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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fzx (……), 信区: Reading
标  题: 麦田里的守望者14
发信站: 紫 丁 香 (Mon Dec 21 18:27:22 1998), 转信

14

    老孙妮走了以后,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抽
了两支烟。外面天已慢慢亮了。嘿,我心里很难
过,我那时心里有多沮丧,你简直没法想象。我当
时干了些什么呢,我开始大声跟艾里讲起话来。有
时候我心情实在沮丧得厉害,就会这么办,我口口
声声叫他回家取自行车去,到鲍比.法隆家门口来
找我。我们在缅因的时候,就住在鲍比.法隆家附
近——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嗯,那次是这么回事,
有一天鲍比和我想骑自行车到塞德比哥湖去。我们
自带午饭,还带着支汽枪——我们还都很小,以为
  用我们的汽枪可以打猎。嗯,艾里听见我们谈论这
  事,也要跟着去,我不肯答应。我告诉他说他还太
小。此后每逢我心里十分沮丧,就会口口声声跟他
说:“好吧。回家取你的自行车去,我在鲍比家门
  口等你。快去。”那倒不是我出去的时候总不带他
一起去。我是带的。可是那一天我没带他去。他倒
没生气——他从来不为什么事生气——可我只要心
里十分沮丧,就老会想起这件事。
    最后,我脱掉衣服上床了。上床以后,我倒是
想祷告什么的,可我祷告不出来。我真想祷告的时
候,却往往祷告不出来。主要原因是我不信教。我
喜欢耶酥什么的,可我对《圣经》里其他那些玩艺
儿多半不感兴趣。就拿十二门徒来说吧,他们都叫
我腻烦得要命,我老实告诉你说。耶稣死后,他们
倒是挺不错,可耶稣活着的时候,他们起的作用,
简直等于是在他的脑袋里打了个窟窿眼儿。他们只
会泄他的气。在我看来《圣经》里的任何人物都要
比十二门徒强。你如果要我说老实话,《圣经》里
除了耶稣以外,我最最喜欢的要数那个疯子,就是
住在坟墓里不断地拿石头砍自己的那个。这个可怜
的杂种,我喜欢他要胜过那些门徒十倍。我在胡敦
中学的时候,常常为这事跟住在走廊尽头那个叫作
亚瑟.查尔兹的家伙争论个没完。老查尔兹是个教
友会信徒,一天到晚在读《圣经》。他是个很不错
的孩子,我很喜欢他,不过关于《圣经》里的许多
  事物,我始终没法跟他取得一致看法,尤其是那些
  门徒。他口口声声跟我说,我要是不喜欢那些门
  徒,也就是不喜欢耶稣本人。他说,既然是耶稣选
  择了那些门徒,你就应该喜欢他们。我说,我也知道
  是他选择了他们,不过他只是随便挑选的。我说,
  他没时间对每个人作仔细分析。我说,我毫无责备
  耶稣的意思。他之所以没时间,那也不能怪他。我
  记得我还问过老查尔兹,那个出卖耶酥的犹大自杀
  以后是不是进了地狱。查尔兹说当然啦。我就是在
  这一点上不能同意他的意见。我说,我可以跟他赌
  一千块钱,耶稣并没有将犹大打入地狱。我现在依
  旧愿意跟人打这个赌,只要我有一千块钱。我觉得
任何一个门徒都会把犹大打入地狱——而且打得极
快——不过我可以拿随便什么东西打赌,耶稣决不
会这样做。老查尔兹说,我的问题在于从来不上教
堂。他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对。我的确从来不上教
堂。主要是,我父母信不同的教,家里的孩子也就
什么教也不信了。你如果要我说实话,我可以老实
告诉你说我甚至受不了那些牧师。就拿我念书的那
些学校里的牧师来说吧,他们布道的时候,总装出
那么一副神圣的嗓音。天哪,我真讨厌这个。我真
他妈的看不出他们为什么不能用原来的嗓音讲道。
她们一讲起道来,听去总是那么假。
    嗯,我上床以后,却怎么也祷告不出来。我只
要一开始祷告,就会想起老孙妮怎样管我叫瘪三。
  最后,我在床上坐起来,又抽了支烟。那烟抽在嘴
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我自从离开潘西以后,差不多
  抽掉两包烟了。
    我正躺在床上抽烟,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我
  很希望敲的不是我的房门,可我心里清清楚楚地知
  道敲的正是我的房门。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知道,
  可我的确知道得很清楚。我也知道是谁在敲门。我
  末卜先知。
    “谁敲门?”我说。我心里很害怕。我对这类
  事情一向很胆小。
    他们光是一个劲儿地敲门。越敲越响。
    最后我从床上起来,穿着睡衣裤去开门。我甚
  至都用不着开房间里的灯,因为天已经亮了。老孙
  妮和开电梯的王八毛里斯就站在门外。
    “怎么啦?有什么事?”我说。嘿,我的声音
怎么抖得这样厉害。
    “没什么事,”老毛里斯说。“只要五块钱。”
  两个人里面只他一个人讲话。老孙妮只是张大了嘴
站在他旁边。
    “我已经给她了。我给了她五块钱。你问她,”
我说。嘿,我的声音直发抖。
    “要十块,先生。我跟你说好的。十块一次,
十五块到中午。我跟你说好的。”
    “你不是跟我这么说的。你说五块一次。你说
十五块到中午,不错,我清清楚楚地听你说——”
    “把门开大点儿,先生。”
    “干吗?”我说。天哪,我的那颗心差点儿从
  我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真希望自己至少穿好了衣
  服,遇到这样的事,光穿着睡衣裤真是可怕。
    “咱们进去说,先生,”老毛里斯说着,用他
  的那只脏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他妈的差点儿倒
  栽了个跟斗——他是个魁伟的婊子养的。一转眼,
  他跟老孙妮两个都在房里了。瞧他们模样,就象这
  混帐地方是属于他们的。老孙妮坐在窗台上。老毛
  里斯就坐在那把大椅子上,解开了衣服领子——他
  还穿着那套开电梯的制服。嘿,我当时紧张极了。
    “好吧,先生,拿钱来吧。我还得回去干活儿
  呢。”
    “我已经跟你说过十遍啦,我不欠你一个子
儿。我已经给了她五——”
    “别说废话啦,嗳。拿钱来吧。”
    “我嘛,干吗还要给她五块钱?”我说。我的
声音响彻整个房间。“你这不是在向我勒索!”
    老毛里斯把制服钮扣全都解开了。里面只有个
衬衫假领,没穿衬衫什么的。他有个毛茸茸的又大
又肥的肚子。“谁也不向谁勒索,”他说。“拿钱
来吧,先生。”
    “没有。”
    他听了这话,就从椅子上起身向我走来。看他
的样子,好象十分、十分疲倦或是十分、十分腻
  烦。天哪,我心里真是害怕。我好象把两臂交叉在
  胸前,我记得。我想,我当时要不是光穿着混帐的
  睡衣裤,情况怕不至于那么糟。
    “拿钱来吧,先生。”他一直走到我站着的地
方。他只会说这么句话。“拿钱来吧,先生。”他
真是个窝囊废。
    “没有。”
    “先生,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给你点儿厉害看
呢。我不愿那样做,不道看样子非那样做不成了。”
他说。“你欠我们五块钱。”
    “我并不欠你们五块钱。”我说。“你要是动
我一根汗毛,我就会大声叫喊。我会把旅馆里的人
全都喊醒。我要叫警察。”我声音抖得象个杂种。
    “嚷吧。把你的混帐喉咙喊破吧。好极了,”
老毛里斯说。“要你的父母知道你跟一个妓女在外
面过夜吗?象你这样上等人?”他说话虽然下流,
却很锋利。一点不假。
    “别捣乱啦。你要是当时说十块,情况就不同
了。可你清清楚楚地——”
    “你到底给钱不给?”他把我直顶在那扇混帐
门上。他简直是站在我上面,挺着他那个毛茸茸的
脏肚子。
    “别捣乱啦。快给我滚出去,”我说。我依旧
交叉着两臂。天哪,我真是个傻瓜蛋。
    这时孙妮头一次开口说话了。“嗨,毛里斯.
  要不要把他的皮夹子拿来?”她说。“就在那地
  方。”
    “好的,拿来吧。”
    “别动我的皮夹子!”
    “我已拿到了,”孙妮说着,拿了五块钱在我
  面前一扬。“瞧?我只拿你欠我的五块。我不是小
  偷。”
    我突然哭了起来。我真希望自己当时没哭,可
  我的确哭了起来。“不,你不是小偷,”我说。
  “你只是偷走了五块——”
    “住嘴,”老毛里斯说着,推了我一把。
    “别理他,随,”孙妮说。“走吧,酶。咱们
  拿到了他欠我的钱。咱们走吧,嗨。”
    “我来啦,”老毛里斯说,可他没动窝儿。
    “我要你来,毛里斯,嗨。别理他。”
    “是谁在出口伤人?”他说,装出极天真的样
  子,接着他用手指重重地在我的睡裤上弹了一下,
  疼得我要命。我对他说他是个混帐下流的窝囊废。
“你说什么?”他说。他把手圈在耳后,象是个聋
  子似的。“你说什么?我是什么?”
    我还在哭。我是他妈的那么生气,那么紧张。
  “你是个下流的窝囊废,”我说。“你是个向人勒
  索的混帐窝囊废,再过两年,你就会成一个叫花
子,在街上向人讨一毛钱喝咖啡。你那件肮脏破烂
的大衣上面全是鼻涕,你还要——”
    我话没说完,他就揍了我一拳。我甚至都没想
  躲避。我只觉得自己的肚皮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并没给打昏过去,因为我还记得自己怎样从
  地板上目送他们两个一起走出房间,还随手把门带
  上。我在地板上躺了好一会儿,就象我跟斯特拉德
  莱塔打架时那样。只是,这一次我以为自己快要死
  了。我真的这样以为。我觉得自己好象掉在水里快
要淹死似的。问题是,我的呼吸十分困难。最后我
好容易站起来,得弯着腰捧着肚子向浴室走去。
    可我真是疯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是疯了。在
去浴室的半路上,我开始幻想自己心窝里中了一颗
子弹。老毛里斯开枪打了我。我现在是到浴室去喝
一大口威士忌什么的,定一定神,好让自己真正下
毒手。我幻想着自己从混帐的浴室里出来,已穿好
了衣服,袋里放着一支自动手枪,走起路来还晃晃
悠悠的。我并不乘电梯,而是步行下楼。我用手扶
住栏杆,嘴角里断断续续淌出一点血来。我就这样
走下几层楼——用手捂着心窝,流得到处是血——
随后我就按铃叫电梯。老毛里斯一打开电梯的门,
看见我手里握着一支自动手枪,就会害怕得朝着我
高声尖叫起来,叫我别拿枪打他。可我还是开了
枪。一连六枪打在他那毛茸茸的肚皮上。然后我把
那支手枪扔下电梯道——当然先把指印什么的全部
擦干净了。随后我爬回自己房里,打电话叫琴来给
我包扎心窝上的伤口。我想象自己怎样浑身淌着
血,由琴拿着一支烟让我抽。
    那些混帐电影。它们真能害人。我不说瞎话。
    我在浴室里呆了约莫一个小时,洗了一个澡。
随后我回到床上。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睡着——我甚
至不觉得困——可我终于睡着了。我当时倒是真想
自杀。我很想从窗口跳出去。我可能也真会那样
做,要是我确实知道我一律到地上马上就会有人拿
布把我盖起来。我不希望自己浑身是血的时候有一
嘟噜傻瓜蛋伸长脖子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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