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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wildwolf (野狼回川之奔涌直下), 信区: Reading
标  题: 喧哗与骚动(十六)
发信站: 哈工大紫丁香 (2001年02月04日15:29:16 星期天), 站内信件


    “晚饭已经在餐桌上摆好了,”她说。“我已经跟你说过了。”
    “是吗?”我说。“对不起。我没听见谁下楼来嘛。”
    “她们不下来了!”她说。“你去吃吧,让我腾出手来给她们端去。”
    “她们病了吗?”我问。“大夫说是什么病?我希望不是出天花吧。”
    “到厨房去吧,杰生,”她说。“让我早点儿把事情做完。”
    “好吧,”我说,又把报纸举在面前。“我等你开饭啊。”
    我可以感觉出她站在门口打量着我。我还是看我的报。
    “你干吗要这样闹别扭啊?”她说。“你明明知道我活儿已经多得忙不过
来。”
    “如果母亲身体特别不舒服,不能下楼来吃,那当然就算了,”我说,“可是
只要是我在出钱养活年纪比我轻的人,他们就得下楼到餐桌旁来吃饭。你晚饭什么
时候准备好了,通知我一声!”我说,又低下头来看我的报。我听见迪尔西上楼去
了,她迈着沉重的步子,一面哼哼一面喘气,仿佛这楼梯是直上直下的,每级之间
距离有三英尺之多。我听到她走到母亲的房门口,接着听见她叫昆丁,好象她的房
门是锁上的。接着她又回到母亲房里,然后母亲就走出来和昆丁说话。这以后,她
们一起下楼了。我还是看我的报纸。
    迪尔西又来到房门口。“来吃饭吧,”她说,“不然你不定又要想个什么鬼花
招来了。你今儿晚上完全是给自己过不去。”
    我来到饭厅。昆丁坐在桌旁,头耷拉着。她又抹了胭脂口红。她鼻子上涂了
粉,白得象一只绝缘瓷瓶。
    “您身体不错,能下来吃饭,我太高兴了!”我对母亲说。
    “不管我身体怎样,我下楼到餐桌边来吃饭,也算是对你的一点心意,”她说
“我知道男人家在外面累了一天,喜欢全家团聚在一起吃顿晚饭。我想让你高兴高
兴。我但求你和昆丁能相处得更好些。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们相处得满不错,”我说。“她如果愿意,一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我也管
不着。可是吃饭的时候不是吵翻天便是生闷气,那我可受不了。我知道这样对她来
说要求未免太高,可这是我家里的规矩。我是说,这是您家里的规矩。”
    “这是你的家。”母亲说。“现在是你当家。”。
    昆丁一直没有抬头一我把菜分给大家。她吃起来了。
    “你的那块肉好不好?”我说,“如果不好,我可以给你找一块好点儿的。”
    她一声也不吭。
    我说:“你的那块肉好吗?”我问,
    “什么?”她说。“嗯,可以。”
    “你还要添点米饭吗?”我说。
    “不要!”她说。
    “还是让我给你添一点吧,”我说。
    “我不要添了,”她说。
    “不必客气,”我说。“你随便用好了。”
    “你头不疼了吧?”母亲说。
    “头疼?”我说。
    “你今天下午回家的时候,”她说,“我真担心你会犯病。”
    “噢,”我说,“没有,疼得不厉害。我们一个下午都很忙,我把它忘了。”
    “你太忙,所以回来这么晚,是吗?”母亲说:我看得出昆丁在用心听着。我
盯着她看。她的刀叉还在动,可是我注意到她看了我一眼,接着她又低头看着自己
的盘子了。我说。
    “不是的,三点钟光景我把车子借给了一个人,我得等他还我车子才能回
家。”我低下头去吃东西,吃了一阵子。
    “这人是谁?”母亲问。
    “是个戏子,”我说。“好象是他的妹夫带了镇上一个女的一起开车出去,他
是去追他们的。”
    昆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倒还是在咀嚼。
   “你不应该把车子借给那种人,”母亲说,“你太大方了。所以,不是万不得
已,我是绝对不求你让我用车的。
    “我后来也觉得自己未免太大方了,”我说。“可他还是回来了,没出事儿。
他说他找到他们了。”
    “那个女的是谁?”母亲说。
    “我待会儿告诉你,”我说。“我不想当着昆丁的面讲这种事。”
    昆丁已经不在吃了。她过不了一会儿就喝一口水,然后坐在那儿把一块饼干掰
碎,她低头望着盘子。
    “是啊,”母亲说,“象我这样深居简出的妇道人家想也想象不出镇上会发生
什么事的。”
    “是的,”我说,“想象不出的。”
    “我过的日子可跟这种生活完全不一样,”母亲说。“感谢上帝,我可不知道
这些丑事。我连打听都不想打听。我跟一般人不一样。”
    我再没说什么。昆丁坐在那里,还在掰饼干,一直到我吃完,这时她开口了:
    “我可以走了吗?”她并不抬起头来看任何人。
    “为什么?”我说。“当然,你可以走。你是在等我们吃完吗?”
    她看着我。她已经把饼干全都捻碎了,可是她的手还在动,好象仍然在捻,她
的眼睛象是给逼在一个角落里的困兽的眼睛,接着她咬起自己的嘴唇来了,仿佛这
两片厚厚地涂了唇膏的嘴唇会毒害她似的。
    “外婆,”她说,“外婆!”
    “你是不是还想吃些什么?”我问。
    “他干吗这样对待我,外婆?”她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我要你们大家和睦相处。”母亲说。“家里就剩下这几个人了,我希望一家
子和和美美的。”
    “这都得怪他,”她说,“他一定要干涉我,我受不了。如果他不喜欢我住在
这儿,为什么不让我回到我--”
    “够了,”我说,“别再说了。”
    “那他干吗不肯放过我呢?”她说。““他--他真是--”
    “他等于是你的父亲,”母亲说,“你和我吃的都是他挣来的面包。他希望你
听他的活,这也是对的。”
    “那全是他的错儿,”她说,蹦了起来。“是他逼我这么干的。只要他--”
她盯着我们,两眼发直,身边那两只胳膊象是在抽搐。
    “只要我怎么样?”我说。
    “反正不管我做出什么事儿,都得怨你,”她说。“如果我坏,这是因为我没
法不坏。是你逼出来的。我但愿自己死了拉倒;我真愿意咱们这家子全都死了。”
接着她跑出房间。我们听见她往楼上跑去。这以后,一扇门砰的关上了。
    “她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讲有道理的话呢,”我说。
    “她今天没有去上学,”母亲说。
    “您怎么知道的?”我说。“您到镇上去过啦?”
    “我反正知道,”她说。“我希望你能对她厚道些。”
    “要我这样做,那得每天多见到她几回才行,”我说,“您得让她每顿饭都到
餐桌上来吃。这样我每顿饭就可以多给她吃几块好肉了。”
    “有些小事情你本来是可以做的,”她说。
    “就象当您吩咐我看着点,别让她逃学时,我充耳不闻,是吗?”我说。
    “她今天没去上学,”他说。“我很清楚她没有去。她说她今天下午和一个小
伙子一起坐车出去玩了,可你跟在她的后面。”
    “这怎么可能呢?”我说,“整整一个下午,我的车让别人借走了。不管她今
天有没有逃学,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说。“您若是非要操心不可,您就操
心操心下星期一吧。”
    “我是要你跟她和睦相处。”她说。“不过那种任性的脾气她全继承下来了。
这也是她舅舅昆丁的性格。当时,我就是考虑到她没准已经继承了那种性格,才给
她起了这样的名字。有时候,我觉得她是凯蒂和昆丁对我的惩罚。”
    “老天爷啊,”我说,“您想象力真丰富。这就难怪您老是缠绵病榻了。”
    “什么?”她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不指望您明白,”我说。“大家闺秀总是不谙世故的,她们愈不懂事愈
显得自己高贵。”
    “他们俩①都是那样的,”他说,“我想管教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和父亲联合
起来对付我。他总是说不用管他们,说他们已经知道什么是纯洁与高尚,而任何人
只要具有了这两种品质,也就不用给他们操心了。现在我寻思他总该满意了吧。”
    “您还有班可以依靠呢,”我说,“别那么垂头丧气了。”
    “他们存心把我排除在他们生活之外,。她说,“他总是跟她和昆丁亲,他们
老是鬼鬼祟祟地联合起来反对我,也反对你,虽然那会儿你木小还不明白。他们总
是把你和我看成外人,他们也总是对你毛莱舅舅见外。我老是对你父亲说,对他们
管束得太不严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昆丁进学堂念书。到第二年,我们只
好让凯蒂也去,她要跟他在一起嘛。你们男孩子干什么,她
    ①指女儿凯蒂与儿子昆丁。
也要干,不让干就不高兴。这是她的虚荣心在作怪,虚荣心,还有她那种莫名其妙
的骄傲。后来她开始不大对头了,我就知道昆丁一定会有反应,也会做出同样不对
头的事的。可是我哪料得到他会如此自私,竟然--我做梦也设想到他--”
    “也许他知道生出来的准是个女孩①,”我说,“再多一个女的出来,那他是
不能忍受的。”
    “他原是可以管住她的。”她说。“只有他的话凯蒂还听得进去。不过,这大
概也是对我的一种惩罚,我看。”
    “是的,”我说,“死了的偏偏是他而不是我,这未免太糟糕了。要是倒过
来,您日子会好过得多。”
    “你老说这样的话,存心要刺激我,”她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是自作
自受。当初,家里要卖地供昆丁上哈佛,我跟你爸爸说过,一定也得给你作出同样
的安排。后来赫伯特提出要让你进银行做事,我就说,杰生现在总算有依靠了。这
以后开销越来越大,我只好变卖家具和剩下的那块牧场,我就立刻给她去信,我说
她应当明白她和昆丁都得到了自己的一份,甚至还占去了该归杰生的一部分。现在
得由她来补偿了。我说,看在父亲的份上地也应该这样做。我当时还满以为她会做
到的。可是我不过是个没用的老婆子;我从小受到的教养都是认为人为了照顾骨肉
兄弟是会自奉俭朴的。这都是我的错儿。你怪罪于我是完全有理的。”
    “您以为少了别人的提掖我就站不住脚跟了吗?”我说,“您以为我甚至于要
靠一个连自己孩子的爸爸是谁都说不清楚的女人拉一把吗?”
    ①意思是:昆丁猜想凯蒂会生一个女孩。昆丁对凯蒂怀有特殊的感情,不能容
忍第三者介入。
    “杰生!”她说。
    “好吧,”我说,“我方才不是存心想刺激您。当然不是存心的。”
    “我酸甜苦辣各种滋味都尝遍了,我不相信谁还能给我增添什么苦恼了。”
    “我当然不是存心的,”我说。“我不是存心的。”
    “我希望你至少不跟我来这一套,”她说。
    “当然不啦,”我说,“她①太象他们俩了,这是明摆着的。”
    “我真不能容忍,”她说。
    “那您别去想它好了。”我说。“为了她晚上出去的问题,她还跟你纠缠
吗?”
    “不。我让她明白不出去是为她自己好,她日后会感谢我的。地把课本都带
上,我锁上门之后她就在里面用功。有几天晚上,一直到十一点我看见灯还亮着
呢。”
    “您怎么知道她是在用功呢?”我说。
    “她一个人关在里面,我不知道除了用功还有什么可干的,”她说。“她是从
来不看闲书的。”
    “她是不看的,”我说,“究竟怎样您就设法知道了。您只能求老天爷保佑
了,”我说,不过我把这话说出来有什么用呢,只会让她扑在我肩膀上再哭上一次
而已。
    我听见她上楼去的声音。接着她喊昆丁,昆丁透过门应了声“什么事啊?”母
亲说:“晚安。”接着我听见钥匙转动锁上门的声音。这以后母亲回到她房间去
了。
    我抽完雪茄上楼的时候,昆丁房里的灯光还亮着。我看见那
    ①“她”指小昆丁。
个抽去了钥匙的钥匙孔,可是我听不到一点儿声音。她用功的时候可真够安静的。
也许她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学习的吧。我跟母亲说了声晚安就走进自己的房间,我把
箱子取出来又把钱点了一遍。我听见那位“美国头号大太监”①鼾声如雷,就象一
家锯木厂在通夜开工。我在某本书里读到过,有的男人,为了说话象女人那样尖声
尖气,就让自己给动了手术。不过也许班根本不知道人家给他动过手术了。我看他
当时想干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呢,也不明白伯吉斯先生干吗要用栅栏桩子把他打
晕。而且如果不等他麻药药劲过去就把他送到杰克逊去,我敢说他也根本察觉不出
来自己换了地方。可是康普生家的人是不会考虑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办法的。比这
复杂一倍的办法他们还看不上呢。总要等到他冲出了大门,在街上追赶一个小姑
娘,而她的爸爸又恰好在近旁看到了这幅景象,他们才肯采取措施。哼,我早就说
过了,他们迟迟不舍得用刀,用了又赶紧把刀子收起来,据我所知,至少还有两个
傻子也应该动这样的手术,其中一个就近在一英里之内的地方。可是即使都这样做
了,也不见得能解决问题。我早说过,天生是贱坯就永远是贱坯。给我二十四小时
自由行动的权力试试看,别让那些该死的纽约犹太佬来对我指手划脚。我倒不是想
大捞一把,这种手段只可以用来对付那些鬼精灵的赌棍。我只求给我一个公平的机
会,让我把自己的钱赚回来。等我赚回来了,那就让整条比尔街和整个疯人院都搬
到我家里来好了,让其中的两位②到我的床上去睡,再让另一位③坐到我餐桌的位
于上去大吃大喝好了。
      ①指班吉。
      ②指凯蒂与小昆丁。
      ③指班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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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剑胆琴心,以观沧海 
                 是非成败,付诸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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