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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麦田里的守望者4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Dec 21 18:24:51 1998), 转信
4
我闲着没事,也就到盥洗室里,在他刮脸时候
跟他聊天。盥洗室里就只我们两个,因为全校的人
还在外面看球赛。室内热得要命,窗子上全是水
汽。紧靠着墙装有一溜盥洗盆,约莫十个左右。斯
特拉德莱塔使用中间那个,我就坐到他紧旁边的那
个盥洗盆上,开始把那个冷水龙头开了又关——这
是我的一种病态的爱好。斯特拉德莱塔一边刮脸,
一边吹着《印度之歌》口哨。他吹起口哨来声音很
尖,可是调子几乎永远没有对的时候,而他还总是
挑那些连最会吹口哨的人也吹不好的歌曲来吹,如
《印度之歌》或《十号路上大屠杀》。他真能把一
支歌吹得一塌糊涂。
你记得我说过阿克莱的个人习惯十分邋遢吗?
呃,斯特拉德莱塔也一样,只是方式不同。斯特拉
德莱塔是私底下邋遢。他外貌总是挺不错,这个斯
特拉德莱塔。可是随便举个例子说吧,你拿起他刮
脸用的剃刀看看。那剃刀锈得象块烂铁,沾满了肥
皂沫、胡子之类的脏东西。他从来不把剃刀擦干
净。他打扮停当以后,外貌例挺漂亮,可你要是象
我一样熟悉他的为人,就会知道他私底下原是个邋遢
鬼。他之所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是因为他
疯狂地爱着他自己。他自以为是西半球上最最漂亮
的男子。他长的倒是蛮漂亮——我承认这一点。可
他只是那一类型的漂亮男子,就是说你父母如果在
《年鉴》上看到了他的照片,马上会说,“这孩子
是谁?”——我的意思是说他只是那种《年鉴》上
的漂亮男子。在潘西我见过不少人都要比斯特拉德
莱塔漂亮,不过你如果在《年鉴》上见了他们的照
片,决不会觉得他们漂亮。他们不是显得鼻子太
大,就是两耳招风。我自己常常有这经验。
嗯,我当时坐在斯特技德莱塔旁边的盥洗盆
上,看着他刮脸,手里玩弄着水龙头,把它开一会
儿关一会儿。我仍旧戴着我那顶红色猎人帽,鸭舌
也仍转在脑后。这顶帽子的确让我心里得意。
“嗨,”斯特拉德莱塔说。“肯大大帮我一个
忙吗?”
“什么事?”我说,并不太热心。他老是要求
别人大大帮他一个性。有一种长得十分漂亮的家
伙,或者一种自以为了不起的人物,他们老是要求
别人大大帮他一个忙。他们因为疯狂地爱着自己,
也就以为人人都疯狂她爱着他们,人人都渴望着替
他们当差。说起来确实有点儿好笑。
“你今天晚上出去吗?”
“我可能出去。也可能不出去。我不知道。干
吗?”
“我得准备星期一的历史课,有约莫一百页书
要看,”他说。“你能不能代我写一篇作文,应付
一下英文课?我要你帮忙的原因,是因为到了星期
一再不把那篇混帐玩艺儿交上去,我就要吃不了兜
看走啦。成不成?”
这事非常滑稽。的确滑稽。
“我考不及格,给开除出了这个混帐学校,你
倒来要求我代你写一篇混帐作文,”我说。
“不错,我知道。问题是,我要是再不交,就
要吃不了兜着走啦。作个朋友吧。成吗?”
我没马上回答他。对付斯特拉德莱塔这样的杂
种,最好的办法是卖关子。
“什么题目?”
“写什么都成。只要是描写性的。一个房间。
或者一所房子。或者什么你过去住过助地方——你
知道。只要他妈的是描写的就成。”他一边说,
一边打了个很大的呵欠。就是这类事让我十分恼
火。我是说,如果有人一边口口声声要求你帮他妈
的什么忙,一边却那么打着呵欠。“只是别写的太
好,”他说。“那个婊子养的哈兹尔以为你的英文
好的了不得,他也知道你跟我同住一屋。因此我意
思是你别把标点之类的玩艺儿放对位置。”
这又是另一类让我十分恼火的事。我是说如果
你作文做得好,可是有人口口声声谈着标点。斯特
拉德莱塔老干这一类事。他要你觉得,他的作文之
所以做不好,仅仅是因为他把标点全放错了位置。
在这方面他也有点象阿克莱。有一次我坐在阿克莱
旁边看比赛篮球。我们队里有员棒将,叫胡维.考
埃尔,能中场投篮,百发百中,连球架上的板都不
碰一下。阿克莱在他妈的整个比赛中却老是说考埃
尔的身材打篮球合适极了。天哪,我多讨厌这类玩
艺儿。
我在盥洗盆上坐了会儿,觉得腻烦了,心里一
时高兴,就往后退了几步,开始跳起踢蹬舞来。我
只是想让自己开开心。我实际上并不会跳踢蹬舞这
类玩艺儿,不过盥洗室里是石头地板,跳踢蹬舞十
分合适。我开始学电影里的某个家伙。是那种歌舞
片里的。我把电影恨得象毒药似的,可我倒是很高
兴学电影里的动作。老斯特拉德莱塔刮脸的时候在
镜子里看着我跳舞。我也极需要一个观众。我喜欢
当着别人卖弄自己。“我是混帐州长的儿子,”我
说。我那样不要命地跳着踢蹬舞,都快把自己累死
了。“我父亲不让我跳踢蹬舞。他要我上牛津。可
这是他妈的我的命——踢蹬舞。”老斯特拉德莱塔笑
了。他这人倒是有几分幽默感。“今天是‘齐格飞
歌舞团’开幕的第一夜。”我都喘不过气来了。我
的呼吸本来就十分短促。“那位领舞的不能上场。
他醉的象只王八啦。那么谁来替他上场呢?我,只
有我。混帐老州长的小儿子。”
“你哪儿弄来的这顶帽子?”斯特拉德莱塔
说。他指的是我那顶猎人帽。他还一直没看见哩。
我实在喘不过气来了,所以我就不再逗笑取
乐。我脱下帽子看了第九十遍。“今天早晨我在纽
约买的。一块钱。你喜欢吗?”
斯特拉德莱塔点点头。“很漂亮,”他说。可
是他只是为了讨我欢喜,因为他接着马上说:“喂,
你到底肯不肯替我写那篇作文?我得知道一下。”
“要是我有时间,成。要是我没有时间,不
成,”我说。我又过去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盥洗盆
上。“你约的女朋友是谁?”我问他。“费兹吉拉
德?”
“去你妈的,不是!我不是早跟你说了,我早
跟那母猪一刀两断啦。”
“真的吗?把她转让给我吧,嘿。不开玩笑。
她很合我胃口。”
“就给你吧……对你说来她年纪太大啦。”
突然间——没有任何其他原因,只不过我一时
高兴,想逗趣儿——我很想跳下盥洗盆,给老斯特
拉德莱塔来个“半纳尔逊”。你要是不知道什么是
“半纳尔逊”,那么我来告诉你吧,那是摔交的一
种解数,就是用胳膊卡住对方的脖子,如果需要,
都可以把他掐死。我就这么做了。我象一只他妈的
美洲豹似的一下扑到了他身上。
“住手,霍尔顿,老天爷!”斯特拉德莱塔
说。他没心思逗趣儿。他正在一个劲儿刮胡子。
“你要让我怎么着——割掉我的混帐脑袋瓜儿?”
我可没松手。我已紧紧地把他的脖子卡住了。
“你有本事,就从我的铁臂中挣脱出来,”我说。
“老——天爷!”他放下剃刀,猛地把两臂一
抬,挣脱了我的掌握。他是个极有力气的大个儿,
我是个极没力气的瘦个子。“哎,别瞎闹啦,”他
说。他又把脸刮了一道。每次他总要刮两道,保持
外表美观。就用那把脏得要命的剃刀。
“你约的要不是费兹吉拉德,那又是谁呢?”
我问他。我又坐到他旁边的盥洗盆上。“是不是菲
丽丝.史密斯那小妞?”
“不是。本来应该是她,后来不知怎么全都搞
乱了。我这会约的是跟布德.莎同屋的那位……
嗨。我差点儿忘了。她认得你呢。”
“谁认得我?”
“我约的那位。”
“是吗?”我说。“她叫什么名字?”我倒是
感兴趣了。 ‘
“让我想一想……啊。琼.迦拉格。”
嘿,他这么一说,我差点儿倒在地上死去了。
“琴.迦拉格,”我说。他一说这话,我甚至
都从盥洗盆上站起来,差点儿倒在地上死了。“你
他妈的说得不错,我认识她。前年夏天,她几乎就
住在我家隔壁。她家养了只他妈的道柏曼种大狗。
我就是因为那狗才跟她认识的。她的狗老是到我
们——”
“你挡住我的光线啦,霍尔顿,老天爷,”斯
特拉德莱塔说。“你非站在那儿不成吗?”
嘿,我心里兴奋着呢。我的确很兴奋。
“她在哪儿?”我问他。“我应该下去跟她打
个招呼才是。她在哪儿呢?在侧屋里?”
“不错。”
“她怎么会提到我的?她现在是在B.M吗?
她说过可能要上那儿去。不过她也说可能上西普
莱。我一直以为她是在西普莱呢。她怎么会提到我
的?”我心里十分兴奋。我的确十分兴奋。
“我不知道,老天爷。请你起来一下,成不
成?你坐在我毛巾上啦,”斯特拉德莱塔说。我确
实坐在他那块混帐毛巾上了。
“琴.迦拉格,”我说。我念念不忘这件事。
“老天爷。”
老斯特拉德莱塔在往他的头发上敷维他力斯。
是我的维他力斯。
“她是个舞蹈家,”我说。“会跳芭蕾舞什么
的。那会儿正是最热的暑天,她每天还要练习两个
小时,从不间断。她担心自己的大腿可能变粗变难
看。我老跟她在一起下象棋。”
“你老跟她在一起下什么来着?”
“象棋。”
“象棋,老天爷!”
“不错。她从来不走她的那些国王。她有了国
王,却不肯使用,只是让它呆在最后一排,从来不
使用。她就是喜欢它们在后排呆着时的那种样子。”
斯特拉德莱塔没言语。这类玩艺儿一般人都不
感兴趣。
“她母亲跟我们在同一个俱乐部里,”我说。
“我偶尔也帮人拾球,光是为挣几个钱。我给她母
亲抬过一两回球。她约莫进九个穴,得一百七十来
分。”
斯特拉德莱塔简直不在听。他正在梳他一绺绺
漂亮的卷发。
“我应该下去至少跟她打个招呼,”我说。
“干吗不去呢?”
“我一会儿就去。”
他又重新分起他的头发来。他梳头总要梳那么
个把钟头。
“她母亲跟她父亲离了婚,又跟一个酒鬼结了
婚,”我说。“一个皮包骨头的家伙,腿上长满了
毛。我记得很清楚。他一天到晚穿着短裤。琴说他
大概是个剧作家什么的,不过我只见他一天到晚喝
酒,听收音机里的每一个混帐侦探节目。还光着身
子他妈的满屋子跑,不怕有琴在场。”
“是吗?”斯特技德莱塔说。这真的让他感兴
呼了:听到一个酒鬼光着身子满屋子跑,还有琴在
场。斯特拉德莱塔是个非常好色的杂种。
“她的童年真是糟糕透了。我不开玩笑。”
可斯特拉德莱塔对这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只
是那些非常色情的东西。
“琴.迦拉格,老夫爷。”我念念不忘。我确是
念念不忘。“至少,我应该下去跟她打个招呼。”
“你他妈的干吗不去,光嘴里唠叨着?”斯特
拉德莱塔说。
我走到窗边,可是望出去什么也看不见,因为
盥洗室里热得要命,窗玻璃上全是水汽。“我这会
儿没那心情,”我说。我的确没那心情。做那类
事,你总得有那心情才成。“我还以为她上西普莱
了呢。我真会发誓说她是去西普莱啦。”我手足无
措,就在盥洗室里蹭蹬了一会儿。“她爱看这场球
赛吗?”我说。
“嗯,我揣摩她爱看。我不知道。”
“她告诉你我们老在一起下棋吗?”
“我不知道。老天爷,我只是刚遇到她呢,”
斯特技拉莱塔说。他刚搞完他漂亮的混帐头发,正
在收拾他那套脏得要命的梳装用具。
“听我说。你代我向她问好,成不成?”
“好吧,”斯特拉德莱塔说,可我知道他大概
不会。象斯特拉德莱塔那样的家伙,他们是从来不
代别人问候人的。
他回房去了,可我仍在盥洗室里呆了一会儿,
想着琴。随后我也回到了房里。
我进房时,斯特拉德莱塔正在镜前打领带。他
这一辈子总有他妈的一半时间是在镜子面前度过
的。我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望了他一会儿。
“嗨,”我说。“别告诉地我给开除了,成不
成?”
“好吧。”
斯特拉德莱塔就是这一点好。在一些小事情
上,他跟阿克莱不一样,你用不着跟他仔细解释。
这多半是因为,我揣摩,他对一切都不怎么感兴
趣。这是真正的原因。阿克莱就不一样。阿克莱是
个极好管闲事的杂种。
他穿上了我那件狗齿花纹的上衣。
“老天爷,可别全都给我撑大了,”我说。“我
还只穿过两回哩。”
“我不会的。他妈的我的香烟到哪儿去了?”
“在书桌上。”他老是记不得自己搁的东西在
什么地方。“在你的围巾底下。”他把香烟装进了
他的上衣口袋——我的上衣口袋。
我突然把我那顶猎人帽的鸭舌转到前面,算是
换个花样。我忽然精神紧张起来。我是个精神很容
易紧张的人。“听我说,你约了你的女朋友打算上
哪儿呢?”我间他。“你决定了吗?”
“我不知道。要是来得及,也许上纽约。她外
出时间只签到九点三十,老天爷。”
我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所以我说:“她所以
只签到九点三十,大概是因为她不知道你是个多漂
亮、多迷人的杂种。她要是知道了,恐怕要签到明
天早晨九点三十哩。”
“一点不错,”斯特拉德莱塔说。你很难一下
子惹他生气。他太自高自大了。“别再开玩笑了。
替我写那篇作文吧,”他说。他已经穿上了大衣,
马上准备走了。“别费太大劲儿,只要写篇描写的
文章就成。可以吗?”
我没回答他。我没那心情。我只说了句:“问
问她下棋的时候是不是还把所有的国王都留在后
排。”
“好的,”斯特拉德莱塔说,可我知道他决不
会问她。“请放心,”他砰的一声关上门,走出了
房间。
他走后,我又坐了约莫半个小时。我是说我光
是坐在椅子里,什么事也不做。我一心想着琴,还
想着斯特拉德莱塔跟她约会。我心绪十分不宁,都
快疯了。我已经跟你说过,期待拉德莱塔是个多么
好色的杂种。
一霎时,阿克莱又闯了进来,跟平常一样是掀
开淋浴室门帘进来的。在我混帐的一生中,就这一
次见了他我从心底里觉得高兴。他给我打了岔,让
我想到别的事情上去。
他一直呆到吃饭的时候,议论着潘西里面他所
痛恨的一切人,一边不住地挤他腮帮上的一个大粉
刺。他甚至连手绢也不用。我甚至都不认为这杂种
有手绢,我跟你老实说。至少,我从来没看见他用
过手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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