行了,我想您现在可以挤进来了。”他拉着门,
待她进去后关上,然后绕到司机那边,以一种特殊
的、动物般的优美姿态钻进驾驶盘后面。他看了她
“右边,”她用手指了一下。他转动钥匙,那走调
的引擎开动了,车子沿着小巷颠簸着向大路驶去,他
的两条长腿自动地端着踏板,旧的莱维牌长裤盖着
系皮带的棕色野地靴,这双靴子已见过多少英里从
他俯身伸手探到前面的杂物箱中,前肘无意中
擦过她的大腿。他半望着风挡外,半望着那小杂物
箱,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她:“罗伯特·金凯,
他说:“我是《地理杂志》派到这里来的。您熟悉
“熟悉。”弗朗西丝卡说,心想谁不熟悉这杂志。
“他们要发表一篇关于廓桥的文章,显然依阿华
的麦迪逊县有几座满有意思的这样的桥。我已经找
到了六座,但是我猜至少还有一座,据说是在这个方
“它叫罗斯曼桥,”弗朗西丝卡说,越过风声、车
轮和引擎的噪音,她的声音有点奇怪,好像是属于另
一个人的,属于那个十几岁的那不勒斯姑娘,那个探
头窗外,向火车站方向极目远眺,或是在码头上想心
思,想着还没有出现的远方的恋人的姑娘。她一边
有两只背包在他旁边放着。一只是关好的,但
另一只的盖向后翻着,她能看见露出来的照相机银
色的顶部和黑色的背面,以及一个胶卷盒的底部,相
机背面贴着“柯达彩色 II,25,36张”的标签。在这
些包包后面塞着一件有许多口袋的背心。从一只口
她的脚后面是两架三脚架,已经刮痕累累,不过
她还辨认得出其中一架上面剥落的商标:“基佐”。
当他打开汽车杂物箱时,她瞥见里面塞满了笔记本、
“下一个街角向右转,”她说。这给她一个借口
可以看一眼罗伯特·金凯的侧影。他皮肤激黑滑润,
由于出汗而发光。他的嘴唇很好看,不知怎么,她一
开始就注意到了。他的鼻子很像她所见到的印第安
人的鼻子,那是孩子还未长大时有一次他们全家到
从传统标准说,他不算漂亮,也不难看。这种字
眼好像对他根本不适用。但是他有点什么,是一种
很老,饱经风霜的神态,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眼
他左腕戴着一块外表很复杂的手表。棕色皮表
带汗渍斑斑。右腕有一只花纹细致的银手镯。她心
想这手锡需要用擦银粉好好上上光了,立刻又责备
目己这种注意鸡毛蒜皮的小镇习气,多年来她一直
罗伯特·金凯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抖落出
一支递绘她。在五分钟之内她第二次使自己意外,
竟接受了。我在干什么?她心想。多年前她吸过
烟,后来在理查德不断严厉批评下戒绰了。他又抖
落出一支来,含在自己的嘴唇里,把一个金色吉波牌
的打火机点着,向她伸过去,同时眼睛望着前路。
她双手在火苗边上做一个挡风圈,在卡车颠簸
中为稳住打火机碰着了他的手。点烟只需一刹那
间,但这时间已足够使她感觉到他手的温暖和手背
上细小的汗毛。她向后靠下,他把打火机甩向自己
的烟,熟练地做成挡风圈,手从方向盘抽下来才不到
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农夫之妻,悠闲地坐在布
满灰尘的卡车座位里,吸着香烟,指着前面说:“到
了,就在弯过去的地方。”那座红色斑驳,饱经岁月而
罗伯特·金凯这时绽开了笑容。他扫了她一眼
说:“太棒了,正好拍日出照。”他在离桥一百英尺地
方停下,带着那开口的背包爬出车子。“我要花几分
钟做一点探查工作,您不介意吧?”她摇摇头,报以一
笑。
弗朗顿丝卡望着他走上县城公路,从背包里拿
出一架相机,然后把背包往左肩上一甩。他这一动
作已做过上千次了,她从那流畅劲儿可以看出来。
他一边走,头一边不停地来回转动,一会儿看看桥,
一会儿看看桥后面的树。有一次转过来看她,脸上
罗伯特·金凯同那些专吃肉汁、土豆和鲜肉——
有时一天三顿都如此——的当地人成鲜明对比,他
好像除了水果、干果和蔬菜之外什么都不吃。坚硬,
她想。他肉体很坚硬。她注意到他裹在紧身牛仔裤
里的臀部是这样窄小——她可以看到他左边裤袋中
钱包的轮廓和右边裤袋中的大手帕。她也注意到他
周围静悄悄,一只红翼鸫鸟栖息在铁丝网上望
着她。路边草丛中传来牧场百灵的叫声,除此之外,
罗伯特·金凯刚好在桥边停下。他站了一会儿,
然后蹲下来从相机望出去。他走到路那边,同样再
来一遍。然后他走到桥顶下,仔细观察那椽子和天
弗朗西丝卡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头,打开门,把
穿着靴子的脚放到踏板上。她张望一下,确定没有
邻居的车向这里开来,就向桥边走去。夏日午后骄
阳似火,桥里面看来要凉快些。她可以看见桥那头
在桥里面她能听到鸽子在檐下的窝里咕咕软
语。她把手掌放在桥栏杆上享受那暖洋洋的感觉。
有些栏杆上歪歪扭扭刻着宇:“吉姆波—代尼逊,依
阿华”,“歇莉十杜比”,“去吧,老鹰!”鸽子继续咕咕
弗朗西丝卡从两道栏杆的缝隙中沿着小溪向金
凯走去的方向望去。他站在小溪当中的一块石头上
望着桥,她看见他向她挥手,吃了一惊。他跳回岸
上,自如地走上陡峭的台阶。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水
“真好,这里真美,”他说,他的声音在这座廊桥
弗朗西丝卡点头说:“是的,是很美。我们这里
他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小束野花,是野生黄菊
花。“谢谢你给我做向导,”他温柔地笑着。“我要找
一天黎明来拍照。”她又感到体内有点什么动静。
花。没有人给她献过花,即使在特殊的日子也没有
“我不知道尊姓大名,”他说。她才想起没有告
诉过他,感到自己有点呆。她说了之后他点点头说:
又回到绿色卡车,沿着柏油路,在落日余晖中行
驶。他们两次遇到别的汽车,不过都不是弗朗西丝
卡认识的人。在到达农场的四分钟之中。她浮想联
翩,有一种异样的,释然的感觉。再多了解一些罗伯
特·金凯,这位摄影家一作家,这就是她想要的,她想
多知道一些。同时她把花竖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好
血涌上她的面颊。她自己能感觉到。她什么也
没做,什么也没说,但是自己觉得好像是做了,说了。
卡车收音机里放着一支吉他歌曲,声音几乎淹没在
他把车转进小巷。“理查德是你的丈夫吧?”他
“是的,”弗朗西丝卡说,有点喘不过气来。一旦
开了口,话就源源不断出来了。“热得很,你要喝杯
他回头看看她说:“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我就
她引导他把卡车停到屋后面——她希望自己做
得很随便。她不愿在理查德回来时有个邻居对他
说:“嘿,理查德,你那里在请人干活吗?上星期看见
一辆绿色卡车停在那里。我知道弗兰尼在家,就懒
沿残缺的水泥台阶而上,到游廊的后门。他为
她拉开门,身上带着装相机的背包。“天太热,不好
把这些装备放在卡车里。”他一边往出拿照相器材,
厨房里稍微凉快点,不过还是热。小长毛狗围
着金凯的靴子嗅来嗅去,然后走出去在后廊趴下,此
时弗朗西丝卡从金属的盘子里把冰拿出来,并从一
个半加仑的大口杯倒出茶来。他坐在餐桌旁,两条
长腿伸在前面,用两只手拢头发,她知道他在注视着

柠檬汁沿着一只玻璃杯的边慢慢流下来,这他
弗朗西丝卡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把自己的杯子
故在贴面桌子的另一边,再把那束花浸在放了水的
外面部有唐老鸭图案的果酱瓶里。她靠着切菜台,
用一只脚站着,俯身脱下一只靴子,然后换那只赤脚
他喝了一小口茶,望着她。她大约五英尺六英
寸高,四十岁上下,或者出头一些,脸很漂亮,还有一
副苗条、有活力的身材。不过他浪迹天涯,漂亮女人
到处都是。这样的外形固然宜人,但是真正重要的
是从生活中来的理解力和激情,是能感人也能受感
动的细致的心灵。因此许多女人尽管外表很美,但
他觉得她们并无吸引力。她们生活经历不够长,或
者还不知生活艰辛,因此没有这种足以吸引他的气
可是弗朗西丝卡·约翰逊身上确实有足以吸引
他的东西。她善解人意,这他看得出来。她也有激
情,不过他还说不上这激情究竟导向何方,或者是否
后来,他告诉她,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那天看着
她脱靴子的时候是他记忆中最肉感的时刻。  为什
么,这不重要。这不是他对待生活的态度。“分析破
坏完整性。有些事物,有魔力的事物,就是得保持完
整性。如果你把它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分开来看,它
她坐在桌旁,一只脚蜷在下面,把一缕落到脸上
的头发拢回去,用那玳瑁梳子重新别好。然后又想
起来,到最靠边的柜子上头拿下一个烟灰缸放在桌
得到了这一默许之后,他拿出一包骆驼牌香烟
来,向她伸过去。她拿了一支,并注意到微微有点潮
湿,是他出汗浸的。同样的程式。他拿着金色的吉
波打火机,为稳住打火机碰到他的手,指尖触到了他
的皮肤,然后坐回去。香烟味道美妙无比,她微微笑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是说摄影做什么?”
他看着他的香烟静静地说:“我是一个合同摄影
师——给《地理杂志》摄影,是部分时间。有时我有
了想法,卖给杂志,然后给他们拍照。或者他们需要
什么,就找我让我为他们拍摄。那是一个相当保守
的刊物,没有很多发挥艺术表现力的余地。但是报
酬不错,不算特别优厚,可是相当不错,而且稳定。
其余时间我就自己写,自己拍,然后把作品寄给其他
杂志。生活发生困难的时候我就做合作项目,不过
“有时我写诗,那纯粹是给自己写的。时不时的
也写写小说,不过我好像没有写小说的气质。我住
在西雅图北部,相当多的时间在那一带工作。我喜
“《地理杂志》常常把我派到一个地方去一两个
月,特别是制作一项大的作品,例如亚马逊河的一部
分,或是北非沙漠。平常在这种情况下我都是乘飞
机去,在当地租一辆车。但是我有时想要开车经过
一些地方作些侦察,以为将来的参考。我是沿着苏
必利尔湖开车来的,准备穿过黑山陵回去。  你怎么
弗朗西丝卡没有准备他问问题。她支吾了一会
儿说:“咳,我跟你做的可不一样。我得的学位是比
较文学。我一九四六年到这里时温特塞特正找不到
教师。我嫁给了当地人而且还是个退伍军人,这使
我能被接受。于是我就得了一张教师执照,在中学
教了几年英文。但是理查德不喜欢让我出去工作。
他说他能养活我们,不需要我去工作,特别是当时两
个孩子正在成长。于是我就辞了工作,从此成为专
她注意到他的冰茶差不多喝完了,又给他从大
这一瞬间这句问话是真诚的,她心里明白。标
准的答话应该是:“很好。很宁静。这里的人的确善
她没有立即回答。“我能再要一支烟吗?”又是
那包骆驼牌,又是那打火机,又是轻轻碰一下手。阳
光在后廊地板上移过,照在那条狗身上,它爬起来,
走出视线之外。弗朗西丝卡第一次看着罗伯特·金
凯的眼睛。
“我应该说:‘很好。很宁静。这里的人的确善
良。’这些大部分都是真的。这里是很宁静,当地人
在某种意义上是很善良。我们都互相帮助。如果有
人病了,受伤了,邻居就会进来帮着拣玉米,收割燕

“但是,”——她犹豫了,吸着烟,隔着桌子望着
罗伯特·金凯——“这不是我少女时梦想的地方。”终
于坦白了。这句话已存了多年,但是从来没有说出
来过。现在,她对一个从华盛顿州贝灵汉来的有一 辆绿色卡车的男人说出来了。

他一时间没说什么。然后说,“我那天在我笔记
中里记下了一些话以备将来用。是在开车时临时想
到的,这是常有的事。是这么说的:‘旧梦是好梦,没
有实现,但是我很高兴我有过这些梦。’我说不上来
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准备用到什么地方。所以我 想我能理解你的感觉。”

弗朗西丝卡向他笑了,她第一次笑得热情而深 
沉。接着睹徒的冲动占了上风。“你愿意留下来吃
晚饭吗?我全家都到外地去了,所以家里没什么东 西,不过我总可以弄出一点来。”

“我确实对杂货铺、饭馆已经厌倦了。如果不太 麻烦的话,我愿意。”

“你喜欢猪排吗?我可以从园子里拔点新鲜菜 来配着做。”

“素菜就好。我不吃肉,已多年了。不是什么大 不了的事,就是觉得那样更舒服。”

弗朗西丝卡又笑了。“此地这个观点可不受欢 
迎。理查德和他的朋友们会说你是在破坏他们的生
计。我自己也不大吃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
欢。但是每当我在家试着做一顿无肉饭菜时,就会
引起反抗的吼声。所以我已放弃尝试了。现在想法 儿换换口昧是挺好玩的。”

“好的。不过别为我太麻烦。听着,我的冷藏箱
里有一包胶卷。我得去倒掉化了冰水,整理一下。 
这要占点时间。”他站起来喝完了剩茶。

她看着他走出厨房门,穿过游廊走进场院。他 
不像别人那样让百叶门砰一下弹回来,而是轻轻关
上。他走出去之前蹲下来拍拍那小狗,小狗舐了几 下他的路膊表示对这一关注领情。

弗朗西丝卡上楼匆匆洗了一个澡,一边擦身一 
边从短窗帘的上面向场院窥视。他的衣箱打开着,
他正在用那旧的手压水泵洗身。她原该告诉他如果
需要可以用房子里的莲蓬头洗澡。她原是想说的,
又觉得这样似乎超过了熟悉的程度,以后自已心情 恍惚,把这事忘了。


可是罗伯特·金凯在比这恶劣得多的条件下都 
洗漱过。在虎乡用腥臭的水洗,在沙漠中用自己的
罐头筒盛水洗。他在她的场院脱到腰部,用旧衬衣
当毛巾使。“一条毛巾,”她自责地说,“至少一条毛 巾,我这点总可以为他做的。”

他的刮胡子刀躺在水泵边的水泥地上让阳光照 
得发亮。她看着他在脸上涂了肥皂然后刮胡子。他
很——又是这个词——坚硬。他个子并不大,大约
六英尺多一点,略偏瘦。但是对他的个头来说,他肩
膀的肌肉很宽,他的肚子平坦得像刀片。他不管年
龄多大都不像,他也不像那些早晨饼干就肉汁吃得 太多的当地人。

上次去得梅因采购时她买了新的香水——风歌 
牌——现在节省地用了一些。穿什么呢?穿太正式
了不大合适,因为他还穿着工作服。长袖白衬衫,袖
子刚好卷到胳膊肘,一条干净的牛仔裤,一双干净的
凉鞋。戴上那对金圈耳环(理查德说她戴了像个轻
佻女子)和金手镯。头发梳到后面用发卡夹住,拖在 背后。这样比较对头。

她走进厨房时,他已坐在那里,旁边放着背包和
冷藏箱,穿了一件干净的咔叽布衬衫,桔色背带从上
面挂下来。桌上放着三架相机和五个镜头,还有一
包新的骆驼牌香烟。相机上都标着“尼康”,黑镜头
也是如此,有短距离、中距离,还有一个长距离的镜
头。这些装备已经有刮痕,有的地方还有磕碰的缺
口。但是他摆弄时仍很仔细,但又比较随便,又擦又 刷又吹。

他抬头看她,脸上又严肃起来,怯生生的。“我 的冷藏箱里有啤酒,要一点吗?”

“那好,谢谢。”  *

他拿出两瓶布德威瑟啤酒。他打开箱盖时她可 
以看见透明盒子里装着一排排胶卷,像木材一样齐
齐地码着。他拿出两瓶来之后,里面还有四瓶啤酒。

弗朗西丝卡拉开一个抽屉找开瓶的扳子。但是
他说,“我有。”他把那把瑞士刀从刀鞘里抽出来,弹 出开瓶扳,用得很熟练。

他递给她一瓶,举起自已那瓶作祝酒状说:“为
午后傍晚的廊桥,或者更恰当地说,为在温暖的红色 晨光里的廓桥,”他咧开嘴笑了。

弗朗西丝卡没说话,只是浅浅地一笑,略微举一
下那瓶酒,犹犹疑疑地,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奇怪的
陌生人,鲜花、香水、啤酒,还有在炎炎盛夏一个星期
一的祝酒。这一切她已经几乎应付不了了。

“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在一个八月的下午感到口
渴。不知是谁,研究了这口渴,弄了点什么拼凑在一
起,就发明了啤酒。这就是啤酒的来源,它解决了一
个问题。”他正在弄一架相机,用一个珠宝商用的小
改锥拧紧顶盖的一个螺丝,这几句话几乎是对着相 机说的。

“我到园子里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他抬起头来,“需要帮忙吗?”

她摇摇头,从他身旁走过,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
的胯上,不知他是不是一直看着她穿过游廊。心里猜 想是的。

她猜对了。他是一直在注视着她。摇摇头,又 
接着看。他注视着她的身体、想着他已经知道她是
多么善解人意,心里捉摸着从她身上感到的其他
东西是什么。他被她吸引住了,正为克制自己而斗 争。

园子现在正在阴暗中。  弗朗西丝卡拿着一个搪 
瓷平锅在园子里走来走去。她挖了一些胡萝卜和香
菜,一些防风菜根、洋葱和小萝卜。

她回到厨房时,罗伯特·金凯正在重新打背包,
她注意到打得十分整齐、准确。显然一切都已落位,
而且一向都是各就其位的。他已喝完她那瓶啤酒,
又开了两瓶,尽管她那瓶还没唱完。她一仰脖喝完 第一瓶,把空瓶递给他。

“我能做些什么?”他问。

“你可以从廊子里把西瓜抱进来,还有从外面筐 子里拿几个土豆进来。”

他行动特别轻盈,她简直惊讶他怎么来去这么
快,胳膊底下夹着西瓜、手里拿着四个土豆从廓下回 来了。“够了吗?”

她点点头,想着他行动多像游魂。他把这些东 
西放在洗涤池旁边的台子上——她正在洗涤池里洗
园子里摘来的菜——然后回到椅子那里点一支骆驼 牌香烟坐下来。

“你要在这里呆多久?”她问道,低头看着她正在 洗的蔬菜。

“我也说不准。现在是我可以从容不迫的时候,
照那些廊桥的期限还有三星期呢。我猜只要照得好 需要多久就多久,大概要一星期。”

“你住在哪里?在镇上吗?”

“是的,住在一个小地方,有很小的房间。  叫个
什么汽车大院。今天早晨我才登记的,还没把家伙 卸下呢。”

“这是唯一可住的地方了,除了卡尔逊太太家,
她接受房客。不过餐厅一定会让你失望的,特别是 对你这种吃饭习惯的人。

“我知道。这是老问题了。不过我已学会凑合 
了。这个季节还不算太坏,我可以在小店里和路边
小摊上买到新鲜货。面包加一些别的东西差不多就
行了。不过这样被请出来吃饭太好了,我很感激。。

她伸手到台面上打开收音机,那收音机只有两 
个频道,音箱上盖着一块棕色布。一个声音唱着:
“我袋里装着时间,天气总站在我一边……”歌声下 
面是阵阵吉他伴奏。她把音量捻得很小。

“我很会切菜的,”他自告奋勇。

“好吧,切菜板在那儿,就在那底下的抽屉里有 
一把刀。我要做碗烩菜,所以你最好切成丁。”

他离她二英尺远,低头切那些胡萝卜、自萝卜、
防风菜根和洋葱。弗朗西丝卡把土豆削到盆里,意
识到自己离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她从来没有想到 
过与削土豆皮相联系会有这种小小的歪念头。

“你弹吉他吗?我看见你卡车里有个琴匣。”

“弹一点儿。只是作个伴儿,也不过如此而已。
我妻子是早期的民歌手,那是远在民欧流行起来之 前,她开始教我弹的。*

弗朗西丝卡听到“妻子”一词时身子稍稍绷紧了
一下,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他当然有权结婚,
但是不知怎地这似乎跟他不相称。她不愿意他结过 婚。


“她受不了我这样长期外出拍照,一定就是几个
月。我不怪她。她九年以前就撤退了。一年之后跟
我离了婚。我们没有过孩子,所以事情不复杂。她 
带走一只吉他,把这契波琴留给我了。”

“你还和她通音讯吗?”

“不,从来没有。”

他就说了这么多。弗朗西丝卡没有再进一步问 
下去。但是她感觉良好一些,挺自私的。她再次奇
怪自己为什么要在乎他结过还是没结过婚。

“我到过两次意大利,”他说,“你故乡在哪里?”

“那不勒斯。”

“从来没去过。我有一次到过北方,拍一些勃河 
的照片。后来再去是到西西里去拍照。”

弗朗西丝卡削着土豆,想了一会儿意大利,一直 意识到罗伯特·金凯在她身旁。

西天升起了云彩.把太阳分成射向四方的几道
霞光。他从洗涤池上的窗户望出去说:“这是神光。
日历公司特别喜爱这种光,宗教杂志也喜欢。”

“你的工作看来很有意思,”弗朗西丝卡说。她 
感到有需要让这种中性的谈话继续下去。

“是的,我很喜欢。我喜欢大路,我喜欢制作照 片。”

她注意到了他说“‘制作’照片”。“你制作照片, 而不是拍摄照片?”

“是的,至少我是这样想。这就是星期日业余照
相者和以此为生的人的区别。等我把今天我们看到
的桥的那些照片弄好,结果不会完全像你想象中的
那样。我通过选镜头、或是选角度或是一般的组合,
或者以上几样都结合起来,制成我自己的作品*

“我照相不是按原样拍摄,我总是设法把它们变
成某种反映我个人的意识、我的精神的东西。我设
法从形象中找到诗。杂志有它自己的风格和要求,
我并不总是同意编辑的口味,事实上我不同意时居
多。这是我烦恼之处,尽管是他们决定采用什么,屏
弃什么。我猜他们了解他们的读者,但是我希望他
们有时可以冒一点风险。我对他们这么说了,这使 他们不高兴。

“这就是通过一种艺术形式谋生所产生的问题。
人总是跟市场打交道,而市场——大众市场——是
按平均口味设计的。数字摆在那里,我想这就是现
实。但是正如我所说的,这可能变得非常束缚人。
他们允许我保留那些没有被录用的照片,所以我至 少可以有我自己喜欢的私人收藏。

“间或有另外一家杂志愿意采用一两张,或者我
可以写一篇关于我到过的地方的文章,插图的照片 
可以比《地理杂志》喜欢的更野一些。

“以后我准备写一篇文章题为‘业余爱好的优
点’,专写给那些想以艺术谋生的人看。市场比任何
东西都更能扼杀艺术的激情。对很多人来说,那是
一个以安全为重的世界。他们要安全,杂志和制造
商给他们以安全,给他们以同一性,给他们以熟悉、 
舒适的东西,不要人家对他们提出异议。

“利润、订数以及其他这类玩意儿统治着艺术。 
我们都被鞭赶着进入那个千篇一律的大轮子。

“做买卖的人总是把一种叫做‘消费者’的东西
挂在嘴上。这东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矮胖
子穿着皱巴巴的百慕大短裤,一件夏威夷衬衫,戴一
顶草帽,开酒瓶和罐头的扳子从草帽上摇摇晃晃挂 下来,手里摸着大把钞票。”

弗朗西丝卡轻轻地笑了,心里思付着安全和舒 适。

“不过我成就并不多。像我刚才说的,旅行本身
就很好、我喜欢摆弄照相机,喜欢在户外。现实并不
像这支歌开头那样,但是这是一支不坏的歌。”

弗朗西丝卡猜想,对罗伯特金凯来说这是很平
常的谈话,而对她,这却是文学素材。麦县的人从来
不这么谈话,不谈这些事。这里的话题是天气、农产
品价格、谁家生娃娃、谁家办丧事,还有政府计划和
体育队。不谈艺术,不谈梦、也不谈那使音乐沉默、 把梦关在盒子里的现实。

他切完菜:“我还能做什么吗?”

她摇摇头:“没什么,差不多就绪了。”

他又坐到桌边,抽着烟,不时呷一两口啤酒。她
在煮菜,抽空啜口啤酒。她能感觉那酒精的作用,尽
管量这么少。她只是在新年除夕和理查德在“军人
大厦”喝点酒。除此之外平时很少喝,家里也几乎不
放酒,除了有一瓶白兰地,那是她有一次忽然心血来
潮,隐隐地希望在乡村生活中有点浪漫情调而买的。 那瓶盖至今没有打开过。

素油,一杯半蔬菜,煮到浅棕色,加面粉拌匀,再
加一品脱水,然后把剩下的蔬菜和作料加进去,文火 炖四十分钟。

菜正炖着时,弗朗西丝卡再次坐到他对面。厨 
房里渐渐洋溢着淡淡的亲切感。这多少是从做饭而
来的。为一个陌生人做晚饭,让他切萝卜,同时也切
掉了距离,人在你的身旁,缓减了一部分陌生感。既 
然失去了陌生感,就为亲切感腾出了地方。

他把香烟推向她,打火机在烟盒上面。她抖落
出一支来,摸索着用打火机,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
就是点不着。他笑了笑,小心地从她手里把打火机
拿过来,打了两下才点着。他拿着打火机,她就着火
点了香烟。她一般在男人面前总觉得自己比他们风
度优雅一点,但是在罗伯特·金凯面前却不是这样。

太阳由白变红,正好落在玉米地上。她从窗户 
望出去看见一只鹰正乘着黄昏的风扶摇而上。收音
机里播放着七点钟新闻和市场简讯。此刻弗朗西丝
卡隔着黄色贴面的桌子望着罗伯特·金凯,他走了很
长的路到她的厨房来,漫漫长路,何止以英里计!

“已经闻到香气了,”他指指炉子,“是清静的气 味,”他看着她。

“清静?清静能闻得到吗?”她想着这句话,自己
问自己。他说的对。在惯常给全家做猪排、牛排、烧
烤之余,今天这顿饭确实是清静的做法。整个食物
制成过程的链条上没有暴力,除了把菜从地里拔起
来也许可以算。炖烩莱是静静地在进行,散发出的 味道也是静静的。厨房里静悄悄的。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请你给我讲讲你在意大利的
生活。”他靠在椅子里伸长了腿,右腿交叉放在左踝上。
默默无言地跟他在一起使她感到不自在,于是
她就讲起来,给他讲她青少年时成长的情况,私立学
校、修女、她的双亲——一个是家庭妇女,一个是银
行经理。讲她十几岁时经常到海堤边去看世界各国
的船舶,讲以后来的那些美国兵;讲她如何跟女伴们
在一家咖啡馆里喝咖啡时遇到了理查德。战争搅乱
了生活,他们起先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终于会结婚。 她对尼可洛只宇未提。

他听着,不说话,有时点点头表示理解。最后她
停下来了,他说,“你有孩子,你是这么说的吗?”

“是的。迈可十七岁,卡洛琳十六岁。他们都在 
温特塞特上学。他们是4一H协会成员,所以他们
去参加伊利诺伊州博览会了,去展出卡洛琳养的小 牛。

“这是我永远没法习惯的事,没法理解他们怎么
能对这牲口倾注了这么多爱心和关怀之后又眼看着
它出售给人家去屠宰。不过我什么也没敢说,要不
然理查德和他的朋友们全要对我大光其火了。可是 这里面总有一种冷酷无情的矛盾。”

她提了理查德的名字,心里有点内疚。她什么
也没做,什么也没有。可是她还是感到内疚,是从一
种遥远的可能性而来的内疚。她也不知道如果她陷
入了她无法处理的局面,今晚结束时该怎么办。也
许罗伯特·金凯就此走了,他看起来挺安静,挺和善, 甚至有点腼腆。

他们谈着谈着,夜色变蓝了,薄雾擦过牧场的 
草。在弗朗西丝卡的烩菜炖着的时候,他又给他俩
打开两瓶啤酒。她站起来在开水里放进几个饺子,
搅了搅,靠在洗涤池上,对这位从华盛顿州贝灵汉来
的罗伯特·金凯产生一股温情,希望他不要走得太 早

他静静地有教养地吃了两份烩菜,两次告诉她 有多好吃。西瓜甜美无比。  
啤酒很凉。夜色是蓝
的,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四十五岁,汉克·斯诺在依阿 华州谢南多阿的
KMA电台唱着一支火车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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