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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洛丽塔第二部-2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an 22 18:22:25 2000), 转信
2
现在,要追述后来发生的一切时,读者应牢记的不仅是
上面粗略勾勒的那条主线、许多支路、旅行者误入的歧道,
以及不慎重复和在惊恐中出的偏差;还要记住我们的旅行远
不是一次疲乏的乐事,而是一次艰难的、扭曲的目的论演变,
它唯一存在的理由(这几个老法文词就是征兆)是要靠接连不
断的亲吻,让我的侣伴总保持过得去的心境。
翻翻那本用烂了的旅游书,我隐约想起了南方某州迫我
花了四美元的“玉兰公园”;书中的广告说,到该地一游应该
有三个原因:因为约翰·高尔斯华绥(早断了气的作家)认为
它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因为一九00年的《贝德克旅行
指南》曾用星号标示了它;最后,因为……噢,读者,我的读
者,猜猜?……因为儿童(我的洛丽塔势必不是个儿童了!)
“满目生辉,虔敬地走过天堂的甬道,啜饮影响一生的美
泉。”但“它可不属于我,”冷酷的洛说,坐在一条长凳上,两
张星期天的报纸摊满她可爱的膝头。
我们光顾过所有美式路边餐馆,从低级的挂着鹿头(内眼
角上有一条暗色泪腺)的“小吃”店,里边到处是“幽默’画明信
片,用针穿住的顾客的支票,救生者,太阳镜,画天堂圣代
的广告商,玻璃下有二分之一块巧克力蛋糕,几只有经验又
吓人的苍蝇在下流柜台上粘乎乎的糖水液周围曲曲折折飞
过;一直到昂贵的餐馆,那里面灯光柔和,只是铺着低级的
桌布,男招待很愚笨(释放犯或大学生),贴有一位银幕女星
五颜六色的后背,及其男伴的黑色眉毛的彩照,还有穿倒三
角型服装,全持小喇叭的男子乐队。
我们到某洞穴参观了世界最大的石笋,东南三州正在洞
里举行家庭聚会;根据年龄定门费;成人一元,小孩六角。
一块花岗岩方尖碑记载着“蓝色狙击战”史实,在旁边的博物
馆里有旧骨头和印第安陶器,洛,为之花了一角门费,非常
公道。眼前的这座小木屋是大胆模拟林肯的诞生地之作。这块
已遭虫蛀的大鹅卵石是对“树林地”作者的纪念(至此,我们一
直处在北卡罗利纳州白杨附近,到达了被我那本善良、宽厚、
经常又是万分约束人的旅游指南气愤地称为“一条奇窄无比、
保养恶劣的小径”上,尽管不是克尔麦我也赞同此说)。我
租了一条摩托艇,由一位岁数不小、冷淡却不失俊美的白俄
驾驶的,是个男爵,旁人说(洛的手掌竟潮湿了,小傻瓜),
他在加利福尼亚时很了解好人老马克西莫维奇和瓦莱里亚;
我们乘着船能辨认出佐治亚海岸对面一座岛上禁止涉足的
“百万富翁殖民地”。后来还参观了密西西比州某名胜地一家
博物馆专门收藏的欧州饭店明信片,我发现了我父亲的米拉
娜饭店彩照,这使我浑身涌满骄傲的热浪,它带条纹的遮日篷,
它的旗帜在修剪过的棕榈树上飘扬。“这是什么?”洛说,一
面斜睨着紫褐脸膛、一辆豪华轿车的主人,他接踵走进“收藏
馆”。棉花时期的遗迹。阿肯色的森林,以及,在她褐色肩膀
上,长起了一片紫粉色肿疤(蚊子的功劳)。我用长尖的指甲
掐去美丽透明的毒气,然后吸吮它们直到吞饱她芳香的血液。
旅游书上说,波旁街(在名为新奥尔良的城里)的路旁“总是
(我喜欢“总是”)有小孩在娱乐,他们往往(我甚至更喜欢“往
往”)跳跳踢哒舞以挣几个便士”(多么快活),而“数不尽的
私人小夜总会总是挤满顾客”(不妥)。还有荒地传说集。美国
南北战争前建有铁格子棚阳台的家舍、手工制作的楼梯,在
电影里,贵妇人就常常披着落满阳光的披肩、用两只小手以
独特方式提住飞旋的荷叶裙边,沫浴着斑烂的天然色泽飞跑
下这种楼梯,还常常有位忠心耿耿的黑仆在楼顶上摇着头。门
宁杰基金会是一所心理病医院,那可真是个鬼地方。一块被
风蚀过的非常美丽的泥土;麟兰花芯那么纯洁,那么柔顺,但
招来白苍蝇悠悠地爬行,让人恶心。独立,密苏里,是“俄勒冈
古道”的起点。堪萨斯州阿比林市是“野麻雀等竞技会”的故
乡。远处是山,近处是山。山叠山;淡青色的美景我从未看清
楚,一山接一山之后出现了人迹炊烟;东南部,重峦叠障;覆着
雪脉的摩天灰色石碑,连绵的尖峰在高速公路的转弯处突然
现露出来,幽深的林阵,与整齐的暗黑色枞树完全重叠,又
被白杨树柔白的烟雾切断;粉色和淡紫色的组合,是属于法
老的,是属于阳器崇拜的,“太是史前的了叫人无话可说”(感
觉麻木的洛);黑色熔岩山岗;早春的山峦,沿山背到处是幼
象的细毛,—夏末的山峦,全都驼着背,它们沉重的埃及式肢
体摺叠在黄褐色厚绒布纹里;燕麦片山群,点缀着绿色的圆
椽树;最后一座红山,山脚布满一片繁茂的紫花苜蓿。
我们还参观了:小冰堡湖,位于卡罗利达州内,以及那儿
的雪岸,一簇簇高山地带的小花,还遇上了很多的雪;下山
时,戴着红色尖顶帽的洛试着滑下去,一路尖声厉叫,后来
被几个年轻人当雪球滚了,她又如法炮制回敬了他们。火红
的白杨树阵,一种尖顶蓝花的几块地。一次风光旅行,五花
八门的项目。上百次风光旅行,上千条“熊星小溪”’“苏打春
季”、“入画峡谷”。德克萨斯,一片因久旱而无人耕作的平原。
世上最长的洞穴里的水晶宫,十二岁以下儿童免费,洛彻底
被它迷住了。本地妇女家制雕塑展览,在阴沉的星期一早晨
闭馆,到处是尘土,风沙,贫瘠的土地。“想象公园”,位于
墨西哥边境某小城,不过我没敢从城中穿行。黄昏中到处是
成百只嗡嗡低唱的阴郁鸟,摸索着朦胧花的嫩颈。莎士比亚,
位于西墨西哥的一座魔鬼城,七十年前,俄国坏蛋比尔曾被
五花大绑的绞死在那儿。孵卵所。悬崖寓所。一个孩子的母
爱(佛罗伦萨·比的同代印第安人)。见鬼,我们遇上的第二
十座峡谷。我们进入某地的第十五座大门,至此那本旅游书的
封皮都已经不翼而飞了。我鼠蹊腾地跳动。总是同样的三个
老人,戴草帽,穿背带裤,在公共喷泉池边的树下消磨夏季
的午后的时光。在一座山的通道栅栏外有片闪亮的蓝光,有一
住家的背面正可享用那通道(洛,热辣辣、快乐、粗野、紧张、
满怀希望、又希望破灭地低语道——“瞧,麦克里斯特尔夫
妇,瞧啊,我们和他们说说话,求你了”——我们和他们说
说话,读者!——“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噢,
求……”)印第安人的礼舞,变得完全商业化了。艺术:美国冰
箱运输联合会。赫然的阿利桑纳州,西南部印第安人村落,
土著人的绘画文字画着沙漠峡谷中的一条恐龙,绘制时间是
三千万年以前,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一个六英尺高的瘦弱男
孩,手持亚当的苹果,主动对洛和她裸露的桔褐色腰肢暗送
秋波,杰克,我后来把她那地方亲吻了五分钟。荒漠中已是
冬天,山脚却还是春天,杏花正开。雷洛,位于内华达州的
一个阴沉沉的小城,都说它的夜生活是“世界性的和成熟的”。
加利福尼亚的有家酿酒厂,连那儿的教堂也建成酒桶的样子。
死谷。司各特笔下的城堡。某罗杰夫妇在几年里收藏的艺术
品。漂亮的女演员丑陋的别墅。 R. L.史蒂文森在一座死火
山上的脚印。思念多洛雷斯:多么好的书名。海浪侵刻的沙
石花雕。某男子突然癫痫症发作倒在俄罗斯峡谷国家公园的
地上。蓝色,蓝色的“火山口湖”。爱达荷的一家鱼孵卵所和
国家悔罪所。幽凄的黄石公园,五彩缤纷炎热的春天。山间
歇泉,沸腾的泥土的彩虹——是我的感情的象征。蛮荒隐蔽
地中的一群羚羊。我们遇上的第一百个大洞穴,成人一元,
洛丽塔五角。一位法国侯爵在北达科他建的庄园。南达科他
的“玉米宫”;在塔形花岗石上刻的总统巨头像。“长胡子的女
人”听到我们叮叮当当的脚步声就再不会孤单。在印第安那
一所动物园里,成群结队的猴子聚居在用水泥仿制的克里斯
托始·哥伦布的旗舰上。沿凄凉的沙岸在每一扇露出吃饭人
影的窗户里都有上百万只已死或半死不活泛着血腥臭的苍
蝇。从“希博伊根城”渡口可望见肥硕的海鸥翅立在巨石上,城
内象羊毛絮一般的褐色炊烟缭绕又侵浸了投在蓝宝石色湖面
的绿荫。有一家汽车旅馆,其通风管借城市下水道底部通过。
林肯的家,全都是仿制的,会客厅里排着书和具有时代气息
的家俱,大多数参观者都虔诚地相信这全属私人财产。
我们有过争吵,次要的和主要的。最大的几次发生在弗
吉尼亚的“花边木屋”;落基山一所学校附近的“公园街”;科
罗拉多州10,759英尺高的“米尔纳山道”;阿利桑纳州凤凰市
的七号街和主街;洛杉矶的三号街,因为电影院之类地方的
票均已告罄;犹它州一家名为“白杨绿荫”的汽车旅店,那儿
有六棵发育期的小树几乎比我的洛丽塔还高,她毫无来头地
问,我认为我们这样在憋闷的小木屋里生活,一起干丑事,
永远不能象正常人一样还得多久;我们的争吵还发生在北百
老汇、伯恩斯、俄勒冈、西华盛顿,以及朝塞夫韦商店去的途
中。还发生在爱达荷太阳谷某小城里,那里有家砖塔旅馆,
它的正面,红白两色砖相间,非常谐调,对面,有一棵白杨
树,它摇动的树影将“小学优等生名单”布告遮得严严实实。
还在“松树谷”和“法森”之间一片威严的矮林荒野中。在内布
拉期加某地,在主街上,靠近一八八久年建立的国立第一银
行,从那儿可以看见铁路穿过街景,看见铁路线以外多重草
料地窖的白色管道设备。争吵还发生在麦克尤恩街上,在惠
顿大街拐角处,在以密执安的名命名的密执安州某城镇里。
我们见到了一些奇特的路边人,即“搭车者”,科学意义
上的拇指人,以及许多的亚人类和形体:谦虚的士兵、美籍
西班牙人,静静地等着,故意悄悄将黄色卡其裤绷得紧紧的;
希望走两条街的男学生;希望走两千英哩路的杀人犯;神秘
的、神经质的、上了年纪的绅士,提着新牌小箱,留着修剪
过的八字胡;三人一组乐观的墨西哥人;大学生骄傲地炫耀
着假期户外活动时积下的污垢,仿佛是炫耀他毛衣前身上名
牌大学的校徽;筋疲力竭、绝望的妇人;胡子剃得干干净净、
头发油光、神色流盼的小白脸恶少,穿着肥大的衬衣和罩
衣,过分夸张性感地挺出粗大的拇指勾引孤身女子或急切又
不大中用的买卖人。
“我们带上他吧,”当看到某些特别令人反胃的拇指,某
些年龄与我相仿、肩与我一般宽、有一张尚未上银幕的脸蛋
的男士被我们的车甩在后两,实际又与我们顺路,洛总这么
请求,习惯性地搓着她的两只膝盖。
噢,我必须严密监视洛,这个娇弱的小洛!或许由于老
有谈情说爱的练习,尽管她的外表还充满稚气,她四溢的神
采却已撩拨起加油站小工、旅馆侍童、度假游人、坐豪华汽
车的恶棍、蓝色池塘边无人看管的低能儿一阵阵的色欲,这
种色欲如若未激起我的嫉妒,也一定会搔到我自尊的痒处。
因为小洛非常了解她身上的那种光芒,我必须时刻抓住她
同某个温情脉脉的绅士或某个褐色的手臂强悍、腕上带手表
的油滑猴子暗送秋波,常常是我刚一转身走开,为她去买棒
棒糖,就听见她和那漂亮的机械工唱出了一首俏皮的美妙情
歌。
当我们停留时间较长,在做过激烈的早晨床上运动以
后,我总要放松,出于我正想平静入睡的善良之心允许
她——溺爱的亨!——和汽车旅馆隔壁朴素的小玛丽以及玛
丽八岁的弟弟去逛马路对面的玫瑰园或儿童图书馆,洛总是
一小时以后回来,赤脚的玛丽远远地尾随其后,而那个小男
孩却变形成两个瘦长、金发的高年级丑学生,全都肌肉发
达、患有淋病。读者也许完全能想象到当她——非常犹疑
地,我承认——问我她是否可以和卡尔和阿尔去旱冰场时,
我是如何答复我的宠物的。
我记得第一次,是个沙尘飞扬的下午,我让她去了那种
溜冰场。她竟冷冷地说,如果我跟着就无乐趣可言,因为那
种时光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才配享受。我们争辨后达成协
议:我呆在汽车里,混在其它车头朝向搭帆布顶篷的户外溜
冰场的(空)车群中。场内总共有五十个年轻人,大部分是成
双成对,无休无止地合着机器音乐声滑来滑去;风给树镀上
了银晕。多丽穿着蓝仔裤和白色高帮鞋,象大多数女孩儿一
样。我一直盯着旋转的滑冰人群——突然;她消失了。等她
又滑出来,身边已跟着三个小流氓,这几个人从外边进去
时,我听见他们对滑冰女孩做了片刻分析——还嘲笑一位穿
红短裤而不是那种仔裤和宽松裤下场的双腿修长、可爱的小
东西。
在进入亚利桑纳或加利福尼亚州的高速公路检查站,一
位警察的侄子那么威严地窥视我们以至我可怜的心都颤栗
了。“甜蜜吗?”他会问,而每次我甜蜜的小傻瓜都咯咯笑起
来。一路上我的视觉神经一直在颤,但我仍然幻想洛骑在马
上,这是行程上的一环:洛在漫步场上起伏奔跑,一位女性
老骑士在前,好色的红脖子牧场游览区经理在后;我跟着
他,对他穿花衬衫的肥胖后背充满仇恨,甚至比摩托车司机
仇恨山路上慢悠悠的卡车还来得强烈。要么在滑雪人旅店,
我看见她坐在一张升降椅里飘悠悠离我而去,如同飘至天
国,孑然一身,升啊升地,升到飞光流彩的顶巅,绳索系腰
的体操运动员欢笑着正在那儿等她,等她。
不论我们到达哪座城市,我总以我礼貌的欧洲人风度询
问游泳池,博物馆和当地学校的位置,以及最近的学校里有
多少学生等等;在学校班车的时间,我微笑着,微微痉挛地
(我发现了这条抽搐的神经,因为冷酷的洛是第一个取笑它
的)停在一个便于看到孩子们放学情景的战略位置上,让我
飘忽不定的女学生坐在车里我的身边——这总是一个优美的
景致。这样做很快就令极易厌烦的洛丽塔感到厌烦了,对别
人突兀的怪念头她孩子气地缺乏同情,还总是侮辱我,故意
当着穿蓝短裤、蓝眼睛的小女孩,穿绿色开口短上衣的小蛇
精和穿着褪色宽松裤的金发碧眼白肤、男孩子气十足的女孩
儿在阳光下走过时,侮辱我要求她抚爱我的欲望。
为了折衷,我慷慨建议她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尽可能和其
它女孩子一起利用游泳池。她热爱灿烂的水,是个出色的潜水
手。我假装浸过水后,便坐在午后浓郁的荫凉里,舒舒服服
地盖上点儿东西,拿本书或一袋子糖果,或二者兼备,或除
了兴奋腺便两手空空,看着她欢跳,看着她戴顶橡胶帽,满
身水珠,被太阳晒得光滑极了,象广告上那般快活,穿着她
合体的缎子泳裤和松紧乳罩。青春期的心上人!她是我的,
我的,我的,对此我该多么得意地感到惊异,并进而重温近
来的几个早晨小鸽子从昏眩到呻吟的过程,然后再为下一个
早晨做计谋;我眯缝起被阳光刺射的双眼,将洛丽塔和聚集
在她周围、准备供我有选择地款待和判断的任何一个性感少
女作比较;今天,把我的手放在我烦恼的心上,我发誓从未
认为她们中有谁能比她优秀,抑或有比她优秀,至多也不过
两三次,还需要借助特定的光线,有某种特定的香气融在空
气中——一次是个苍白的西班牙儿童,一次是位厚下巴的贵
族女儿,另一次——我是胡拉乱扯了。
自然,我必须时时警觉,因为神志清醒的嫉妒使我发现
了那些乱跑乱叫的孩子的危险。我只要离开片刻——比如
说,走几步远回去看看早晨换过床单以后我们的小屋是否一
切井然——洛和“比荷尔德”,我回来时,便发现前者的两只
失神的眼睛,她的两只趾头长长的脚正浸在水中,踢打着她
身下的那块石头;在她左右一边,定会蹲着一个棕色皮肤的
少年,洛丽塔赤褐色的美和她腹部皱摺里闪烁的点点水珠肯
是惹得他躬身曲背——噢,波德莱尔——梦想后几个月的到
来。
我曾试想教她打网球,或许这样我们就可以有更多的共
同娱乐;不过我发现我虽在青年时是个很好的球手,现在作
老师却很无望;因此,在加利福尼亚,我让她跟一位有名的
教练上了几节昂贵的课,同时上课的还有一位宽壮却已生皱
纹的老计时员,以及一位男球员的女眷;那位教练开始一直
盯着场外的一条破船,但上课时,频频交手一开始,他就不
断大力抽杀,象是划出了一条精美的春花,而后当地一声将
球弹回给他的学生,那种完全属于神圣的力量和敏捷使我回
想起,三十年前,我曾在戛纳见过他击败了伟大的高伯尔。
直到她开始上课,我还以为她永远也学不会这项运动。我在
各个旅馆空场上训练她;在炽烈的狂风中,在蔽日的尘沙
中,以及在身体疲乏不适时,我把一个又一个球喂给快活
的、天真的、芳香的阿娜贝尔(闪光的项链,摺纹的白裙、
黑天鹅绒发带),我试图让往昔时光重现。我的诲人不倦只
令洛的阴郁暴躁膨胀。非常奇怪,对我们的运动——无形式
规定的近似网球运动——她宁愿做更多的猎球而不愿真正开
打——身上有一种与她同时代的左翼天使的纤弱、奇妙的
美。我作为一位有益的旁观者,会走到对面小姑娘的身前,
摸摸她的上臂,握握她嶙峋的手腕,那时我会吸进她隐约的
麝香气味,推推她冰凉的臀部,对她示范反手抽击的姿态。
这时,洛就把球拍戳在地上象跛子的拐杖,任她那一头披着
阳光的褐色卷发垂到脸前,倾着身对我的侵扰大声发出反感
的“唷”声。我只好离开她们让其自由运动,比较着她们运动
中的身体,不时看看我脖上缠的一条丝巾;这是在南亚利桑
那,我想是——阳光温热、慵懒,讨厌的洛常常对着球猛
抽,抽空了就破口大骂,她一绝望就象威胁谁似地挥动球
拍,恰好露出她腑窝下湿漉漉闪烁的嫩毛;甚至比她更乏味
的球伴,每次都忠于责守地跑去追球,却收获空空;但两个
人仍美滋滋地尽情享受着,用清晰明亮的嗓音连续准确地报
出她们笨拙行为的得分。
我记得有一天我提议回旅馆给她们取点儿冷饮就走上碎
石路,回来时带了两大杯菠萝汁、汽水加冰块;当我一眼望见
网球场上空无一人时,一阵虚弱感突然袭上胸间使我无法迈
步。我屈身将杯子置在长凳上,不知怎么,象是见到了夏洛
特死时那张冷冰冰生动的脸,我四处张望,才发现洛穿着白
色短裤,正穿过斑驳的树荫从花园小路走下来,还有个高个
子男人手中拿着两只球拍伴着她。我朝他们猛追过去,然而
就在我横穿灌木丛的当儿,情景骤变,仿佛循序的生活刹那
间越出轨道,我看见洛,穿着宽松裤,和她穿着短裤的球伴,
正在一小片杂草地里低头徘徊,还用网球拍拨弄着荆棘,漫
不经心地寻找着刚才弄丢的球。
我举出这些快活的事主要想证明我的论点,即我已竭尽
全力给予我的洛丽塔一段确实美妙的时光.看着还是孩子的
她向别的孩子炫耀她的某项本事,比如一种独特闪跳绳法,
是多么惬意。她的右手抓住她的左手背到她未经日晒的后背
上,这个小不点精灵,这个透明的乖乖,全神惯注,就象
孔雀毛多彩的太阳凝神惯注于花树下的碎石;而在视觉的天
堂里,我满脸雀斑、放荡的情人正轻快地蹦跳,重复着我垂
涎过的许多其他人在落满阳光、洒过水却仍气味难耐的人行
道和古欧洲土堤上做过的动作。过一会儿她会将绳子递还她
的西班牙小朋友,轮到她观看重复这个动作,她甩开额前的
头发,双臂相抱,单脚着地,或将双手松松地放在她尚未凸
出的臀上,我则暗自庆幸那该死的家伙终于擦净了我们的马
车;而后,我朝我的公主羞怯的黑发女童飞掠去一丝微
笑,又从背后将我慈父般的手指深深插入洛的头发,温柔地
却又强硬地握住她赤裸的玉颈,我要把我不情愿的小宠物带
回我们的小屋在饭前速速交欢一次。
“谁家的猫抓了你,可怜的?”一位丰满又鲜嫩的漂亮女
郎——我对这种人特别有魅力——或许会在“旅店”的杯斛交
错间这么问我;我向洛保证过,这种饭后总有个舞会。这是
我总想尽可能和人们离得越远越好的原因之一;然而洛,却
相反,则是使出浑身解数吸引一切能为其生活轨迹作证的
人。
形象地说,她是在摇她的小尾巴、她背后的一切,实际
上象小母狐猜一样——一些咧嘴笑的陌生人向我们搭讪,挑
起一场附带汽车牌照比较研究的聪明谈话。“离家很远!”好
奇的家长们,为了能从洛那儿盘问出我的情况,总是建议她
和他们的孩子一道去看电影。有些情形真是间不容发。瀑布
般的谣传自然是尾随我们至每一家旅馆。我原先一直没有发
现旅馆的墙质有多么薄,直到一天夜晚,邻人一声粗闷的咳
嗽充斥了我出声过高的作爱后的那阵间歇,他的声音清晰极
了,我想我的也一定如此;第二天,我在牛奶店吃早饭(洛
是个贪睡者,我倒也乐意带一壶热咖啡拿给还在被中的她),
头夜那位邻人,一个老傻瓜,长而干净的鼻子上架了副平光
镜,西服翻领上有枚会议代表证章,不知怎么匆促间竟和我
聊上了,问我我的太太是否也象他的太太,离开农田就不那
么激动;我推开扳凳,千巴巴地答道,感谢上帝,我是个鳏
夫。我躲掉了这场可怕的危险;如若不是它几乎窒息了我,
我一定能欣赏到他薄嘴唇、饱经风霜的险上那副古怪的吃惊
神态。
把咖啡带给她是多么甜蜜,然后拒绝给她,除非她完成
她早晨的任务。我是如此周道细心的朋友,如此慈爱的父
亲,如此优秀的小儿科医师,能照顾到我的赤褐色皮肤、赤
褐色眼睛、赤揭色头发的小身体的一切需要!我唯一的怨恨
就是我不能掏出我的洛丽塔的心,不能把贪婪的嘴唇伸向她
稚嫩的子宫,她隐秘的心田,她绚丽的肝脏,她马尾藻式的
肺,她相仿的两瓣可爱的臀。在特别炎热的下午,在午睡气
息粘闷的屋中,我喜欢扶手椅的皮面冰着我赤裸的身体,我
抱她坐在我的膝头。这时她真是个典型的孩子,全神惯注于
报纸上的娱乐栏目,对我的冲动漠不关心,似乎她坐着的是
一只鞋,一个洋娃娃,一只网球拍把,那么倦懒,动也不
动。她的眼睛紧追着她所钟爱的裸体人物的奇遇:那是个画
得很细的娇滴滴小姐,颧骨很高;姿势笨拙;我幸好不是在
她身上享乐;她仔细研究两辆车迎面相撞的照片;她从不怀
疑光屁股美人广告画配上的地点、时间、环境会玩了什么把
戏;她对新娘子的照片狂热得出奇,她们穿全套结婚礼服,
手持花束,还戴着眼镜。
一只苍蝇飞落在她肚脐附近徘徊,或探寻她柔和苍白的
乳晕。她试图用手逮住它(夏洛特的方法),然后又专心于
“让我们检查你的智力”一栏。
“让我们检查一下你的智力吧。如果儿童遵守几条戒律,
性犯罪会减少吗?不要在公共厕所周围玩耍。不要拿陌生人
的糖果或搭陌生人的车子。如果搭了,记下车牌号码。”
“……记下糖果商标,”我抢着说。
她继续读下去,她的脸颊(退缩)靠着我的(凑上去的);
这是个美好的日子,记住,噢读者!
“我们,”我俏皮地说,“中世纪的水手,在这个瓶子里放
了———”
“如果,”她重复道,“你没有铅笔,但已够岁数可以读
书、写字——这是那家伙的意思,不是吗,你这笨蛋—一只
管在路边刻下数字。”
“用你的小爪子,洛丽塔。”
--
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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