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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ir (骗子), 信区: Reading
标  题: 2-19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Sun Dec 19 13:00:09 1999), 转信

                                  十九


    有一个小时,迪克沉湎于父亲去世引起的遐想之中。家乡,还有看上去令人忧
伤的纽约港,但那美丽的海岸也让人感到亲近。但他一上岸,这种感情却消失了,
以后无论在街上,旅馆里或是在先去布法罗的火车及后来在载着他父亲的遗体南下
弗吉尼亚的火车上都没有产生这种感觉。只有当地方小火车晃晃悠悠地驶人长着低
矮树木、黏土质的威斯特摩县境内,他再次产生了那种同周围环境吻合的情感。在
车站,他看见了他熟悉的那颗星星,那轮在切萨皮克湾[注]上空洒着清辉的寒月;
他听见平板马车滚动时轮子嘎嘎的刺耳声,听见操着乡音的嘈杂的说话声,听见那
些有着温和的印第安名字的古老的河流的缓缓的流水声。

    第二天在教堂墓地,他父亲被安放在一百个戴弗、一百个多尔茜一百个亨特中
间。人们特意给迪克留了位置,所有的亲友簇拥在他的身边。鲜花撒放在松散的褐
色泥土上。迪克在这儿不再有什么牵挂了,他不相信他还会再回来。他跪在坚硬的
土地上。这些死者他是多么熟悉,熟悉他们饱经风霜、闪烁着蓝色眼睛的脸庞,熟
悉他们瘦削而有力的身躯,熟悉他们的灵魂,这灵魂是十七世纪有着茂密森林的新
土地孕育出来的。

    “别了,我的父亲——别了,我所有的先人。”

    站在有着长长的顶篷的轮船码头上,人就犹如置身于一个四处漂泊的国度。灰
蒙蒙的黄色天空充满了轰轰的声响:卡车的隆隆声,推行李箱的嘎嘎声,还有起重
机刺耳的轧轧声。大海上飘来一阵阵带咸味的水汽。人们匆匆而行,即使有的是时
间;过去,就像大陆一样留在了身后,未来是船一侧的闪亮的海口,而灰暗混乱的
码头长廊则是让人困惑的现在。

    踏上登船的跳板,人们对世界的看法起了变化,天地缩小了。人成了比安道尔
[注]还要狭小的共同体的一个公民,对事物也不再胸有成竹了。坐在事务长桌旁的
人和船舱一样模样古怪,旅行者和他们的朋友眼里露出倡做的神色。随后是尖锐凄
厉的汽笛声,一阵异常的悸动,接着轮船和人的思想拔锚起航。码头上的一张张面
孔慢慢朝后退去,此时轮船就像是从码头和人群中意外地撕下来的一块。人的面孔
远去了,呼喊声也听不到了,码头成了水面上模糊不清的一个黑点。港口似乎在急
速向大海驶去。

    被报纸说成是最尊贵的乘客的艾伯特·麦基斯克也在船上。麦基斯克成了时髦
人物。他的小说是对他那个时代优秀作家的创作的模仿,这种行为并未使他的名声
受损。此外,他有这样一种才能,能够对借用之物进行软化和降格处理,这样许多
读者能够轻轻松松津津有味地读他的作品。成功于他既是抬举又是贬低。他倒不是
一个自负的傻瓜——他意识到,他比许多禀赋优越的人具有更多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他决心享受他赚得的成功。“我还一事无成,”他会说,“我不认为我有真正的才
华,但是,要是我坚持不懈,也许能写出一部杰作来。”从更轻薄的跳板上可做出
漂亮的跳水动作,而过去遭到的无数的冷淡弃之脑后了。确实,从心理学的角度来
看,他的成功取决于他与汤米·巴尔邦的决斗。那次决斗虽然在他的记忆中淡忘了,
但他由此造就了一种新的自尊。

    启程后的第二天,他发现了迪克·戴弗,他凝神看了一会,便上前友好地做了
一番自我介绍,随后坐下来。迪克放下手中的读物,过了几分钟,他便意识到了麦
基斯克所产生的变化,意识到他身上那种令人气恼的自卑感不见了,并很乐意同他
交谈。在比谈论歌德更为宽泛的话题上,麦基斯克可说“见多识广”,听他漫无边
际地信口乱扯,并将形形色色的观点混杂起来,当作他自己的见解,真是十分有趣。
他们成了朋友,他同麦基斯克一起吃了几顿饭。麦基斯克夫妇曾被邀请同船长同坐
一桌,然而他们带着一种还不够老练的势利的姿态告诉迪克,他们“受不了那帮家
伙”。

    瓦奥莱特经由著名的女式时装店的老板娘精心打扮,倒也显得十分气派。她对
有教养的女孩十几岁时的一些小发现着了迷。她本来可以在博伊西[注]跟她母亲学,
但她却悲惨地降生于爱达荷的一家小电影院里,没有时间来陪伴她的母亲。如今她
“找到了位置”——同另外的几百万人在一起——她感到快乐,虽然在她过分天真
的时候,她丈夫仍要出面制止她。

    麦基斯克夫妇在直布罗陀[注]下了船。次日晚上,迪克在那不勒斯[注]由旅馆
去车站的路上,让迷路和疲惫不堪的一家人(两个女孩和她们的妈妈)搭乘自己的
汽车。他曾在船上见过她们。出于帮助他人、让人钦佩的强烈愿望,他带她们游览
了几处娱乐场所,临时给她们买了酒,欣喜地看到她们开始振作起来,恢复了那种
自负的神态。他装作把她们当作这个或那个名门世家,接近她们自有他自己的安排,
又似乎是喝得太多而异想天开,而那母女三人则一直把他的出现当作天大的幸事。
天黑时,他离开了她们,火车晃晃荡荡、呼哧呼哧地行驶在卡西诺[注]和弗罗西诺
内[注]一线。最后在罗马车站,他们做了别致的美国式告别。迪克来到奎里纳尔旅
馆时已觉得精疲力竭了。

    在服务台前,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来。仿佛是酒仍在起作用,仍在烧着
他的脾胃,一股暖流直冲脑门。他看见了他熟识的一个人,一个他愿意横渡地中海
去看望的人。

    萝丝玛丽也看见了他,还未完全认出他便先向他打了个招呼。她不无惊讶地再
看了一眼,便丢下同她在一起的一个姑娘,急匆匆地走过来。迪克站直身子,屏住
呼吸,转身朝着她。她穿过门厅,就像是一头刚服过黑籽油、连四蹄也擦亮的小马
驹。迪克这才惊醒过来,但一切来得太快,他一时手足无措,只好尽可能掩饰起自
己的疲惫之态。面对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显露出来的自信,他勉强做了不那么真
诚的手势,意思是说,“在世界上所有的人当中——你会在这儿露面的。”

    她戴着手套的手按在服务台上他的手上,“迪克——我们在拍《辉煌的罗马》
——至少我们认为是这样,我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离开。”

    他瞪大眼睛朝她看,想要使她有点不好意思,这样便可不怎么注意他未曾刮过
的脸,以及他的皱巴巴软塌塌的衣领。幸好她风风火火的,顾不上这些。

    “我们得早点动身,因为十一点就起雾了——两点钟给我打电话。”

    到房间里迪克才镇定下来。他让服务员中午打电话叫醒他,便剥掉衣服,一头
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电话打来时他仍在睡,直到两点钟才醒来,起床后觉得精神焕发。他打开行李
袋,将上衣和要洗的衣服送了出去。他刮了脸,在热乎乎的浴缸里泡了半个小时,
随后用餐。太阳照进国民大街,他让阳光透过缀有老式钢环丁当作响的门帘。在等
候熨烫的衣服送来时,他从《晚邮报》上看到一则消息。“辛克莱·刘易斯[注]发
表了长篇小说《大街》,小说描写井分析了美国某个小城市的社会生活。”此后,
他就试着考虑起萝丝玛丽来。

    起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年轻而有魅力,但托普西也年轻,也有较力。他
猜想她有过情人,在过去的四年中闹过恋爱。哎,人从来就弄不明白自己在别人的
生活中到底占有多大的空间,然而,在这困惑之中萌发出他的爱恋之情——最佳的
感情触发点恰恰是当一个人遇到了阻碍,而仍要维持一种关系的时候。往事悄悄浮
现出来。他要抓住她珍贵的外壳里的富有深意的献身精神,直到他能占为己有,直
到他能完全控制。他尽力在自。身上找出可能吸引她的因素——比起四年前要少了
许多。透过一片青春的迷雾,十八岁也许可以张望一下三十四岁,而二十二岁则能
清晰地看透三十八岁。而且,上次相遇时,迪克尚处在情感的高峰,而打那以后,
他的热忱就衰退了。

    当服务员将洗烫过的衣服送来后,他穿上件白衬衫,系上领圈,打了条缀有一
颗珍珠的黑领带,在这颗珍珠的下边约一英寸处挂着另一颗同样大小的珍珠,他系
眼镜用的细绳正好从这颗珍珠中穿过。睡过一觉后,他的脸上又现出往年夏天在里
维埃拉时有的红润的棕色,为了使自己更有活力,他手撑在椅子上倒立直到他的钢
笔和硬币掉下来。三点钟,他打电话给萝丝玛丽,她让他上楼去。做了那套杂技动
作,他一时有些头晕,便在酒吧间停下来,喝了一杯杜松子酒补剂。

    “嗨,戴弗医生!”

    只因为萝丝玛丽在这家旅馆,迪克才能一下子就认出这是科利斯·克莱。他仍
是那张自信的脸,那副自负的神态,那胖乎乎的下巴。

    “你知道萝丝玛丽住在这儿吗?”科利斯问。

    “我碰到过她。”

    “我原在佛罗伦萨,听说她在这儿,所以我上星期就过来了。你根本看不透这
个‘妈妈的小妞’,”他补充道,“我是说,她是被呵护着长大的,而如今她却成
了个老于世故的妇人,要是你明白我的意思。相信我,她的腰带上可拴着一些罗马
小伙子呢!真是!”

    “你在佛罗伦萨读书?”

    “我!当然,我在那儿学建筑,我星期天回去——我要在这儿看大赛。”

    迪克好不容易才不让他把酒钱算到自己的账单上。迪克在酒吧间拿着账单,倒
像是攥着一份股市报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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