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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化石), 信区: Reading
标  题: 乞力马扎罗的雪 1
发信站: 紫 丁 香 (Wed Jul  7 14:50:21 1999), 转信


■[美]海明威/著 
 
汤永宽/译 

 
  乞力马扎罗是一座海拔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的长年积雪的高山,据 
说它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叫马塞人①的"鄂阿奇-鄂阿伊",即 
上帝的庙殿。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的尸体。豹子 
到这样高寒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奇怪的是它一点也不痛,"他说。"你知道,开始的时候它就是这 
样。" 
  "真是这样吗?" 
  "千真万确。可我感到非常抱歉,这股气味准叫你受不了啦。" 
  "别这么说!请你别这么说。" 
  "你瞧那些鸟儿,"他说。"到底是这儿的风景,还是我这股气味吸 
引了它们?" 
  男人躺在一张帆布床上,在一棵含羞草树的浓荫里,他越过树荫向那 
片阳光炫目的平原上望去,那儿有三只硕大的鸟讨厌地蜷伏着,天空中还 
有十几只在展翅翱翔,当它们掠过时,投下了迅疾移动的影子。 
  "从卡车抛锚那天起,它们就在那儿盘旋了,"他说。"今天是它们 
第一次落到地上来。我起先还很仔细地观察过它们飞翔的姿态,心想一旦 
我写一篇短篇小说的时候,也许会用得上它们。现在想想真可笑。" 
  "我希望你别写这些,"她说。 
  "我只是说说罢了,"他说,"我要是说着话儿,就会感到轻松得多。 
可是我不想让你心烦。" 
  "你知道这不会让我心烦,"她说,"我是因为没法出点儿力,才搞 
得这么焦灼的。我想在飞机来到以前,咱们不妨尽可能轻松一点儿。" 
  "或者直等到飞机根本不来的时候。" 
  "请你告诉我能做些什么吧。总有一些事是我能干的。" 
  "你可以把我这条腿锯下来,这样就可以不让它蔓延开去了,不过, 
我怀疑这样恐怕也不成。也许你可以把我打死。你现在是个好射手啦。我 
教过你打枪,不是吗?" 
  "请你别这么说。我能给你读点什么吗?" 
  "读什么呢?" 
  "咱们书包里不论哪本咱们没有读过的书都行。" 
  "我可听不进啦,"他说,"只有谈话最轻松了。咱们来吵嘴吧,吵 
吵嘴时间就过得快。" 
  "我不吵嘴。我从来就不想吵嘴。咱们再不要吵嘴啦。不管咱们心里 
有多烦躁。说不定今天他们会乘另外一辆卡车回来的。也说不定飞机会来 
到的。" 
  "我不想动了,"男人说,"现在转移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除非使 
你心里轻松一些。" 
  "这是懦弱的表现。" 
  "你就不能让一个男人尽可能死得轻松一点儿,非得把他痛骂一顿不 
可吗?你辱骂我有什么用处呢?" 
  "你不会死的。" 
  "别傻啦。我现在就快死了。不信你问问那些个杂种。"他朝那三只 
讨厌的大鸟蹲伏的地方望去,它们光秃秃的头缩在耸起的羽毛里。第四只 
掠飞而下,它快步飞奔,接着,蹒跚地缓步向那几只走去。 
  "每个营地都有这些鸟儿。你从来没有注意罢了。要是你不自暴自弃, 
你就不会死。" 
  "你这是从哪儿读到的?你这个大傻瓜。" 
  "你不妨想想还有别人呢。" 
  "看在上帝的份上,"他说,"这可一向是我的行当哩。" 
  他静静地躺了一会儿,接着越过那片灼热而炫目的平原,眺望灌木丛 
的边缘。在黄色的平原上,有几只野羊显得又小又白,在远处,他看见一 
群斑马,映衬着葱绿的灌木丛,显得白花花的。这是一个舒适宜人的营地, 
大树遮荫,背倚山岭,有清洌的水。附近有一个几乎已经干涸的水穴, 
每当清晨时分,沙松鸡就在那儿飞翔。 
  "你要不要我给你读点什么?"她问道。她坐在帆布床边的一张帆布 
椅上。"有一阵微风吹来了。" 
  "不要,谢谢你。" 
  "也许卡车会来的。" 
  "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卡车来不来。" 
  "我可是在乎。" 
  "你在乎的东西多着哩,我可不在乎。" 
  "并不很多,哈里。" 
  "喝点酒怎么样?" 
  "喝酒对你是有害的。在布莱克出版的书里说,一滴酒都不能喝。你 
不应该喝酒啦。" 
  "莫洛!"他唤道。 
  "是,先生。" 
  "拿威士忌苏打来。" 
  "是,先生。" 
  "你不应该喝酒,"她说。"我说你自暴自弃,就是这个意思。书上 
说酒对你是有害的。我就知道酒对你是有害的。" 
  "不,"他说。"酒对我有好处。" 
  现在一切就这样完了,他想。现在他再没有机会来了结这一切了。一 
切就这样在为喝一杯酒这种小事争吵中了结了。 
  自从他的右腿开始生坏疽以来,他就不觉得痛,随着疼痛的消失,恐 
惧也消失了,他现在感到的只是一种强烈的厌倦和愤怒:这居然就是结局。 
至于这个结局现在正在来临,他倒并不感到多大奇怪。多少年来它就一 
直萦绕着他;但是现在它本身并不说明任何意义。真奇怪,只要你厌倦够 
了,就能这样轻而易举地达到这个结局。 
  现在他再也不能把原来打算留到将来写作的题材写出来了,他本想等 
到自己有足够的了解以后才动笔,这样可以写得好一些。唔,他也不用在 
试着写这些东西的时候遭遇失败了。也许你永远不能把这些东西写出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一再延宕,迟迟没有动笔的缘故。得了,现在,他永远不 
会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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