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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洛丽塔第一部-1-4
发信站: 紫 丁 香 (Fri Jan 21 21:34:21 2000), 转信
洛丽塔
1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
魂。洛一丽一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
齿上。洛。丽。塔。
在早晨,她就是洛,普普通通的洛,穿一只袜子,身高
四尺十寸。穿上宽松裤时,她是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丽。
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雷斯。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是洛丽
塔。
在她之前还有过别人吗?有的,确实有的。事实上,可
能从来也没有什么洛丽塔,要不是我在一个夏天曾爱上了一
个女童。在海边一片王子的领地。在什么时候?就是那一年,
洛丽塔还有多少年才降临世间,我的岁数就有多少。你放心,
杀人犯总能写出一手妙文。
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第一件证物正是被六翼天使,
那个误传的、简单的、羽翼高贵的六翼天使所嫉妒的。且看这
段纠缠不清的痛苦心史吧。
2
1910年我生于巴黎。父亲是一位文雅而平易的人,一个
种族混杂物:瑞士籍,法国、奥地利混血,他血脉里还有少
许多瑙河的水质。马上给各位传看几张颜色漂亮、光滑碧蓝
,的明信片。他在里维埃拉开了一家豪华饭店。他父亲和两
位祖父分别做过葡萄酒、珠宝和丝绸生意。三十岁那年他娶
了一位英国女子,登山家吉约姆.丹恩的女儿,又是两位多
塞特牧师的孙女,这两位专开冷僻课目——分别是古土壤学
和风奏琴。我那位非常上镜头的母亲死于一次意外事故(野
餐、雷击),那时我三岁,因此,除却存留了黑暗过去里一小
袋的温暖,在记忆的洞穴和幽谷中,她什么都不存在;倘若
你能忍受得了我的文体(我是在监视下写作),我记忆中童年
的太阳也已经下沉:你们当然都知道日光消逝后芬芳的余辉
悬浮在茂盛的灌木丛周围,或突然地被漫步者闯入又踏过;
山脚下,夏日的黄昏中,小虫也在那里飞舞;一种柔软的温
暖,金色的小虫。
我母亲的姐姐,西贝尔,同我父亲的一个远亲结过婚,
又被休弃了,就到我们这个近亲属家,当无薪酬家庭教师兼
女管家。有人后来告诉我她一直爱着我父亲。他在一个雨天
里,轻松她占了她的便宜,雨过天睛之后又把它忘得一千二
净。我非常非常喜欢她,尽管她的某些规矩过于严格——严
得要命。或许她想充分利用时机,把我培养成比我父亲更好
的鳏夫;西贝尔姨妈有一双带粉红色晕圈的青色眼眸,蜡白的
面色。她写诗,她对诗虔诚到了迷信地步。她说她知道我十
六岁生日过后她就会死,竞果然应验了。她丈夫,一位香水
旅行推销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美国,终算在那儿建立了
一家公司而且置得了房地产。
我长成一个炔乐、健康的孩子,在拥有图画书、柔净沙滩、
桔树、友好的狗、海景和微笑面孔的明亮世界里长大了。在
我周围,华丽的米拉娜饭店象一个私有宇宙旋转着,象一个
粉白白的宇宙体嵌在更大的、在外围熠熠闪光的蓝宇宙中。从
系围裙的擦锅工到穿法兰绒的权贵,人人喜欢我,人人宠我。
美国老太太象比萨斜塔似的倚在拐杖上看着我。付不起父亲
帐的破了产的俄罗斯公主,给我买高档糖果。而他,我亲爱的
小爸爸,则带我去划船、骑车,教我游泳、潜水和滑水,给我
读《堂吉诃德》和《悲惨世界》,而我崇拜他,尊敬他,为他感到
荣幸地偷听仆人谈论他的各类女友,那些美丽而好心的造物,
她们没少利用我,又为我有幸丧母而喁喁说着情话,流着诊
贵的眼泪。
我上了一所英国学校,离家九英里,我在那儿玩拍球和手
球游戏,读书的分数甚佳,与同学和老师的关系都绝好。我
能记得的十三岁以前(即第一次见到我的小阿娜贝尔之前)发
生过的确切性行为是:一次在学校玫瑰园里同一个美国男孩
讨论青年期异样问题,讨论是严肃、有礼、并且纯粹理论性
的,这孩子的母亲是一位当时很红的电影演员,连小男孩自
己也很难在三维空间里见到她;还有我的机体方面在看到皮
雄那部浩繁的《人性之美》书中的照片时,珍珠和阴影,柔软
的分道,产生了有趣的反应;那书是我从饭店图书馆一堆大
理石围着的《制图学》的书山下偷拿出来的。后来,父亲以喜
悦又洒脱的态度教给我所有他认为我需要的性知识;这正是
离1923年秋天送我去里昂一所公立中学之前(在那儿我们将
呆三个冬季);但请注意,那年夏天,他与 R夫人及她的女儿
去意大利旅行了;于是没有人听我诉苦,没有人给我指点
了。
3
阿娜贝尔,也象作者一样,是混血儿:但她的情形是一
半英国,一半荷兰。今天,对她性格的记忆已远不如许多年
前、认识洛丽塔之前那么清晰。视觉记忆分两种:一种是睁
着眼睛,在你自己的大脑实验室里技术性地制造一个意象,
(那时,我看见了阿娜贝尔,象一般词汇所描绘的:“蜂蜜样
柔腻的肌肤”、“薄软的胳膊”、“褐色短发”、“长睫毛”、“大
而漂亮的嘴”);另一种是你闭着眼睛,在眼睑遮暗的内壁里,
你忽然记忆起那个物体,完全是视觉复制出的一张可爱面孔,
一个浑身披着自然光泽的小精灵(就是我所见洛丽塔的样
子)。
因此容我控制一下自己,先严肃地描述阿娜贝尔,说她
是一个比我大几个月的可爱的孩子。她的父母是我姨妈的好
朋友,也象她一样保守枯燥。他们在离米拉娜饭店不远的地
方租了一幢别墅。秃顶、褐黄皮肤的利先生和肥胖、脂粉浓
厚的利夫人。我是多么厌恶他们!最初,
阿娜贝尔和我尽谈些周围的事。她不停捧起一手细沙,又让
它们顺着手指流下去。我们调整思想的音调适应今天那些聪
明的欧州儿童,并且稳定住,我还怀疑是否应该分配一些个
人天才到如下的兴趣上:我们对芸芸众生的世界的兴趣、对富
有竞争性的网球的兴趣、对无限大的空间的兴趣、对唯我论的
兴趣,等等。幼小动物的柔软和脆弱,引起我们同样强烈的
痛苦。她想到某个受饥捱饿的亚洲国家去当护士,我想当一名
出类拔萃的间谍。
就在一刹那,我们疯狂地、笨拙地、毫无羞怯、痛苦难
忍地相爱了;同时还是无望地,我必须补充说;因为相互占
有的狂乱只有靠实际吸吮、融合彼此灵魂和肉体的每一分子,
才能平息下来;但我们,甚至不能象贫民区的孩子那样很容
易就找到作伴的机会。一天晚上,我们不顾一切地实现了在
她家花园里幽会的企图以后(这是更后来的事),我们的秘密
活动能只被允许在海滨浴场熙熙攘攘的地方、听力所不及而
眼力所及范围之内。在软绵绵的沙地上,距离大人们几英尺
远,整个早晨我们都仰卧在那儿,带着欲望的勃发,利用时
间和空间任何一个天赐的良机互相触摸:她的手,半埋在沙
里,也会慢慢地移向我,修长的褐色手指梦游般越来越近;
然后,她乳白色发光的膝盖会开始一次小心翼翼的旅行;有
时,别的小孩们建筑的堡垒,能完全掩藏我们摩挲彼此咸腥
的嘴唇;这种不完整的接触把我们健康、却毫无经验的稚嫩
身体驱向滚怒的状态,即使在冰凉的湖水中,我们仍然互相
紧拉着手,不能解脱。
在成年浪游岁月里丢失的许多宝物中,有一张快照,我
姨妈照的,照的是阿娜贝尔、她的父母和老成持重的跛脚绅
士,库柏医生,围坐在路边咖啡馆的桌边;医生在同年夏天
向我姨妈求过婚。阿娜贝尔照得不好,因为她正好在对一块
巧克力冻专心致志时被拍了下来,她裸露、瘦削的肩膀和头
发的分缝是能辨认出一切的(我记得的那张照片),阳光模糊
了她那份沉迷的可爱;而我,离开其他人坐着,表现出一种
戏剧性的凸出:一个阴郁、面露愠色的男孩,穿一件暗色运
动衣和一条裁剪得体的白色短裤,双腿交叉,侧身而坐,眼
观旁处。这张照片摄于那个毁灭性夏季的最后一天,而且正
是我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做抗拒命运尝试的前几分钟。找
了个很不充分的藉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实际上什么也
无所谓),我们逃出咖啡馆,来到海滨,找到一处荒无人烟的
沙地,那儿有一堆红石头垒成的洞穴,在它蓝紫色的阴影里,
我们贪婪地抚爱了,唯一的见证是不知谁失落的一副太阳镜。
我跪着,正要占有我的爱,两个胡须髯髯的洗海澡人,大海的
老父和他的兄弟走了过来,叫嚷着猥亵的鼓励话。四个月后,
她在科孚死于伤寒。
4
我一次又一次翻看我这些惨痛的记忆,不住自问,是否
在那个遥远夏天的光辉中,我生命的罅隙就已经开始;或者
对那孩子的过度欲望只是我与生俱来的奇癖的首次显示?当
我努力分析自己的欲念、动机、行为和一切,我便沉湎于一
种追溯往事的幻想,这种幻想变化多端,却培养了分析的天
赋,并且在我对过去发狂的复杂期望中,引起每一条想象的
道路分岔再分岔没有穷尽。但是,我相信了,就某种魔法和
命运而言,洛丽塔是阿娜贝尔的继续。
我也知道阿娜贝尔的死引起的惊骇更顽固了那个梦魇
般夏天的挫折,成为我整个冰冷的青春岁月里任何其它浪漫
韵事的永恒障碍。我们的精神和肉体融合在至善至美的境界
了,这种境界却非今天那些实际浅薄头脑标准化的年轻人所
能理喻的。她死后许久,我仍感到她的思想在我的灵魂内浮
动。我们认识以前很久,曾做过相同的梦。我们比较过彼此
的日记。我们发现奇异的相似处。同年(1919),都在六月,
一只迷途的金丝雀飞进了她的房间,也飞进了我的,在遥遥
相隔的两个国家里。噢,洛丽塔,你是如此地爱我!
关于我的“阿娜贝尔”时期结束,我隐匿了对我们第一次
不成功尝试的记述。那天晚上,她骗过了家人恶意的监视。
在别墅后面一片神经质的、叶片柔舒的含羞草丛中,我们找
到一个隐身高台,在一面断墙矮垣上。透过暗夜温柔的树木,
我们能看见亮灯的窗户上斑驳的图案,那图案被感觉记忆的
彩色墨汁重新唤起,现在浮现眼前,象纸牌一样——因为推
测到我们的敌人正忙于打桥牌。她颤抖着,痉挛着,我吻着
她张开的唇角和火烫的耳垂。一群星星在我们头顶、在细长
的树叶剪影中闪着幽昧的光;那充满生命力的天空赤裸着,
象她轻软薄罩裙下的身体。我在天空里看见她的脸,清晰异
常,仿佛放射着它自身微弱的光焰。她的双腿,她美丽、健
康的双腿,合得不很紧,当我的手放在它要寻觅的位置上时,
一种梦幻般怪异的表情,半是愉快,半是痛苦,显现在两张孩
子气的脸上。她坐得比我高一点儿,每次她独自兴奋若狂便
前来吻我,她的头梦幻般轻柔地、微微弯斜,那动作几乎是
哀怨的,她裸露的膝盖紧夹住我的手腕,又松塌下去,她的颤
栗的嘴扭曲了,象受了一种神秘药性的刺激,朝我的脸颊靠过
来抽吸一口气。她上来便会企图用她干涩的唇摩挲我的,想
摆脱那爱的痛楚,而后我的爱又会躲开,头发神经质地一
甩,接着再幽幽地靠近,让我的唇寄满她微张的小嘴,我已
准备把一切慷溉地交与她,我的心、我的喉、我的五脏六腑
,我把我感情的宝杖交给她抓在她笨拙的掌中。
我想起了某种脂粉的芳香——我确信这是她从她母亲的
西班牙仆人那儿偷来的——一种甘甜又清淡的麝香香味。和
她身上的乳酪香混在一起,我的感觉突然间被充满了;附近灌
木丛倏尔传来的一阵骚动才未使它们滥溢出去——我们立刻
彼此分开,疼痛的心注意到可能是一只偷食的猫,这时从屋里
传来她母亲呼唤她的声音,高昂的音符不断升高——库柏医
生笨重地踱到花园里。但那片含羞草丛,——朦胧的星光、
声响、情焰、甘露,以及痛楚都长驻我心头,那位拥有伸展
在海边的四肢和火热舌头的小女孩儿,从此便令我魂牵梦萦
——直到,二十四年以后,我将她化身在另一个人身上,破
除了她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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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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