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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champaign (原野), 信区: Reading
标 题: 洛丽塔第二部-20
发信站: 紫 丁 香 (Sat Jan 22 18:34:49 2000), 转信
20
答应洛丽塔去学习表演,我,痴情的傻瓜,就是容许她培
养她的欺骗术。现在看来。她学习的可不仅仅是对诸如此类
问题的答复:《赫达.加布勒》一剧的基本冲突是什么,或、
《菩提树下的爱》一剧哪部分是高潮,或分析《樱桃园》一剧的
主要情绪是什么;真正学习的是如何背叛我;现在,我真是
深悔当初常亲眼目睹她在比尔兹利我们的客厅里进行那些感
觉表演的练习,那时我总是选好最佳战略角度观赏她,她就
象个被施以催眠的物体或神秘仪式上的巫术师,做出种种假
装的复杂表情,模拟在黑暗中听到一声呻吟,或与新来的年轻
继母初次见面,品尝什么她所憎恶的东西如脱脂乳酪,或闻
着一片青葱的果园里的伏草,或用她光滑、纤细、女孩子的
小手抚摸幻想的实体。在我的这堆供词中,还有一张油印纸
条,写着:
“触觉技巧。设想你捡起并拿住:一个乒乓球,
一只苹果,一颗粘枣,一个法兰绒毛绒绒的新网球,
一个热土豆,一块方冰,一只小猫,一只小狗、一
块马蹄铁,一支羽毛,一把火炬。
用你的手指捏捏以下假想的东西:一块面包、
弹性橡皮、朋友疼痛的太阳穴,一块天鹅绒样品、
一片玫瑰花瓣。
假设你是个盲眼女孩。用手摸摸以下人的脸:一
位希腊青年、西拉诺·圣克劳斯、一个婴儿、一位
笑着的农牧神、一位睡着的陌生人、你父亲。”
在编织这些精妙的魔法时,在她心醉神迷并且义不容辞
的梦幻般的表演中,她是那么聪颖!在比尔兹利一些危险的
夜晚,我也让她为我跳舞,条件是保证给她款待或礼物;尽
管她这些习惯性的大跨跳比起一名巴黎歌剧院舞蹈班年轻学
生倦怠又愚笨的动作更象一位足球啦啦队长的跳跃,但她尚
未及笄的四肢还是给了我愉悦。所有这一切都不算什么,比起
她的网球在我心头惹起的根本无法描述的销魂摄魄的渴望,
这一切根本不算什么一一那是一种在恍如隔世的秩序和光芒
边缘蹒跚而行的昏昏然感觉。
尽管她年龄又长了,她杏黄色的四肢,穿着十三岁女童
的网球服,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象性感少女!高尚的先生们!
如果来世不能制造她如在白雪和埃尔芬斯通之间的科罗拉多
避暑盛地时那样,一切都恰到好处,来世也不会合心合意:
肥大的男孩式白色短裤、纤细的腰肢、杏黄色的小腹、白色
的胸衣一一它的带子从她的脖子上绕过去,在身后打成一个
悬摆的结,裸露出她一喘一喘年轻的、迷人的杏黄色肩胛骨、
裸露出她处于青春发育期的那些美丽娇嫩的玉骨;裸露出她
线条流畅、越来越细的后背。她的帽子有个白顶。她的球拍
可小小地花了我一笔钱。白痴,三倍的白痴!我可以将她拍
摄下来!此刻我就可以让她在我痛苦和绝望的放映室里出现
在我的眼前!
她在发球之前,总要先放松一会儿,并且常常将球拍一
两次,或在地上跺跺脚,神态自如,又从不计较得分,总是
那么快活,在家里的黑暗生活中她很少如此。她的网球是我
想象中一个年轻的造物将装假的艺术引至的最高点,尽管我
敢说,对于她,网球就是基础现实的几何学。
她一举一动的优美与她的击球时清脆的响声融为一体。
那球一进入她的控制范围,不知怎么就白了许多,弹性也更
大,而她击球的准确,仿佛是将球吸在了球拍上,又那么从
容不迫。她的姿态确实是绝对一流的一一不带任何功利的目
的。有一次我坐在晃悠悠的硬板凳上看多洛雷斯·黑兹和林
达.霍尔打着玩(并被打败了)时,埃杜萨的姐姐,伊莱克特
拉.戈尔德,一位出色的年轻教练这么对我说:“多丽的球拍
肠线中间象有块磁铁,不过真见鬼,她干嘛那么客气?”啊,
伊莱克特拉,有此美德,又有何妨!我记得我看第一场比赛
时,浑身浸透了一种几乎痛苦的被美同化的骚动。我的洛丽
塔在发球开始,总是先抬高她弯曲的左膝,而后背衬阳光,
让两脚之间,腋窝之间,光滑的手臂和朝后旋开的球拍之
间,保持一秒钟充满生命力的蹼平衡姿态,她银牙闪亮,对
着抛掷到威严而壮丽的高高苍穹中的小球莞尔一笑,那苍穹
是她一手创造,就为的是让她的金鞭在落到球上时发出的那
声利索的“叭叭”回响不绝。
她的发球,美,快,充满青春朝气,那条弧形典雅而标
致,尽管球疾速如飞,返弹却还容易,在长而优美的飞行途
中,没有扭向,也无跌落。
我本可以将她所有的姿态,所有的魅力永存于电影胶片
上,这遗憾在今天令我灰心失意地呻吟。那是比我烧毁的快
照要重要得多!她的凌空截击和她的发球密切相关,就象一
首诗的尾节之于三节压韵诗;因为她,我的宝贝,她敏捷、
灵动、穿着白鞋的双脚受过训练真是移动如箭,出神入化。
在她正手击和反手击之间无可选择优劣,彼此不相上下——
我的腰此刻仍隐隐地在为当时击球的清脆回音和伊莱克特拉
的尖叫而激动不已。多丽打球很棒的一手是快速拦戴、是在
加利福尼亚由内德·利塔姆教授的。
表演和游泳相比,她喜欢表演,游泳和网球比,她喜欢
游泳;只是我坚持认为如果不是我毁坏了她体内的某个东西
——确实不是,我那时已发现!——她就会在鼎盛时期立志
获胜,就会成为真正的女子冠军。多洛雷斯,臂下夹着两只
球拍,在温伯顿。多洛雷斯在“单峰驼”背面签字。多洛雷
斯变成职业球手。多洛雷斯在一部电影里演一位女子冠军。
多洛雷斯和她阴郁、谦卑、安静的丈夫——教练,老亨伯
特。
她打球的精神没有谬误,没有欺骗——除了有个人认为
她对球赛结果抱有那种诚意的冷漠,不过是性感少女的伪
装。她,在日常生活中是那么残酷,那么狡猾,却对名次表
现出天真无邪、坦诚真率及和善融融,这决定此技术二流却
意志坚定的球手,不论多么蠢笨、能力多么差,也总能凭捷
径冲向胜利。尽管她身材娇小,可一旦睬上往来击球的节
奏,并且只要她能导演那个节奏,她就能从容不迫占据着
1053平方英尺的半个场地;不过任何突然的进攻,任何来自
她对手的战术突变,都能使她束手无策。在决雌雄的关头,
她二次发球,那球——通常——甚至比她的第一次还要力猛
还要娴熟漂亮(因为她没有谨小慎微的赢家所有的禁忌),她
还会震震有声地朝球网绷绳猛抽——球倏然飞出场地。她精
心磨练的一手扣杀结果被一位仿佛是有四条腿,挥舞的是弯
勾桨的对手震服。她戏剧性的抽球以及优美的低弧球竟直直
地落在他的脚下。她一次次往网里送软球——愉快的装假也
露出慌恐,象是演芭蕾,前额的头发高束起来。她的美德和
杀力全都枯竭,她甚至不能战胜气喘嘘嘘的我和我的老派高
挑球。
我认为我尤其易为运动的魔力动心,和加斯东下棋时,
我看那棋盘就象一池清水,奇罕的贝壳和诡计显露在平滑的
方格底部;不过这些对于我迷糊的对手来说只是沼泽和乌
贼。同样,我最初给予洛丽塔的网球辅导——在她经过加利
福尼亚大训练而卓有成效之前——留在我的心里象抑郁悲苦
的记忆——不仅仅因为她对我的每一种建议都表示出那般绝
决和恼恨的怨怒一一还因为球场宝贵的对称并未带给她内心
的谐调,反而被我误教的这个气哼哼的孩子的笨拙和懒散弄
得杂乱无章。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就在那一天,在科罗拉多
州斗士城纯净的空气里,在通往斗士饭店陡峭的石梯脚下那
片极好的场地(那夜我们就宿在饭店),我觉得我应该从隐匿
在她天真无邪的外表、她的灵魂、她的美德下的背叛恶梦中
解脱出来了。
她抽球很猛,很平,用她平常总是不费力气的一掠,就
送我许多低球——节奏谐调而清楚,几乎将我的脚步动作简
化成一个转圈不必左右奔跑——打得好的人能懂我的意思。
我的大力发球是家父所授,他还是向他的老朋友,大冠军德
卡格或博尔曼学的;如果我真想找她的麻烦,这发球就一定能
够她一呛。可是我为什么要气坏这么个清澄的宝贝呢?我说
过她裸露的手臂上有八颗种痘的疤痕吗?说过我爱她无可救
药吗?说过她只有十四岁吗?
一只好奇的蝴蝶飞过来,降落到我们中间。
两个穿网球短裤的人,一个红头发的小伙子大概比我小
八岁,小腿被太阳晒得粉亮粉亮,另一个怠倦的黑女子,忧
郁的嘴角,坚涩的眼睛,比洛约大两岁,不知是从哪儿钻了
出来。象一般虔诚的新手一样,他们的球拍包着套,装在木
夹里,他们那样子仿佛拿着的不是特别膂力自然又舒展的外
延,而是铁锤或大口径散弹短枪或铁钻,或象我自身累累罪
孽。他们非常不恭敬地坐在球场边我放衣服的一条长凳上,
继而开始自由地发表着他们的赞赏,赞赏洛天真地帮我坚持
下来的大约五十个来回——直到出现了一次中断,她气喘不
止,正击的一球跑出了场外,于是,她渐渐化入迷人的欢
笑,我金色的宝贝。
那时我觉得口渴,就朝饮水处走去;一辆“红头发”跑过
来,一副谦恭样,请我们打混和双打。“我是比尔·米德,”
他说。“这是费伊·佩奇,女演员。《马菲在说》——”他加了
一句(用他可笑的连套带夹的球拍指着已经和洛丽塔攀谈起
来的费伊)。我正要回答说“抱歉,但一一”(因为我讨厌让
我的小母驹卷入与生手的较量),忽然一声特别悦耳的喊叫
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一位侍者跑下饭店的台阶朝球场而来,
一边还对我做着手势。对不起,我有个紧急长途——实际上
太急了,电话线正等着我。当然。我穿上衣服(内兜里是沉
沉的手枪),告诉洛一会儿我就回来。她捡起一个球——以
那种欧洲大陆脚式拍球戏的方法,那是我教她的拿手好戏之
一——笑了笑——她对我笑了笑!
跟着那男孩走上饭店,一种可怕的平静使我的心飘忽不
定了。用句美国话说,报应、病苦、死亡、永恒都是以一种
令人厌恶的无意义形式出现,此时便正是如此。我把她交给
了生手,不过现在已很无所谓。当然,我要斗争。噢,我要
斗争。最好毁灭一切,不再向她投降。是的,真是个上升。
到了柜台边,一位严肃正经、长着罗马鼻的男士递给我
一张纸条。我暗想,他的过去可能是隐晦的,专事奖励调查
研究的。电话还是接断了。字条上写着:
“亨伯特先生。博尔兹利(原文如此!)学校校长打来电
话。夏季别墅——博尔兹利2—8282。请马上回电。万分重
要。”
我走进电话亭,吃了几片药,和大气中的幽灵差不多斗争
了二十分钟之后,解决问题的四重唱渐渐清晰可闻了:女高
音,比尔兹利没有这么个号码;女低音,普拉特小姐正在去
英格兰的路上;男高音,比尔兹利学校没打过电话来;男低
音,他们不可能这么做,因为谁也不知道我那天恰在科罗拉
多州斗士城。经我的追逼,那罗马鼻子只得去查寻是否有长
途电话。根本没有。只能是从本城某个自动号码盘打来的,
伪称长途电话。我谢过他。他说:好说。我拜访了麦莱酒男
士的居室,又到酒吧喝了杯浓酒,就走上回去的路。刚刚下
了第一层楼梯,我便看见,远远的底下的网球场看上去就象
块小学生乱涂过的石板,镀着金辉的洛丽塔正在那儿打双
打。她就象美妙的天使穿梭在三个可怕的笨蛋中间。其中有
一人,是她的搭档,换位时,开玩笑似地用球拍朝她的后边
拍了一下。他的圆脑袋很突出,穿着与上衣极不相称的褐色
裤。突然一瞬间的骚乱——他看见我,扔掉球拍——我的!
——快步上了山坡。他摇着手腕和胳膊肘,滑稽地学着早期的
飞机模样,弯着腿朝公路上爬去,他的灰色轿车正在那里恭
候。一转眼他及他的灰色就无影无踪了。我下来时,剩下的
三个人正在收拾,挑捡着球。
“米德先生,那人是谁?”
比尔和费伊,两人看样子都很茫然,播了摇头。
那冒失的入侵者闯进来打双打了,是不是,多丽?
多丽。我球拍的把儿还是温热的,令人恶心。回饭店之
前,我领她进到一条小路,小路被芳香的灌木覆盖着,鲜花
象烟雾一样,我刚要发泄一场酝酿成熟的大哭,并以最卑屈
的态度祈求她澄清一切缠绕我身边的尴尬事;这时我突然发
现我们就在米德二人身后——匹配的人,你知道,在旧式喜
剧里总在很抒情的情致中相会。比尔和费伊都笑得有气无力
——我们终于成了他们的秘密笑柄。不过确实无关紧要!
说来好象真地无关紧要,显然,假定生活就是以它惯例
快乐自动旋转着,洛丽塔说,她想换上一套泳衣,下午余下
的时间都要泡在游泳池里。多么灿烂的日子。洛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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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个难以驯服的野马
理智却是一个严厉的马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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