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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夜色温柔20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Dec 19 12:28:10 1999), 转信
二十
他们在广场下了车,汽车排出的大量废气四散开来,在七月的日光下慢慢地蒸
腾。这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不是纯粹的热气,无法指望它能逃逸到乡村去,只
是让人想到马路上到处是呼哧呼哧排放这种臭气的汽车。他们在卢森堡公园对面的
露天餐馆吃午饭。萝丝玛丽腹痛起来,因此烦躁不安,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这
可以看作是她内心光行对她在车站的自私进行自责的表现。
迪克清醒地意识到生活的急剧变化,他为此深感不安,但随后不断滋长的利己
主义使他一时对身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并剥夺了他绵长充盈的想象力,而
他原本是凭借这种想象力做出判断的。
玛丽·诺思离开他们之后,萝丝玛丽也站起身来,她将由同他们一起喝咖啡的
意大利歌唱教师陪着去赶火车,赴电影厂的一个约会:“会会几个官员。”
“哦,还有——”她请求道,“要是科利斯·克莱,就是那个南方小伙子——
要是他来了,而你们还坐在这儿的话,就告诉他说我等不及了。告诉他明天给我打
电话。”
有些太漫不经心了,这是先前一场骚乱的反应,她自信有作为一个孩子的特权
——这一结果是提醒戴弗夫妇对他们自己的孩子的专一的爱。萝丝玛丽在这两个女
人间的一场简短的对话中被严厉地拒绝了:“你最好让侍者来传话,”尼科尔话说
得严厉直露,“我们马上就走。”
萝丝玛丽听出这话是什么意思,并不计较地接受下来了。
“那么就随他去吧。再见,亲爱的。”
迪克要了账单。戴弗夫妇放松下来,无所用心地咬着牙签。
“好吧——”他们不约而同地说。
他见她嘴角掠过一丝不快,只是一闪而已,但他还是注意到了,他假装没看见。
尼科尔在想些什么?萝丝玛丽是他过去几年里‘“研究”的十多个人中的一个。这
些人中包括一个法国马戏团小丑、艾贝和玛丽·诺思、两个舞蹈演员、一个作家、
一个画家、一个大木偶剧场[注]的喜剧演员、一个疯疯癫癫的色情的俄国芭蕾舞演
员,还有一个他们在米兰资助过一年的有前途的男高音歌手,尼科尔很清楚,这些
人很看重他的兴趣和热情。但她也想到,除了他们的孩子出生的日子,他们结婚以
后,迪克还没有一个夜晚离开过她。从另一方面讲,他身上的一种长处,是需要发
挥出来的——那些拥有这一长处的人需要不断操练,去吸引那些他们无所利用的人。
此刻,迪克硬着心肠,听任时间慢慢流逝,没有任何亲见的举动,没有表现出
他们又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常会有的惊讶。
那个南方来的科利斯·克莱从满是食客的餐桌间的过道露面了,他随随便便地
同迪克打招呼,这种见面方式每每让迪克吃惊——熟人才对他们“嘿”一声,或只
对他们中的一位打招呼。他对人抱有热切的想法,因而在一些冷漠寡情的场合,他
宁愿隐而不露。在他面前炫耀浅薄,是对他生活原则的挑战。
科利斯未认识到他并不具备人席的资格,倒大大咧咧地宣告他的到来,“我想
我来晚了——那小鸟已飞走了?”迪克不得不自我检讨一番,然后才原谅他没有先
向尼科尔致意的过失。
她几乎是立刻起身走开了,他同科利斯坐着,喝完他最后一点酒。他还是喜欢
科利斯的——他属于“战后”[注]一代,比他十多年前在纽黑文认识的绝大多数南
方人更容易结交。迪克很有兴味地听着他说话,他一边讲话,一边慢慢地、不停地
塞着一只烟斗。午后,孩子们和他们的保姆正晃晃悠悠地走向卢森堡公园。让一天
中的这段时光从手里溜走,对迪克来说,这还是几个月来的第一次。
突然,他听明白了科利斯这番推心置腹的独白,不由得浑身的血液都冻结起来。
“——她不像你可能想象的那样冷漠。我承认,我很长时间也认为她是冷漠的,
但她和我的一个朋友在复活节从纽约前往芝加哥时陷入了困境——就是那个名叫希
利斯,她认为有点傻乎乎的纽黑文男孩子——她本来和我表姐在一个车厢,但她和
希利斯要单独在一起,所以下午我表姐就到我们的车厢里来打牌。嗯,约莫过了两
个小时,我陪表姐回她的车厢去,只见萝丝玛丽和比尔·希利斯站在过道同列车员
争吵——萝丝玛丽脸色苍白。好像是他们把车厢的门锁了,还放下了窗帘,我猜想
列车员来查票敲响车厢门时,里面或许正发生什么重要的事呢。他们起初还认为是
我们在跟他开玩笑,不让他进去,后来他们让他进去,他已恼火透了。他责问希利
斯这是否是他的房间,他们把门锁上,是否说明他同萝丝玛丽已经结婚,希利斯也
发起火来,争辩说这么做没什么过错。他说列车员侮辱了萝丝玛丽,想和列车员打
架,不过那个列车员可能是故意找碴的——相信我,我费了老大劲才把这事平息下
来。
迪克想象着所有的细节,不禁嫉妒起这一对青年人在过道里共同遭遇的不幸。
他觉得体内产生了一种变化。即使是一位第三者的身影,甚至是一位已经消失了的
第三者插进他与萝丝玛丽的关系之中,就足以使他失去平衡,将他投入到诸如悲伤、
凄苦、渴求、绝望的情绪波澜之中。那抚摸着萝丝玛丽面颊的手掌,那种事情的极
度兴奋,他眼前仿佛闪过一幅幅生动的画面,而心里则涌动着神圣而隐秘的暖流。
——我放下窗带你不介意吧?
——请放下吧。这儿也太亮了。
科利斯·克莱此刻正在谈论纽黑文的博爱政策,用的是同一种语调,同一种口
吻。迪克推测他以某种奇特方式爱着萝丝玛丽,这种方式迪克理解不了。萝丝玛丽
同希利斯的这桩事似乎没有对科利斯留下情感上的特别印象,只是让他喜滋滋地得
到了证明:萝丝玛丽也是有“人情味”的。
“博内斯聚集了一帮名人,”他说,“实际上我们也都是这样。纽黑文现在这
么大,令人伤心的是我们得离开这些人。”
——我放下窗帘你不介意吧?
——请放下吧。这儿也太亮了。……迪克横穿巴黎去他的开户银行——填写支
票时,他打量着那一溜坐在办公桌旁的职员,以便决定把支票交给哪一位办理。他
一边写着,一边把心思放到手头这件事上,仔细检查一下钢笔,在高高的铺着玻璃
的办公桌上费力地写着。有时也抬起头来,呆呆地打量一下营业厅,接着又聚精会
神地口到他正在处理的事情上来。
他仍没有决定把支票交给谁,这一排人中的哪一个最不可能猜出他目前所处的
这种不愉快的境况,另外,哪一个最不会多嘴多舌呢?这边是佩林,一个文雅的纽
约人,他曾在美国俱乐部请迪克吃过饭。那边是卡萨苏思,西班牙人,迪克常同他
谈论一个共同的朋友,尽管实际上这个朋友十多年前就跟迪克没有什么关系了。还
有穆奇霍斯,此人总是问他喜欢花妻子的钱呢,还是花他自己的钱。
他在支票票根上填好数目,在下面划了两道杠杠,他决定去皮尔斯那里,这是
个年轻人,在他面前,自己不会出多大的洋相。自己出洋相要比看别人的洋相容易。
他先去了邮政柜台——那个接待他的妇女用胸部把桌上的一张快要落下去的纸
推了上去,迪克心想女人运用她们的身体是多么不同于男人。他拿着信件走到一边
拆了开来。有一家德国公司寄来的一张他订购十七本精神病学书籍的账单、一份来
自勃伦塔诺[注]的账单、一封寄自布法罗[注]的他父亲的来
信,那字迹一年比一年
难以辨认了;一张汤米·巴尔邦寄来的盖有非斯[注]邮戳的明信片,并有一段诙谐
的附言。两封苏黎世医生寄来的信,都是用德文写的;戛纳的一位粉刷工的一份有
争议的账单;一张账单来自家具商人;一封信来自巴尔的摩[注]的一份医学杂志的
出版商,通知他有个年轻艺术家的画展,并邀请他光临;还有三封信是尼科尔的,
另有一封信托他转给萝丝玛丽。
——我放下窗帘你不介意吧?
他朝皮尔斯走去,但他忙于给一位女士办事,迪克四下看了看,明白只有把支
票交给旁边桌子的卡萨苏思了,因为他闲着。
“你好吗,迪克?”卡萨苏思热情地打招呼。他满面笑容地站起身来。“有一
天我们谈起费瑟斯通,我就想到了你——他现在在加利福尼亚。”
迪克瞪大了眼睛,向前倾了倾身子。
“在加利福尼亚?”
“我是听人说的。”
迪克递过支票。为了让卡萨苏思把注意力集中到支票上来,他朝皮尔斯的桌子
望去,并朝后者友善地扬了扬眼睛,引起他的注意,皮尔斯知道这眼神同三年前的
一个老笑话有关,那时,皮尔斯同一位立陶宛[注]女伯爵有瓜葛。因而皮尔斯也心
领神会,咧嘴笑起来。这时,卡萨苏思核实了支票,不再延搁他喜欢的迪克,就站
起身来,摘下夹鼻眼镜,重复说了一句,“是的,他在加利福尼亚。”
这时迪克看见佩林,他坐在这一排办公桌的前边,正在和世界重量级拳击冠军
聊天。佩林朝他瞄一眼,迪克明白他在考虑让迪克过去,把迪克介绍给拳击冠军,
但他最后决定不这么做。
他不想再跟卡萨苏思东拉西扯,而是专注地看着铺有玻璃的办公桌——就是说
紧紧盯着那张支票,研究一番,随后看起重要事项来。他的目光掠过第一根大理石
柱子,落到这位银行职员的右首,又摆弄一下他带着的手杖,帽子和信件——他说
声再见,便走出门去。他早就给过门卫好处,因而出租车一下就靠到了路边。
“我要去潘秀电影厂——它在帕西[注]的一条小街上。你把车开到米特。到那
儿我再给你指路。”
他不仅被过去四十八小时内发生的事件弄得手足无措,他甚至都不知道下面要
做些什么。他在米特付了车钱,朝电影厂方向走去,还未走到电影厂跟前,他先穿
过马路来到街对面。他衣冠楚楚,手杖也很高档,但他却像动物那样被役使和驱赶。
只有埋葬了他的过去,埋葬了近六年来的努力,才有真正的高贵可言。他像个塔金
顿[注]笔下的蠢笨少年,在这段街区匆匆地走来走去,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胡走一
气,生怕错过从电影厂出来的萝丝玛丽。这是一个令人伤感的地段,旁边一家商店
的门上,他看见一张招贴,“一千件衬衫”。橱窗里尽是这种衬衫,堆积着,有的
还配有领带,压着、挂着,花哨地摆放在陈列柜的地板上。“一千件衬衫——数数
吧”。在另一边,他看到这些招牌,“纸张店”、“糕点铺”、“处理商品”、
“廉价商品”——还有裹着“易褪色的布”的康斯坦丝·塔尔梅奇[注]。更远处,
是更凄凉的广告,“教士服装”,“讣告”及“葬礼”。全跟生与死有关。
他知道他眼下所做的将是他生活中一个转折点——它不同于先前所做的一切,
甚至也不同于他希望在萝丝玛丽身上产生的结果。萝丝玛丽总是把他视作正确的榜
样——他此刻在这段地区走来走去简直是一种侵犯,但迪克这一行为的必要性,是
某种内部现实的反映:他是情不自禁地去那儿,或站在那儿的——他的衬衫袖口正
好垂到手腕,他外衣的袖口像阀门似的正好包住衬衫袖口,衣服的衣领贴着他的脖
颈;他的头发修剪整齐,他手拎着小巧的公文包,俨然一个花花公子——就像是另
一个人觉得有必要站在费拉拉[注]的教堂前,悲痛地仟悔。或许迪克正在对尚未忘
怀、尚未忏悔、尚未处理的事情祷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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